老苏咧着嘴笑,五官更是皱在一起,“好好,叫你瘦子,你要我叫你排骨都可以。”

许半夏自己也觉得要求得很不合理,老苏答得很好,不由笑道:“还是叫胖子吧,我都习惯大家这么叫我了。老苏,都说医生红包很多,你怎么工作一年了还一身寒酸啊?”

老苏顿时认真起来,严肃地道:“人家生我这一科的病本来已经够倒霉,再收人红包不是很缺德吗?我这样很好啊,吃过用过,还有钱给我弟弟寄学费。”

“怪不得,你弟弟还在读书吗?”许半夏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高手,因为父亲的关系,接触过不少医生,知道他们私底下都不讳谈红包回扣,尤其是她父亲这样的名医。没想到老苏这人这么认真,便立刻转了话题。

说到弟弟,老苏立刻笑道:“是啊,他才大三,我们家被我一个读书掏穷了,所以我工作后弟弟就归我养。弟弟成绩很好,总是拿奖学金,我鼓励他出国。他学的是统计学,他希望做个精算师。”

许半夏疑惑地问:“他出国的钱你准备了吗?需要很多的。”

老苏信心十足地道:“放心,我弟弟一定拿全额奖学金,他也说过,只要我供他念完大学,以后全靠他自己。”

许半夏道:“厉害,我最怕读书。”想了想又补充道:“有志气,好样的。”

老苏听了眉开眼笑,道:“都这么说我弟弟。”

许半夏一本正经地道:“你也好样的,书一读就是八年。换我早投降了。当年幸亏你弟弟没被计划生育掉,否则国家少一个人才。”

老苏都不知道许半夏说的是真是假,似乎满是讽刺,但看上去胖胖的脸上又一脸真诚,只有认为这是许半夏的怪癖,说话时候不冷嘲热讽难受。忽然想起前几天一个人跑步时候一直在心里说的话,忙急着道:“胖子,你这几天不在,我还挺想你的。”一边说,一边感觉不对,怎么想的时候不觉得,说出来听着这么肉麻,因此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

许半夏闻言大惊,忍不住止步叉腰拦在老苏面前,盯着老苏看了半天,见老苏满脸通红,全身像扭面条似的手足无措,心里顿时冒出一大堆取笑讽刺的话语,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良心发现,不欲打击这个实诚人,便一笑开步跑开,一边道:“嗯,我也挺想你的,到北京转机的时候去看了下你的学校,很威风的感觉。不过在里面关上八年我还是觉得是奇迹。”

老苏大喘气,刚才差点被许半夏吓了一跳,他印象中女孩子好像都没这么雄赳赳气昂昂的,不过不知为什么,许半夏一点没有给他泼妇的感觉,只觉得她可爱可亲。后来老苏再不敢说什么,只是慢慢跑在许半夏的后面,晨风把她身上的香味阵阵传入他的鼻端。

第九章

许半夏锻炼完毕,生龙活虎地赶到老宋住的宾馆的时候,老宋正在吃早饭,一见许半夏手里的各色证件,就吃惊地道:“小许,累不死你?昨天回来都跑这些了?”

许半夏笑道:“北方时候你就在说,出来那么多天了,想早点回家,我就不客气,不留你,还是早点把你这些东西办出来。不过银行开户还是你自己去,很快的,因为我已经把人民银行的许可证办过来了,但是到开户行的印鉴留底和购买票据还是你自己去做,我把这两个没碰过印泥的法人代表章和财务章交给你,我们等下过去。”

老宋是个做多业务,经常接触银行的人,闻言很知道许半夏的用心。银行的印鉴是可以从帐户上随便划钱的凭据,许半夏特意不办这事,而且不让印章带上印泥,就是表明她置身事外,不愿在最敏感的钱财问题上与老宋打马虎眼的意思。“小许,你考虑得真是周到,不过其实你办了也没问题,帐户上面又没有钱。”老宋虽然知道,但还是得客气一下。

许半夏笑道:“我这不是不想掏帮你开户的一百块钱吗?呵呵。”

老宋也笑,当然知道许半夏是开玩笑。验资与工商税务登记都需要钱,老宋要给她,许半夏早就明确表态不肯收,刚才看了看,那些收款单据都由一个信封装着与那些证件夹在一起,老宋心知肚明,这些收款单据他回单位报销了就是真金白银,许半夏其实是送钱给他。回头要去单位帮许半夏解决俄罗斯废钢进口的资金问题,许半夏这么做算是知情识趣,倒是个以后可以继续交往的人。不过现在老宋就当作没看见,虽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但放上桌面的话,还是比较没意思的。

饭后,老宋在许半夏的陪同下去银行开户,然后很快出来到赵垒的公司打了个旋,便直奔机场。临做行李前,许半夏又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给老宋,说里面是个数码相机,是给老宋女儿的礼物。至此,老宋一掂量,许半夏送出礼品的数值已经超过价码,于是再三推辞,但最后还是被许半夏劝得收下。上飞机后,老宋心里一直觉得这个小许是个很上路的人。

许半夏送老宋走后,裘毕正就一路追着打电话给许半夏说要和她见面。许半夏昨天已经从冯遇那里知道了一切,着实不想见裘毕正,总觉得他要下手灭了郭启东就爽快地下手,干什么到处宣扬,自己弄得像个反反复复地说不知冬天有狼的祥林嫂不说,反而搞得郭启东撕破脸皮,更加明目张胆。但是裘毕正粘得很,许半夏说她在机场送人,他就说他立刻开车过来机场,无奈,许半夏只得去见见裘毕正。很不想见,因为郭启东手里捏着童骁骑的运输业务,这种非此即彼的时候,许半夏才不想站在裘毕正的一边而得罪郭启东。

裘毕正请吃中饭,他从来请客就疏爽,讲究好地方,高价位。许半夏现在节食,很不想喝热值很高的酒,可还是必须喝。没想到裘毕正一坐下就递上一个与冯遇那儿一模一样的讲义夹给许半夏,生气地道:“小许,你帮我看看这些,这算什么话,我对阿郭算是仁至义尽了,安家费一给就是五十万,还给他两成干股,我去年替他算算,他的收入比赵总还好,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这么在后面害我。”

许半夏只有装模作样地看,仔仔细细地把昨天没看到过的细节都看了下来。好容易这才抬头道:“郭总,我不是很清楚,这家发票上出现的贸易公司是怎么回事?”

