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裘毕正坐下,许半夏便开门见山地道:“裘总,你现在公司开不起来,伍建设又管不了你,暂时又没下家收你的公司,你说,你现在没有别的收入,何苦为难放在我这儿吃利息的两百万?你为什么这么想不明白?”

裘毕正吓了一跳,道:“小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可以解释。不要说得那么严重。”要换作以前,裘毕正早对骂回去,可现在硬不起来,许半夏是他衣食父母。

许半夏冷笑道:“裘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机会我是给你了,你自己不说,到时也不要怨我。”说完便起身离开。

裘毕正惊出一身冷汗,忙跳起来一把拉住许半夏,非常诚恳地道:“小许,你有话不要说半边,我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的。你想想,我现在救命钱都放在你那里,我能对你怎么样?我烧香念佛保佑你长命百岁兴旺发达都来不及呢。”

许半夏听他这话说得也是在理,确实,他再傻冒也不至于傻冒到那地步,他说得出这话来,说明他很有认识。难道是自己推测错误了?便又坐下,取出从县长那里拿来的赵垒前女友父亲的名片,拿给裘毕正看。“这人你最近接触了没有?你在他面前怎么说我了?”

裘毕正一看,忙道:“这人我刚与他吃过饭,小许你怎么知道了?我没与他说什么啊,当时伍建设也在场的,不信你问他。还是伍建设要求我引见他的。你也知道,伍建设这家伙现在赖着半年承包费就是不给我,说他这后半年郭启东进去后又没用过我的工厂。我懒得跟他打官司,想跟他好好沟通,即使拿回一点也好,所以只好比较顺着他啦。他说有事要找这位领导,我当然只有帮忙嘛。我真的没有说什么,只是吃了一顿饭。”

许半夏看着裘毕正,不由想起当初赵垒想从伍建设手里拿回钱时候的狼狈,心里软了一下,转了口气道:“然后呢?”

裘毕正见许半夏口气缓和,舒了口气,忙道:“后来听说他们挺要好的,我去伍建设厂里的时候见过领导一次。”

许半夏这下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信息了。她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如果只是裘毕正出手,她还不怎么担心,而如今是伍建设与赵垒前女友的父亲联手,这两人……那就没有个底了。她懒得再与裘毕正周旋,淡淡地道:“裘总,这儿我可以记帐。我先走一步。”便拎起包离开。

看来伍建设还是最终有所觉悟了,他要是从赵垒前女友的父亲口中知道了她与赵垒的关系,那么他会把鑫盛的帐也算到她许半夏头上来,因为他即使恨赵垒,也是鞭长莫及。这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那就只有深仇大恨可以形容了。伍建设这个人什么都做得出,对他,许半夏早有准备,但没想到他会棋高一着,联合上赵垒前女友的父亲。这说明,伍建设很快就会借力打上她许半夏的七寸。怎么办?

许半夏坐在车里彻底无力,根本没心思去发动汽车,只是直着眼睛发傻。虽然她现在实力强大,但民不与官斗,县委书记要是来一招强的,她虽然以后可以来个什么行政诉讼,可那时她的损失早就造成,还有何挽回余地?无论如何,必须预作防备。

很想和赵垒商量,可是事关他前女友,会不会让他很尴尬?如果他为了她而不得不找上前女友,那会不会因此割地赔款,许以什么好处给前女友?许半夏不会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好处,她当然不会答应。许半夏不得不有所顾忌。

左思右想没有解决办法,许半夏蔫蔫地开车回自己公司去。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找高跃进帮忙,此人在市内呼风唤雨。“高胖,我岀事了,被县委书记瞄上了。”

高跃进奇道:“县委书记没事找你什么麻烦?吃饱了撑的?”

许半夏叹起气来:“不止是县委书记一个人,还有市政协的领导。我去年已经吃足政府的苦头,要不是野猫问你借钱赎我出来,我春节还得在里面过,今年年前我怎么还是那么倒霉啊。”

高跃进奇道:“你怎么得罪人家了?什么大事儿,你有没有犯法?这样吧,你过来跟我说说。顺便我们讨论个办法,让阿骑警惕起来,别以为医院里住着不会出事,还有……”

许半夏现在没心思去管修姨失踪这等琐碎小事,不由冲着电话大叫道:“我烦死啦,我烦死啦,你不要再烦我啦,我脑袋快爆炸啦。”一顿子大叫下来,顿时觉得有点儿痛快,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烦死啦”状态。最近公事私事麻烦不断,她心里又是怀着鬼胎,早就疲累到极限。

倒是把高跃进吓了一跳,把手机好好拿开一尺距离才避免了魔音穿耳,但他随即失笑,难得看见许半夏狂叫失态,今天还是第一次。不由心想,终究还是个小姑娘,换他就不会那么叫出来。不过也可见她现在是真有难处了。等许半夏叫嚣结束,这才尽量克制笑意,尽量装出狼外婆的温和,“胖子,有事情过来,我帮你解决,没什么大不了。快点,我请你吃饭。”

