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抬眼,心中叹气,人还是这个人,还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还是可以让伍建设郁闷至死。可是,人似乎永远都不会是她的人。从今天赵垒急着找她,急着商谈如何合作发展他自己的事业来看,估计,赵垒已经预感到他的位置岌岌可危,但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可拖。他不过是想利用她许半夏做事业的牵线人,做好了,他可以扩充资金,为他以后出来打好基础,所以他才会注重短平快的废钢进口生意,而不是长远发展的码头。很可能,赵垒心中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与她许半夏长久。跳板,可能就是跳板,许半夏心里无精打采地想。可是能不做吗?许半夏自己都知道自己有多想见赵垒,明知高跃进今天的约谈肯定是有大好处相许,可她就是宁愿来这儿给赵垒占便宜,人就是这么犯贱。她此刻内心即使再翻滚如沸水,也只有脸上没事人一般的笑呵呵地举杯与赵垒碰了一下,笑道:“我们的合作一定愉快。”

因为我喜欢你!许半夏在心里念叨。

赵垒喝下这口酒,就开始给郭启东打电话。是,什么事都要趁早,趁早才可以把钢材提出来,趁早才可以赚钱。许半夏没事做,打量这个赵垒定的餐厅。环境确实很好,但菜淡而无味,刚才看了菜单,这种无味的菜却是价格昂贵。没想到还高朋满座,看得出,在座都是有点头脸的人。咦,远远的那边不是高跃进吗?也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高跃进对面的女子长发飘飘,虽然只是个侧影,却还是看得出年轻美丽,身材窈窕。许半夏很八卦地想,这可能就是气死野猫她妈的二奶了吧。

想到高跃进总是取笑她,许半夏此刻心情不好,忍不住也想取笑回去,便掏出手机编了个短信给他:人说,二三十岁的男人眼里只看二十岁的女孩,四五十岁的男人喜欢看的也是二十岁的女孩,六七十岁的老头眼里还是二十岁的女孩,小许。

高跃进接到短信看了好笑,一见后面显示是小许,便回拨给她:“在干什么?一起过来吃?”

许半夏笑道:“不敢,不敢打扰你们。”

高跃进立刻明白许半夏一定也在这个餐厅,游目四顾,果然见那张胖乎乎的笑脸。“看见我还不过来?约会那么要紧?”

许半夏斜睨了赵垒一眼,微笑地道:“那当然,不信你过来看看,这样的人值不值得我放弃你的约见。”

高跃进毫不犹豫就关掉手机过来,走到许半夏桌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看一眼正打电话的赵垒,再看一眼许半夏,如此来回几次,见赵垒正好放下电话,这才笑着冲许半夏道:“你最多是单相思。”说完别的都不说就哈哈大笑地走开。

赵垒被搞得莫名其妙,他刚才与郭启东通话,没注意许半夏做了什么,见那个仪态不俗的男人说得古怪,笑得古怪,不由问道:“这人什么意思?你的朋友?”

许半夏被高跃进说中,心里懊恼得很,她脸上的单相思就那么明显?见赵垒还要问,心一横道:“妈的,居然说我对你单相思。”

赵垒一听,一耸肩根本就没当回事,说他的秘书对他单相思他还信,许半夏?这个男人婆一开口就是生意经,她会做那种婉婉约约的单相思?不由觉得很滑稽地笑道:“有吗?哈哈。”

许半夏更是懊恼,自己就这么差吗?不就是胖一点,但现在早就没那么胖了,难道连单相思的资格都没有了?赵垒压根就不当她是女人?当下非常干脆地回道:“有,为什么不可以?”

赵垒愣了一愣,随即却笑了出来,道:“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哈哈。”

许半夏知道他压根儿就不相信,这才会当她是开玩笑。这时的她真想杀人了,可是,深呼吸,笑,而且还得开心地笑,笑得一点不比赵垒不开心,“好啊,那就这么定。可惜情人节在春节那几天,否则我要好好敲赵总竹杠。”赵垒信又如何,何必自己找尴尬,放一颗心过去任不知心的人践踏。而且,以后还要合作,总不能因此不尴不尬,那还不如不合作。

赵垒笑道:“可以补嘛。我差点忘记一件事,给你带了件小礼物,好像就是情人节前一天买的,希望你能喜欢。”说着还真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长扁的盒子。

首饰吗?许半夏心里有点欢喜,总算还当她是女人。她也没有假模假样很淑女地问一声“可以打开来看看吗”,而是开心地笑道:“谢谢赵总,我打开看看。”便开启盒子。远处的高跃进看了有点傻眼,什么,有人送礼物给许半夏?难道他高跃进也有走眼的时候?那男人看上去气宇轩昂,不是会做小白脸的人,难道许半夏不是单相思?这倒是奇了。便忍不住好奇地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盒子还有点复杂,不过难不到许半夏,打开一看,精光耀眼,而不是晶光耀眼,原来是一柄非常别致的裁纸刀。赵垒没错,当她是合作伙伴,而合作伙伴是中性,送裁纸刀正好。错的是她。许半夏的鼻孔暂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一时笑不起来,抓起做工精致的皮质刀柄看了看,一张胖脸映在雪亮的刀面上。许半夏不由解嘲地一笑,两指一捻,潇洒地耍了一个刀花,随即稳稳地精确地捏住飞舞的刀柄,飞快一刀插下,正中都没怎么下筷过的清蒸苏眉的鱼眼。只听一声清响,托浮着清蒸苏眉的汤汁迅速消失。人的心还没碎,盘子先裂了。

“用行话来说,这是柄材质非常好的刀。”许半夏从盘子的脆裂声中获得平衡,又是扮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谢谢你,赵总。”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高跃进,他要是坐在近前的话,许半夏一定会挤出微笑拿刀比划着跟他说“原来你的笑声还不如咳嗽声好听”。

高跃进一见刀光一闪,便知单相思还是单相思,不过还是被许半夏娴熟的玩刀手段震住,愣了一下,想到天下哪有男人送女友刀子的,这胖子此刻心里不知多么沮丧,便忍不住大笑。大笑中又想,怪不得野猫一样的女儿会服服帖帖地跟定许半夏,原来她还有这一手,冲她玩刀子的手势,真不知她是怎么从三教九流地混过来的,倒是一条好汉。还真不容易让人拿她当女人看。