裘毕正立刻就说开了,说的就是冯遇昨天和许半夏说的那些。许半夏只有一边听一边严肃地点头,最后听裘总道:“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前儿找上律师打听,这算不算犯罪。算犯罪的话,这要不要坐牢。我的律师说,这可以视作职务侵占,可以判他坐牢。可是我不忍心啊,他上有老下有小,我们好歹合作一场,叫我送他进去坐牢我总是狠不下心。小许,你说我该怎么办?”

许半夏心想,这哪是不忍心啊,是担心郭启动走后自己管不住那一大摊子吧。但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即使怕这怕那,也要当作豁出去的样子,与郭启东比狠,我大不了厂子不要也要把你送进去吃几年牢饭,看郭启东还不求饶?可惜裘总做不出来,只会这么到处祥林嫂一样地争取社会舆论的支持。郭启东只怕是早就知道裘毕正前怕狼后怕虎的德行,所以才敢为所欲为。

许半夏一点都不同情裘毕正,人没本事,那就只有等着被淘汰,所以根本不会想要帮他拿主意,“裘总,我是小字辈,对着郭总说不出话,不如你看看谁比较说得上话的,又和郭总关系好的,让他们去劝劝郭总。人心都是肉长的,郭总可能只是一时犯糊涂,道理说明白了他还能不理解你的好处?或者你自己把他找出来好好谈谈?”

裘毕正道:“小许,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找谁呢?冯遇他说早八百年就已经不和阿郭说话了,说阿郭在背后说他是土包子他生气,伍建设说他看见阿郭这张小白脸就恶心,让干脆叫人揍他一顿看他服不服。赵总是最佳人选,可是他刚出差回来,公司里的事情忙的不得了,三个电话一起听,我看了又不好意思再打搅他,唉,只有找你了。现在我与阿郭一句话都没法说,一说就吵架,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公司下面的人都看着呢,两个领导吵架不象话。小许,你就帮我个忙,也不用你劝他,你就传个话给阿郭好不好?”

许半夏正好有事要找郭启东,得把童骁骑那里的运输费给结了,这会儿答应裘毕正的话,正好名正言顺与郭启东交往,免得总是得注意着点什么,怕顺得哥情失嫂意,总归这公司的出资人是裘毕正,万一他运气好找到了谁可以替代郭启东,自己现在与郭启东关系太近的话,不是以后让裘毕正难看掉?便点头答应:“裘总,好说,只怕我人轻言微,不会引起郭总重视,不过我会尽力。我等下回一下公司,立刻就找郭总去。”

裘毕正这么多日子来终于找到一个肯帮他说话的,感激得不得了,忙端起酒杯非要敬许半夏一杯红酒,许半夏坦然接受了。

既然担负着钦差大臣才有的尚方宝剑,即便是郭启东不会愿意搭理,但好歹人心肉长,他心里总是有点愧疚的,正好童骁骑昨晚就抱怨过郭启东不上路,付款总是很拖拉,利用郭启东这么一点愧疚,总可以讨出阿骑背拖欠的运输费来的吧。所以许半夏并没有像对裘毕正说的那样去海边的堆场,而是直接找上童骁骑,问他拿了帐。正好高辛夷赖在童骁骑身边,见另有好玩事,非磨着童骁骑跟许半夏说她也要跟着去,他们虽然说得小声,但许半夏能没听见?见童骁骑一脸为难,便一笑,拎了野猫的领子出去。高辛夷本来一直不相信童骁骑嘴里的“兄弟”之说,此刻见许半夏不按常理出牌,当她是小猫一样地拎着走,这才明白这人还真不像是女人。又不敢挣开,乖乖被许半夏拎上车。

上车启动后,许半夏就道:“郭启东好色,你不许乱插嘴,免得引他生了什么坏心思。”

高辛夷吓了一跳,又一想,再好色的人也不至于当众上下其手吧,便不很在意,只是点点头,老实地一声“哦,明白”。

于是许半夏也就不再多说,她懒得去打听童骁骑女朋友的身世背景,要真能成的话,童骁骑自己会告诉她。就像小陈的周茜,许半夏就了解得很,因为小陈都已经在准备买房子结婚了。不止是小陈告诉过她,她自己都暗中了解过周茜。而这个高辛夷,谁知道童骁骑会有几分钟热度,不值得为一个野猫花太多心思。只是刚才看着她在旁边缠着,童骁骑都没法好好办公,这才看不过眼,如她所愿,拎了她出来。

但许半夏想着这不是长远之计,看昨天吃饭的样子,阿骑似乎是很在乎这个野猫的样子,要是真成了的话,那就意味着这只野猫得一直缠着阿骑上班,那会毁了阿骑才刚开始的事业,不行。所以想了会儿后,许半夏道:“辛夷,你喜欢这种谈判讨钱的事?”