许半夏现在无计可施,只有抓住高跃进这根稻草当枪使,虽然知道高跃进肯定要她帮忙想办法解决修姨失踪这等风声鹤唳的麻烦事。一路在想,伍建设是不是知道了她和赵垒的关系,所以认为鑫盛是她和赵垒联手设套让他钻进去了?他当然不会认为是他自己决策失误导致,即使承认了,也得迁怒。那么,即使他现在不爆发,或者是还没意识到她在其中的作用,等她与苏总联手吃下鑫盛的时候,他怎么也得爆发了。所以看来还得想办法打落水狗才好,一劳永逸。太监那儿就是因为没有痛打落水狗,才导致现在总提心吊胆他会做出什么来。千年防贼的滋味不好受。

这种火烧屁股的当儿,老苏却来电找许半夏。

老苏自从许半夏跟他说了与赵垒的关系后,很是郁闷了几天,但他是个爽朗的人,并不因此就对许半夏不理不睬,这次弟弟寒假过来找工作,他想到了许半夏,“胖子,我弟弟今年过来找工作,他已经有几家意向单位,我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我弟弟主意大,我的意见他怎么也不肯听。”

许半夏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你弟弟?这样吧,你到我家小区对面的那家四星级宾馆等我,我跟人谈个话,很快就过去,一起吃饭,边吃边谈。”

老苏同意,只是没想到会那么顺利。许半夏则是看到自己又成功装一次好人,拍方向盘庆祝一下。没想到到了高跃进公司,却见高跃进被要事霸占了去,远远看着许半夏递过很歉意的眼色,许半夏只得作罢。天雨偏逢屋漏,许半夏决定以后春节前都冬眠不出,她似乎与春节犯冲。

到达宾馆的时候,正好看见老苏带着一个大男孩进宾馆的门。停好车跟进去,见他们两个人就那么老老实实站在大堂等,也没想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一下。见到许半夏,老苏先大步迎过来,“胖子,这是我弟弟,比我还高呢。”说的时候看着小苏,眼神中都是骄傲。

许半夏看着笑道:“看着你那么高大的弟弟,我都不好意思叫他小苏。走,上去二楼,我们边吃边说。”许半夏虽然心事重重,可应付一下老苏还是不成问题。

不想小苏在后面跟着,冷不丁地说了句:“许小姐,你并不胖啊,怎么我哥叫你胖子?”

许半夏回头笑道:“没办法,我遇见你哥哥时候正为减肥早跑,胖子的称呼是那时落下的。现在发现要减肥其实很容易,把自己忙得七孔冒烟,想胖都不能了。”想了想,又含笑补充一句:“你还挺会说话的,勤工俭学在做什么?”

小苏腼腆地道:“给人编程序。”

许半夏想到自己读书时候程序还是什么C语言之类的东西,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坐下点菜,许半夏很客气地把菜单交给小苏,让他找自己喜欢的点。她自己就跟老苏说话,“老苏,看看我气色,没病吧?”

老苏早就留意了,见问,才道:“但也不好,睡眠不足的样子。”

许半夏道:“那也没办法,昨晚野猫生孩子,阿骑的孩子,一直折腾到今早三点,我只睡了一上午就工作了。”说话之间,错眼见伍建设走进一个包厢。还看见他冲着她这一桌看了一眼。不知他那包厢里有谁,许半夏很想知道,所以把椅子移了下,正好对着那只包厢门。可这一来,就变成与老苏很亲近了。老苏不知所措,只得悄悄移开去一点。可饶是如此,还是变成了他与许半夏亲亲秘密坐一起,而小苏一个人坐在圆桌另一端的局面。

老苏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问:“你男朋友,他最近不在?”

许半夏微微一笑,道:“他现在另一个城市工作。”忽然感觉到与老苏的距离太接近,只得稍微把椅子又拖回一点。“老苏,你有没有破格升主任医师?”

老苏笑道:“据说在讨论了,医院叫我好好干。”

许半夏笑道:“这种话是诱饵,你不用太相信他们。小苏,别客气,找喜欢的点。”

小苏点了个大名鼎鼎的东坡肉,然后就把菜单交给许半夏,笑道:“这不是川菜馆,我都不知道怎么点。”

许半夏看看老苏,笑道:“老苏,还是我来吧?”老苏点头,他本就不擅长点菜这种事。许半夏也不看菜单,噼里啪啦点了几个,还要说下去,忽然听小苏道:“许小姐,够多了,已经三百二十三块了。”

许半夏一听吃惊,忍不住问:“你这么看几眼就把菜单上的价格都记下来了?”

老苏得意地道:“我弟弟一向对数字有天才,过目不忘,圆周率可以背到我想像不出的数字。”

许半夏挥挥手让小姐上菜,对老苏道:“你们两兄弟都是天才,老苏你也不错。那小苏你不觉得放弃深造很可惜吗?”

