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那个狍子可就干净得多,躺在箱底咋一看似乎没有伤痕,扯起来了才看出,狍子脑门上一只黑洞洞的枪洞,犹如计算过似的,这枪洞正好在两只耳朵的正中间,与耳洞三点一线,一枪毙命。这一枪,虽然没比轰掉半个脑袋的视觉效果强,可往深里一想,却是叫人腿肚子打抖,阴寒从骨子里缓缓浸出来。这枪要是瞄准自己呢?自己能像傻狍子一般跑得那么灵活吗?众人又是面面相觑,许半夏手上早没了力气,死狍子颓然掉进箱子。

众人都无言,都没什么话可说,前天的事刚听说,今天这个箱子就送到,还能说明什么问题了?无非是警告他们收起尾巴做人,不得轻举妄动。

还是许半夏说话:“大家别太担心,你们在东北的时候他们也没拿你们怎么样,到了这儿,他们更不可能怎么样,只是吓唬吓唬我们而已。”边说边扶起胡工往办公室走,“不过我们也得有点防备才好,有些事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胡工一家都知道许半夏说的是什么意思,自此以后,他们即算是写揭发材料,也不敢让一起过来的老伙计们知道了,更不便多叫许半夏出面与屠虹联系,他们是有良知的人,不想太牵连许半夏入那泥沼。而小刀工则是走得更远,他基本上已经放弃了扳倒那人的念头。胳膊拗不过大腿,自身的能量几许自己最知道,除非真是不要命了。已经有过一次不要命导致的遭遇,小刀工心中想没有阴影也难。

对于许半夏而言,这下心理负担少了许多,与屠虹联合想要扳倒东北那人,她本就勉强。这下不用再多花心思敷衍胡工。

回到办公室,打王的手机不通,又不敢直接去给那人电话,只是给他发短信,很简单的几个字,“谢谢您,帮我镇住那帮人”。很快就接到回来的短信:“你没有误解我的意思,很好,聪明。”

许半夏看了在心里骂一句:他妈的臭流氓,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明明送这一箱“礼物”来主要是为威胁警告,却偏要人假惺惺地说成是他在帮忙,帮她压制胡工等人,使她易于管理那帮人。够虚伪。他那么恶霸在前,谁还敢“误解”他的意思?要是时光倒退一百年,只怕他还想叫人冲他山呼万岁吧。不知平时他周围的人是怎么自处的。看王与以前那几个大汉都是噤若寒蝉的样子,估计也是给压服了的。许半夏可不想成为那人的手下,以后没事还好,只要与那人稍微有关的,她是坚决退避三尺。否则不是自讨苦吃吗?

与苏总一直谈到很晚,从下午谈起,饭桌上也没歇着。许半夏原本只想着先谈个意向,谈个框架,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谈具体合作方式,可是苏总一付志在必得的样子,甚至考虑到了后来的运营。后来经许半夏追问,原来他在那家银行有很深的关系。难怪,当初伍建设出事时候,银行也是起事人之一,当即断了伍建设的贷款供应。既然如此,朝中有人好办事,许半夏当然非常认真与苏总谈了下去。不过这一下,因为她事先没有周密考虑,失了主动,可又因为苏总的急于求成,她也没被动到哪里去。晚上十点,两人大致就讨论内容得出个纲要,各自在会议纪要上签字花押,这才散去。明天,苏总便直接去鑫盛所在地找那家银行高层商谈。许半夏知道苏总的办事速度,心说象他那样的高干子弟还是比较难得,看来是个很有前途的人。心中当然留了持续发展关系的念头。

回到小区,冬天的夜晚萧条冷清,许半夏似是隐隐看到有人在她楼下一闪,又躲进阴影,她走过去看,却又发觉没人。怀疑是自己最近忙昏头,眼花了。

第五十四章

许半夏因为动用的资金越来越多,现在已经不是老宋可以决策的范围了,半年前就已经直接与老宋公司的老总直接接触。春节前过去,当然除了对帐之外,还要感谢他们一年来的照顾,自然,老总又得摆宴招待,只是这回不再是以前礼节性的接见,而是朋友间的觥筹交错了。许半夏当然不会忘记给相关人员带去厚重的心意。

每天都是喝得烂醉,没有点逃避的余地。老宋见许半夏攀上了高枝还不忘一直提携他的生意,过年又一点没忘记他,心里很感动,所以一路亲自接送。许半夏本来是准备第二天晚上就回的,可是在那边酒桌上遇到了另一个类似老宋公司级别的北京公司来的老总。郎有情,妾有意,两下里因为老宋公司老总的撮合,只要没有喝酒的时候都谈得很是愉快。所以第二天晚上,许半夏没有回家,而是跟着北京的老总一起去了香港。于是,许半夏又有了新的资金来源。资金来源分散,不一棵树上吊死,这才比较保险,这种招术笨蛋都知道。

在香港,许半夏看上一只百达翡丽的男表,黑表带,白表面,钢表壳,简单大方,非常喜欢,忍不住下手给赵垒买了一只,作为新年礼物。既然与北京的那个老总一起出来,自然也送了他一只,是为投资,那是不一样的。这两人的东西,目前资金再紧张,许半夏也是要咬咬牙送出的。

北京的老总乃是高干子弟出身,见许半夏送来的不是金光灿灿、钻石闪烁、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害他戴不出去的俗物,而是含蓄高贵的物事,又很知道那价值,心里喜欢,自然知道投桃报李,后面该怎么做。有些人,拿几十万现金进去还未必能打动得了他的心,可一件与其身份匹配甚至高于其身份的所谓贵族礼物,却能彻底换来骄傲的他的认同。只因彼此由此似乎有了身份认同,对上了共振频率。

其实赵垒也是这种人。生意场上,许半夏倒宁愿对方是一捆钞票出手就可以收买的俗物。可以少费许多心机。

至于生活上,许半夏最欣赏赵垒,雷打不动,百折不回。

从香港出来,直接跟着上了北京,那里,许半夏早就吩咐了财务经理拿着前几月的财务报表和工商登记、税务登记等资料送上门备查。报表白纸黑字,又有每月税务那里敲来的章,巨大的现金流量和销售数额一目了然。再加有老宋公司老总的推荐,北京的老总谨慎地拿出第一笔钱开始与许半夏的生意。万事开头难,只要迈出第一步,许半夏就不愁他不接着上。她懂得互利,懂得互相给予甜头。