高跃进对面年轻美丽的女孩见高跃进笑得那么畅快,心中警钟长鸣,但仔细一看高跃进注意的女人,嘿,一个胖子,并不美丽。顿时失去戒心。虽然高跃进也胖,可女人胖了就不行。

赵垒错愕地看着许半夏,怎么也不会想到,胖手指会舞出如此帅气的刀光。再一想,许半夏的母亲在她出生时候就已死去,她父亲又是如此不堪,也不知她童年少年是怎么混过来的,可能舞刀弄枪的手势就是那个时候学到的吧。怪不得她会去做废钢生意,没点匪气的女人还真不可能进入那个行业。但是刚才过来的这个男人笑得那么放肆算什么意思?赵垒一时不大猜得透,想着或许他们两个老相识,许半夏的这个舞刀动作以前可能出过丑,所以那个男人看见了触景生情又回想起来。果然见许半夏瞥向那边的眼神有点愠怒。心里觉得有点好笑,道:“小许,看来这把刀满适合你,你喜欢就好。”

许半夏忽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拿餐巾擦拭着刀锋,微笑道:“若是我以前打群架的时候手头有这么把好刀的话,现在可能还关在局子里。也不用等税务局稽查科的人来抓了。”

赵垒感觉许半夏这是在耍酷,可能与他谈成合作后心里高兴。毕竟,这种机会也不是谁都可能得到,明摆着就是和他内外串通,凭借他手中的权力,大家获得好处。换作以前,赵垒还做不出来,但这回去总部反映情况,总部的反应是好好地吊了他几天,没有回音。随后又由总裁找他谈话,谈话的意思没有明确的是,也没有明确的不,几乎等于是没有表态。但有个信息却是明晰的,那就是,撤换原来的财务经理,等总部寻找到合适的人选后宣布。赵垒觉得,他们在表面上似乎是把此意外补税的罪责怪罪到财务头上,但是谁都知道,财务是他赵垒的亲信,去掉财务经理等于是裁去他的一条手足,而插入新的财务经理,等于是在公司安插一个最好的耳目。据此判断,赵垒怀疑,等新的财务经理上任坐稳后,总部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这个行动将会针对他赵垒。所以,赵垒不得不替自己安排后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总部开始下手。

有必要今天就与许半夏统一一下意见,便笑道:“呵呵,小许你开玩笑吧,女孩子怎么可能打群架,想打也不是人对手啊。好了,玩笑不开,我们讨论一下以后的操作。小许,以后每做一笔,你必须很精确地告诉我到货时间,尤其是到钢厂提货的时间,否则我可能无法很好地安排货款足额到位,迟一天的话你就得多交老宋公司一天的利息,很不合算。你看可以做到吗?”

许半夏点头道:“我做不到,但有赵总你在,串材定交付时间的时候赵总你出面一下,跟钢厂打个招呼,应该就没问题。赵总只需出面一次,给我引条路,以后就由我自己联络。”回到工作上,许半夏这才不要为装平静而大费力气。

赵垒也觉得许半夏说得有理,她毕竟以前做的都是小生意,即使认识人,也是些小人物,想要指使钢厂准时交货,她没那能耐,还真需要他什么时候引见一下。“这样吧,往后钢厂有人过来,我都把你叫出来一起吃饭,你顺便认识一下,方便以后操作。什么时候你也认识一下我的助手秦方平,以后我不便出面的事,由他与你见面。”

许半夏问:“秦方平与钢厂的人熟吗?”

赵垒微微一笑,道:“不熟,这些你以后会知道。”

许半夏便不再问,明白这些可能是赵垒的权术。

这顿饭真是吃得五味俱全。

第十七章

饭后,当然是没有余兴节目了,好在根据刚才吃饭时候打的电话,赵垒应该不是去与女朋友见面,而是去见郭启东。许半夏心里略觉安慰:他昨天刚回来没见女友,今天也没法见女友,可见这个女友的位置无足轻重。

不过许半夏也知道除非出什么意外,否则照今天的情形看,赵垒是不大可能对她有意思了。只因为她不是美女?许半夏冲倒车镜看了一眼,体态过于丰腴了一点,可是这张脸真的就没有可取之处?他不是与她许半夏说的好好的吗?真搞不清男人需要的是什么,以前那个男友也是,那时的她还一点不胖,眉清目秀,言语风趣泼辣,可他还是非要喜欢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女人。或者,男人本性里就是喜欢比他弱,比他笨的女人,方便他光大大男人主义吧?

可是老苏这么钝的人不是好像喜欢她许半夏吗?许半夏很是不甘心,非要弄个清楚,究竟是她没魅力,还是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没想到电话一联系,老苏居然是在做夜班,电话还是他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接的。

老苏的医院处在市中心,虽然改造一新,可是停车还是很不方便,许半夏不想这么晚了还停到地下去,硬是憋着一肚子气,在两辆车中间插了进去。可出来时候就麻烦了,非得收腹挺胸,两手上举,这才擦了一肚子的灰出来。

许半夏难得来一趟医院,都不记得上回到医院来是干什么了。照着刚才跟那个据说是护士的人问来的地址,找到四楼,很容易就找到护士指点的手术室,亮着灯,关着门,门外一圈神情忧郁焦急的人,都有志一同地看着手术室的门,看来是手术室里面躺床上那人的亲戚朋友。里面那人做人也算是成功,躺上手术台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等着他的好消息。许半夏很好奇地想知道,老苏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如早上一样的好欺负。左右没事,许半夏找了个位置坐下。现在医院的环境布置得很温馨,不过惨白的灯光还是把粉红营造出来的气氛破坏殆尽。楼道通风,许半夏坐着有点冷。

才刚坐下,老苏就如知道她许半夏在外面等着似的,结束了手术。随着病人被推出来,老苏过一会儿也出现在门口。留下来等医生的家属立刻拥上去挡住老苏问长问短,许半夏见老苏在众人中高了半个头,很出众的样子,可惜更把他那张拧在一起的脸暴露无遗。不过看久了,也不觉得丑了。这种冰冷的环境里看见这张熟悉的脸,叫人觉得心安。

老苏是个好人,人家那么多问题,他耐心地一个一个地回答,还顺带安慰病人家属几句。不过许半夏看得出,老苏满脸的疲倦,头发都耷拉在一起,有两缕拖拖拉拉地垂在前额。许半夏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看着,等病人家属都千恩万谢地走了后,这才起身叫了声“老苏”,把正打哈欠的老苏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许半夏,道:“你怎么会来?带你的朋友过来?”