老苏也道:“是啊,弟弟,你再考虑考虑,你研究生时候有工资,我还可以资助你,你再赚点外快,应该可以过得很好了。”

小苏断然道:“不,我要赚钱,我不要小富即安,更不能再拿你的资助。哥,你今年也三十一了,你的钱还是存下来,你应该好好找个对象结婚。”许半夏听着有理,再说这是他们苏家的事,自己不便插嘴。她两眼转来转去地旁观,却一点没放过对面那个包厢里面的动静。

老苏却不打算放过许半夏,他本来就想搬许半夏这个救兵的,“胖子,你帮我说说,我在这儿过得是不是还算可以的?我弟弟是不是有点好高骛远了?凡事都一步一步来,心急不得的。”

许半夏看着老苏笑道:“老苏,你拿这话来问我,不是问错人了吗?我比你弟弟还走远了一步,高中开始就赚钱了呀。你弟弟目标明确,又有行动来证明,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说实话,什么都是出路,未必只考研一条。退一步说,你弟弟有赚钱欲望,还是让他出来闯一下的好,如果他撞墙了,回去考研也不迟,那时候不是更安心读书了吗?老苏,我理解你弟弟的心情,我当初也是不肯读大学的。”

小苏这下开心了,他赚钱的迫切心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许半夏比起来,那真是差很多了。许半夏认准了赚钱,那是牛拉不回的。即使进了大学,也可以身在曹营心在汉。而小苏总是还顾忌着亲人的感受。不过这也是环境决定,许半夏当年如果有温暖的家庭,充足的零用,只怕贼心也不会那么盛。不过小苏没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老苏,很狡猾的样子。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只有老苏这个老好人才会拿到她面前来展示。

菜上来,苏家两兄弟都是好胃口的人,许半夏也不差,两兄弟最先有点顾忌似的,但见许半夏一点不客气,两人也就放开了。宾馆菜蔬的容量哪里经得住这三个人的洗礼,几乎是上一盘清一盘。老苏百忙当中给许半夏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单位的名称,“胖子,帮我看看,这几个单位好不好?”

许半夏看了下,问:“要稳定还是要钱?为什么不就地在北京找工作?”随即自己就笑嘻嘻接上一句,“废话,这还用问吗?老苏肯定是稳定压倒一切,小苏肯定是钱不嫌多。来这儿工作小苏想替老苏出头。”

小苏再也客气不起来,大笑出声,老苏则是有点气愤,都被许半夏猜中,但许半夏太不给面子。小苏笑后对许半夏道:“许小姐,我哥说你做得很大,我可以跟你做吗?”

许半夏挺喜欢小苏的,他那数字记忆力和对钱赤裸裸的追求,都与她许半夏差不多。不过这种才出来的社会新鲜人不知天高地厚,训练起来费事得很,许半夏不想强人所难,免得到时与老苏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只是笑嘻嘻地道:“这样吧,最近几天你反正是寒假,每天跟着我上班,看着喜欢的话,你跟着我做,不喜欢的话,我不会阻你前途。这张单子上面的单位都不是可以挣钱的地方,你有空还是再找找。”

正说着,伍建设那个包厢里走出一个人来,许半夏不认识。不过趁此机会,她拨个电话给伍建设,“伍总,看见你在请客啊,要不要我进来敬一杯酒?”干脆自己找上去,如果伍建设此刻有鬼,一定不敢让许半夏与那一屋的人见面。

伍建设一听,道:“哎呀,胖子你也在啊,干脆我来敬酒吧,现在哪里敢劳驾你许大总经理大驾啊。”边说,边就走了出来。许半夏看着心里冷笑,看来伍建设今天请的人是不想给她许半夏看见了。

等他过来,许半夏起身相迎,她反正小辈当惯了,此刻也不会与伍建设争什么大哥大姐的。

伍建设见面就道:“胖子,上回跟你说的给我押货做的事,你怎么一点不再提起?春节前也就算了,我准备早早把工人放掉,回家休息。你春节后准备怎么安排我的货?我的生产计划都给你有一个月了。”

许半夏直截了当地道:“伍总你背后给我下绊子,搞得我这几天鸡飞狗跳,你那件事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伍建设没想到许半夏会这么说,不由愣了一下,却随即一拍桌子道:“许半夏你爱做不做,老子不少你这点货色。你跟赵垒给我下的圈套,总有一天我会叫你一五一十吐出来。”

许半夏也一点不客气,一拍桌子回过去:“谁给你下圈套你找谁去,你给我下的圈套我也一笔不漏会问你要还。你不少我这点货色,我更不希罕你这点生意。以前别人下手我看戏,今天开始我自己动手。不过非不得已,我许半夏懒得动用拳头,伍总你好自为之,请回。”

伍建设哪里受过那么大的气,一下两只眼珠子都凸了出来,一抓袖子道:“好啊,许半夏你想动手是不是?老实说我早就想揍你。滚出来,要打就打,老子今天给你点颜色。”

许半夏一拍桌子,道:“老苏,你看着我的包,我一会儿就回来。什么玩意儿,想跟我打架,也不打听打听我以前是混什么的。走!当初我先看上鑫盛,硬是被你抢了去,我也没说什么,你自己把鑫盛整死,倒是赖上我了?我他妈这下非要争口气把烂鑫盛吃下来玩给你看。我许半夏就是比你强。”一边说,一边摘下手表手机交给老苏,准备大打出手。

伍建设这才忽然想到,妈呀,这个许半夏以前是混什么的,他怎么敢与这人单打独斗,人家连男朋友都敢阉,跟她打架能占得了什么便宜?而且这一动手,本来贴的伪善面具还不都撕了?以后要是许半夏指挥着小流氓每天找他空门,他还怎么过日子?

