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毕正这人喜欢做老大,这种时候倒也仗义,立刻就慷慨地道:“这儿偏僻,打不到车,你还是开我的车过去医院吧。这儿我记下地址了,以后我自己会过来看。”

许半夏几乎是不等裘毕正话音落地,立刻就启动飞快赶往医院。心里总是隐隐觉得,小陈前阵一直发烧,这会儿又会在堆场晕倒,应该不会是什么小事,又不是怀孕的女子。这回怎么说也得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第十九章

到了医院,裘毕正自己把车开走,许半夏走下来看见老苏站在门口,便匆匆穿过人流冲过去,“还没来?”

老苏一见许半夏,忙道:“别急,可能他们路上没你那么顺。”

才说完,只见高辛夷开着车横冲直撞地进来,后面还跟着辆警灯闪烁的警车。才等高辛夷停下车,后面的警车也一个急刹,立刻有警察冲过来拦住刚刚下车的高辛夷。许半夏见野猫大有冲着交警野性发作的样子,忙冲上去打圆场,“不好意思,还是先救人。野猫你帮我抬小陈,少说一句。”

打开后车门,拖出面无血色的小陈,警察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再说什么,自行离开。早有老苏过来接过小陈,冲进医院里面。许半夏拍拍高辛夷,见她脸色发青,天知道她一路闯红灯时候担着多少惊吓,拖着她往里面去,跟上疾步如飞的老苏。有老苏这个内奸在,什么事都好办。许半夏只要乖乖交钱。许半夏眼看钞票水一样地淌出去,忙吩咐高辛夷,让她设法去弄一万过来。许半夏总觉得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老苏一定一早就先出来通报一声,现在他进去急诊室后只见护士进进出出,他却黄鹤一去,不再露头,估计有大问题,大问题就需要大钱,许半夏担心到时候钱不够用,只好祭出野猫这个法宝,怎么说,高跃进那里一定有现金。

高辛夷也是爽快人,听了吩咐一点异议都没有,不过不是亲手去解决问题,而是一个电话打给高跃进的秘书,叫他赶紧派人送一万块来二院急诊室。许半夏此刻只是挂念着小陈,一点也没去注意高辛夷说了些什么,而且也坐不住,背着手团团转。“小陈一定是最近给累坏了,要不是我叫他加紧收废钢,他怎么可能累死。”

高辛夷在旁边听着,第一遍的时候也就忍了,许半夏说出第二遍的时候,她忍不住反对:“收废钢并不累,再说后来我一直帮着忙,很多爬上爬下找小手脚的事都是我在检查。”

许半夏看住高辛夷,想解释,但又觉得算了,随她去,便道:“野猫,你来了后帮了我们不少忙。”

高辛夷见许半夏感谢她,她反而害臊了,忙道:“还你们我们的干什么,我不是我们的一员吗?”

许半夏把自己的钱全交给高辛夷,道:“野猫,小陈是我多年兄弟,我现在心里烦得很,怕有什么闪失,等下有关钱的事都你去办了吧。”

话音才落,高辛夷的手机响起,高辛夷接起就不耐烦地道:“多问多问做什么呀,赶紧送来二院急诊室。”放下手机,就冲许半夏道:“老头烦不烦,我都跟他秘书说好了,他还要来问个东南西北的,我现在多烦呐,等下阿骑过来一定没好脾气了。”

原来她烦的是这个,许半夏没力气理她,找个位置坐下来,面对着急诊室发呆。过一会儿,童骁骑也风风火火地赶到,周茜只是迟了半拍,也很快赶到,见面时已经泪流满面。

童骁骑坐到许半夏身边,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小陈什么病?”

许半夏摇摇头,一张脸闷在手里不愿抬头。“兄弟一场,别我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小陈出事,否则他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头,没享过几天福……哎呀,我不说了。”

童骁骑与小陈何尝不是多年兄弟,闻言脊背一直,喃喃地道:“事情这么严重?胖子,别乱想。”说着,拿手拍拍许半夏的肩膀,以示安慰。高辛夷一见,立刻吃醋地挤坐到两人中间,伸出两根指头叼起童骁骑拍许半夏的手,甩到一边去。童骁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皱眉喝道:“不许胡闹。”

许半夏被童骁骑吓了一跳,抬头见这样子,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人倒是清楚了一点,见周茜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哭,忙过去想劝劝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便对童骁骑道:“阿骑,你去超市买些吃的来,然后把车停到地下车库,估计我们不会很快回去。野猫你跟着我,你爸可能很快就回来,别见不到你问我要人。”一边说一边冲童骁骑使眼色,童骁骑立刻明白,自己在这儿的话,高辛夷可能自然而然地对他流露出亲密,引起野猫爸爸的警觉,上回已经与许半夏商量过,此时还不是最好的公开时机,得等假释期结束再说。高跃进不是寻常人,他一定会让人调查女儿男朋友的底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不愿让女儿与一个有案底的人交往。

童骁骑匆匆离开,转弯处差点撞上一个同样匆匆赶路的男人,那个男人看也不看童骁骑,侧开身子只管往前走。童骁骑心里一动,驻足看去,果然见那中年男子冲着高辛夷大步过去,不用说,一定是大名鼎鼎的高跃进,童骁骑认下这张脸便转身离开。

一时高辛夷埋怨高跃进罗嗦,高跃进翻来覆去地看女儿有没有问题,两人都没说到点子上。许半夏想安慰一下周茜,但她从来就不是个擅长劝说的人,伸出胖手拍拍周茜的肩膀,说句自己都心虚的话,“不会有事的”,便没了下文。要是兄弟的话,她就容易发挥得多,拉出去一起喝酒,什么话不能掏心掏肺地说?可偏就对吱吱呀呀哭泣的女人束手无策。

幸好这时老苏板着脸出来,一见许半夏就大声责问:“这是不是你上回跟我提起要我看一看的人?你后来怎么不送过来?现在他都转慢粒急变了,都是不及时治疗害的。他手臂上都是血点,你们怎么就没一点自觉?”