高辛夷眼珠子一转,小心地道:“喜欢啊,就跟电视上一样的,大家拍着桌子谈价钱,多酷。”

许半夏一听,差点笑出来,即使童骁骑出去喝讲茶,现在都不流行拍桌子了,何况是生意上的事,可见电视误导人。微笑道:“喜欢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天天都要跟人谈这谈那,你瞧,我这手胖吧?那就是拍桌子拍出来的。”

高辛夷看着眼前这双白白嫩嫩的胖手,将信将疑,道:“真的让我跟吗?阿骑不会答应的。”

许半夏笑道:“别管阿骑,我支持你,我们两票对一票,他没话说。你会开车吗?”许半夏心里想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是童骁骑打拼扩大的关键时期,宁可花些小钱给野猫学车,把她支开,也不能让她上班时间缠着童骁骑坏了他的前程。

没想到高辛夷开心地道:“我有驾照,我给你看看。”一边说一边就往她深不可测的花花绿绿的大布包里掏,翻了半天才翻出来,也不管许半夏正在开车,献宝似的交给许半夏。

许半夏直到红绿灯前才看了一下,还是真的,不由又好好地仔细地打量了高辛夷一下,道:“没想到你还二十三了,我还以为你才高中毕业。那这样吧,以后你就跟着我,算是我助理,我喝醉时候给我开开车。”

高辛夷轻轻尖叫一声,问:“那我是不是比阿骑大了?以后他得听我的了?”

许半夏见高辛夷一点都没自觉地提出她现在就可以开车,却只是计较着与童骁骑比大小,不由哭笑不得,怎么二十三岁的人还这么嫩。笑着伸出胖手拍拍高辛夷的肩,道:“那当然,你相当于是总公司的,又是我的亲信,谁都得听你的。”

高辛夷翻着眼白举自己的小手托住许半夏的胖手,道:“老大,你这不是打桩,不用费那么大力气。”

许半夏笑着缩回手,觉得这个野猫也挺可爱的,那就认了她了吧。只是她一身破破烂烂的打扮,一头印第安人一样的小辫子,实在带不出手,不过随便她了,又不是真的要她做什么事。

果然郭启东看见白白胖胖的许半夏后面跟了个打扮得像街头小泼皮一样的小姑娘,很是奇怪了一下,但见小姑娘长得眉目精致,眼光晶莹,又觉得不像泼皮,很是好奇,多看了几眼,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就给了他一个很凶的鬼脸,趁许半夏与办公室里别的人握手寒暄的时候,恶狠狠地轻说一句:“看什么,色鬼。”搞得郭启东满脸通红,尴尬不已。许半夏其实一直暗中关照着高辛夷,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但只是心里暗笑着不回头当没听见,过一会儿估计过去了,才坐到郭启东的办公桌前。而高辛夷则大马金刀地坐到靠墙的一溜儿沙发上。

许半夏坐下就毫不犹豫地道:“裘总今天中午和我一起吃饭。”说了这个,便不再说下去。办公室里还有旁人,不能多说。

果然郭启东脖子一挺,却又是若不经意地瞟了室内的其他人两眼,便起身道:“我们会议室说话。”

许半夏立刻明白,郭启东虽然与裘毕正明目张胆地斗法,但也只限于公司里面,而他自己以后还得在这一行混下去,势必不能被裘总以外的人亲眼看见他的恶形恶状,裘总一个人说的话可以被他否认,说是裘总恶意抹黑,但别人说的话,如果说的人多了,他的名声势将变坏,以后也就别在这行混下去了,而他赚钱大业才刚起步,以后的路还长,不能因为些微疏漏自绝了大好前程。可见郭启东还是怕的,有怕就好。

许半夏一声不吭地跟着郭启东到办公室,进门就笑嘻嘻地拿出童骁骑运输车队的帐,递给郭启东,“看见裘总我才想起,我光顾着出差,都忘了要来找郭总结帐了。郭总看看,是不是这些。”

郭启东一愣,不知许半夏是什么意思,明知道这几天裘毕正到处喊屈,今天没事找许半夏吃饭还能干什么,可是许半夏提了一下又不提这算是什么意思?便盯住许半夏道:“你帮裘总带话来的吧?”

许半夏只是笑嘻嘻地看着郭启东,道:“我的眼里只有钱,其他与钱无关的事我才懒得管。郭总,阿骑上个月的运输款我都忘了来收,今天给我了好不好?不多的,也就一点柴油钱。其实不用在会议室里算帐的吧?又没有什么商业秘密。”

郭启东冷冷地看着许半夏,他毕竟心虚,虽然吃定裘毕正,但知道别人未必就像裘毕正那么拿不起放不下,也不知谁给裘毕正出了个审计的注意,这才给人揪出他做的这些手脚,当时他还真的吓了一跳,做了最坏打算,没想到裘毕正这就没了后劲,只知道窦娥似的到处喊冤,这才松口气,知道裘毕正肚里没货,他才变本加厉。这个胖子明显是想拿这事要挟他,让他尽快付款,否则的话,不知她会不会给裘毕正出什么主意。郭启东还是不想得罪许半夏,只有含恨接受威胁。不再说话,领头出去财务室,叫他们给许半夏结了帐。

许半夏拿到支票,又回来郭启东办公室,这时办公室里已无旁人,只有郭启东一个,许半夏也没让高辛夷出去,只是笑嘻嘻地走到眼睛都不抬的郭启东身边,大力地拍了他两下肩膀,笑道:“郭总,一句忠告,别把人逼急了,否则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阿骑跟我说过,那里面可不是好玩的。”

郭启东不耐烦地道:“胖子,你少多事,帮裘毕正传什么话。”