老苏知道许半夏打架水平一流,虽然担心,但也没有插嘴,听许半夏叫他管住包,他就下意识地拿过许半夏的包放自己怀里。小苏则是吓了一跳,见哥哥不出头,还以为是一向好脾气,他可是坐不住了,伍建设那样子那么凶,他怕许半夏不是对手。忙起身道:“男人打女人算什么好汉,有种跟我打。”这时几个餐厅男服务员也走了过来。

伍建设见此忙就坡下驴,大声道:“你们人多算什么好汉,想车轮大战吗?来啊。许半夏,我今天好男不跟女斗,放你一马,你走着瞧。”

许半夏冷笑道:“少来,你不是我对手。伍建设我奉劝你,你冲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再敢冲我下暗手,你摸摸你头颈上有几颗脑袋。”

伍建设嚷道:“走着瞧,许半夏你走着瞧。”但气势已经大不如前,可还是大刀阔斧地回去自己包厢。

许半夏“哼”了一声,才坐下,身后高跃进笑嘻嘻地道:“许胖子,很牛啊,幸亏赵帅哥没看着,否则还有谁敢娶你吗?”

许半夏回头一看,只得又站起来,没好气地道:“就是这个伍建设,害得我今天很狼狈,居然请出我们县委书记来搞我。要是在外面遇见,我非好好揍他一顿不可。你吃了没?”

高跃进看着满桌只有一只见底的汁水淋漓的空盘子,不由奇道:“你们才开始吃?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快吃完了。”

许半夏道:“错,我们把菜都吃完了,等着你来结帐。”

小苏比较活络,见此立刻道:“许小姐,你们是不是有事要谈?要不我和我哥回避?”

许半夏这才欣赏起小苏来,会做人是能做事的前提,难得他不像他哥哥。她也很干脆地直说:“老苏,小苏,我也不留你们,我与高总确实有很要紧的事要说。小苏,明天早上我到你哥哥住处接你,就这么定,可以吗?”

小苏道:“许小姐,你给我一个地址,我自己找上去就行。”

许半夏想了一想,道:“也行,你就问你哥哥要,到了我公司就来找我。”边说,边起身把他们兄弟俩送到餐厅门口,“老苏,今天很抱歉,我事情很多,这顿饭吃得不痛快,改天我安排好时间,专门补请你们兄弟。”

老苏连许半夏累得面无人色的时候都见过,所以很能理解,笑道:“胖子,你跟我客气什么,你要不是当我们是朋友,怎么可能见缝插针安排时间出来跟我们吃饭?谢谢你。你回去吧,人家还在等着你。你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等许半夏一回头,小苏立刻非常好奇地连珠炮似地提出很多问题,他对许半夏充满好奇,也充满好感。

许半夏回去桌边的时候,见高跃进身边站着个人。高跃进坐着,那人站着,所以显得很突兀,不协调得很。高跃进也没有因那人是站着而去仰头适应他,反而是那人因为高跃进坐着,而弯腰屈就。所以一看即知,两者之间地位差距较大。看见许半夏过来,那人忙又匆匆说几句,然后低头哈腰地离开,走前还不忘与许半夏也打个招呼。

许半夏疑惑地看着那人背影,道:“这个人我好像认识,但是他有必要对你如此低三下四的吗?或者是我认错?”

高跃进看上去有点烦恼,起身道:“胖子,去我家吧,这儿没包厢吃饭,到处都是认识的人,烦。”自顾自地走出几步,看许半夏没走,又回来道:“怎么不走?”

许半夏笑道:“我即使不付钱,也得签单吧?你要不先下去等我,我立刻就下去。”

高跃进没走,站在桌子旁边非等许半夏签了单,才一起出去,走到门口,见左右没人,才道:“你没认错那人,自从他拿了我的钱后,他一直就那腔调。说起来,比那些拿了钱还要在我面前充长官的人要有良心得多了。”说话时候,高跃进对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得意地一笑,笑还未到嘴角,电梯叮咚一响,到站,光可鉴人的电梯门轻快弹开。所以许半夏没有来得及看到高跃进费了点心机的表演,高跃进颇为泄气。

高跃进上的是他保镖开的车,许半夏在后面跟上。忽然想到,今天一天都没接到赵垒的电话。忍不住拨了一个过去,没想到是关机。这是个很大的例外。赵垒这人一向做事细致,如果他要非正常关机的话,一般都是提前会给个通知的,免得许半夏想歪。今天这是怎么了?