许半夏没想到平时那么温和的老苏这时候这么凶,不过她什么凶的人没见过?但听老苏的话里,看来小陈的病是非常严重了,忙急着问:“老苏,你先别骂人,小陈究竟什么病?要不要紧?他现在怎么样?”所有在场人的眼睛都看向老苏。

老苏见多这种场面,并不会因为今天其中有个许半夏而影响发挥,相当专业地介绍道:“现在进一步的化验结果还没出来,根据初步判断,小陈原来得的应该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简称慢性白血病。现在有发生向急性白血病转变的迹象。眼下,小陈已经脱离险境,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小陈随时有危险。”

许半夏呆住,看着老苏说不出话来。老苏已经说得很清楚,再问也是一样的答案。高辛夷也呆住,没想到小陈的病会这么严重,看来是被许半夏猜中了。更不用说周茜,一声尖叫后,人软软坐向水泥地,幸亏高跃进一把拉住,许半夏这才反应过来,牢牢抱住周茜,正想安慰周茜几句,忽然周茜嘶着嗓子,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医生,小陈还有几天?”

许半夏正满脑子地搜索着有关白血病的记忆,忽听周茜这么一问,心头如五雷轰顶一般震颤,抱住周茜的手不由一拧,要换作旁人问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许半夏早一个耳光过去,但眼看周茜哭得眼睛鼻子都红肿起来的脸,下不了手,只盯了她一眼作罢。高跃进看女儿没事,本来准备留下一万块钱就走的,但见医生出来宣布的病情不太妙,不由自主留了下来,不过整件事情与他无关,所以他置身事外,好整以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老苏见问,非常慎重地道:“这个还不能确定,一切都要等化验结果出来再说。目前暂时没有危险,你们可以不用太担心。”

许半夏不去看周茜,只是盯着老苏道:“老苏,治疗方面,你帮我尽力。后面的日子无论多长,每一天都要让小陈快活舒服。等下你下班时候跟我打个招呼,我有事情要问你。”

老苏看看手表,道:“我已经下班了,你有什么事就问吧。”

许半夏瞪了他一眼,道:“你下什么班,小陈究竟安排住那个病房?会不会病床紧张住走廊?我都还没见小陈给推出来,化验结果也还没出来,你这个经手的怎么可以下班?”

高跃进听了许半夏的话,不由会心一笑,这几句话也是他心里立刻想到的,只是作为外人,不便多说。

老苏被许半夏那么责问,却是一点不生气,因为早就习惯了受许半夏的欺负,只是有必要辩解:“我的意思是我早就下班,后面的时间随你差遣,都是属于小陈的,我又不会甩甩手走掉,你别心急。”

这时,连高辛夷都听出老苏的话里大有玄机,不由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没想到却被她爸爸拉到一边,小声嘱咐了几句,随即,高跃进就留下一万块钱先走了。他还有重要约见等着他,要不是为了女儿,他怎么可能离开。

许半夏知道是自己心急误会了老苏,好在老苏脾气好,不会在意,忙道歉:“老苏,我过分了。不过老苏,我还有几句不中听的话,说出来,你最好如实跟我说,你要生气,也只管直说。首先,你这个医院的设备可不可以保证对小陈的治疗最有利?其次,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尽心尽力,但是你会不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没别的意图,我只想给小陈最好的医疗。”

老苏只是略想了想,随即斩钉截铁地道:“我未必是最好的医生,我们的医院也不是最好的医院,但是对小陈来说,我的综合评分应该是最高的。”说这话时,老苏一向谦和的脸充满自信,人都似乎挺拔俊朗起来。

许半夏看着老苏,当即就道:“好,老苏,我信你。小陈就交给你了。”

童骁骑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也坚定地道:“我也信老苏,医生再好,不用心也是白搭。”

高辛夷回头一见童骁骑,很自然地就贴了上去,道:“阿骑,我想的与你正好相同,我也投老苏一票。”

随着小陈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地被推出来,众人的谈话随即宣告中止。病房早就在老苏的关照下安排好,朝中有人好办事,自古亦然。周茜只是拉着老苏问“他怎么还不醒”,“他什么时候会醒”,“结果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等所有焦急的病人家属都会问的问题。高辛夷在老苏的指点下跑进跑出办理住院事宜,她还挺得意,觉得派上了用场,尤其是她的阿骑很当她是哥们地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赞许。

留周茜一个人在病房照顾小陈,并等小陈家人过来,众人都转移到老苏的办公室。路上,许半夏就对老苏道:“老苏,你给我一本系统一点的入门级的书看看。我大致了解一下小陈的病,省得问白痴问题,还不得要领。”

老苏耐心地道:“其实你不看也可以,我可以系统性地把这个病对你们讲一讲,你们大致有个了解。不过书我明天早上会找出来带给你,你看看也好。”

高辛夷忽然道:“差点忘记说了,我家老爹说,钱不够,暂时可以问他拿。要我们注意周茜,说她会有异心。”