许半夏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道:“本来远远看着还挺权威的样子,可走近一看了,还是那个老是挨人欺负的老苏。我听见人家病人家属有些问题问了又问,可你还是答了又答,换作别人,恐怕早不耐烦。”

老苏非常高兴会在医院里意外看见许半夏,虽然她没有说她为什么过来,可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来看他。被许半夏一揶揄,老苏忙辩解道:“谁说我总是被人欺负,今天他们要给我排两天夜班,就被我说不了。病人不一样,这个时候医生说一句顶别人说一百句,我安慰安慰他们有什么不好?”

许半夏觉得也是道理,这时有护士来回走过,都是好奇地看看许半夏。许半夏嫌烦,对老苏道:“你没事了吧?我看你挺累的,还不换了衣服下班?”

老苏心里感到非常温暖,只会看着许半夏傻笑,她这是来接他?可想了半天,居然问了一句:“早上的腊肉好吃吗?”

许半夏有点内疚地道:“还没吃。我的保姆说她没见过这种腊肠腊肉,想叫我问问你怎么煮才好,我想你早上跟我说了也白说,什么时候请你过去示范给保姆看看。别糟蹋了好东西。”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楼上的办公室。

老苏只觉得幸福的感觉一浪接一浪,许半夏居然邀请他去她家?一时有点不知怎么说才好,他不知道的是,许半夏对那种扭扭捏捏的女孩子把戏很是不屑,行事之间将男女一视同仁,邀兄弟去家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在里面有护士一边哈欠一边喊:“苏医生,可以回家了吧?都站八个多小时了,累得腰腿骨都酸。”

果然,许半夏见里面的护士七倒八歪的,数数有四个,都是粉嫩娇美的女孩。可是都一个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精力透支后的样子。等老苏说了“可以回家”后,许半夏忍不住道:“这会儿没公交了吧?不嫌弃的话,都在我车里挤一挤,我送你们回家。老苏你也走了吧?”不知为什么,许半夏今天特别不想回家,怕坐下来就想起晚饭时候的对话。不过好歹从老苏这儿找回了一点平衡。

女孩子们都是齐声欢呼,老苏则是欣喜地看着许半夏,心中闪过无数条理由解释许半夏为什么今天要过来,又为什么要不厌其烦送那些护士回家。大概是那些护士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讨论了一下,上了车就有人问老苏:“苏医生,是你女朋友吧?”

许半夏看死了老苏不敢答是,但没想到老苏这个老实人也有狡猾的时候,居然很滑头地说了一句:“看就是了,这有什么可问的。”顿时后面的四个女孩子唧唧喳喳地笑。

许半夏哭笑不得地道:“老苏,你不许误导你同事。否则你以后找不到老婆,我和漂染都概不负责。大家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早有人回答道:“我只想回家睡觉,可是我又那么想吃宵夜,怎么办呢?”

老苏道:“还是都回家睡觉吧,明天还有个小手术,保存体力要紧。”

许半夏没想到做医生的居然会这么吃苦,忍不住道:“那留以后吧。老苏,你既然每天上班那么辛苦,为什么还每天那么早就出来锻炼身体?不怕累死?”顺别半侧着头对后面的护士们道:“小妹妹们,我跟老苏是炼友,每天早上我带着漂染跑步,一定能遇见老苏。我越看老苏越觉得他不像医生,没想到今天一查还真是医生,还好像是蛮厉害的医生。老苏,对不起,以前很欺负你,以后不敢了。”

谁都听得出许半夏所谓的道歉假惺惺的,不过大家都很八卦地想,事实难道真如许半夏说的那么简单?可又觉得苏医生有那么好吗?值得一个女大款开着车追,还主动地送她们几个回家?苏医生本事是好,可那长相不敢恭维,女大款又不老,不丑,除了胖一点,似乎没理由倒追苏医生,这会儿大家都不说,可心里都憋得慌,第二天上班后自然是正方反方地讨论得热火朝天。

老苏想说“你没欺负我”,又觉得不是事实,想说“我喜欢你的欺负”,又觉得当着这么多同事说,很是肉麻,总之他发现,在许胖子面前,他总没有说理的份。也罢,不说就不说。

送走最后一个护士,许半夏才道:“老苏,我今天郁闷得不得了。等下我到夜宵摊去拎几瓶啤酒,你陪我喝几杯好吗?”

老苏惊讶地看着许半夏,怎么刚才一点都没觉得她有心事?看她一脸笑呵呵的,还主动送他的同事回家,老苏还以为许半夏是捡到什么便宜了心里开心。“胖子,夜宵摊不干净,不如去我那儿,我炒几个菜。”

许半夏也没推辞,只是一个“好”,然后就一声不响地开车。这会儿,老苏才感觉出许半夏真的有心事,难得见她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到了老苏家楼下,许半夏反而犹豫起来:“老苏,你做了一天手术,会不会太累?”

老苏忙道:“有点累,但没关系。上来吧,在一楼,是我们医院的宿舍。”

许半夏跟进去一看,很老的房子,小小的一室一厅,好在老苏东西不多,并不觉得挤。果然不出所料,老苏收拾得很干净。“老苏,现在不是说单位不分房了吗?你们单位怎么还给你分房子?”

老苏正在灶台上翻看有些什么吃的,见问,忙道:“这是医院引进我答应的条件,本来说是两室户的,后来给了我这么个面积一样的一室一厅。反正我一个人住住也够了。”

许半夏点头,这人什么都可以将就,估计学术上不肯将就,否则医院不会花一套房子去引进一个才毕业的人。“那你父母过来过年是怎么挤的?对了,还有你弟弟也一起来。难道冬天还可以打地铺?”