凡事都有个主次,考虑问题也都有个主次,可赵垒的电话没开机,搞得许半夏百上加斤,没了考虑任何问题的兴致,脑袋一下空白,即使连赵垒为什么不开机都没去考虑。只是机械性地跟着前面的车子,屡屡出现险情。终于在到别墅大门时候,人家前车一个拐弯进去,许半夏则是“呼”一下开过了头。过头后还想了想怎么前面的车没了,这才又在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印象,好像前面的车转弯了。停路边需好好想了想,这才回头进去别墅。

高跃进看着低头进门的许半夏,心里奇怪,一会儿不见,这人情绪怎么就似乎进了低谷,本来是想在宾馆看她愁眉苦脸的,结果没欣赏到,反而这会儿多云转阴。心说这小年青就是小年青,情绪化这么厉害。他径自吩咐保姆煮吃的,许半夏则是坐下喝保姆端来的茶,很不意外地被烫了一下,茶杯落地。随着杯子在厚厚的地毯上打了个滚,画出一块地图,她的脑子这才有点清醒过来,抬起头来,见高跃进与保姆都看着她。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嘲地道:“我今天心事很重。”

高跃进奇道:“真那么要紧?”

许半夏唧唧哼哼地回了一句:“我现在看见你像是看见救命稻草,而且是割下来遭了几场雨、有点霉答答软皮皮的稻草。你还没吃饭吧,拿酒来,我们边喝边谈,我最近麻烦事儿忒多。”

高跃进起身辗转过去敲了许半夏一个后脑勺,取来一瓶芝华士喝一盒冰块,给许半夏倒了一点。许半夏投桃报李,给高跃进夹了一块冰。

这一回,许半夏有点实心实意地道:“高胖,谢谢你把时间给我。你今天本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高跃进奇道:“咦,胖子你说人话?那看来真是遇到严重问题了。说吧,我帮你忙,你帮辛夷阿骑。”他也夹了一块冰给许半夏,揶揄道:“先消消火气,今晚的时间够你说个清楚。”

许半夏候着保姆放下冷菜离去,才道:“与阿骑说了我担心没把太监拍死,太监可能会在此时攻击我们的软肋,我没提起修姨,要阿骑派人留意产房。我看他不是很重视。所以如果你担心修姨,你还是自己悄悄在野猫产房附近布置你的保镖。”

高跃进皱眉:“这傻大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女婿。恐怕我再派保镖过去还得被他们赶回来。不说了,胖子说你的事。”

许半夏却中邪了似的感慨道:“当年你我也是傻大胆,否则你不会有野猫那样的女儿,我不会有臭味相投的兄弟阿骑。只不过我们现在经验积累,胆大心细了,他们还没变。比如说你,修姨笨就笨在傻大胆,不知道再大的恩情也经不起一再折腾,居然以为恩情可以挑战血浓于水的父女亲情,尤其是在野猫怀孕时候。哪知你狠劲一点没变。”

高跃进一拍桌子打断许半夏,冷笑道:“许胖子你别自作聪明,这回分析错误。你说,你们傻大胆造出的太监会不会真的找上辛夷?”

“太监没那么神通广大,是我最近有点风声鹤唳,看什么都危险。”许半夏被高跃进拍醒,忙岔开高跃进想说又忌讳说的修姨话题 ,“好吧,说我的事。我们县委书记不是找我麻烦吗?我后来调查了,原来是市政协一个退下来的领导找上的他。我不怕商业竞争,但我真担心被不明不白地拿审查调查之类的政府行为搞垮。有说县官不如现管,现在县官现管都齐,我感觉很不妙。”

高跃进一针见血:“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做贼心虚,海涂的污染是不是你们三兄弟做的?否则你慌什么,你一向胆大心细。”

许半夏断然否认:“与我们三兄弟无关。但高胖子你不会不知道,被官府里的有心人盯上是什么后果,我担心的是这个,我还没你现在这样雄厚的社会实力。”

高跃进奇道:“政协那个领导跟你究竟有什么过节?许半夏你以前还不至于能耐到得罪稍微高层的领导吧?说说是谁,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许半夏闻言有丝为难,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道:“是赵垒前女友的父亲。最关键的是,他现在与我的生意对手勾搭上了,就是刚刚在酒店里与我冲突的那个,所以很了解了我的底细。所以才会打蛇打七寸,我哪儿痛他们往哪儿打。”

高跃进“哈”地笑出声来,一脸嘲弄,一只手旋转着杯子,看着许半夏笑道:“你自找的,不过那个政协的领导也够恶心,这种儿女事情也值得他大张旗鼓地做,太闲了,让人看不起。胖子,你不用太担心,县委书记能做到今天的位置,绝不会是无聊的人,他要是知道政协那人的用心,以后即使那人再有很好的整你的借口,县委书记也未必会帮他,争风吃醋的事传出去影响太差。何况即使是老领导,可是进了政协养老的人还能有什么能量?县委书记即使帮忙,也不会太用力,人都是势利眼。县委书记还得考虑他自己县的财政收入呢。胖子你只要好好干自己的,老实缴税就是。”

许半夏见高跃进没怎么嘲笑她,心里倒是觉得自己以前一直嘲笑他有点不厚道了。而高跃进的话她自己也考虑到过,更是已经与县长有了一点沟通,而且已经得到明确支持,所以没觉得他高跃进有什么高明处。不过再次得到高跃进的确认,心中更加有底。她忧心的还有其他。赵垒至此还没有覆电。想到这个,许半夏有点坐不住,起身走到落地大窗前,惊讶地发现,外面居然下雨了。许半夏虽然一向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可此刻看着雨滴打在玻璃上,晕开一层一层的涟漪,竟然似是看不够似的,傻傻地对着。

高跃进见许半夏这样,越发好奇,也没离桌,只是扬声道:“胖子,不会连这点小事都想不开吧,那我以前还真是高看了你。这事很简单,想方设法侧面让县委书记了解事实,千万不要与县委书记翻脸。你那个对手你该怎么打压就怎么打压,打压不了就拉拢,反正就那么回事,有什么可以愁眉苦脸的?”