许半夏与童骁骑闻言都盯住高辛夷,许半夏若有所思地道:“我听周茜开口就问小陈还有几天,很反感,但还没怎么想到别处去。高先生旁观者清,再说他是人精一个,他说的话很值得考虑。”

高辛夷不置信地抢着道:“不会吧,周茜和小陈都快结婚了的,这个时候如果看见小陈不行就离开小陈,那太没义气了吧。”

许半夏淡淡地道:“很正常,白血病毕竟不同于其他感冒发烧。电视看多了都知道,得这病的人算是废了。小陈如果还有十天半月的时间,周茜会看在往日情分上伺候到底,如果拖上个几年,她不变心那才叫怪了。这是人之常情。”

童骁骑冷冷地道:“这个时候小陈最需要周茜,如果周茜敢离开小陈,除非她带上一家子全部离开本市。”

许半夏还是淡然地道:“观察她几天,小陈有什么也不要瞒她。如果她有打退堂鼓的准备,阿骑你再把你的话掼给她。”

高辛夷抢着道:“这话我帮阿骑去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做得到。”

许半夏哭笑不得,看着高辛夷道:“这不是你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你野猫一只,唱红脸还嫌威信不足,你就做阿骑的跟班吧。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即使周茜勉强委屈地留下,我也不要,生病的人最敏感,周茜有个风吹草动还能看不出来?你们唱红脸后我会找她谈条件。务必让她好好儿的留下。但我还是最希望我们都看错周茜,希望我们的红脸白脸不要出手。”

老苏听着他们的商量,听得心惊肉跳,怎么这话就跟黑道老大说的似的。这还是老苏第一次见识许半夏锻炼之外的另一面,心里好生佩服,只觉得许半夏敢作敢为,把他以前只敢想不敢说更不敢做的事都做出来了,爽快。不由又联想到胖子的身世,心想,要不是有这等魄力和手腕,她怎么可能会有今天?一早成街头小瘪三了。

老苏大致把有关白血病的知识,结合小陈目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众人都没心思吃饭,等老苏说完,许半夏问道:“小陈家里没有听说有上辈得白血病的,他的病会不会与春节前他为了结婚时候穿礼服好看一点,加大运动量锻炼肌肉有关?”

老苏道:“白血病的确切原因还不清楚,很有可能是小陈感染了致病病毒却没有发作,碰到劳累过度导致机体免疫功能降低,或者其他诸如家庭装修的化学品污染和放射线污染,这些都可以作为白血病发作的催化因素。”

许半夏听了点头,道:“年前小陈已经因为锻炼过度,一直低热,可能那时候已经处于发作时期,可惜他托大,一直只是在社区医院里当感冒治疗,只去照了个X光排除肺结核。都不会想到生龙活虎的小陈会得白血病。别的催化因素应该不会,小陈还没买房子,更别提装修了。”说到这儿的时候,许半夏忽然想到什么,愣在那儿。脑海中,浮现出被废机油染得黑亮的海涂,和冲天刺鼻的臭味。一时只觉脑袋中的血如突然抽光了一般,一片空白,而冷汗则是细细地从额角发际慢慢渗出,耳边似乎传来捻着佛珠的老太苍老的诅咒,“不得往生”!

老苏一直看着许半夏在说话,见许半夏一张白里透红的胖脸顷刻之间变得煞白,又直着双眼如同中邪,吓了一跳,立刻按住许半夏的脉搏,一边焦急地大声喝问:“胖子,你怎么了?”童骁骑与高辛夷看了也大吃一惊。

许半夏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呆呆地看了老苏一会儿,又看了童骁骑一下,决定不与童骁骑说出。心理压力这东西,一个人背是背,两个人背,每人肩上也不会少一分重量,何必叫童骁骑也一同不快活,他没想到这上面去是最好。想到这儿,甩甩头道:“我好像突然贫血似的。这样吧,阿骑与野猫你们两个先回家,车子阿骑你开回去,以后就你开着吧。小陈这儿来日方长,我这就去与他家人商量一下以后轮班看护的事,不会放过你们轮值。周茜先看她表现,以后再说。老苏你跟我去病房,小陈家人有什么问题,你实事求是地说。走吧,散会。”说完,自己先起身,大步朝外走。

童骁骑感觉许半夏心里一定有什么事,但他深信,胖子不会恶意。只是看胖子的神情,一定不会是小事,心里很想问个清楚,但又深知,胖子的脾气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要不说,还是不去问她为好。所以也扯了一下高辛夷,不让她好奇发问。

两拨人分开后,许半夏这才似是若无其事地对身边的老苏开问:“老苏,化学品污染里面包不包括废机油挥发出来的气体污染?”

老苏想了想,道:“主要是苯及其衍生物,比如油漆、柴油、汽油之类的,还有一些药品。我不知道机油的分子式是什么,不过废机油里面什么都有,又难说了。”

许半夏不再吭声,她熟悉机械,虽然不知道机油的分子式,但废机油里面有什么,她大致清楚,要是从汽车里面放出来的黑墨墨的机油,那还真是要柴油有柴油,要汽油有汽油,要苯有苯了。一直到小陈的病房,她都没再说话。小陈的亲属该来的已经都到齐,大概是已经都听了周茜的介绍,一个个女人都哭得泪人儿似的,周茜也与她们抱成一团痛哭。

老苏进去,当然是立刻被围住询问。许半夏站在小陈的床头,看着小陈毫无血色的脸,心里满满的负疚。虽然小陈的病主因是感染,而且也不能确切定论催发小陈病发的因素是不是真的是废机油,但此刻她内心沉重,只有罪己。不过这一切,许半夏只想自己知道算数,谁都不会说,死也不会说。在许半夏想来,事已至此,说还有什么用?小陈已经人事不知,如果说给小陈,小陈能打能骂她,那还有点花头,跟别人说什么,求得良心平安吗?说了良心就能平安吗?许半夏觉得,拿出实际行动才是大道理。