因为新工厂筹建,自有资金紧张,许半夏早有从流动资金中抽取的打算。原本的融资渠道为银行与老宋的公司,只要她把还款时间协调得好,也可以瞒得过去,再说相对于庞大的流动资金而言,她抽取的用于固定资产投入的钱毕竟是有限。只是担心银行这一块,因为公司流动资金的进出银行最清楚,万一要找茬的话,仔细审查,还是可以看出她挪用流动资金,所以这原来一直都是许半夏的心病。如今加入了北京公司,三家资金一起流转,许半夏充分体会到了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乐趣。

财务经理很是感到骄傲,当年他在赵垒手下做的时候,虽然是家不小的外资企业,说出去名声很不错,但如今看来,资金流量是不如许半夏多了,他进公司后,眼看着许半夏的生意蒸蒸日上。本来他很是担心许半夏会不会如暴发户般假大虚空,一味只追求着产值上升,帐面利润十足,而不知亏空越来越大,以致以后的日子不得不挖东墙补西墙。很快在合作中他看出,许半夏的算盘非常之精,即使十一月这个寻常来说最大的淡季时候,她除非不做,做了也是在扣除各项费用后只赚不赔的,所以他相信是没有问题了。他尤其对于许半夏精准的数字记忆佩服不已,因为佩服,再加许半夏给他的收入不低,所以他早就被许半夏收了心。

即使最近因为大量筹建项目上马,资金紧张,他也不担心,就凭他都可以知道哪里可以挪用一点钱,不用说许半夏一定是更清楚,他一点不急。只是奇怪赵垒怎么会问起他们公司资金紧张不紧张的事。与许半夏办完手续,没在北京留宿,连夜飞机赶回。送机的人离开后,财务经理忍不住问:“许总,江湖上是不是传言我们公司资金紧张?这事如果传出去,不是很好听啊。”

许半夏本来是想问审计做完没有,见问得蹊跷,不由疑惑道:“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我了解一下渠道,还是堵一下的好,传到银行耳朵里总是不美。”

财务经理不疑有他,但也有点顾虑,小心地道:“与赵总聊天时候赵总提起一句过,说的大概是筹建阶段各家资金情况都是捉襟见肘,问我们公司最近是不是也紧张。我说我们公司好得很,从来没有出现过资金火烧屁股的情况。”眼看许半夏闻言脸色一凝,连忙道:“不过我没多说什么,多解释了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给我转了话题,说我们最近忙得很,又是年底,又是审计公证的,时间紧张得恨不得不睡觉。”

许半夏听前面的时候觉得奇怪,赵垒怎么去问财务经理她的资金紧张状况,每天电话在打,有什么不可以直接问?什么意思呢?公司内部的资金情况这是很隐私的问题,许半夏不是不愿意让赵垒知道,只是觉得这种问题多说没什么意思,两人每次通话都是说不完的其他话题,哪里会去想到什么枯燥的数据,而且许半夏也觉得,总是提资金紧张,倒好像是看中他口袋里的几百万钞票了。再说她好强,不想在赵垒面前总是哭天喊地的。但总觉得赵垒绕过她去问财务经理,这事她很难接受。所以忍不住地就皱起眉头。

但等财务经理后面的话说出来,前面的些许不快早被许半夏抛到脑后,原来还有更严重的。什么,被赵垒知道了她在资产审计和资产公证?以赵垒的精明,这不是等于明摆着告诉他,她许半夏是在做什么打算吗?她不是没有想过与赵垒商量这方面的事,但是考虑到赵垒以前提起伍建设在杭州销售会议上说的话时候很敏感的样子,她当时在赵垒重提的时候装傻作忘记状,可由此看出赵垒还是很在意的,所以不敢跟他提起。而此刻许半夏则是后悔没有跟赵垒提起,自己说明起码也是一条好汉,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而背后又是审计又是公证地暗做准备,则有点对不起赵垒了。不知赵垒现在在想些什么。不过她自然不会拿这些事与财务经理说,只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问道:“那这应该是最近的事了?你告诉我时间,我回头好好了解一下,这个缺钱的名声不能传出去。”

财务经理不知就里,还觉得自己做得满对的,忙道:“是上周五晚上的事。”

上周五?许半夏立刻回忆起来,然后想起周六的种种,忽然想到,她一早给赵垒短信,赵垒很晚才回电,那时她已经从机场接了一箱子“礼物”出来;而且那晚她和苏总谈得很晚,忘了给赵垒电话,也没有收到赵垒的例行电话,原本他们从来是晚上怎么都要通话说几句的,如果有事,那也会提前招呼,难道周六晚上赵垒是有意忘记不打电话的?许半夏此时希望赵垒不要那么含蓄,要生气的话还是吵出来骂出来的好,自周日开始赵垒还是一天一个电话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许半夏怀疑,这其中已经有些不一样了。赵垒很骄傲,骄傲的人不能伤及自尊。而她,现在只有赵垒了。

许半夏提心吊胆,忐忑不安,恨不得立刻打电话过去向赵垒解释,但是怎么解释?说什么呢?她忽然发觉自己也有口舌不灵的时候。这时催着上飞机,她只得关了手机。飞机上,接着与财务经理说话,分散对那事的注意力。事已至此,只有想着怎么善后了。赵垒不可能没感觉,这一点许半夏确信无疑。

下了飞机就开手机,这可能是很多人的习惯,许半夏也黑灯黑火地先掏出手机开了。一下进来几个短信,一个是高跃进的,问有没有办法说几句话,很要紧。一个是赵垒的,叫她开机了就打电话给他。看见赵垒的短信,许半夏第一次心虚地不敢打电话给他,还是跟高跃进先说。“高总,我刚下飞机。找我什么事?”

高跃进道:“你很忙啊,我秘书说每天约不到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许半夏笑道:“我可以把机票给你检查,看看我是不是在外面没法跟你见面。要不现在才九点,你有空的话说个地方,我立刻带着行李赶过去?”

高跃进想了想,道:“来我别墅吧,大冷天的,我不想出门。你元旦那时候来过的地方。”

许半夏笑道:“你给我准备点宵夜好吗?首都机场死贵,我晚饭都没吃饱。”

高跃进道:“饿不死你。快点,别去别的地方转悠。”

许半夏答应了,让财务经理自己打的回去,她找了辆车去高跃进那里。上了出租,磨磨蹭蹭地摸一摸头发,抓一抓痒,挪一挪位置,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干了,才鼓足勇气给赵垒电话。“不好意思,让你等好久,我刚从飞机下来呢。”

赵垒笑道:“该不会是刚跟着你说的那个新联络的公司老总到北京吧?我正好也今天给总公司召到北京,怎么样?过来我这边?方便吗?”