许半夏依然笑容可掬地道:“我说过了,与钱无关的事我懒得管。郭总,后面的日子每个月还是有这么多运输生意吧?”一边拿出支票冲郭启东亮亮。

郭启东立刻明白,这个恶棍是拿他与裘毕正的事要挟他不许生气而把运输生意继续给她做呢,否则她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顿时一口气吊在胸口,憋闷得他要死,可又不敢发作,他坏就坏在懂法,他做的事即使苦主裘毕正投鼠忌器而不告,事情被别人捅出去也足以立案,立案的结果,可能真得进去那个不好玩的里面了。许半夏把话说得很明,她做得出来,因为裘毕正公司的好坏与她无关,因为她狠。

想到这些,郭启东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须得拿手撑着才可以抬起脸,有气没力地道:“小许,除了春节前后没办法达到这个量,其他照旧。”

许半夏微笑着拍拍郭启东肩膀,很客气地道:“谢谢郭总,那我下月这个时候再来找你。我不打扰你,先走一步。”说完也不管郭启东怎么样,自己大摇大摆地走了。这个黑吃黑的主意是她在前来讨债路上才想到的,果然效果不错。所以她就不客气地不再留回扣给郭启东。这姓郭的知书达理,懂得去了解法律,知道依法办事,不会像老粗们似的无知者无畏,有所畏惧的人才会吃她那一套。

高辛夷看着许半夏一脸若有若无得意的笑,不明白为什么,等上了汽车,才想问一句,许半夏却把手机交给她,道:“给阿骑拨个电话,让他放心,钱已经拿到了,我去银行替他进帐。再告诉他,只要有郭总在,以后生意照做,也再不要给郭总回扣,郭总以后不会再拖延付款。”

高辛夷疑惑地道:“我没见你拍桌子,也没听见你们说这些,你不会是骗阿骑吧?”

许半夏横了她一眼,道:“叫你说你就说,阿骑是我兄弟,我怎么可能骗他?我们说的是黑话,你不懂。”

高辛夷将信将疑,但又不敢再问,因为她还是看得出胖子笑嘻嘻地三言两语就把原本神气的郭总搞得垂头丧气的,不知黑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一定是很厉害。

得了许半夏威胁后的郭启东不止是不敢不给许半夏运输生意,对裘毕正也稍微收敛了一点,报表上的废品率明显下降,公司开始产生利润。裘毕正看在眼里,便去问许半夏究竟是跟郭启东说了些什么,许半夏只是笑嘻嘻地说“秘密,秘密”,只是一句不透露出来。裘毕正也不在意,心里很是感激许半夏,觉得危难之中见真情,只有这个胖子够朋友。

第十章

对于许半夏这个恶棍,郭启东心里真是又恨又怕,只怕她一旦真的把公司的事捅出去,到时司法机关插手调查,那即使威胁利诱裘毕正都没用的了,除非自己有那本事摆平司法机关,可他自知他还没有这方面的门路。

自己公司的运输被许半夏死死抓着,已是没有办法甩脱的事,但是想到赵垒公司也有不少运输业务在给许半夏做,心里不忿,想找赵垒痛说许半夏的坏话,但是说什么呢?他一向眼高于顶,不屑搭理这些所谓的农民企业家,所以对许半夏此人只是一知半解。他知道赵垒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一定会结合裘毕正最近四处诉冤的事来考虑,若是拿不出合适的证据来,弄不好反而还是自己没脸。为此郭启东郁闷了好久,遇见赵垒都是欲言又止,非常痛苦。

他不知道的是,赵垒也是正处于对许半夏的考验期,答应为许半夏的那单从俄罗斯进口废钢的生意做背书,他只用付出一个承诺,也没太大风险,因为许半夏的设计应该说是非常贴心,不给她自己一点可以耍滑头的机会,一切将都严严置于老宋公司的监控之下。但是,串材出来后,许半夏会报什么样的价格给他赵垒的公司?会不会因为有他前面的承诺在,因为他是个有身份的人,大多数情况下必须一诺千金,而导致许半夏看中这个弱点擅自报出高价?许半夏的目的是一竿子买卖,还是长久合作?还有什么纰漏会是自己目前考虑不到的?此刻如果郭启东没那么多顾虑,不是那么心虚,而在赵垒面前煽风点火的话,定是可以在赵垒的心里搅出一些浪花。可是赵垒不可能把这件有点私心参与进去的买卖在未成前说给在同一个行业内打拼的郭启东听,所以郭启东在无知中错失了这个大好机会。

而许半夏更是揪心,进口废钢已经进入程序,信用证已经开出,对方公司已经发货,很快就要装船,这本是鼓舞人心的好事。可是坏了,国内的钢材市场开始一天一跌价,市场的肃杀犹如今年寒冬的肃杀,冷空气来得特别快,特别猛,特别早,导致华北东北市场一片萧条,再加国家严查车辆超载,没法超载的车辆做不出利润,据说大多专做钢材货运的大卡车都自动交到公管封存,省下春节前两个月的各色费用。本来春节前就是市场的最萧条期,再有这两条敏感噩耗打压,市场更是犹如雪崩,以往一直翘着尾巴做人的钢厂都开始放下架子,动员业务员南下跑动,指望南方的企业可以帮他们消化部分积压在仓库的货物。

什么圣诞,什么元旦,许半夏过得索然无味,眼看着原本设想的合理利润步步如烟随风化去,渐至没有利润,甚至开始负利,眼看着滑向大蚀血本,谁还有心思歌舞升平?本来到了下午四点如果还没约定饭局就会手足无措,开始四处打电话约人吃饭的许半夏,此刻一到下午就出门到冯遇公司搓麻将。没想到麻将桌上的手气却是出奇的好,算是题内损失题外小补。