老苏道:“这个不难,地上铺厚泡沫板,非常隔热,而且弹性又好。”

许半夏心里还有很多疑问,被子呢?褥子呢?床单呢?甚至冰箱呢?发觉老苏的日子过得挺艰难的。不知一个医生的收入是多少,像老苏这个不肯收病人红包的收入应该不会高,去掉生活费,去掉给他弟弟的生活费,他这么个才工作一年半的人生活不很容易。老苏炒菜的当儿,许半夏打开所有的灯,背着手一直考察到阳台,看得厨房里的老苏心惊肉跳的,怕她像早跑时候那样地揶揄她。知道许胖子富,不知她会怎么看他这儿的简陋,何况今天她似乎还心情不好,不知会不会大放厥词。老苏心里忐忑。

许半夏看了一遭过来厨房,厨房有一只很老式的脱排油烟机,可能是前一个住户没拆走的,脱排效果不大,许半夏一进门就被麻辣的油烟熏出一个喷嚏。“老苏,你这个厨房很大,做一个拆卸式桌子的话,你可以在厨房里吃饭,客厅就可以腾出来好好布置了。老苏,你那油烟机效果不好,不如不开,我们还可以说说话。”

老苏忙遵命关掉油烟机,“这个厨房如果放上冰箱洗衣机的话,就不显大了。”

许半夏想了想,觉得也是,要再做上一排橱柜的话,也和她那儿的差不多了。“老苏,你那么冷的天,不会是每天洗冷水浴吧,我看你没装热水器。”

老苏道:“是,习惯了,在北京读书时候就一直这样了。”

许半夏道:“那不一样,北京室内有暖气。这儿本来就冻得四肢发麻的,再洗冷水就受不了了。你如果锻炼了后立刻冲冷水,容易得关节炎。呀,不对,我在关公庙前舞大刀了。”

老苏搬出两个盘子,笑道:“我不怕。胖子,你看这两个菜够吗?”

许半夏一看,一盘是腊肉炒泡菜,一盘是不知什么鱼干炒花生米,都是香气扑鼻。忍不住抽了老苏手里的筷子吃了一块腊肉,又辣又香,真是没得说。“完了,老苏,我减肥的宏图大愿破产在你手里了。”可说归说,不等老苏放下盘子,又夹了粒花生米。嗯,酥香可口,绝品。“老苏,可见人做什么事都要脑筋好,连炒菜也是,肯动脑筋的人,不止手术刀握得好,菜刀一样非常上手。”

许半夏只要肯说什么人的好话,没有人不醉倒在她的迷魂汤下的,老苏本来就喜欢许半夏,这会儿被许半夏的迷魂汤灌得神魂出窍。不过还是知道灌了一大杯开水给许半夏,“胖子,我这儿没暖气,你拿这杯水暖暖手。否则等下啤酒喝下去比较冷。”

许半夏愣在那儿,看着老苏一时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除了早死的奶奶,记忆中似乎没有谁这么贴心地关心过她。奶奶死后,她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别说什么周全的营养,便是衣服短了都没人管,大冷天的也照样手长脚长地露在外面,冻疮一直生到手臂上。一直到后来帮舅舅做服装生意,自己手头有了几个钱,又因为舅舅那儿多少有几件处理品,许半夏才在高中时候起开始穿得体面。可那都是自己关心自己,没人疼的孩子自己疼。像老苏这样的体贴,许半夏只觉得记忆里屈指可数。小陈与阿骑虽然是过命的兄弟,可是他们之间相处比较阳刚,互相之间关心当然有,可不是表现在这么细节上。许半夏现在感觉是被老苏疼着,温暖地疼着。

许半夏虽然没说话,可是手却没有闲着,拿两个竹筷子的尾端抵住啤酒瓶盖下沿,以圈起的手指为支点,微微一撬,瓶盖便应声弹开。老苏在旁看得吃惊,“胖子,你哪里学来的这手绝活?”

许半夏这才如梦初醒,呆了呆,道:“这招我从十七岁做生意开始就学会了。”

老苏不解地问:“你不是说还读大学了吗?”

许半夏笑嘻嘻地道:“我得为自己挣生活费啊。否则生活无着,我还读个鸟书?”

老苏见她说粗口,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只是笑道:“你又来骗我了,你还说是你父亲拿手术刀逼着你考大学的,再怎么样,你父亲应该不会供不起你上大学的。”

许半夏脸皮贼厚,当然不会在老苏这等嫩手面前尴尬,只是斜睨着他道:“你记性那么好干吗?有父亲跟有人供我有必然联系吗?老苏你是想像不出我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我的过去,哼,说出来只怕你以后见了我就躲。”许半夏密切关注着老苏的表情,想从他的眼神脸色中看出什么。

老苏笑道:“胖子,你别吓我,你一个女孩子能做出些什么来?你虽然爽气,有男孩子气,但终究是个胖胖的可爱的女孩子,你总不成还去跟男孩子打架吧。”

许半夏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老苏,我是胖胖的可爱的女孩子?你没搞错吧?我还总是捉弄你呢。你医院里那些漂亮的大眼睛瓜子脸女护士才是可爱呢。”

老苏一张老脸居然黑里透红,挣扎了一会儿才道:“反正,我觉得你可爱,早上跟你在一起跑步是我最开心的时光。”

许半夏还是没办法把已经瞪圆了的眼睛眯起来,“老苏,你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说我可爱,从古到今,你还是第一个。我给你一点事实,说明你眼光错误。”赵垒根本就没把许半夏当女人看,更不用说考虑到与许半夏发展什么情人关系,许半夏为此还很是气愤。但是见老苏说她可爱,许半夏又觉得不真实了,想在老苏这儿找平衡的打算彻底消失。老苏的话虽然正是许半夏这会儿要的答案,可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反而让她感觉到赵垒的想法是正确的,她许半夏种瓜得瓜,以前没想人家当她女人看待,现在想要别人当她是女人,还真有点勉强人。

还没等老苏说话,许半夏就起身道:“老苏,你准备了,我扭你的右手。”老苏根本就没把许半夏的话当真,一个女孩子,即使她胖一点,有力一点,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对手?何况他又是长期在锻炼的人。所以许半夏一抓过来,老苏笑嘻嘻地当玩儿似的就伸右手出去拨开。可没想到虎口一麻,不知怎么回事,手被抓住动弹不得,乖乖任许半夏抓到背后,定下来后,才觉整条手臂酸麻,使不出劲。老苏惊道:“擒拿手?”