要换作以前,许半夏听了这话只会欢呼雀跃,然后表示遗憾,可是今天听了却别有一种滋味在心,似乎一下把心中的委屈都勾了出来,但又把一路上担着的心事放下一半。要是赵垒心里真是很不舒服的话,保持风度通话还有可能,可是自己找上门要见面就不会了。不知怎的,心里一酸,眼角也就润了起来。忍了很久才道:“我刚下的是从北京回家的飞机,臭帅哥,你不会早点来个电话通知,我起码可以在北京宿一夜。”

赵垒在电话那头连连叹息,“是我失策,我也是刚刚下飞机,今天是总部紧急给我通知,说叫我到北京见一下总部来的人。所以来不及通知你,真可惜,太可惜了,否则我还以为可以给你惊喜。我们总公司的大中华区总部在北京,刚从香港搬来。以后我可能跑北京机会比较多。”

许半夏心里有鬼,但见赵垒没有追究的意思,还一如既往,当然心里感激放松内疚,什么滋味都有,可千百种滋味涌上声带,化作声音,却是嘟嘟哝哝的几个字:“我想你了。”

赵垒其实也是在那一头叹气,记性太好,想忘记心里的那个疙瘩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听见许半夏难得的声音里居然带了点哽咽,心里也是什么滋味都有。傻了半天,才柔声道:“傻瓜,我们不是很快就要见面了吗?要不我从北京回来,先到你那儿转一下?”

许半夏耳朵里只回想着“我们不是很快就要见面了吗”这一句,真是很想追着问赵垒,真的能见面吗。可是也知道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只得忍了忍,道:“这会儿你也是最忙,别过来了,反正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对了,我家保姆提前回老家过春节,这几天我住厂里,你别打我家里电话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本事都摆在那儿,即使各自心怀鬼胎,可话还是说得叫对方一点听不出端倪来,都想着有什么事春节见面时候可以好好地说,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关上门吵架都可,起码可以互相看着对方的脸色眼神。

放下电话,许半夏心里想,其实自己做的事要真说起来也是没错的,现代社会大家结婚前把条件什么的摆上桌面都谈清楚,甚至签个协议,这事儿很多人在做,尤其是对有家有口的人。赵垒见多识广,怎么会不清楚这点?所以自己这么担心是多余了吧。不过如果赵垒真的很生气的话,那是不是太小心眼了点?这事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可是想是这么想,要许半夏放下对赵垒那一头的担心,她还是放不下。一路怔忡,直到下了出租车,被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

高跃进在温暖的家里只穿着一件深蓝的毛衣,一见许半夏提着行李箱由保姆迎进来,他难得地起身迎接了一下,走过去几步,看着许半夏道:“你还真是直接从机场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得去家里拐一下。”

许半夏笑了笑,脱了大衣交给保姆,道:“您老要我三更到,我哪敢拖到五更来?”

高跃进闻言笑道:“胖子啊,你怎么又瘦了那么多?为帅哥减肥?至于吗?”

许半夏禁不住笑道:“什么话,高胖子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连我胖瘦都管起来了?换你一下飞机就给召唤过来谈话你能不瘦?累死我了。野猫不是明天的预产期吗?我主要为这个赶回来。今天她住进医院去了没有?”

高跃进笑道:“住进去了,还是单人房间。你说辛夷都那么大可以生孩子了,我怎么还可能不老到婆婆妈妈?没想到她平时霸王似的一个人,遇到生孩子了能怕成那样,抓着阿骑一点不让他走一步,老爹在她旁边她都不要了。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许半夏笑,原来如此,还说最近高跃进怎么这么良善,“快做外公的感觉好不好?阿骑都等不及了,跟我说事情都断断续续象是屁股后面有什么追着似的。好了,高胖子,我们不说废话,我还要赶回海边工厂去住,不想搞得太晚,你叫我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

高跃进笑笑,坐在沙发上,双手抱住肚子,却是低头沉吟。好一会儿,才低着眉,有点深沉地道:“我今天吩咐人送年货送钱去修姐家,没想到报说修姐失踪。上周的事。”

许半夏惊异,看住高跃进,却不知道该劝慰还是疑问。

高跃进却像是自言自语地道:“野猫跟修姐住过一阵,修姐知道野猫的预产期。不过这事儿我没与阿骑和野猫说,怕他们担心。我让人先在修姐家村子附近找找,也报警了。但是……如你所说,修姐现在考虑问题不是很正常。”

“你担心修姨到医院找上野猫?”许半夏忽然想到周六晚上与苏总会谈结束,回家看到的一闪而过的可疑黑影。“可是修姨上回什么愧无面目见东翁时候都跑不远,她能找到野猫生孩子的医院?你别瞎操心。”

高跃进脸上却颇为尴尬,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跑不远可能是假相。调查下来,修姐在上海很江湖。”

许半夏再次吃惊,“咦”了一声,难道修姨也混大姐头?“她像我一样?”

高跃进摇摇头:“没你那么强,但是很复杂,做过妈妈生,下过牢。所以我才会比较担心,叫你来商量。”

这时保姆送上一盘虾饺,只只小巧玲珑,透明晶莹,看着都不舍得吃。两人立刻闭口不谈。许半夏这个人牛嚼牡丹,来不及欣赏,风卷残叶般就三个一起下了肚子。嘴巴还没清空,筷子上又夹上了两个。高跃进看着只会摇头,怎么这种样子,也不知道在赵帅哥前面还会不会那样粗鲁。正想揶揄几句,电话进来,他才听了几句,立刻兴奋地跳起来道:“知道知道,我立刻过去。”放下电话就对许半夏道:“我上去穿几件衣服,你快点吃,辛夷好像要生了。”

许半夏连忙到厨房叫保姆把饺子放塑料盒子里,自觉地披上大衣,等高跃进下来。许半夏开车,高跃进坐旁边替她拿着食盒,方便许半夏随时拎一个吃了。因为高跃进说他激动,不便这个时候开车。毕竟是血肉连心,许半夏与野猫阿骑虽好,但还不至于激动得连车子都不便开。

很快就到医院,许半夏却是被一个电话阻在车上,高跃进不理她,把食盒往椅子上一放,自己先上去。要是换了别人的电话,许半夏早就跟上去边走边听了,可这是屠虹的电话,而且还不是手机打来。这时候屠虹已经不敢叫许半夏为胖子了。“许,我屠虹,听得出来吗?”