不过,回到家里,许半夏坐在阳台上,就着花生米牛肉干,一个人闷声不响喝了一瓶五粮液。然后又趴在马桶上吐得翻江倒海。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是吐得难受还是心里难受憋出来的,反正吐完,就有条不紊地洗澡睡觉,跟平日清醒的时候一样。

这一切,早就熟睡了的老保姆竟然都不知道。

第二十章

一切还是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小陈已经醒来,精神却是不佳。化验加诊断出来的结果是慢性急变,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小陈的性命岌岌可危。找骨髓的工作落在老苏头上。而照顾小陈的工作由周茜和小陈的家人轮着来,既然周茜没有任何怨言,许半夏也就加意笼络,第三天就送了她一颗钻石挂坠。此刻,小陈最需要周茜,这一点,许半夏无比清楚。

老宋公司的货物还没靠岸,许半夏早就替他找好下家。货一运到,便由许半夏安排着童骁骑运向四面八方。货到付款,老宋一滴汗都没出,他掌管的分公司便赢了个开门红,货款不到十天都尽入囊中,随即划入银行作为开信用证的保证金。第二轮进口废钢操作熟门熟路地展开。

而许半夏则是从帮老宋销售的过程中赚取了每吨二十到八十元的差价,其中二十元的差价只特惠给冯遇一家。于是,许半夏终于走出困顿,手头有了闲钱。小陈的医药费可以不用愁了,春节前典当的车子可以开回来了,高跃进那里的欠款可以还了。虽然知道高跃进是最不急着要钱的主儿,但高跃进是许半夏目前最需高攀的人,最不能怠慢。

随着钢材价格的飞速攀升,许半夏开始少量地有步骤地抛售手头年前串材进来的钢材。如今,“赔钱货”已经成了昵称。

码头建造的申请工作非常艰难,许半夏动用了无数关系,最后只得曲线救国,以工厂自备码头的方式申请立项,这才得以勉强通过。不过前提是许半夏必须在原址配套建设相应的工厂。许半夏拿到批文就得意地在心里想,我趁着春暖花开先造了码头再说,至于什么配套的工厂,难道我不建你们还会来拆我的码头不成?

批地不是太难,难的是怎么压下价格,怎么谈成一次买下,分期付款。为此,许半夏请了无数次的客,喝了不计其数的酒,什么减肥早锻炼都已成历史。这些都还是可以入帐,作为交际费税前扣除的。而期间送出的红包,则只有许半夏自己知道数量了。这些,连帐都不记,心里记得住就记,记不住就忘记,反正好处换来就行。

然后是测绘,洽谈设计院。许半夏别的不急,急也急不起来,因为手头紧张。但她紧着要求设计院赶紧给出需填塘渣的高度。直到看着翻斗车携着轰隆轰隆的巨响,把一堆堆的石料填入海涂,眼看着油黑的泥涂终于被石料覆盖,灰白的石地渐渐向纵深推进,而空气中刺鼻的机油味终于日渐稀薄,终至被大海的气息代替,许半夏心中沉了多日的一块心病终于消弭。

每天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没有想到的,野猫高辛夷居然真的成了最好的帮手。除了帮助开车外,她还学会独立催款,整理资料送有关机关审批,甚至还知道根据许半夏提出的条件,上网寻找合适的基建人才。许半夏心中多的是机械方面的工程师,可基建现场管理的人才还真是一个都不认识。不过谁都知道基建的现场管理是猫腻最大的行当,对于招聘来的不知门路的人员许半夏很是不放心,最后还是托了一个熟人,暂借了两个房产开发商朋友的手下过来。高辛夷在别人的白眼中终于明白着装是必须要看场合的,身上拖拖拉拉披披挂挂的衣服日渐减少,不过想要她穿职业装,那还是此路不通。见她跑得辛苦,许半夏把自己的桑塔纳2000让给她开,自己新买了辆白色的别克君威,终于勉强实现驾宽敞美国车的梦想。

期间,还得把满堆场的赔钱货以最好的价格卖掉,否则流水般的土地转让费、码头建设费、测绘设计费、甚至包括小陈的医疗费都哪里来?感谢老天,价格自开春后一直坚挺。如何走钢丝似的把有限的钱用到刀口上,许半夏把她的脑筋发挥到极致。为了拖延付款的时间,她的借口中,银行电脑已经遭了两次病毒,会计在别人的印象中早成了弱不禁风的代名词,总是在付款的那几天病倒,而她自己也无数次地坐地日行八万里,明明人在本地,硬是说她出差在外暂时回不来。钱在许半夏的手中被飞速运转,没有一笔款子呆在银行帐户上的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当然,别人的钱都还了,她父亲的钱就是不还。

随着堆场上的“赔钱货”被清理一空,第二批从俄罗斯运来的废钢又快到港。没了小陈,许半夏只有自己亲自坐镇,指挥打包由小陈收购的废钢,与到港的俄罗斯废钢一起运进钢厂串材。清理干净的堆场也被填上塘渣,与其他部分找平。从此,许半夏结束收购废钢的生意。填上塘渣后的堆场湮没在石海里,一眼看去,只有一片平坦的石地,尽头是正在施工的码头,和高高垒起的新造海塘。但是那些在堆场上经历的灿烂岁月,将和脏兮兮的堆场一起,在心头永驻。