老苏很快就看出许半夏心中有事,但才开口问了一句,就被许半夏一句“没事”推了回去,再问不出口。是,他连胖子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家中人口几何,成分如何也不清楚,问得出什么来?唯一能做的只有陪在胖子身边跑完全程。许半夏很明显就感觉到,老苏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等着她,与她一起起跑,一起回家,没象过去那样要么是她早,要么是他早,总不能一起跑完全程。许半夏自然知道老苏为的是什么,心里觉得他能做成这样已是不易,也挺感激他的,只是目前一点说话的兴致都没有,别人面前或者还得强颜欢笑,掏尽脑袋应付上几句,但觉得对老苏似乎不用这么费劲,老苏宽容大度,人又老好,应该不会怎么计较她这时的脸色。乐得享受这么一段有人陪伴的悠闲时光,暂时可以忘记尘世喧嚣。

市场这东西最考验人的心理,价格才下来时,大家或许还持币观望,一下再下时,便会有各色小道消息出笼,搅得市场上下人心惶惶。于是那些资金紧张的、心理薄弱的都忍不住纷纷吐血斩仓,只求快快出尽存货,把损失减少到最低。于是市场恶性循环,市场在快手斩仓人的额首称幸声中迷失在恐慌的阴云里,价格一再探底。

冯遇的公司干脆在做完所有的原材料后提前停工,放所有员工大假回家提早过春节。因为今天买进材料做,明天做出来的成品或许已经跌到昨天买来的原材料的价了,明知做了要亏,谁还做?于是工人回家休息,冯遇夫妇在公司支起麻将桌大杀四方。后来裘毕正的公司也眼看着市场不行,提早停工放假。裘毕正于是也加入到麻将大军中。

楼下铁门开合,有汽车声音传来的时候,坐在窗口的冯遇探头望了一眼,随即笑道:“大佬来了。”

冯太太也探头一看,笑道:“果然是上海滩老城隍庙呆过的老克勒,下雪天也照样衬衫西装,毛衣都不穿一件,派头顶大。不客气,我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大家听了都笑。

跟着许半夏过来的高辛夷转转眼睛,道:“或者人家衬衫里面穿着厚毛衣呢。”

冯太太道:“衬衫里面穿毛衣就土了,我家冯遇去年刚被大佬笑话过。小野猫我可以跟你赌一把,大佬要是衬衫里面穿着毛衣,西装外面披着大衣,我今天赢的都归你。”

才说完,便听外面走廊皮鞋声响,众人都闭嘴不再说,看着门口,只见裘毕正带着一股冷气开门而入,正是穿的白衬衫罩毛料休闲西装,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这瘦瘦的身板上不可能再套着毛衣。高辛夷“哈”地一声,钻到冯太太怀里大笑,别人虽没她那么反应激烈,不过连近来心情最是郁闷的许半夏也脸上浮现微笑。

裘毕正近来因为郭启东的事,与许半夏热络得很,进来一看见许半夏就道:“小许,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得开心。听船公司说,最近一股强冷空气下来,海上风大得船都走不了,要是能拖到过年过出,价格回升一点,你的损失或者会小很多。”

许半夏只是笑了笑:“除非是西伯利亚天天刮冷空气下来,否则该来的还是要来。再怎么说都没用。”

裘毕正道:“也别那么丧气嘛,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节,你即使船到了,把废钢拿进去,跟钢厂的人说一说,也可以春节后提货嘛。万事都有个商量不是?”

许半夏心里说声“废话”,嘴上只是不说,笑笑。类似裘毕正这种假大空的关心话谁不会说,许半夏说出来只有比他还顺溜,保证不打一个滑。

反而是冯遇道:“胖子,你还不快拿定主意,又不是台风,能延得了几天船期?究竟船到后准备怎么做,你快点做出决定,兄弟们要帮你也可以想想怎么帮。”

许半夏道:“还能怎么做?按照约定,大船到后,直接用小船短驳到钢厂,堆场都不用进的,你说这几天钢厂恨不得快一点清空库存,怎么可能答应我延到春节后交货?我不是不可以延期到春节后才去那家提供我资金的公司交款然后才到钢厂取货,虽然违反合同,可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国营公司,才不会春节时候派人过来跟我打官司封我的堆场。只是我好不容易搭上这条线,不想就这么轻易断了,我宁可亏一点,也得把第一单做好了,等以后跟他们一起做再把第一单亏的捞回来。”许半夏虽然头痛,想要在场的朋友帮忙,但还是不肯把老宋公司的名称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比她有资格与老宋的公司合作,要是他们与老宋公司合作的话,她许半夏就只有靠边站了。原则性问题,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能说。

裘毕正笑道:“那不就结了?与人合作的机会以后还可以找,这一票可千万不能亏,亏太大了,好几年你都未必缓得过气来。小许,钱要一笔一笔地赚,一笔都不能放弃,说什么都要拖到春节后。”

许半夏与冯遇都看住他,心里几乎是同时在想,这个裘毕正怎么脱不了摆地摊的生意经呢?不过总归是在冯遇的地盘,再说冯遇也不是个喜欢做老大训斥人的人,只是一笑,对许半夏道:“一般来说,春节以后,北方市场立刻就会启动,钢材价格不会一路飞跌到那时的。只要你资金不成问题,索性拉回来堆场里放着,等春节后抛出,应该不会亏得太大。”

许半夏苦笑道:“关键问题就在资金啊。我还差一半的资金没着落,大约是六百万。本来我考虑的是串材出来前联系好下家,用下家的预付货款解决不足的六百万,但现在你看,贸易公司都在抛库存,工厂都停工,谁要我的货?即使要的话,对我来说也是很不合算,我那是割肉抛啊,我这几天只有到处借钱,靠借钱提货。”