许半夏叹道:“怎会不知道怎么做,可是我不知怎么解释我与政协那个领导交恶的原因。说那个政协领导无中生有的吧,别人怎会相信?可要说真有那么回事的话,如果以后与赵垒有个万一,我的脸将往哪儿搁?主要是我自己不看好,所以我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许半夏发现她现在的情绪完全被赵垒左右了。

高跃进闻言差点把嘴里的酒呛出来,这是许半夏这个蛮婆说得出来的话吗?要不是看着她说,如果是别人传达的话,他铁定不信。一个这么坚强霸道的人,遇见赵垒了,还是露出女人家的本性,知道患得患失了。不知道她以前对太监是怎样的,估计当时是青春期的冲动,要换作赵垒有什么对不起许半夏举动的话,看那样子,许半夏似乎只会自怨自怜,而不会有什么扬眉剑出鞘的举动的。还真是看不出,原来还一直以为赵垒可怜,被许半夏欺压。“胖子,那么说,你今天腻腻歪歪搞了半天,都只是因为赵大帅哥?”

许半夏点头,一边走回餐桌,举起酒杯,又放下,道:“县委书记那里的事,我找了县长后,心里基本有了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没什么大不了。再说刚才你也说了道理,可见大家一般都是那么想的,基本不会出错。只有……唉,算了,不说了。”

高跃进好笑地看着许半夏,心里真是畅快,原来这家伙也有这么一天。“胖子,你跟帅哥之间的关系是一厢情愿?我早跟你说过了嘛,这种太出色的帅哥不要惹,你抓不住他的。这下你瞧,被动了吧?”

许半夏点头,“可是已经惹上了,甩不脱了。好了,高胖子,你没事的话,我走了,我得好好补觉。”

高跃进笑道:“慢着,你这笨女人,我的事还没完。你得帮我说服阿骑加强保安。”

许半夏起身,想了想,才道:“高胖,我今天脑子有点乱,想不出什么东西来,等我睡一觉回头再跟你讨论吧。”

高跃进说实话是很有点幸灾乐祸的,很想好好挖苦许半夏几句,可是见许半夏没有招架的意思,觉得没劲了,只得起身送别,看着许半夏蔫头耷脑地出去。但幸灾乐祸之余,心中又有点堵。他对这个胖子算是很不错了,面子里子都给,虽然有利用,但帮她的也很多,而且从不是太计较她的冒犯,原以为是胖子个性如此。可今天看了她对赵垒的态度才知,他高跃进在许胖子心里根本没什么。这让他觉得很郁闷。又想到他对修姐仁至义尽,可修姐居然如此算计于他。他对女人高辛夷更是二十四孝,女儿现在嫁了人眼里只有阿骑。如此看来,他似乎很没女人缘。他忍不住给小费打了个电话让她立刻过来,在得到欣然允诺后,高跃进终于找回一点自尊。但很是贼心不死地想,怎么搞一下许胖子才好。总得让她对他言听计从一回。

许半夏没有去海边工厂宿舍,钻进自己窝里草草睡觉。才躺下朦胧间,手机响。本来她一向是关着手机睡觉的,可今天若有所待,所以开机。看见屏上显示的帅哥两个字,许半夏的心差点跳到嗓子眼,人则是一蹦出了被窝。天可怜见,赵垒终于来电了,这下可以放心了。可临了还是把担心之类的话缩回嘴里不说。只是简单地问一句,“你很忙?”

赵垒在电话那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才嗓音沙哑地道:“妞,我快累昏了。总公司除了老板以外的头都来了,研讨明年大中国区的发展计划。本来我只是一方诸侯,旁听为未来的执行做准备就是,可我听着就是难受,提了自己的见解出来,所以原定下午结束的会议一直持续到现在。相信吗?诸葛亮当年舌战群儒的场景也不过如此。”

许半夏一颗心才真正归位,原来是在开重要会议呢,怪不得不能开机,听赵垒的声音,还真是用嗓过度的样子,许半夏心疼,想尽早结束电话让他休息,可又不舍得放下电话,鬼差神使地又道:“是不是大中国区负责人不认同你的观点?可要是总部负责人也不认同的话,舌战也进行不下去了,说明你并不是单打独斗啊。”遥想赵垒舌战群儒的风采,一定不逊当初杭州会议时候的光彩。很是神往。

赵垒闻言笑了,什么都瞒不过许半夏,“是,本来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的,但才说出来,就被分管销售的副总裁抓住,要我出去单独考虑半小时再回来,让说得具体一点系统一点。这一下我骑虎难下,只有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大致完整的方案出来。回来会议室一说,被批太冒进。妞,这下我得罪大中国区总裁是得罪定了,很可能他在怀疑我想取而代之,以后可能会给我小鞋穿了。所以这叫祸从口出。”