老苏再不可能在早跑的路上看到许半夏,不过只要许半夏在本市,她总是会天天抽时间到医院走一趟,当然不会忘记到老苏那儿转一下,可是每次都很失望地离开。老苏也不想让许半夏失望,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直无法找到与小陈的白细胞抗原完全相合的骨髓供者,而小陈的白血病细胞部分耐药,化疗效果不理想。此刻小陈已经被完全隔离,以免化疗期间感染。探望的人都只能在窗口张望,但也不一定能被小陈看到,他昏睡的时间比苏醒的时间要多。

这一天,许半夏从钢厂谈下串材事宜回来,下了飞机就先直奔医院。无菌室外,看见周茜脸色漠然地端着一本小说坐在外面,方便小陈如果苏醒的话,可以第一时间看见她。此时,周茜与许半夏之间已经摊牌,在童骁骑的威胁后,许半夏出面与周茜谈判,不过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命令传达,三千块一个月,每天十二个小时坐在无菌室外面,方便小陈随时看见有人。周茜没有工作,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再说只是在外面看看,不用亲手伺候屎尿,除了无聊,这三千块可说赚得容易。有钱撑者,周茜可谓风雨无阻,反而是小陈的家人日渐显出疲态,长病难顾,连小陈的父母都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家都不知内情,还以为周茜对小陈情深意重,对她都非常客气敬重。

大家都把话说开了,见面反而没了障碍,周茜看见许半夏如见雇主,见面连假惺惺的寒暄都不用,便如实把这几天的情况汇报一番,然后两人默默看着窗内无声无息躺着的小陈。才过去近两个月,可大家心里恍惚都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一般,麻木渐渐掩上心头。静默了十几分钟,许半夏便去找老苏。

老苏一见许半夏,便放下手头的报告,站起来关切地看着许半夏,道:“胖子,你又黑瘦了。”

许半夏笑了笑,道:“以前又是跑步又是节食,都没这效果,反而现在大吃大喝不锻炼,想胖都不行了。老苏,小陈怎么样?”

老苏沉吟了一下,道:“按照你的建议,我在报纸上发了三天悬赏骨髓捐献者的广告,可是小陈的血型本来就罕见,要想找到相合的捐献者,更是难上加难。照这种情况下去,他只能是维持性命了。胖子,你该不会是为挣小陈的医药费才这么奔波吧?作为朋友来讲,你已经仁至义尽。”

许半夏这回是真的发笑,道:“老苏,你把我看扁了,我的钱拿来治疗小陈的病绰绰有余。不过是遇到好时机,好机会,撸袖子上阵博一把,或者就是进阶的大好机会呢。”因为笑声发自身体深处,牵动最近一直发痒的喉咙,许半夏忍不住咳了几声,“老苏,说实话,小陈这么又是化疗又是打针,他活着痛不痛苦?他是不是迟早要走?有没有办法让他好好清醒一天,让他跟亲人好好说说话,跟我们兄弟说说话?”

老苏伸出手,举着体温计拿酒精棉擦了,递给许半夏道:“你先让我查了你的身体,我再告诉你小陈的事。”

许半夏一笑,接过老苏手中的体温计,不过还是说了句:“老苏,你也开始学会讲条件了啊。”这才把体温计含进嘴里。

老苏微笑着翻看一下许半夏的眼白,看看她的淋巴,又帮她量一下血压,然后说:“你咳嗽几天了?”一边把听筒探过来。许半夏一见,忽然觉得很不适应,别的医生倒也罢了,老苏拿听筒来听她的心肺动静,似乎很不妥当,可是嘴里又含着体温计,只好摆手把老苏的手拨开,嘴里“唔唔”连声表示反抗。老苏愣了一下,立刻反映过来,许半夏还没脸红,他却已经脸红得一直弥漫到脖子,就像酒喝多了一般,举着听筒不知怎么办才好。许半夏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拿出体温计一看,正好三十七度,便交给老苏。老苏慌张地接了,有了事做,这才自然一点。

老苏看了问:“咳嗽有痰吗?早上有没有咳得多一点?自己有没有觉得发热?晚上睡觉出汗吗?”

许半夏笑道:“老苏,放心,不是肺结核,不信你拉我上X光机照一照。”

老苏考虑了一下,担心地看着许半夏道:“你别逞强,转过身,我从背后给你听听。”

许半夏笑了笑,依言转身,背着老苏还是偷笑,不看都知道老苏一定是又满脸飞红了。可谓一红未褪一红又起。老苏听了后这才放心,送许半夏出去的路上,只是一个劲地吩咐她要如何如何保重身体,许半夏只是喏喏连声,却笑嘻嘻地不说别的。

到了门口,许半夏才止步,微笑地道:“老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小陈这么又是化疗又是打针,他活着痛不痛苦?他是不是迟早要走?有没有办法让他好好清醒一天,让他跟亲人好好说说话,跟我们兄弟说说话?我可是已经满足你的条件了。”

老苏忙道:“别的不说,小陈现在内脏出现出血,体重明显下降,一个护士都可以轻易翻转他的身体,口腔本来已经出血,化疗后更没有食欲,说实话,他要是能选择,我估价他会说,不如就让他安乐死了吧,多拖一天,多受一天的罪。我可以让他清醒一下,但没法达到一天那么长,可那是有后果的。”