许半夏笑着放开他的手,道:“什么擒拿手,又不是武林高手。这是最简单的格斗术,人的虎口被抓住,什么劲都使不出来,每个警察都会。怎么样,这下信了吧?事实胜于雄辩。”

老苏甩甩手,虎口被许半夏大力捏过,这时还有点痛,心里悻悻的,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打架打不过一个女人。可是又一想,难道许半夏说的真是那么回事?那不是说胖子自小吃了不少苦头?他替许半夏倒上酒,诚心诚意地道:“胖子,我自小只是好好读书,除了下课与同学踢踢足球,基本上就是家与学校两点一线。父母都是老师,平时很忙,烧菜与带弟弟玩都是我的事情。虽然听说有不少男同学在外面胡混打群架,可我总是没有见过。高中进了省重点,每天更是关在学校里读书,所以你说的我无法想像。不过我想,你这么做一定是有你的原因的,你又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许半夏本来是准备等着老苏生气的,毕竟没几个男人会乐于在打斗中败在女人的手里,没想到只看见老苏只是尴尬了一下,后面反而是对她推心置腹,还帮她找原因,这倒是让许半夏有点内疚了。不由举起酒杯和老苏干了一杯,道:“老苏,你是第一个说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但是我自己清楚,我讲理,但是我的理与你们的不同。我的理在你看来或许是强词夺理。因为我母亲在生我时候去世,我父亲嫌弃我把我丢在爷爷奶奶家,我在别人眼里是不受欢迎的人。没有人罩着我,我只有自己争胜好强求生存。所以幼儿园时候我就会打架,那时候男孩子与女孩子之间的体力区别还不大,我稳赢,但到了小学就不行了,我只好回家缠着做老中医的爷爷学。本来爷爷嫌弃我女孩子没女孩子样,不肯教我,还是奶奶心疼我总是东受一块伤,西擦一块皮地回来,求着我爷爷教我,爷爷听奶奶的,没办法了,只好都教了我。好在我脑子好,接受能力强,后来变成是我爷爷兴致起来了,求着要我好好学。我那时候却是因为已经打架占了上风,懒得好好再学了。初中开始,我已经打出校园,在本地小有名气。不过我功课一直很好,语文数学竞赛都少不了我,所以老师看见我没措施。老苏,以前你要是与我同班的话,你可得吃点苦头了。你要是成绩比我好,我一准揍你一顿出气。可是你炒的菜这么好吃,我又不忍心揍你了。”

老苏有点没法接受,他觉得从小到大,没什么事非要拿拳头去解决。“胖子,别一个劲踩自己,你不坏,别把自己想得太坏。”

许半夏笑着与老苏碰了碰杯,两人又都全喝下去,“老苏,17岁之前看见我的人,没一个不说我是坏种的,那个时候我脸上没有什么笑脸,我自己现在分析着也觉得我那时候满肚子的戾气,总觉得旁人看我的眼光不一样。因为你知道吗,我才上小学,才识得几个字,我那个无良父亲就把我叫去,抱着他与后妻生的儿子,给我解释我的名字的由来,老苏,不知你知不知道中医,我的名字是一种草药名,叫半夏,我父亲阴恻恻地向我解释,‘生半夏毒’。从字面上看,最多也就说明我这人是个坏孩子,但是结合我母亲是因为难产而死,老苏,你明白我父亲给我起‘半夏’这个名字的用意了吗?”

老苏几乎是转念之间就明白了许半夏这个名字的意思,毫不犹豫地道:“胖子,我以后永不会叫你名字。”顿了顿,又道:“胖子,这种做爹的不要原谅他,没人性的人,当年一时冲动给你起这个名字倒也罢了,等你大了他干什么还要特特意意解释给你听?这不存心想毁你吗?怪不得你不喜欢医生,我当时还不明白,这下我清楚了,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不勉强你喜欢。还有,你那个父亲,我永远不会喜欢他,不是男人。”

许半夏没想到老好老苏居然一点没有劝她原谅她父亲的意思,反而一心向着她,代她生气,态度非常直接。本来还以为老苏一定会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过去了就过去了之类的话,没想到老苏没说,反而还说永远不喜欢他。许半夏忍不住又与老苏一碰杯,“老苏,你可是说到我心里去了,除了我几个兄弟,旁人都是假惺惺地叫我原谅了我父亲,说我现在那么强,我父亲现在是老弱,不应该再对旧事耿耿于怀。可是我强那是我自己一手一脚挣来的,我父亲是给过我一口饭吃,还是给过我一句鼓励?他甚至春节时候都巴不得看不到我,怕晦气。我现在强了,我不欺负回去已经是他的福气,想叫我孝敬他,做梦吧。”

老苏酒量不错,但此刻也有点上劲,话开始多了,“胖子,我们不谈你父亲,这人忒没意思。说说你十七岁后怎么开始做生意。”

许半夏笑了,可不,这种父亲还说他干什么,当他没有才是最毒。“老苏,今天我本来挺郁闷的,跟你一说话,怎么就好了很多呢?好吧,反正明天也不早起跑步了,今天干脆说个痛快。”许半夏筷子一拨,巧妙而完整地把一条鱼骨肉分离,夹了鱼肉就走,老苏很自然地伸出筷子把那条鱼刺夹出盘子。许半夏看看鱼刺,再看看老苏,继续道:“老苏,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小地方的小霸王,没想到走到外面什么都不是。跟那些生意人比起来,我简直是个愣头青。我那时候才知道拳头不是一切,才知道天外有天。从那时起,我打架争老大的心淡了,一颗心全放到生意上,只是时间有限,只有暑假寒假才可以,不过那时也好歹替自己挣了不少零用钱。不久我爷爷死了,我住到外婆家里。外婆收入有限,所以我的吃穿还得自己挣钱。毕业时候我着实不想考大学,没想到我那个父亲那个时候倒是关心起我来了,逼着我考大学,他怎么说我才懒得理他,但是我外婆也急了,不许我舅舅再给我生意做,我没办法,只好努力了半年,总算考上大学。其实大学里又不用读书的,喜欢烟酒烟酒的老师又不少,我大学里大半时间都是在帮舅舅做生意。学费书费之外,我还可以积下一笔钱开创自己独立的事业。大四时候我自己的事业就开始了,我真想放弃什么毕业证书,要不是为着我外婆,我早学比尔盖茨了。所以老苏啊,我是真的很难想像你怎么居然一读就是八年,不闷死人?”