许半夏听了疑惑地问:“可是你语气里嘻嘻哈哈的,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是不是很有信心你的意见被采纳?不过我相信你的方案,你这人一向保守,连你的意见都会被批作冒进的话,基本上原本的计划是很不可取的了。做市场的怎么可以没有一点冒险精神。”

赵垒听了笑道:“妞,相比于你,我是绝对的保守。但是相对于我们这个大企业来说,我算是激进的,大企业一般就是按部就班做事,很少激情。我满不在乎的原因是,现在大中国区的人还不至于会把我怎么样,我管理的公司还处于千头万绪的筹建阶段,没人可以替代我。至于以后,以前最困难的时候我都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可以怕的。所以我不会再把这个位置看得太重,更不会再坐等着被动挨打。”

许半夏的脑子转了半天,道:“那么说,你还是有可能有风险的?”许半夏心里担心,赵垒要是失去现在这个位置的话,会不会再次严重挫伤他的自尊。

赵垒把自己扔到床上,微笑道:“很可能是他们接受了我的意见,但否认了我这个人,这是最坏结果。但要否认我这个人不是太容易,起码得等到筹建结束。来日方长。妞,你那里有什么事?”

许半夏犹豫了下,道:“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牵涉到你前女友的父亲,非常无聊。”

赵垒奇道:“怎么回事?”

许半夏道:“可能是伍建设告诉了他们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又不知在后面说了一些什么撺掇的话,让她父亲撕破脸皮帮女儿争风吃醋,我怀疑他政协的工作太闲了,闲得失去常态。他竟然拜托以前的老部下,我们这儿的县委书记对我不利。第一波已经被我挡了回去,但是我怀疑还会有第二波第三波。”许半夏点到为止,说得太多,赵垒脸上需不好看。

赵垒怎会不知道许半夏的压抑?知道许半夏做事是个大开大合,甚至有点不择手段的人,哪里肯受这等委屈,还不是为了顾全他的感受?否则,只怕前女友父亲眼看着就得身败名裂。他想了一会儿,道:“妞,这事我要是插手的话,只会给你添更多麻烦,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跟你的关系,我这回春节到你那里去干脆明确了,我们光明正大,没什么可以遮遮掩掩。至于因此有可能带来的后果,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商量着对付就是。没什么大不了。”

许半夏听了呆住,赵垒知道公开后的结果吗?他应该很清楚。那么说,他是不计较她背后又是审计又是公证那件事了?“对了,你还是不插手最好,我最怕你自告奋勇说你去做他们思想工作,然后象苦情戏里做的那样,为了我在那边忍气吞声割地赔款。”说完,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你不在意我公证我的财产?”许半夏横下心来了,今天的运气要坏也已经坏到底了,干脆把窗户纸捅破了,赵垒要杀要剐看着办吧,大家说清楚,省得她总是提心吊胆,做人不自在。

赵垒没想到许半夏会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但又一想,这才是许半夏的泼辣风格,说出来,不藏着,或许对大家都有好处。但他先直言道歉:“妞,对不起,我不该私自打听你公司的财务状况,原因是我感觉出你现在自有资金应该比较紧张,想先问问清楚,再把自己的积蓄提出来春节时候带过去给你先用着。不过你的财务经理嘴巴很坚实,我没套出什么,这是可喜的事。你公证财产的事,我说实话,知道的时候心里很不舒服,但回头一想,我们都不是少年男女,理智地安排自己的财产是很必然的事。我也实话实说,我心里还有疙瘩,回头春节见面时候你得加倍对我好,知道吗?”

许半夏听完,分明地听见自己嘴里“嘘”地吹出一声长气,整个人顿时瘫软下来,放心了,就怕赵垒掖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说,他这么说出来,虽说他心里有疙瘩,许半夏却是相信,两人之间不会有事。但是又想到赵垒打听她财务状况的目的是为支援她的资金,心里很是惭愧,怎么自己的私心就这么重呢?她软软地趴在床上好久,才又道:“我放心了,赵垒,你不知道,我这两天为此都快发疯了,偏最近事情又层出不穷。所以我死马当活马医了,说出来跟你做个了断,好就好,不好我也认了。还好。你春节早点过来吧,无论如何,能早来一天是一天。”说着,不知不觉觉得眼角湿润,咦,怎么又不争气了?

赵垒听许半夏如此说来,心中的疙瘩也就稍稍消退,“傻瓜,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一个小误会就会酿成大风波,你太不放心我。妞,我不能在你身边帮你做什么,好在你一直都是坚强能干的人,你自己做的也一向很好。我这儿只要时间允许,会第一时间飞到你身边的。”

放下电话,许半夏心里豁然开朗,忍不住跳出被窝伸展了一下手脚,拳打脚踢一番,满心都是思路。忍不住地想半夜办公,吵醒所有人,可最后还是有点良心,没做出手,终于开心地睡去。明天一定神清气爽,一扫北京回来后的阴霾。

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许半夏果然精神极好,起来先去医院看了高辛夷。这个时候没有来客,终于可以与野猫坐下来好好说一下话。童骁骑也在,他也是趁白天忙碌之前先来看了老婆孩子。许半夏本来还想避开高辛夷再帮高跃进拿太监做借口要童骁骑警惕起来,没想到童骁骑已经把话说了出来:“胖子,我已经多安排了几个兄弟在医院附近巡视,你那边怎么办?家附近要不要有人看着?”