都是生意人,大家的手机时刻在此起彼伏地响,这会儿裘毕正正好接到一个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声后,说声“我马上来”,便放下手机,稍微与在场诸人解释一下先一步走了。许半夏看着他出去后道:“何必呢,怕我借钱也不用怕成这样,难道我会摁着他逼着他借钱给我?还说千恩万谢感谢我帮他劝服郭启东,这会儿怎么就不感谢了?”本来就看不起裘毕正,这下更加看不起。

冯遇笑道:“小许,你主意打定了没有?如果决定下来,春节前提货压着等明春价格上去,我个人可以帮你解决两百万,反正都是现金放在家里的,没拿去钢厂押货。其他四百万,我帮你找别的朋友看看,你自己也去想办法解决一部分,应该不是最大问题。我帮你明天找找伍建设,我听他前几天与我吹嘘,说是家里随时放着一两百万待用,我作保让他借给你。”

许半夏怔住,本来她就有问冯遇借钱的打算,还准备了满肚子的腹稿,怎么以情感人,请冯遇帮忙,没想到都不用她说,冯遇已经自动提了出来,还主动提出找伍建设帮忙,这叫许半夏始料不及,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这要是在古代的话,只怕已经跪地顿首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个冯遇,一个裘毕正,对比天差地别。许半夏感动得有点说不出话,半天才道:“大哥,怎么谢谢你,你简直是救我。阿嫂,谢谢你们。”在心里,许半夏准备以后就认冯遇为大哥了。

冯遇只是满不在乎地笑道:“胖子,你那么小家子气干什么?你也不想想,你那个堆场和几辆车都是资金,这一笔生意要亏也不会把你的资本金全亏进去,有你那些东西在,我还担心我的钱打水漂?再说钱在家放一个春节又不会生儿子,不如你去用着,你又不会不给我利息。”

许半夏说不出别的,只会连连应着“是,是”。她第一次明白,原来嘴巴也有不听脑袋指挥的时候。

冯太太听着笑道:“胖子,我还从来没见你这么老实过,真不像胖子。我看我们今天也别打牌了,厂里有我管着,你们这就去伍建设那里吧,早解决问题早放心。”

许半夏又是心里感激万分,留高辛夷在厂里陪着冯太太,跟着冯遇出来,坐冯遇的车去伍建设那里。路上冯遇安慰许半夏,说伍建设说过,只要他冯遇开口,一两百万当场就给,问题不大。

两人满怀希望地过去伍建设那里,得到伍建设的热情接待。冯遇递给许半夏一个眼色,意思是“你瞧,伍建设还是看我面子的”。寒暄后坐下,大家说了一下当前低迷的市场行情后,冯遇顺势就把许半夏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就直言请伍建设帮忙,借条上他冯遇作保签字。

没想到伍建设把香烟往烟灰缸里死死按灭,看也不看许半夏,只是对着冯遇道:“冯总,要是你自己要一两百万的话,我现在就到银行去提给你。别人,我认识他们是谁?”

这一刻,许半夏只觉得伍建设当她是透明,根本连她的名字他都不愿意提及,只用一个“别人”打发。拒绝就拒绝,拒绝成这样,比一顿拳脚几个耳光都让人记忆深刻。伍建设摆明了就是看不起她许半夏,而且还不怕给她知道。

伍建设对冯遇虽然客气,但冯遇还是尴尬不已,心里很觉得对不起许半夏,带着她来这儿平白受辱。也就不再坐下去,起身道:“那就算了,我们别处转转。”许半夏一声不响地跟上。

上了车,冯遇和许半夏都是无话,都是脸色铁青。虽然伍建设针对的是许半夏,但其实也是很不给冯遇面子,伍建设硬邦邦扔过来的那句话无疑是打在冯遇脸上响亮的一个耳光:你冯遇什么人,我干什么要给你面子?

快到冯遇公司的时候,许半夏这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大哥,对不起,连累你。”

冯遇也没客气,闷声闷气道:“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许半夏不再说话,这一天一直到回家闷闷吃完晚饭都没说上十句话。难得有五点半吃饭,五点三刻就吃完的时候,电视台还都是一些少儿节目,一时有些不知道干什么。忽然想到什么,便收拾了一下出去,去那个久不谋面的父亲的家。

父亲的家一家三口,妻贤子孝,但那都与许半夏无关,那里没有第四口的位置。许半夏从小要么住爷爷家,要么住外婆家,父亲没有再娶时,他一个大男人不可能照顾一个婴儿,再娶后碍于娘子不愿做后娘,更不可能接许半夏回家,再说他心里还是保持着对这个“害死”他前妻的女儿的厌恶。

所以许半夏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一家三口都很吃惊,但只有同父异母弟弟过来打了招呼。许半夏也没有废话,只是站到她父亲面前,淡淡地道:“我找你说几句话,哪里方便说?”

后母原本在洗碗,听见了就道:“客厅沙发上面坐着说吧。”

许半夏早就知道后母不会愿意他们父女两个进书房关上门说话,闻言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进入书房坐下,他父亲既不愿得罪老婆,又不敢得罪匪气十足的女儿,只得缩手缩脚地跟了进来,但是不敢把门关上,方便他老婆垂帘听政。

许半夏知道想叫她父亲先开口是不可能的,便自己先开口道:“怎么就不问问我有没有吃了晚饭?”

做父亲的自知理亏,但还是勉强道:“你进门后也没有叫过我父亲。”

许半夏冷笑道:“你还真是屡教不改,我还是那两句话,一、你不配;二,你希望生半夏毒死你?”