老苏以前觉得读那么多年的书是很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才知道,原来像半夏这样的人,还得自己给自己挣学费,她当然不可能静下心来读什么书了。形势逼人,不能怪她。也发觉以前他在许半夏面前吹嘘的自己弟弟如何如何有志气一类的话,相比许半夏是多么的小儿科。这会儿真觉相比于胖子,自己单纯得很,渺小得很。一时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许半夏吐出一腔心里话,虽然说的不是今天的遭遇,还是觉得愉快,老苏的反应让她觉得不冤。不过一看老苏此时满脸通红,许半夏略一思索,便明端的,不由笑道:“老苏,换成你处在我这种环境下的话,你一样不可能读足八年的书。环境逼人,环境造人,没有选择。好了,老苏,今天在你这儿倒了一车垃圾,该回家去了。碗筷留给你慢慢收拾吧。”

老苏看看手表,确实很不早,也就起身道:“好吧,我送你回家,你喝多了,不能开车。”

许半夏笑道:“今天的酒怎么也不算多,即使这几瓶啤酒全给我喝了我也不会倒下,以前比这喝得多的时候都是开着车回家的,只不过第二天满小区地找车子停在哪儿,呵呵。走了,你不用送。”

老苏抢上前去帮许半夏开门,一定要跟着下去,许半夏也不勉强。但老苏又要上车跟去,都已经坐进车,许半夏也不便再推他下去,反正两家离得近,老苏回来也没多少路,随他了。只是笑嘻嘻地道:“老苏,你别对我那么好,否则我要是缠上你了,你会很惨的。”

老苏听了不说话,等车子很快开到许半夏的楼下,老苏出来了才道:“胖子,我决定以后一直对你好。”

许半夏听了愣了一下,隔着车子与老苏对视一会儿,才道:“好啊,那我又多一个兄弟。什么时候我给你引见一下我其他的兄弟。”许半夏不是不知道老苏嘴里的“好”不是兄弟之“好”,但今天懒得与他弄清楚,干脆就当不知道,再说,不想失去老苏这么一个朋友,自己会得滑头地面对任何人,老苏实诚,挑明了的话,他以后可能就不会见她许半夏了吧。所以就若无其事地挥挥手上楼,到半路的时候又从楼梯窗户探出头挥挥手,叫老苏回家。进屋后虽然见老苏还在,但不再搭理了。

但许半夏终于明白一个理,她对老苏没意思,老苏对她再好也没用。依此类推,她对赵垒再好,赵垒心中最多拿她当兄弟,没用。

第十八章

元宵那日,许半夏奉冯太太懿旨,去机场接了冯遇回家。才出门五天,冯遇的胖脸青白憔悴,可见酒桌上得不少。照冯遇的说法,他到钢厂上下奔走了一天后便看出端倪,知道今年绝不同于以往,今年的供应紧张是去年狂抛清仓的结果,也是今年暖冬,春季提前到来的结果。而且,他在当晚的酒桌上得知,钢厂每天生产十成的产品,却只发出七成的货色,只要换得资金周转灵便,即刻收手囤积。只因他们自己也预料着价格上涨,囤货居奇。

凭多年经验,冯遇明白一点,紧俏才只是开始,此刻钢厂的仓库里还是有货,还可以凭借外力得到货色。等万一价格炒高,钢厂尽抛其货,而经销商却又正处于追涨之心大炽之时,那时,想要得货,非得经历肉搏才可以了。第二天把这想法与许半夏一商量,两人都觉得,尽快提到货才是硬道理。于是,冯遇立刻赶去银行,从信用卡上取出四万现金,笑嘻嘻塞进管事人的抽屉里。四万块甚至都没有包装,四叠扎着银行封印的百元大钞一目了然,犹如明码标价,不必费对方一分心思去加揣测。对方也是爽快,当下便答应下来,明天开始安排冯遇所要规格产品的轧制,三天内交付。

钱能通天,冯遇这一手砸得准,砸得狠,所以今天一早他便看着属于他的货色装船起运,这才敢放下一颗提了五天的心回家。所以一见了许半夏就感慨:“胖子啊,你说我那天如果拿进去的是两万,今天有没可能这么快就给我装船了?”

许半夏一边开车,一边笑道:“恐怕还得拖几天,不过大哥,我觉得你这四万还是值的,平均摊到你的那些货色上,也就每吨加二十块,但是这几天的价格日涨夜涨,钢厂要是拖你个十天半月的话,涨的一定是不止二十块,你捏着不肯出的两万摊上去都不够。而且等过几天你看两万块进去还不给你发货,心急之下再送两万进去,还得给对方看不起,效果比你当机立断,大方出手砸下四万要差远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大哥你是对的。”

冯遇叹气,道:“我也是这么想,可我还是保守了一点,要是春节前看了你的样,把押在钢厂的钱全进了货,大不了车子没地方停,铲车运得报废,现在也不用亲自跑一趟,花了四万块钱不说,价格也要比年前高出不少。”

许半夏笑道:“大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有一掷四万的魄力,郭启东即使跟着你第二天去了,可是钱总归不是他的,少不得对着裘总请示汇报,可能非得等裘总过去亲手送了出去裘总才会放心。这一来一去又要耽搁多少天?不信你瞧着,等下裘总一定会亲自找上门来问你打探行情,看究竟是不是需要投钱开路。”

冯遇笑道:“哈,我怎么可能送钱出去?钢厂肯提前发货那是我冯遇的天大面子,要钱开道干什么?没听说过这事,哈哈哈。”

许半夏听了大笑,道:“完了,这下郭启东还不给你害死?裘总一定得怀疑他别有用心了。”

冯遇微笑道:“他们两个人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去害?本来就已经是互相怀疑,互相憎恨了,只是又互相依赖,少了对方不行而已。像他们两人那样,我要是把送钱进去的事说给他们,谁知道他们吵架的时候怎么说这件事,宣扬开去的话,万一有个好歹,别人不是给我害了?以后业内每个人都知道我大嘴巴,谁以后还敢接近我?我不是砸自己的牌子吗?利人损己的事我是大大不干的。”

许半夏听了嘻嘻地笑,是啊,谁爱做损己利人的事。再说是帮那种不识趣的人。“大哥,老宋这几天带着六千吨货色过来,我看他给我的单子中,有几种是你用得着的,我建议你怎么也得筹钱买下来,看这涨势,没两个月消化不了。”