许半夏明白后果是什么,要换作她自己的话,她可以说大不了一死,但小陈是小陈,万一小陈热爱生命,觉得好死不如赖活呢?“老苏,一个月前,我还很反感有人在你面前问你小陈还有几天可活的问题,觉得一天一百天没什么不同。可是今天,我也想问你这句话了,嗯,有点对不起小陈。”

老苏想了想,道:“胖子,若是没有你的财力撑着,小陈可能早就……”

许半夏挥手拦住老苏后面的话,打断道:“我知道了,老苏,很谢谢你。我这就赶去一个客户那里,你进去吧,别耽误你工作。”说完便匆匆走了,想起来又摆了摆手,不过没有回头。

老苏站在门口,看着许半夏乘上出租车绝尘而去,这才回来。走快几步的时候,听诊器的圆头摆了几下,敲在胸口,提醒老苏想起刚刚的那一幕,不由脸又红了起来。

许半夏上了车先与赵垒约了拜访,然后找童骁骑,接通电话,背景非常吵闹。“阿骑,跟车呢?我回来了。”

童骁骑因为周围吵,不自觉地大声说话:“胖子,我在开车,你说。”

许半夏道:“我刚从小陈那儿出来,他的现状……不是很乐观,这样吧,你晚上有没有空?把野猫叫上,我们很久没有三个人聚在一起了,好好说说话,讨论一下小陈的事。你最近有没有去看他?”

童骁骑道:“废话,我一天一看,老苏见了我都烦。干吗叫上野猫?”

许半夏一听就知道童骁骑心口不一,笑道:“这么多日子下来,你老婆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我们商量什么,也要听听野猫的意见。对了,赵垒那儿有没有多给你一点业务?”

童骁骑道:“赵总那边的进货现在几乎都给我做了,但是出货没办法,他那个管销售的助手秦方平唧唧歪歪,总是找理由给别的车队。胖子,你什么时候与赵总见面说说。”

许半夏想了想,道:“赵总也不可能把这些小事都管上的,我们就别要求他了,什么时候你约秦方平出来吃饭,我跟他谈谈,许他一点好处。什么都要赵总出面也不现实。我这下就要去他那里,这事我会与他提一下,他说不说随便他,我们不能为难人家。还有,阿骑,你手头有钱的话,可以考虑继续买车,否则以后多的是类似老宋公司一下子进来很多材料要运走的事,不能总是借别家的车子,大好利润被别人占了。”

童骁骑犹豫了一下,道:“我们越过赵总,直接与秦方平接触,赵总会不会多心?”

许半夏道:“我要是没跟他打招呼的话,是我的不对,我今天既然跟他打了招呼,又没有缠着他要求他关照秦方平,他还能不明白那是我们讲道理,不为难他?他又不是老板,有些地方还是要受些牵制的,对我们一家太偏心了,他也得防着有人捕风捉影上告到董事会去。既然赵总能把进货的运输全交给你我就放心了。因为年初他答应再给我投入两百万,我们合股做生意的,可是至今也没有见他把钱拿来,要不是他还有五十万在我这儿,又是一直关照着你的运输生意,我真还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变卦。好了,这下我放心了,否则见赵总去总是有点担心他提出什么叫我措手不及的要求。我们现在还很靠着他。”

放下电话,家已经在眼前。许半夏跳下出租车,换上自己的君威,开往赵垒的公司。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个问题:为什么赵垒自己提出把放在郭启东那里的两百万拿来合作,至今没个响动?按说,即使裘毕正被她和冯遇设计着对郭启东的挖墙角行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但最后裘毕正还是没有拿出什么行动来,虽然因为两人的矛盾,害郭启东不得不在钢厂多蹲了好几天,但到今天,他们的货也应该都已经取得了,赵垒的钱也应该已经被解套,赵垒迟迟不把钱拿过来的原因可能是听了郭启东的什么谗言,或者是钱还被郭启东用着,后者也不是没有可能,郭启东一直把周转资金搞得很紧张,以免被裘毕正轻易插手。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就有点麻烦了。

但是,赵垒还是有五十万在她手里不是?只要他不提出把这五十万拿回去,那还是平安无事。不如今天自己先提出他的五十万在第一票进口废钢生意中的利润,堵住他的口。也别跟他算利息了,利息再高,也没这一回的利润高。舍得一点小钱,换取赵垒吃下她第二票生意的大半货物,还是值得。只是在他的公司公然谈这些方不方便?

许半夏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心事,车开得不快。快到赵垒公司时,路上开得好好的,忽然一辆自行车冷不丁地打斜刺里窜出来,许半夏一个急刹,胸口撞到方向盘上,当时还不觉得疼,只是惊出一身冷汗。见那自行车也是堪堪擦着她的车子倒地,骑车的男人傻傻的,还张着嘴在地上发愣。许半夏立刻跳下车去看,只见雪白的新车身上,触目惊心地刮出一道深深的黑痕。不由很是生气,再加胸口这时也痛了出来,走过去一把拉起那个男人,问道:“撞着你没有?”