许半夏也不客气,实实在在地道:“屠虹,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打电话等于是给我惹麻烦。”

屠虹的声音没了以前的意气飞扬,变得消沉低落,语速都慢了一拍,“我知道,所以我用的是公用电话,半夜才来电话亭用IP卡打。我们没法出国了,那人不答应。“

许半夏忍不住问:“那你现在还在云南?”

屠虹闷了一会儿才道:“是。很讽刺的是,那人准备投一笔钱到这个穷困县支持当地建设,说是让我们几个对口负责,其实差不多是软禁吧。许,今天是难得的进城机会,他允许我们买一点生活用品回去,他的人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那个小地方不通网络,电话又不便跟你打,今天以后可能很少再有机会联络。我想提前跟你说声新春快乐。以前有很多事对不起你,请你大人大量。原来是我们年少轻狂,误判形势了。”

许半夏本来对屠虹已经没什么好感,此刻听了这些,也不由唏嘘,想像得出他现在身处异乡的街头,一个人拖着孤零零的黑影,而身后不知多少距离外,或许有一双监视的眼睛,要多凄惶有多凄惶。不由叹气道:“以前的事到此为止吧,别提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许半夏既不敢说有什么需要来电说一声,也不敢说这种情况不会太久,东北那人气焰如此嚣张,不会善终。因为屠虹不会没有亲戚朋友,不用她冒险送上门去给东北那人猜疑。而猜度东北那人结局的话,自己知道就是,谁知道屠虹会不会出卖她。她虽然可以说往事不要再提,可是心里对屠虹是再也信任不起来了。

屠虹叹息,很久才又说了句:“那我挂机了。再见。”感觉中,这声“再见”,或许是此生再不会遇见许半夏了。他总觉得如果他要翻身,可能许半夏是最好的指望之一,所以想感动她一下。可是今天电话看来,许半夏已经不愿再与他多说,说的话也是大而且泛,往哪儿搁都行,于是这一个希望也破灭。看来他得在这种穷乡僻壤做“善事”了,讽刺的是,还是帮那人做。

许半夏心中其实很有揭竿而起,拿下东北那人的念头,不用说屠虹,自己也都给那人压得惨了,以前从来就没那么束手缚脚地窝囊过。但她再想怎么行动,此刻也不会与屠虹通气,以后即使行动拿出来了也不会跟屠虹说。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不是一条心的人,不是能掌控的人,还是不要捆在一起的好。这一次亏吃得已经够大,如今小命还是给人捏着。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现在她正新鲜热辣地被那人盯着,等那人放松警惕了,她许半夏即使没法当主角扳倒那人,也起码得做个落井下石的人。

想了一会儿才走出车子,高跃进自然是早没了影子。她单独进去大楼,心里想着高跃进刚才的话,修姨这种人真能产生威胁?但人的潜能真的很难说,尤其是在高跃进将修姨扔去老家扔给她仇人似的丈夫之后,谁知道修姨真会做出什么反弹。而高辛夷此时又正是最软弱的时候,百毒可侵。

深夜的产房还忙碌得很,沿墙一排椅子居然给占得全满,童骁骑还是站着的。高跃进与童骁骑的母亲坐一起,这个高胖子害得童骁骑的母亲不得不侧着身坐才避开他。众人无话,频频扭头看着产房大门,只要有个响动,众人扭脖子的速度简直比军训时候听见向左看齐向右看齐还管用。许半夏想说话,但见大家都那么老神在在,不得不闭嘴,可又困得很,最近那么辛苦的,体力透支得厉害。她只好东逛逛,西逛逛,看墙壁上贴的那些育儿知识提神。

野猫为人爽气,生孩子却是一点不爽气,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才筋疲力尽地被推出来,嘴唇煞白。那么小的床上躺着红皮老鼠似的一个婴儿,是个小野猫。大家都乱了方寸,只知道围着大小野猫说东道西,所以后面的事都是许半夏在奔跑。天微微亮时候才完事,这时留下阿骑和一个月嫂看着,高跃进又叫来他的保镖,其他人睡眼惺忪地回家。许半夏还得把人都一个个送回家了,自己才开着高跃进的车子回公司。

年前的码头已经没那么忙碌,厂区一片宁静。只有漂染和它的两个兄弟见了许半夏窜得铁链子当当响。本来是想叫保姆把漂染带去她家养着的,可后来想着诸多不便,不如送到厂里,还可以日日相见。漂染也开心,一起玩的同伴都有。

许半夏终究是偏心,松了漂染的链子,带它去宿舍一起睡觉。不放心,又在门口贴了张纸条,叫人中午前别吵醒她。

第五十五章

所有上过三班倒的人,你问他夜班什么时候最困,几乎会无一例外地告诉你,凌晨三四点,而不是零点。对于如今夜生活丰富的城市而言,零点已不是临界,零点的时候上街,你依然可以看见霓虹灯热情地招引着夜游的浪子。只有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寂静,保安在岗亭里打瞌睡,早起的清洁工还没有上班,城市一片寂静。

即便是产房,这个时段也要比其他时候闲得多,大楼里只偶尔传出几声新生婴儿夜醒的哭闹,但很快就都归于平静。大楼外就更安静,只有夜风吹着经冬不凋的树叶,发出懒懒的沙沙声。

一个黑影佝偻着从寒风中走来,他没有进去大楼,只是在门口探望一下,随即便消失在浓密的绿篱里。夜风中传来几声低微的金属碰击声,如果不注意,压根儿不会被人听见。很快就又是万籁俱寂。

虽然野猫有如此大名鼎鼎的父亲,可产房紧张,医院还是要求顺产的人经一夜观察正常后,第二天就出院。以便腾出房间给下一个产妇。也难怪,即使大冷天的,即使有暖气,走廊上还是冷。可你看,有几个产妇却是挺着大肚子躺在架在走廊上的床上,一夜环境恶劣,又是人来人往的喧闹,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野猫无奈,只得出院。阿骑紧张地陪了一个晚上,铁打的汉子此刻也两眼血红。许半夏自告奋勇要求开车。她总归是睡了几个小时了的。