做父亲的医术高超,可口舌上实在不是女儿的对手,再说本就心虚,只有低头沉默不语。同父异母弟弟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一看许半夏尖刀一般扫过来的眼神,吓得立刻夺路而走。

许半夏沉默了一会儿,见让父亲理亏,夺取主动的目的达到,便开门见山道:“我暂时手头紧,需要两百万,两个月内还你,你明天请一天假筹齐了,我后天来问你拿。”

做父亲的愣了一下,道:“我没那么多钱。”

许半夏知道父亲一定是这句话,冷冷道:“给不给一句话。”这个时候对父亲的新仇旧恨,和今天在伍建设裘毕正那里受的气都涌上心头。

做父亲的知道女儿是混什么的,再说又亏欠女儿,低声道:“我只能拿出……”没想到门边冲出早就偷听在一边的后母,大声道:“我们拿不出钱,都在股票里。”

许半夏抬起脚,一脚踢翻墙边的老树桩花盆架,上面一只青花瓷花盆应声落地碎裂。许半夏起身都不,只是冷冷盯住这个女人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儿没你这个后来的说话的地方,滚出去。”

后母虽然知道许半夏的厉害,又被她那一脚踢得心惊胆颤,但一想这是自己家里,她一外来的竟敢挑战权威,怎么得了,不能被她得逞,两百万啊,万一她拿了不还怎么办?当下拍着门板道:“这是我的家,滚出去的该是你,我说没有钱就是没有钱。”可是就是不敢进书房。

许半夏眼前没东西可踢,也懒得扭头看门口外强中干的女人,只是盯着父亲冷笑道:“跟我对着干?问问你有没有这个资格。几年前我阉过一个人,几年后的今天,我的刀子还没有钝。”

后母再也说不出话来,许半夏阉了男友的历史她怎么会不知道?做父亲的只得硬着头皮插话:“半夏,客气一点。”

许半夏“哼”地一声,道:“名字是你起的,你不正希望我又辛又毒吗?说吧,拿得出多少。即使是股票,你也得给我割肉抛了。”

做父亲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给你一百万,你出借据给我。”

许半夏本来就只打算借到一百万,闻言起身,道:“早说不就好了?既然只是一百万,我明天晚上就过来取,借据你自己写好,我签名。没有利息。你欠我。”

许父唯唯诺诺,后母更不敢说,许半夏昂首阔步自己开门出去。相信她走后,这个三口之家定然会起一阵大风波,但是无碍,谅谁也不敢提出不借出那一百万。

出门上车,赵垒来电说他刚回来,想叫许半夏出来喝茶说点事。许半夏这时只觉心脏不胜负荷,最想的事是钻进松软的棉被里好好睡一觉,可是无法,赵垒怎能不见?

第十一章

赵垒看见许半夏的第一句话就是“到底还是担心的,不怎么笑得起来。”

许半夏仔细看赵垒,一样青郁郁的胡茬子,好不到哪儿去。虽然在父亲家呈了威风回来,心里却并不觉得太好过,想笑也使不出劲,只咧了咧嘴算是笑了,道:“赵总也一脸憔悴啊。”

赵垒笑道:“元旦到春节这一段时候,我们这种人哪一天不得泡在酒缸里?这个时候出差本就是还酒债。小许,还得请教你,喝什么对胃比较好。”

许半夏勉强微笑道:“每天早上老老实实喝碗羊肉粥,加点生姜,比什么药都好。赵总该不会是刚下飞机吧?”

赵垒道:“也不算是刚下,下午到的,跟朋友们吃个晚饭,他们要去唱歌,我没力气跟了。”

没力气唱歌,却有力气谈话,这明显是因为心里想着许半夏的这单生意。想到这个,也不管赵垒是不是心里有其他私心,这个时候他还把自己与她绑在一起,自觉找她,说明他是个有良心的。联想到下午的裘毕正和伍建设,晚上自己的亲爹,冯遇和赵垒对许半夏来说都是好人中的好人了。许半夏心里略为宽慰,脸上的笑容也自然起来,道:“这个时候一直到春节,都是最忙的,没日场夜场一起赶已经算是好的了,谢谢赵总拨时间给我。我也一直等着赵总回来,准备好好把自己的想法与你谈一下。”

赵垒一笑,道:“好,谈谈你的想法,看是不是与我的相同。你没有后悔当初狮子大开口,向老宋一要就是一万吨吧?”

许半夏不由一笑,道:“后悔也没用,我不去想它。我准备还是照着原定程序走,不过准备不勉强赵总在这个时候从我这儿进货,我会自己筹钱把老宋那儿的钱全解决了。老宋帮了我这么大忙,不能让他受我连累,连年都过不好。我自己有不小的堆场,货从钢厂拉来就放我堆场里,我就不信明年开春的价格不会上去。”

赵垒赞许地微笑着点头,道:“好,很好,我就是这个意思,本来还觉得为难,怕说出来你误会我没肩膀不肯挑担,说好解决你一半销路的,临时又变卦,你也有这个意思那就最好。我这回出差走一圈看了一下,一些私营或合资的钢厂早就停产,大国营钢厂也都没有满负荷生产,都在观望。经销商手中的存货基本已经出清,目前市场上足以流通的材料已经很少,如果春节过后北方化冻,南方建筑市场恢复,市场很快会出现供不应求局面,价格这个东西包含很多的心理因素,只要上去了,而市场上又正好缺货,只会造成恐慌性的抢购和哄抬。你不同于那些买空卖空的皮包公司,你有自己的堆场,有自己的吊装设备,你只要存着这些料,耐心等着,应该不出一个月就可以见效果。我本来的意思是,如果你资金不足,我可以帮你消化一部分货物,你自己最好筹一部分钱解决一部分,那只有对你有好处。”