冯遇也知道许半夏的感恩心理,她既然这么说,再说自己也是这么预测市场,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道:“等下我回去联络一下朋友,看看谁有点闲钱借点来用。胖子,这回你大发了。”

许半夏呵呵地笑,好一会儿才道:“到昨天开始,才开始不亏。不过我已经联络下老宋,准备开始下一票的进口生意。有了这一票的成功后,我跟银行谈了一下,他们答应不再收我全额保证金,不过也不是很客气,还要收我百分之八十。我想加快运作,争取在价格升到顶,还没降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把这个第二票生意做成。”许半夏没说的是,她与老宋商量的结果,是准备把老宋带来的六千吨钢材全部清出后,用这一笔货款预付银行开信用证的保证金。这个计划,老宋公司的老总已经批准。虽然此刻叫冯遇进货对冯遇来说是件好事,但许半夏觉得如果她把自己的打算也说了出来的话,不知冯遇心里会怎么想。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冯遇低头想了一下,道:“胖子,你这下可是做大了。这个转折虽然艰难一点,好歹也是结局光明。有老宋公司的资金撑着,你玩得好的话,几乎可以做空手道。”

许半夏忙道:“要不是春节前大哥出手救助,怎么也没有我的今天。大哥说得不错,只要我把环节都扣紧的话,做空手道不是难事。所以我准备把自有资金抽一部分出来,做大哥以前跟我提起过的码头。这几天我已经在跑买地的事。我堆场周围的地不是农用的,管得不严,那里又不适合海水养殖,当地政府也巴不得有人看中。我想等海塘围起来,那里的优势就显而易见了,所以出手要趁早,别给人抢了去,即使有人哄抢抬高一分价钱也不行。”

冯遇知道许半夏的脾气,笑嘻嘻地道:“是,那块地姓许,谁敢插上一脚?”说话间,有电话进来找冯遇,冯遇嗯嗯啊啊了一会,放下电话对许半夏道:“小许,送我去小李那里,小李生病,我这个时候不能不去看她。你帮我把裘总约出来,做什么都好。我就对老婆说被裘总绊住了回不了家。”

许半夏虽然年前还觉得帮冯遇打掩护很对不起冯太太,但事到临头还是帮了冯遇。这种事,她觉得只要冯遇两头都按得下,她多管闲事做什么。“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裘总现在看见我没意思得很,怎么可能给我面子和我混上半天呢?除非是我帮他继续揭露郭启东贪他钱财的内幕了。可是,这件事如果揭露出来,不知他们会闹成怎样,大哥,你到时得替我一起担待着点了。”

冯遇笑道:“小许,正好给你挽回与老裘的关系,他们以后怎么样,管他们呢。他们还能怎么样?裘总又找不到可以替代郭启东的人,郭启东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寄生,他们还不是得继续混在一起。不怕,有什么事我还能扔下你做牺牲品?你别担心,我替你约裘总出来,出面由我来,后面的事你去做。”

虽然想到裘郭两人如果闹起来的话,赵垒的钱可能很不容易抽出来,但考虑到赵垒既然已经答应投入,有没有真金白银投进来还是其次,何况他的投入数额也不是太大,主要是他等于已经答应竭尽全力配合了。钱方面,主要还是得靠老宋公司配合。这时候既然冯遇提出来,还是先帮了冯遇的为好,再说冯遇自己打电话约裘总出来,等于是把干系担在他自己身上,她这个时候要再推三阻四,那就不好看了。

冯遇对裘毕正说的话很直接:“裘总啊,有件事我想了一个春节,现在觉得还是应该给你知道。这方面我是外行,所以叫了许胖子给你解说,再说我今天刚回家也没空。你最好立刻到小重山酒店门口等我们,我把胖子交给你。”

都不用想像,可以猜知,裘毕正接到这么个电话会想到什么上面去。冯遇放下电话就道:“迟早还是得告诉裘总,我最讨厌郭启东这种行为。我这个时候替郭启东瞒着,以后别人也会替我的手下瞒着我,一样的道理。不如卖个人情给裘总。”

许半夏笑道:“也是,总听人在喊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资产阶级也得联合一下嘛。”不过许半夏心里在想着郭启东手里握着的运输生意,万一郭启东知道了是她许半夏捅出去的漏子,不知会不会狗急跳墙,断了这笔给童骁骑的生意?看来很有必要在今天等下与裘总的接触中,不得不把冯遇总是挂在嘴边。

所以在小重山酒店上了裘毕正的车后,许半夏第一句话就是:“冯总本来是准备亲自陪裘总走一遭的,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把我拉了壮丁。可能我了解的事没冯总那么全面,等下回去我们再找冯总问一问。”

裘毕正很是疑惑地道:“小许,你能不能先说个大概给我听听,也好让我有个头绪。”

许半夏笑笑道:“裘总,这件事我们没有拿到确切证据,只是结合各种反常现象有所猜测,冯总说了,不能误导了你,是是非非,得由裘总自己判断。裘总,我们的第一站是隔壁市的一个小厂,里面有一套设备与裘总公司新上的生产线类似,不过要比裘总公司的差得多。你去看看,或者可以看出点什么。已经是中午,我们就在路上随便吃一点,否则半天时间不够。”

裘毕正想了一下,道:“冯总不会去看那种厂,小许,是你看了告诉冯总的吧?”

许半夏微笑道:“我看了也没用,要不是冯总,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上面去。”许半夏虽然知道裘毕正不是傻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糊过去的,但她就是不承认,裘毕正总不可能非得咬定了是她许半夏的主意,这又不是原则性问题,裘毕正才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使力。何况冯遇身份高一些,裘毕正欠冯遇的人情比较有面子一点。

果然裘毕正不再追问,只是与许半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市场形势。许半夏懒得与他这个没什么见地的人多说,只得一个劲哭穷,这下裘毕正不敢多问,只好换了风花雪月的话题。

车子在许半夏的手里开得飞快,几乎只是言语之间,已经到了许半夏在路上联络好的工厂,裘毕正冷眼看去,果然那个厂子的人与许半夏熟悉得很,放任他们在车间里自由地转。可见其实是许半夏了解这件事,冯遇最多只是从许半夏口中得知,给出一点他的判断而已。不过许半夏既然不肯居功,裘毕正也就不去问她,有冯遇出面扛着,裘毕正相信,应该不会是许半夏做的什么手脚。而且他怕许半夏居功问他借钱。