妇儿医院地处闹市,从这儿到童骁骑的家,有一段众所周知的交通瓶颈,没事谁都绕着走,所以许半夏一出去,就右拐去稍远的环城路绕道。难得的不是周末,路上车不多,车子都速度很快。快要绕上车速飞快的环城路时,恰好绿灯转红灯,许半夏毫不犹豫地就踩了刹车。

可是怎么回事,刹车怎么不灵?旁边坐着的童骁骑经验丰富,立刻扳上手刹,可还是不行,车子照着原来的速度向前冲去。许半夏全身的冷汗一下都冒出来了,额角亮晶晶地闪烁出一滴一滴的晶亮,顺着发丝沿着脖子往下,消失于衣领。她急速操纵方向盘,于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擦着一辆迎面飞速驰来的集卡而过,耳边还满是集卡隆隆的闷响,眼前是集卡扬起的万丈灰尘。

惊魂未定,又见尘烟中一辆装满渣土的翻斗车呼啸而至。这个城市开车的谁都知道渣土车是路上最横行霸道的主儿,遇见它也别管红绿灯,远远避开才是唯一安全之策。而此刻,许半夏再打方向盘,车子也不可能在最短时间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手忙脚乱之际,眼看着翻斗车头呼啸接近,面目狰狞。

除非此刻翻斗车紧急刹车,还可以把灾难降到最低,可是自己的车上现在有最软弱的才刚出生一天不到的婴儿,还有一个疲惫的产妇,刹了车的翻斗车即使轻轻撞一下,都可轻易要了他们的性命。何况翻斗车根本没有刹车的意思,依然全速撞来。尘嚣中,许半夏忽然看见,那个司机的脸是那么熟悉,他两眼圆瞪,嘴角狞笑,睥睨地俯视着这一车上的老老小小。车里面有他深仇大恨的两个人,这两个人曾经联手剥夺了他作为男人一生的快乐,如今是他讨还这一切的时候了。

太监!许半夏看见是太监的时候,便知道了天命。再避,翻斗车还是会追着撞上来,如此机会,太监怎能放过。许半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四个字清清楚楚于空白间浮现,“不得往生”!四个字随着翻斗车头一齐撞来,滚滚闷雷似的声响中,夹杂着野猫的尖叫和婴儿的啼哭。许半夏闭上眼睛,满心绝望……

可是为什么没有痛楚?许半夏拼力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不很熟悉的环境:天花板、顶灯、柔软的床。原来是黄粱一梦。浑身已经汗透,凉凉地难受。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许半夏心跳如擂,坐起来恍然,修姐的失踪勾起高跃进的担忧,而她心中最担心的还是太监的报复。太监最终只是被逐出本市,但是他想偷偷潜回也不是不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楼下看到的是不是太监的鬼影。

回去办公室,路经会议室,从小窗见工业副镇长坐在里面,曹樱陪着他说话,许半夏当没看见,从关闭的会议室门前经过,直取自己的办公室。进门就拿起电话给童骁骑拨打,“阿骑,叫几个兄弟帮忙,我担心太监。”

童骁骑奇道:“怎么忽然想起太监?他早离开了。你别担心,野猫爸叫来一个保镖。”

许半夏不知如何解释,又不能说得太严重怕童骁骑忙上加乱,这才真正体会高跃进听说修姨失踪不敢说给阿骑听,只能找上她许半夏的心情。只能道:“算我瞎操心吧,反正我没来由地担心。小心为是。”

童骁骑理解这是许半夏的关心,但他不是很担心,产房除了保镖,还有新雇的月嫂,和川流不息的两家亲戚,人多得泼水难进,即使太监真找上来,也进不了门,何况太监又不知道野猫生孩子。童骁骑没想到野猫爸过会儿也是来电,一直好像对野猫的安全问题忧心忡忡的样子,童骁骑奇怪了,这两人怎么都这么婆婆妈妈。他哪知这两人各怀鬼胎。

许半夏听得出童骁骑不是太在意的样子,她也只能如此了,还是去办公室找工业副镇长说话吧。人家过来总是有事,无事不登三宝殿。春节临近,肯定是化缘来了。

进去会议室一看,才知一起来的还有许半夏很认识的村主任老丁和村书记老曹。寒暄过后,副镇长笑道:“许总,现在规模不一样了啊,这儿几乎是一天一变,我们这些老当地的都快要不认识了。”

许半夏听着笑,道:“镇长这是放手让我们自己大干快上呢,我们哪敢不听话,呵呵。”

三人互视了一下,最后还是副镇长道:“老曹,怎么样,还是你说说?”

许半夏心生疑惑,什么事这么要紧,难道不是来化缘?难道今年春节又要象去年春节那样诸事不顺,甚至最后还得进去住一晚?不过想归想,脸上却还是笑呵呵地道:“什么事这么为难的,不妨直说,是不是村里要修什么的缺钱用?还是要我买一些焰火春节放着大家热闹?”

老曹为难地看了看副镇长,见他还是拿眼神叫他说话,只得咳了声,道:“胖子,我们多年朋友了,你在这里也都快十年了吧,你是什么人,我们清楚得很。但是新来的镇委书记就不知道了,他原来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刚刚下来锻炼,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想叫你上去询问,还是我们镇长给拦住了,说我们先过来问清楚怎么回事。我们都是多年朋友,你的为人我们怎么会不清楚,你这人最是仗义的。那个……后面有什么你听着不爽快的,尽管跟我们生气,我们自家兄弟,没什么的,说完了给我们个答复,我们也可以向书记交差去,大家都好,你说行不行?不过是走个过场,你也别太当真。”

许半夏更是疑惑,什么重大事件需要新上任的镇委书记跟抓典型似的先来抓她?忙笑道:“我们还有什么说不清的,我还得先谢谢你们帮我先顶着,否则镇书记要真跟我公事公办,那味道就差了。你们说吧,别为难,有什么说什么,我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曹又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有传说,说这个滩涂污染是你做的好事,方便你下手便宜买下它。胖子,你别激动,传说,传说而已,可是说的人多了,影响总归不好,你还是想办法消除一下影响,镇委书记也是为你着想。”