那个男人忙扶着许半夏的车子站稳了,粗着嗓子外强中干地道:“你撞我,我要你赔。赔医药费,赔我的自行车。”

许半夏拿眼睛上下瞄了几眼,见此人压根儿就没有受伤的迹象,打鼻子里哼出一声,左手一把抓过那个男人的领子,右手飞快就给了他两拳,腿上再补一脚,打得那男子招架的地儿都找不到,就又给摔在地上。许半夏这才狠狠地道:“赔你个头,老子还要问你赔呢。你小子走路长不长眼?拐弯不看看前后吗?我这车子被你刮一道要三百块,你赔得起吗?过来,再给老子揍几拳,我不要你赔了。”

那男子本来见车主是个女人,原以为可以敲一笔竹杠,两拳挨下来,知道不是对手,一听许半夏这么蛮横,早怕了,爬了几步跳起来就跑。许半夏叉腰看着他,懒得去追,等他跑远了才冷冷环视一下围观上来的人,回去自己的车子。什么孬种,还想好好与之吵一架消消最近因小陈的病积累起来的郁闷,没想到这么不经打。

第二十一章

赵垒的办公室另有人在,一个也是三十多点的年轻男子,大眼阔口,非常精神,西装的肩膀部分有点绷,可见此人常有锻炼,三角肌发达。介绍之下才知,原来就是久闻大名的秦方平。

许半夏与之寒暄交换名片的时候,赵垒站在窗口问道:“小许,怎么没见你的车?”

许半夏忙笑道:“换了,刚换了一辆白色的别克君威,原来那辆车我钻进去费劲。新车到今天才开第五次,路上就给自行车刮了一道,心疼得不得了。”

秦方平道:“抓住他叫他赔啊,赔了多少?”

许半夏笑笑道:“那种小瘪三一看就是没钱的,跟他吵几句给交警看见还得找我算帐,不理他了。”总算没说给两拳权当出口气之类的话,刚刚认识,又不知道秦方平的喜好。再说赵垒很是讲究风度,可能不会喜欢听到拳打脚踢这类的事。

秦方平笑道:“换我的话,钱也不要他赔了,揍几拳捞回本。路上总有走路骑车不长眼的人,这种人不揍他们一顿不会长心眼。”

许半夏听了大对胃口,笑道:“秦总,早听了你的话,我今天也不会那么委屈了。以后就照你说的做。”

赵垒起身道:“方平,等下做防腐的老顾过来,你跟他谈一下,我不出面了。我去试试小许的车子,都说君威里面设计得不错,开起来很舒服。”

许半夏见秦方平笑得很开心,忽然想明白了,赵垒的意思明摆着是让秦方平在与防腐公司的谈判中得点好处的意思。他这个不是做老板的人,在奖励笼络手下方面不可能手脚太大,一定会受董事会约束,不过他可以用权力分配的办法,让手下自己从权力的支配中捞取好处。所以看来,刚才与童骁骑商量的找秦方平吃饭许以好处的方法是对头的,这本就是赵垒默许的。

坐到车上,许半夏才感觉到有点不自在,与赵垒距离太近,可以闻得到他身上刮胡水混合着香烟的味道。而看赵垒一上车就把玩着车上的设施,很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想起刚刚在老苏那儿,自己一派自在,老苏面红耳赤的情形,可见谁动心谁被动。为缓和气氛,不得不开口说话,把自己第一票进口废钢的成本利润大致说了一下,然后道:“赵总,你年前给我的五十万到现在应该是加到六十万本金,已经用到新一轮操作中去。这一轮我虽然没有把废钢取出来做一下手脚,好在价格在这两个月中上得够快,所以毛利也不会难看。前天我按照你给我传真的规格与钢厂的产品比对了一下,正好有一批厚板他们最近就要轧,很快就可以提货,等下回公司我给你个数目,应该是可以拿汇票过去提货了。”

赵垒略微沉默了会儿,道:“这笔钱你先拿着操作。我本来答应你的两百万,阿郭说他一时拿不出来,叫我再等等,他说他准备改造一条生产线,手头一时非常紧张。朋友嘛,这点忙还是要帮的。”

许半夏一听,一颗心放了下来,还好,果然是郭启东那里转不过来。不过又有点替赵垒担心,照郭启东与裘毕正这样对着干的样子,估计时间不会拖得长,万一郭启东甩手不干了,赵垒经他的手放在裘毕正公司的钱该怎么办?还拿得出来吗?要不要与赵垒提一下?但赵垒似乎与郭启东很铁的样子,自己这么说郭启东那里的事,会不会有背后说人坏话的嫌疑?还是看看再说吧。“裘总那个公司能利用的地方都已经利用了,哪里还可以上新线?哦,对了,是改造,可是,施展得开手脚吗?”

赵垒笑道:“阿郭就这点本事好,玩技术还真有他的一套,他给我看了他的图纸,还真佩服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上料居然在空中另加一层,这样就不用在机头占位置了。”赵垒随口报了个准备改造成的设备型号。“难得的是伍建设也看好他的改造,说以后从他那里进货可以方便许多,否则裘总也不会那么爽快答应下来。”

许半夏一听,不对啊,这个型号正好与冯遇公司的重叠了,冯遇也是每月要做不少伍建设那里的订单,这么一来,郭启东与裘毕正不是明摆着要抢冯遇的生意吗?不知道冯遇知道这事了没有。看来伍建设很有故意培植新生势力,方便他就中拿这家价格压那家的意思。为了冯遇,许半夏当作若无其事地道:“难得裘总与郭总还有统一意见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准备分家了呢。”

赵垒笑道:“你这是老黄历了吧?不是说上回你做中间人调解了一下,现在两人又好好合作了吗?”