许半夏进了车间,带着裘毕正从机尾参观起,一件一件地告诉他两家厂设备之间的对比。让裘毕正感到骄傲的是,在许半夏的嘴里,看来是他家的设备要优良得多。看到机头的时候,即使不懂如裘毕正,也看出有些问题,“小许,他们好像比我们多出一道工序来,我们前面没有这种切一刀的设备。”

许半夏笑道:“这儿上料很吵,我们到他们车间办公室去说话吧。”领着裘毕正到了车间办公室,许半夏先是与大伙儿寒暄了半天,可见非常熟悉。最后才对裘毕正道:“裘总,刚刚你在机头看见的那架很简单的设备叫平头机,你应该见过刚从钢厂进来的钢材,前面都是不规则的形状,得把这一部分切了才可以喂料。你们那里就是缺了这一道工序,外包给了别家去做。”

裘毕正心里隐隐明白,可能今天许半夏带他来看这套不先进设备的猫腻问题就在此了,想了想,问:“小许,这道平头的工序与设备连在一起的话,是不是比分开来节约一点?”

还没等许半夏说,旁边一个工程师先笑道:“那当然,连在一起的话,少了吊装、展开、重卷、搬运等工序,当然省钱省力很多,做我们这行的人说都不用说,平头肯定是要稳稳放在机头的。”

裘毕正心中一凛,这么说,难道是郭启东故意不设平头这道设备?当下他打电话给经常教他电脑的出纳,叫她立刻查一下,平时平头加工费是怎么在算的。放下电话就问:“我看平头似乎简单得很,如果委托别家单位加工的话,大概要多少一吨?”

许半夏不言,那个工程师道:“这种平头又不用多少钱的,几块钱就可以打发,要是连在机头上的话,成本更是几乎低得看不见。我们做的本来就是利润很薄的加工,要是不精打细算点,交给外面加工的话,老板还赚什么钱。”

裘毕正听了,只是拿眼睛看住许半夏,一个劲地喃喃地道:“有问题,有问题,有问题。”

许半夏也不去跟他说明,以免裘毕正看她这么热情,反而怀疑她有什么意图。等了一会儿,裘毕正的出纳打来电话,莺莺咧咧地报告裘毕正,加工费是每吨五十元。裘毕正听了只是一声“什么”,当下就脸色铁青,手机被他重重拍在水泥工具台上,一声闷响传出,不用说,世界上一台精美小巧的手机就此报废。

裘毕正不顾车间办公室椅子的脏黑,坐上去抽出一支烟来闷吸,却是一句话都不说,车间的喧嚣声都压不住裘毕正吸气吐气的“嘶嘶”声响。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冯太太来电话,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裘毕正的电话为什么不在服务区。许半夏忙走出去笑嘻嘻地解释给冯太太听,说裘毕正刚刚发火摔了手机。又问到冯遇,许半夏自然有话应对。冯太太这才放心地收线。许半夏暗呼侥幸,要是早一刻打来电话的话,冯太太这回狡猾,先是给裘毕正打,裘毕正话里不知会怎么露馅。心里觉得冯遇这么做总不是长远之计。

许半夏到处逛逛,和熟人打个招呼,等估摸着裘毕正大致抽完一支烟了,这才回去对他道:“裘总,我们这就回去吧,我带你去看一下你们做平头加工的工场。”

裘总直着眼睛嘴巴开合了一下,这才从喉咙底咕噜出两个字“好吧”,不过走的时候没忘记与大伙儿打个招呼,礼数倒是一点不缺。但许半夏看着总觉得他这些花架子没玩到点子上,不够实惠。

春节才过,路过的田野已经有了点春天的气息,绿草茵茵点缀于田间地头,偶尔有一两只麻雀飞过,不再是冬天的萧条。不过车里却是一片肃杀,裘毕正上车后,闷了好半天,才问了一句:“小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许半夏只是把问题推给冯遇:“裘总,我看见不算,联想到有问题的是冯总。至于多少时间,我想你也别查了,既然是郭总特意做出的安排,你说他这手脚会做了多少日子?而这才是我们发现的,加上你上回审计发现的问题,也不知郭总在你那儿还做了多少手脚。”

裘毕正听了又是两眼发直,又是过了好半天才道:“小许,你帮帮忙,可不可以到我们公司仔细看看,看还有什么设备给郭启东做了手脚?你找出问题了悄悄跟我说,我再想办法。”

许半夏吃了一惊,裘毕正怎么会提出这种主意来?这公司是他的,又不是郭启东的,怎么反而不能明火执仗地自己调查,反而要她这个外人偷偷地去查?难道裘毕正有什么把柄握在郭启东手里?不是没有可能,郭启东这个人是小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除非裘毕正什么时候被逼得跳墙,豁出去了,郭启东才有可能怕他一点。“裘总,你们公司的设备我早就都看过一遍,除了今天告诉你的这些,其他凭我三脚猫的本事,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不如你找个真正的行家看看。像冯总一看就看出你们的问题。”

裘毕正只是叹气,一个劲地说自己对郭启东是怎样的仁至义尽,郭启东怎么可以如此忘恩负义。却拿不出任何可以实施的办法,甚至发火也就毁了一个自己的手机,不会闹点大的动静。许半夏心里很是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这么没有血性,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最先裘毕正的几句话听着还可以当八卦听,但听多了就腻味了,不过就是上回发作时候说的几句话,今天又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只能让人继续拿他当祥林嫂看待了。

车快到郭启东做平头加工的工场时,许半夏接到野猫高辛夷打来的电话,“胖子,不好,小陈昏过去了。怎么办才好?”

许半夏一听,只觉得头发都会炸起来,“野猫,不要紧张,你立刻开车带小陈去第二医院,我叫朋友在那里接你,我也立刻过来。”随即便给老苏电话,叫他若干分钟后到门口接多少号码的白色桑塔纳,然后打电话给周茜,叫她去医院照应。几个电话下来,郭启东的工场已经在前,许半夏车子一拐停到对面的路边,对裘毕正道:“裘总,就在这儿。我兄弟小陈昏倒就医,我得赶过去,不陪你了。你是自己看,还是把我送到医院后再回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