许半夏一听,“哈”地一声笑出来,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情,这事我也有耳闻,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起过,没想到会传到书记耳朵里。看把你们为难的,没这种事。事实很容易说清楚,镇长,正好中饭时间,不如你跟书记约一下,我们一起吃个便饭,我把我最近发家经历跟他说一下,这事一说就明白的,我带上今年来的报表,一目了然就说明问题。”许半夏满脸不在乎,可心里却是在乎得很,不知道新上任的镇委书记究竟知道了多少,才会派出三员大将上门问话。

副镇长一听,也松了口气,他与许半夏交好,尤其是在当初卖地给许半夏的时候,很吃了她一些好处,她若有事,他也不会好过。忙拿起电话给镇委书记。因他出面邀请,那边很快就同意,二十分钟后,镇委书记与许半夏一行四人汇聚在一个包厢。

镇委书记看上去文质彬彬,也很客气,与许半夏握手时候微笑道:“久闻大名了,没想到你那么年轻。我们今天不喝酒,随便吃点,主要是聊天,交个朋友。来,这儿坐。”

许半夏与村主任等客气了一下,这才坐到镇委书记左首。坐下就很诚恳地道:“刚刚曹书记跟我说了那个传言,我想,那么久远的事了,我想不起来当时在做什么,也拿不出不在场证据,还是跟书记说说我这几年的资金实力。其实很清楚的,书记你一看就会清楚这事是不是我干的。你瞧,这儿正好有我刚刚请会计师事务所做的历年资产审计,本来只是为了跟阿骑分家做公证用的,纯是内部机密,不过这下正好拿来做证明了。”边说,边拿出包装精美的一本审计报告给镇委书记。

镇委书记哪里看得懂这种企业的报表了,不过还是拿来仔细翻了翻,然后摊在桌上,道:“这最好,拿事实说话,比什么都强。”

许半夏笑道:“是啊,书记你看这儿,这是我前年公历年的资产,也就是有只船翻了污染海涂那一年的资产。才四百万多一点。那年是这么一回事。我原来一直做废钢收购,因为比较脏,被赶来赶去的,最后赶到海涂边山脚下歇脚。大前年初的时候,国家清理三角债,钢厂资金一下紧张了,不能再拿钱换废钢,所以就强制用成品钢串废钢。我原来一直就只做收购废钢到钢厂换钱的生意,一下给我那么多成品钢,我都不知道卖给谁,一下亏了我很多钱。你看这一页,利润是负数。”

看着镇委书记仔细看数据,副镇长笑道:“那时我还是工办主任吧,这事我知道,许总每天焦头烂额的,到我们这儿要我们帮着找门路。”

许半夏笑道:“是啊,是啊,我当时是什么办法都想了,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直到前年夏天时候吧,我才做顺了,算是结束亏损。那时候,正好海涂给污染了。书记请看,比较前年与大前年的资产,几乎没什么增长。前年最后赚的差不多也就是把大前年的亏空补上了。”

书记前后一翻,果然不错。心里一下想到,她那儿两百多亩地,查下来价格要近两千万,即使是分期付款,那也要有点勇气才买下的,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便道:“自古英雄多磨难,许总你那时开始苦尽甘来了吧。”

许半夏笑道:“还没完呢,前年是我过得最凄惶的一年,最后连车子都当了,否则没法过年。你说我前年活得那么苦,怎么可能象传言中说的那样先知先觉地把海涂污染了,等我去年有钱了来买?除非我是神仙。我那时候只求活命,发展这事连想都不敢想。”说着便把自己试水做第一票俄罗斯废钢生意怎么遇上市场崩盘;怎么为了维护信誉四处借钱硬挺;怎么交不出税务的十七万税款,在过年前夕被抓进去住一晚上;出来后怎么地两手空空只好当了汽车为过年。因为真实,一席话说得听者动容,连旁边的女服务员都听傻了,好听啊,哪里听那么精彩的故事去?站着都忘了做事。最后许半夏指着前年的四百万资产道:“其实到去年过年的时候,这四百多万只是估价,实际价值还得缩水的,我虽然没穷得破产,但也差不多了。这事你们只要查一下就清楚了。至于我是不是给关进去住了一晚,问问县国税稽查科的都知道,他们现在见了我的面还在跟我笑话呢。”

大家听了都是面面相觑,村书记老曹道:“这事我听说过,人家都传说是胖子偷税漏税给抓进去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许半夏忙接住话头道:“瞧瞧,瞧瞧,这话我要找国税稽查科付科说话去,我好好一个人,被他那么一搞,都成偷税漏税做犯法勾当的了,这人言可畏啊。”但也只是随口这么稍微点一下,随即便对着服务员道:“小姐,我们书记不让喝酒,你茶总要给我们倒吧,别光站着啊。”

镇委书记这时候早被许半夏这段近乎传奇的经历震住了,心里把前后一想,她做得那么艰难,还真是不可能先知先觉污染了海涂等以后下手。那时候她能保住产业就差不多了。当下微笑道:“我们外人看热闹都听得心惊肉跳的,难为许总那一年就那么过来了。拿事实说话最管用,你这一说,还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有时候传言也是空穴来风得很哪。”

许半夏忙道:“也算不得空穴来风,我要是还是只做着破烂生意,买不起那块地的话,也就没人猜疑。现在是别人不知道我还有那么一段曲折,只看见我表面风光了,所以想岔了也是有的。书记你给我一个机会说清楚,我真感谢你。否则我其实已经听到有关传闻,可是又不便到处拉着人解释,傻得就跟祥林嫂似的,所以只有闷在肚子里等来日方长。这下好,说清楚了,我也没负担了。”这话许半夏不得不放下身段委委屈屈地讲,否则书记下不了台,要是书记错了,那不等于是说他水平不好,听着风就是雨吗?自古官不与民斗,她还不是高跃进那级别。

镇委书记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别人只看见你车进车出地风光得很,哪里会知道你还有那么一段辛酸。许总,恕我冒昧,我很想知道你后来怎么做得那么大。”

许半夏此刻见桌上风平浪静,镇委书记态度和缓,心里也放松了下来,忙道:“这还真是应了古人一句老话,祸兮福之所依。因为我赔了老本凑足资金提前还了那家国营公司的钱,那家公司看中我的信用,后来大胆借钱给我周转。他们多大的规模啊,拔一根汗毛都比我腰粗,我这才借鸡生蛋,把前面的亏损掏了回来,又赚了点小钱。后来因为进出的货多了,总是拿别人家的码头卸货不合算,那是很大一笔费用,自己在海边那么好的资源不能放着不用,这才想到要买下海滩的地,造个码头,弄个堆场,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到现在还是借鸡生蛋,不过现在的鸡已经不是一家,而是三家了。”许半夏侧面借着老宋公司的信任表明自己在商场上的信誉,听的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她自身的信誉,自然又会对传言否定几分。