许半夏听着只觉得这些话句句打中心窝,心里非常清楚,赵垒说的话是发自心底,都是实打实的真心话。还能要求赵垒怎么样?他说出这些,真是已经非常出乎许半夏的意料了。不由从心底深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不再假模假样地笑了,道:“我真正做钢材的日子还不长,但以前做废钢,多少也了解一些行情。今年废钢的价格都已经跌到没道理的地步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低的价位,按说国家又没有亮出宏观调控什么的杀手锏,不过是西北风刮得紧了些,路上查超载查得严了些,其他应该没什么利空消息啊,应该不会出现这么恐慌性的低价,比我预计要低得多。但相对废钢而言,成品钢的价格更是跌得离谱,我都怀疑照这种价格卖,钢厂还有没有利润,成品钢减废钢的价格,根本就不够它加工费。所以我觉得这是很不正常的,我甚至怀疑,大跌应该已经见底,很快就应该大涨,原因就是赵总你刚才说的那些。所以我只有赌一把了,我也不得不赌,赢的话,我大赚,亏的话,也是大亏,不过即使是照目前的价格,也不会把我所有资金亏光,我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

赵垒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感觉你做事还是稳妥一点,你下的赌注太大,你看你是不是能承担所有的风险。我还是建议由我公司替你分担一点,我可以决定公司以稍微高出目前市场价的价位从你这儿进一些货,同时也可以缓解你的一部分资金缺口,你看怎么样?”

许半夏这时几乎又有了下午恨不得给冯遇跪下山呼万岁的念头,这时候任何人实实在在的关心都是及时的,温暖的,虽然赵垒是拿他老板的钱做人情,可决定由他做出,许半夏还是非常感激他。不过这回许半夏的回答与在冯遇那边的不同,这回是拒绝。“谢谢赵总,我看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亏五十万与亏一百万,对我而言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关系,没什么原则性区别,对心理上的打击更不会区别太多。说实话,我这回既然赌,就得把宝全押上,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现在再有赵总你的肯定,我更是信心十足。”

赵垒心里想了想,也是,现在许半夏出货给他,已经是亏,不如就咬咬牙狠狠压着货,等明年春暖花开,翻本的时候只有赚得更多。“那看来资金缺口不是很难解决了吧?我看你信心很足。”

许半夏笑道:“这个从中医上来说,叫虚火旺盛,从文艺角度来说,叫亢奋,与信心无关。我今天下午才打定主意,前阵子一直在做鸵鸟。资金缺口已经解决一半,还剩三百万,我明天再想办法,船到码头应该还有三四天。”

赵垒心想,一下午能解决三百万,这个胖子的功力已经算很足了,一般来说,筹个三十万或者还算轻易,可是上百万的借款,除非是找那些高息的地下钱庄,否则要单靠人情的话,不知许半夏还得跑多少个朋友家才可以借足剩下的三百万。别人不同他赵垒,不知道许半夏这笔生意的来龙去脉,也就只有靠她以往给人的人情与面子了。现在社会,谁都会讲一句“亲兄弟明算帐”,这么朗朗顺口的话一出来,足以堵死所有借钱的口子。可见,许半夏在社会上的口碑应该是不错的,既然如此,他赵垒不妨也锦上添花。“我这几天与朋友见面多,也帮你看看有没有办法筹点钱。”

许半夏惊愕,“赵总,你这是揽事上身。”

赵垒笑道:“不这么做,我心里会内疚,你现在的局面,一半是我怂恿造成,做人总得有点担当。别说了,我想想办法,借得到借不到还不知道,年底的时候谁的手头都不活络。”

许半夏很久没说话,只是看着玻璃壶发呆,奶奶的,这世道,又没有什么利益约束着赵垒,他原可甩开她许半夏不理的,除了少许的道义和良心,赵垒实在没理由要和她绑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没理由的关照才真正让人感动。可见,赵垒这人虽然精明,本性还是良善的,起码比她许半夏良善,扪心自问,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她是一准退避三舍,以免晦气上身的。“赵总,非常感谢你。不过有一点,伍建设那里就不用去了。”

赵垒轩眉诧异,“为什么?伍建设虽然说话粗俗,动作粗野,做人行事还是比较上道的。他虽然话很难听,不过实际对我还是不错的,用我自己的名义去问他借点钱,应该不会拒绝我。”

许半夏很不原看见赵垒为她受辱,只得把自己受的委屈说出来:“今天已经有位大哥因为我的事,平白在伍建设那里受了口怨气,我自觉很对不起他,不希望赵总也去撞一鼻子灰。只要涉及到钱,伍建设对谁都翻脸不认人的。”

赵垒只是微笑着不以为然地道:“借钱时候总得脸皮厚一点,人家的什么话就当没听见,只要目的达到就好。这些你别管。”

许半夏只有无话,忽然发觉赵垒可能还是因为一直有这么个大公司做背景,所以人性的某些丑陋面他可能连见识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利益驱使,最丑陋的人到他面前时也会严严实实地伪装起来。戏演上一次或许还不会相信,但多次上演,几年如一日,赵垒不可能不信,比如她许半夏在赵垒的眼里可能就是只有点聪明的热情爽快的小羊羔,因为她一直把这一面展示给赵垒看。如果赵垒知道了她曾经做过的所有事,他还不惊掉下颚?赵垒要做就随他去做吧,或许伍建设还真卖他的面子也难说,毕竟赵垒的面子要比冯遇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