许半夏哈哈一笑,道:“赵总你才是去年的老黄历。一个多月前裘总才刚发现郭总又在外面摆了他一道,一道简单的工序外包,要了个高得出格的价格,外包的公司正好又是郭总自己开的。不过这回裘总不声张了,估计是暗暗布局去了吧。”

赵垒听了只简单说了句“哦,有这么回事”,便一时不再开口。许半夏即使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他考虑到他在郭启东那儿放的钱的安全了。过好一会儿,赵垒才道:“裘总也是对阿郭又爱又恨啊,呵呵。”

许半夏笑道:“看来裘总是爱大于恨,否则也不会再联手改造生产线了。郭总终究是很能干的。”

赵垒听了道:“阿郭这样也算是把老板抓得牢牢的了。小许,我的财务经理已经换了,现在是总公司派下来的,所以你回去最好给我一份传真,比较明确说明需要付款的日期,否则我这儿如果付款与你那儿衔接不上的话,老宋以后会有意见。”

许半夏想了想,道:“赵总,你原来的那个财务经理听说是个很负责的人,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开始新的工作,如果还没有的话,我现在的财务有点应付不过来大规模基建开发,正想请个好的。银行税务我都自己会跑,他只要把帐做清楚,不要审计时候给抓出什么问题就行。”

赵垒心中一动,如果自己用熟的财务经理放到许半夏那里去的话,自己的钱投进去不就有保障了吗?或者这也是许半夏释放出来的善意呢?便微笑道:“好,我问他一下看,如果他在现单位做得不好的话,到你那儿,也算是有个熟人照应。”

说这些的时候,已经一圈趟回来,正好回到公司,因此许半夏更加认定,赵垒说是试车,其实是想找个单独的环境与她说几句话,现在话说完,也就正好回家。这个人做事真是一石三鸟,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太周到,自己不出来做是可惜了。

回到赵垒的办公室,又做了一些官样文章,这才道别,赵垒没有送出来。许半夏经过秦方平办公室的时候拐进去了一下,小声提出今晚一起晚餐,秦方平只是稍微意外了一下,立刻答应。为了有时间与童骁骑和高辛夷讨论小陈的事,她把吃饭时间约到七点。

出了赵垒的公司,许半夏车子开出一段路,这才在路边找个地方停下,拨电话给冯遇,“大哥,又在搓麻将?赶紧放手,我有件要紧事要和你说。”

冯遇在电话那边笑道:“什么事?除非是赚钱的,否则我这儿正三缺一,我离不开。”

许半夏道:“不是赚钱的,是亏钱的。郭启东怂恿着裘毕正上跟你一摸一样的S80机组,而且伍建设还在口头支持他们。我今天刚听赵总说的。”

“什么?”只听那边稀里哗啦声音传来,可能是冯遇庞大身躯跳起来带翻了牌桌。“裘毕正这不是要我好看吗?难怪他前几天来我这儿总是打听我的毛利,原来是想玩我啊。”

许半夏道:“估计是郭启东隐隐感觉到裘毕正要对他动手了,所以低三下四地去求了伍建设撑腰,又说动裘毕正答应改造设备,裘毕正又是个把钱眼子看得比天大的人,这才又隐忍下来暂时不动郭启东。两个都不是好货。对于伍建设来说,正好让你们鹬蚌相争,方便他渔翁得利,何乐而不为。”

冯遇在电话那端臭骂连连,不过听到最后,骂得最多的是郭启东。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道:“胖子,我这下不会袖手不管了。他们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还怎么咽得下这口气。等着,我立刻就去政协礼堂堵裘毕正去,要他说个明白。”

许半夏不明白,道:“裘毕正去政协礼堂干什么?他这人怎么哪儿热闹凑哪儿啊?”

冯遇道:“这个瘪三现在是市政协的,每天屁颠屁颠记挂着开会,今天出门前还特意跟我打电话炫耀一下,我倒要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许半夏笑道:“你问了他也不会停止,这人见到小利了,那是怎么都不会放手的。简单得很,这个笨蛋上回不是拿着审计出来的郭启东的手脚到处分发吗?现成的把柄啊。”

冯遇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好,好,胖子,你提醒我了。他妈的,等着,我要这两个瘪三好看。还有个伍建设,胖子,你有没有路子帮我销售一部分我的产品?”

许半夏立刻明白,冯遇想另找产品出路,找时机突然断一下伍建设的口粮。伍建设那儿的炉子必须二十四小时地开着,如果突然断了口粮的话,他的炉子就得空烧,损失巨大。想到春节前问伍建设借钱,他那么不给面子,许半夏也是耿耿于怀的,这时候机会来了,怎么肯放?当下就答应下来。才一答应,冯遇说声他要立刻出去,就挂了电话。可见冯遇火气之大,决心之大,行动之快。

放下电话,许半夏想到赵垒在郭启东那里的钱,万一冯遇动作太大,有什么机关过来把裘毕正的公司封帐审查的话,那赵垒的钱不是拿不出来了吗?刚才已经跟他在车上说了郭裘之间的矛盾,可能他还不会那么重视,立刻行动起来。但看冯遇的意思是要立刻行动的,如果这时候再去提醒一下赵垒,不知赵垒会不会传话给郭启东?要是被郭启东知道了的话,不知对冯遇的行动会有什么影响?许半夏一时呆坐在车内,脑子一团乱。

往深处想,冯、裘、伍、郭、赵,还有她许半夏之间,已经不单纯是你好我好的人际关系,隐隐然,这六方相当于这个行业在本市,乃至本省,鼎立对峙,合纵连横的六国。六国之间利益瓜分,矛盾积累,冲突早蓄势待发,如今裘郭贸然刺激冯遇的利益,很可能就是点燃战火的导火索。或许,这正是个重新洗牌的大好时机。

如此说来,需不需要与赵垒通报,那可不再是对不对得起大哥冯遇的问题了,一个通报,或许牵一发而动千机,影响的是博弈的全局。不行,绝不能草草行事,得回家好好想想,务必使走出的每一步都有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