镇委书记听了很客气地笑道:“这事我们听着就跟听传奇一样,现在中央不是一直在提倡诚信吗?许总,你可以做诚信的典范了。回头我们叫人宣传一下,我们镇也是难得出现这么个典型。”

许半夏一听傻眼了,她这个从小到大的三差生还从来没想过做典型,做反面典型倒也罢了,做诚信典型的话,知情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尤其是高跃进。愣了一下才道:“谢谢书记,谢谢书记,这个我不敢当。说真话,我只想老老实实做生意,不求名只求利,因为你也知道,树大招风,然后变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年轻,我家里老人一直追着叮嘱我不要没自知之明,别被胜利冲昏头脑。到时候若得意忘形,飞得太高,变成断线风筝了都有可能。我不是不想宣传,实在是我怕我这人小船不可重载,一点出名就忘乎所以,所以只好压抑再压抑了,我对自己的自我控制能力没信心。请书记体谅我。”

镇委书记见许半夏态度低调,可又不是寻常乡镇企业主见了他时的低三下四,自嘲的言语诚恳却不失风趣,心里对她有了一点好感。再因为他是个从事文字工作出身的人,自从下基层后,每天遇见的都是没有文采的粗话,如今许半夏的话虽然不是文采斐然,却也有几个运用得体的成语,他听着很是顺耳。人都是有点情绪化的,这一来,看许半夏就顺眼了许多。

这时村主任老丁才敢插话,笑嘻嘻对许半夏道:“胖子,去年你那么苦也还是请戏班子给村里唱了几场戏,今年我可要敲你竹杠了,我就狮子大开口一下吧,啊?怎么样?”

许半夏笑嘻嘻地道:“去年我不行,所以只有打肿脸充胖子,今年我不用充胖子了,所以……”不说下去,只是冲着老丁笑。

老丁笑道:“你想赖?这可不行,大家都已经听了你几年的戏,你怎么可以说赖就赖的。今年就一直唱到元宵吧。”大家玩笑惯了,老丁没拿许半夏的话认真。

许半夏笑道:“今天书记镇长都在,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还是请书记镇长指导吧。”一边说,一边踢了身边的老丁一脚。

老丁虽然不知道许半夏是什么意思,但也是心领神会,不再说话,看着书记。镇委书记只得微笑道:“岂敢岂敢,我们怎么可能指导什么,许总客气了。不过过年过节的,政府正集中精力搞送温暖活动,让贫困人家可以安心过年,希望许总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支持我们一把。”

许半夏忙道:“书记的话我领会了。丁主任啊,要不我们今年别搞花架子,我也不充胖子,我们听书记的,做点实事。等下我回去叫我们公司人员做一份送温暖给你们村孤寡老人的计划,春节前就实施,可以吧?”

老丁听着当然开心,本来还以为许半夏叫书记说话,那意思是肥水想要流给镇里,攀附镇委书记的高枝,这一说才放心下来。那还有什么不好?

镇委书记听了也高兴,举起杯子以茶代酒敬了许半夏一杯,意思非常明确了,“许总,你是个干实事的,我敬你。以后有空到镇里来,一定要来找我。”

许半夏连忙恭敬地与之碰了杯,心里在想,这一下不知要花掉多少钱,有点心疼。只能糊弄自己似地想着,一算是积德,二算是在新来的书记前得一个好儿,省得他总是对废机油事件疑心,三嘛算是跟村里搞好关系,少点麻烦,四嘛,也可以把胡工合理地抽出来,省得她插手太多,拖后进程。已经是一举四得,不错了。许半夏自嘲地想着。不过也好,终于找到合理机会,可以还了毁人海涂饭碗的帐。

按照书记的指示,中饭吃得比较简单,没有喝酒,饭吃得很快。饭吃好时候,差不多话也刚好讲完。书记要去县里开会,与许半夏握手道别。副镇长一个眼色留下许半夏,又回到原来的包厢说话。没了旁人,副镇长说话就没了架子,随意很多,称呼上也换作了“胖子”。“胖子,你好好想一下,是不是得罪了什么要紧人物?为什么书记才下来几天,都没见上几个人,怎么就瞄上你了?他能听人说过几句话?怎么说得出你的什么事情来?你得当心暗手啊。”

许半夏本来心里也有点模模糊糊的感觉,此刻被一点醒,吓了一跳,道:“大哥,你别吓我,虽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要老是这么给调查,我还是得给吓出毛病来的,日常工作也别想展开了。你帮我分析分析,会是怎么回事?”

副镇长本来想着老书记升官,或许镇长就升了书记,他顺推升镇长,没想到空降一个大有背景的白面书生,一下希望落空,心里很是不服。所以免不了背后话就多了几句,“胖子,他既然一下来就调查你,说明他是带任务下来的。他是县委书记的人,你说还有谁能给他任务?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得罪县委书记了。”

许半夏更吓了一大跳,得罪县委书记?主管副县长倒是常见,交情也好得很,县委书记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得罪?想了半天,就是没有一点头绪。半晌才颓丧地道:“大哥,我们这种做企业的人,要是认真抓起辫子来,一抓一大把。我不知道怎么着县委书记了,要是他想怎么样的话,我可怎么办?”

副镇长看着心里有点解气,许半夏近来飞黄腾达,虽然对他还是客客气气,可他看着总是嫉妒,见她现在吓成这样,心理总算平衡一点。不过他与许半夏无仇,高兴过了,也就实实在在给她指条出路:“小许,擒贼先擒王,你象今天那样讨好镇委书记是没用的,还是找关系与县委书记好好套套近乎吧,只要县委书记点头,镇委书记还能放个屁?”

许半夏早就想到,只是还想听取副镇长意见。现在听他说出的与自己的合拍,忙点头道:“大哥,我明白了。谢谢你,非常谢谢你,我这就去找人。”

把副镇长送到镇政府了才回公司,一路思考,就是想不出与县委书记究竟有了什么瓜葛。再加本来就睡眠不足,出差后又身体疲倦,一时心浮气躁,火气十足。众人都退避三丈。

第五十六章

镇委书记见开会还早,直接就到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他在这里可以直进直出。县委书记一见面就问:“我叫你办的事还没消息?你不是一向快手?”

镇委书记笑道:“我不是要等结果全出来了再来汇报吗。我先与外围一些知情的同志谈了话,知道许半夏这个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今天找她本人谈话,看样子是个懂事的人,见面也没有喊冤,跟我摆事实讲道理,有话说话。总体而言,这个人做生意应该是比较规范的,一般企业没事是不会自己找麻烦找人审计的,她却是直接拿了审计报告来给我看。我刚刚来之前去税务局转了一下,主要是想把许半夏跟我说的事从税务局那里对一下号,看来她没胡说。”接着便把许半夏饭局中说的那些经历与县委书记说了一遍。

县委书记听了后,笑道:“多大年纪了?看来还是个能人嘛。去年既然做得那么好,利税是多少?”

镇委书记道:“书记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我去税务局了解时候调了她公司的记录出来,去年她可以说是我们镇第一纳税大户了。书记,如果没什么大事,我想冲您求个情,我们镇财政还要指着她呢。”

县委书记笑道:“我还不是为你?你刚下去,我只怕这种财主不把你这个年轻的镇委书记放眼里。你上去先给她一顿杀威棒,然后再给她点好处,以后她见你就服服帖帖了。我这儿没什么,求我的是以前的老上级,现在也就是政协里面混退休的,只是他的一些私人恩怨,没什么要紧。我只是看着他提供的这个材料有用,让你用一下。”

镇委书记感激不已,忙道:“今天就见效了,许半夏主动提出给一个村送温暖。不过这人一直挺爽气,以前亏得都当车子了,还出钱请村民春节看戏,是个可以发掘的人。我不知怎么谢谢书记。”

县委书记点头,道:“我知道你的能力,这事放手交给你,知道你一定能办好。对许半夏,你回去以后还是要以扶持为主。你那个镇跟其他镇相比,总体上经济相对要落后一点,做得好,成绩很容易看出来。类似许半夏这种企业,拿出去好看,用起来实用,看起来潜力还很可发掘,每年对你的GDP贡献就不是个小数目。你以后多扶持,让他们的企业更上台阶,有什么优惠政策需要出手的,找我来批。最好让她带动你们镇的经济,形成一个产业带。你一定要给我长脸,拿出政绩来。”

镇委书记听着这么贴心的话,激动得没话可说,只是看着县委书记眼圈发红,只差一点说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书记”这类的话了。两人都没有再去提什么废油污染海滩的事,那本来就只是手段。政经大局才是最要紧。

许半夏哪里知道自己的事在别人谈笑间做了棋子,心里还只是翻来覆去地想着副镇长的话,很是不能理解,究竟哪里得罪了县委书记,会不会伍建设的倒霉事也落到她头上。这会儿,什么修姨失踪太监潜回之类的事都不去想了,那些相比之下,都是吃饱了没事干的小事。

叫来曹樱和胡工交代了资助贫困老人事项,说是公司占了人家村里的海涂,断了村里的一半财路,所以得有所表示,从今开始,包下村里孤寡老人的生活,每月给钱出力。她心神不属地也没怎么理会胡工开心的表情,更不会去内疚地深想自己本意乃是毁了人家海涂总得有所表示,找今天给镇委书记表态的借口趁机顺势推舟地做出来。当务之急更需占用她的思考。等她们出去就关上门,拉掉电话,关上手机,一个人细细地推沙盘。究竟是谁说动县委书记对她发难?看今天情况,镇委书记的问话完全是空穴来风,看来他们手头没有掌握着证据,所以自己此刻如果动作过于频繁,可能反而会招致怀疑。本来第一念头就想去搬出高跃进这个救兵的,只是这一下不是等于在告诉县委书记,她心虚吗?许半夏非常相信,污油事件他们是不会掌握到什么的,但他们既然会利用这件事,说明他们中有人对她许半夏品性非常了解。这才是最可怕的。想到她和赵垒因为了解伍建设,所以伍建设被他们设局差点掐死,不由不寒而栗。在县委书记面前进言想要掐死她的是哪个对头,她必须将之揪出来。也由此可见,人真不能行差踏错。

如今的她家大业大,别的不用,只要封帐查她个几天,她就会翘辫子,因为她现在的活路都在资金飞快流转上。如果是个熟知她的人下手搞她,而且正捏准她这处七寸的话,她就惨了。会是谁呢?关键问题是,熟知她的生意圈内的人,谁能搬动县委书记?许半夏把高跃进也算了进去,现在与童骁骑分了家,不排除他无所顾忌,想进一步霸占她这块好地肥他女婿的可能。伍建设那是最大可能,她现在为配合苏总,彻底不让鑫盛翻身,已经开始对伍建设的供货要求阳奉阴违,再说她向省钢投钱的事行内早就传开,伍建设不会不联想到她与省钢联手打压他的可能。裘毕正也有可能,他这个人路数粗,但他现在有一些钱压在她手里,可能他得有所忌惮。而冯遇就不大可能,冯太太与她现在一周算一次帐,关系好得很。再说冯家还有大笔的钱在她手里,这才是关键。其他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没有那么深的交往,对她也不是很知根知底,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来。

这世界,哪里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只要大致确定幕后黑手的范围,从这几个人入手,目标明确,范围便可缩小许多。许半夏便飞车出去直奔县府,找熟悉的原常务副县长、现在的县长了解情况。早就听闻他与县委书记有矛盾,只是没有激化而已。

与县长关门谈了半个小时出来,许半夏出来时满脸冷笑。县长分析得很对,能支使县委书记的,不可能是商界的这几个人,而政界的人许半夏几乎没有得罪,最后许半夏想到了赵垒前女友的父亲。把他的名字一说,立刻得到肯定。

赵垒前女友的父亲怎么可能知道她的滩涂污染之事,他还能从哪里知道此事?目标当然直指同在政协的裘毕正这个傻冒。记得在裘毕正儿子的结婚仪式上见过那人。

要换了以前的脾气,许半夏早飞车过去找裘毕正,一拳头揍上他的鼻子。但现在她“温和”了很多,只是以年终算帐为名,约裘毕正出来喝茶。裘毕正正没事做,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好不容易有大旱逢甘露一般的应酬,早飞车来了。他还是派头十足,可许半夏看着只是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