高辛夷好奇地道:“干吗?拍黑帮片吗?”高辛夷生孩子生得闷死,很不符合她一向的个性,眼看有好玩的,怎么也不肯放过。

许半夏道:“我们才不管你,我们怕有人绑架了小野猫。谁让你爸家大业大。”

童骁骑会心一笑,也选择不说,怕吓着月子中的高辛夷。高辛夷却佯怒道:“好啊,你们过河拆桥,有了小野猫就不要猫妈啦?”没想到她张牙舞爪动作大了,吵醒身边的小野猫,产房一下闹了,众人七手八脚。

许半夏一点忙都帮不上,对童骁骑笑道:“好啦,我走了,你们忙。我得去找人算笔帐。”

童骁骑眼看着许半夏眼睛里面露出煞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道:“胖子,要不要跟几个人去?”

许半夏欣慰于兄弟的关心,微笑道:“不用,我只是与一个不识时务的丫头谈几句话。走了。”

出门下了两阶台阶的时候遇见高跃进低着头进来,想到昨天在他面前的失态,不想见他,免得被他取笑,拐个弯去了另一个出口,然后直奔赵垒前女友的工作处。那还是她以前从秦方平那里打听出来的。

见面,那女孩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厉声道:“我这儿上班,你来干什么?我给你三分钟,否则我呼叫保安了。”同一个办公室的人闻言都站了起来,盯着许半夏。

许半夏哪里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你爹做出来的龌龊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给你一个派出所的地址,我许半夏生于此,发家于此,你叫你爹动用权力整我前先动用权力打听一下我许半夏是什么人。你爹背后做了我什么小动作,第一次看赵垒面上我作罢,若有第二次,走着瞧。”说完,把纸条往桌上霹雳般一拍,也不等女孩有什么反应,扬长而去。

如果不出所料,一分钟内,赵垒前女友就会打电话找到她父亲,诉说缘由,然后估计不出半天,那做父亲的就会通过关系打听到她许半夏何许人也。然后该人便会闭上门好好分析她许半夏是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有没有办法通过法律途径把她绳之以法。最后发觉她许半夏还什么都没有做,即使做了,有前例在手,也无法追究她的法律责任。不得已,又电话来去各方征询,得到的结果都是如此。于是该人将害怕了。想到被个类似黑社会的人盯上毕竟不是件愉快的事,谁也难以保证,他娇滴滴的女儿哪天夜归路上给人划花了娇滴滴的脸,或者他早就不入眼的糠糟妻出门受了暴打,而他自己也未必逃脱得了,谁都有落单的时候。千日作贼可以,但哪有千日防贼的?掂量之下,这个闲得发慌的官僚该知道怎么做了。

许半夏压根没有就此多作考虑,也不再准备透过什么管道,让县委书记知道他助纣为虐,做了多荒唐的事。源头都堵住了,还担心什么?高跃进说得对,县委书记与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哪里会得挖空心思自动上来对不起她许半夏?只是伍建设那里得设法了。伍建设不同于裘毕正,此人自己有才,跌倒了容易翻身,很不容易置他于死地。而许半夏相信,也肯定不可能把他怎么样,他死不了,除非他自己气馁,但照伍建设的性子来看,这很不可能。所以她只有千年防贼了。所谓加强自身建设,就是杜绝可被抓小辫子的漏洞意思。

车至中途,曹樱打电话进来,“许总,镇委书记过来参观,请问您什么时候到?”

许半夏心里骂了一句“有完没完”,但心想着在赵垒女友那边扔下的话恐怕此时还没起作用,所以只有忍了,很不开心地道:“又不是动物园,有什么可看的,告诉他,我二十分钟内到。”

虽然不愿意,但此刻也只有飞车回去。穿过小镇,来到经过公司的马路,这条路不过是很常见的农村公路,双向两车道,没有什么人行道与车道的划分,所以自行车不怕死地在路中央晃悠的事常有。许半夏才转弯上直路,便见远处一辆自行车从机耕路上拐出,摇摇晃晃地冲着她那方向骑来。

虽然才是早晨,可是已有从码头开出的大卡车。那人还没骑上多远,一辆大卡便隆隆轰响着追了上来。大卡司机一般野惯了,见前面有个傻骑车的,便狂按喇叭,速度则是一点不减。那人不知怎的一个哆嗦,车身一崴,便朝着左边摔出去,恰恰迎着许半夏的轮胎钻去。许半夏吓了一跳,根据经验急刹已经来不及,怎么刹车都要撞到人,左边又是大卡,无奈,只得一打方向盘冲着右边低于路面一米多的烂泥地一头栽进去。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虽然撞下去,可手臂牢牢撑着方向盘,胸口虽然撞了一下,但不是很痛。感觉没事,气囊也没弹出来,这才准备睁开眼睛。忽然只听车顶“嘭”地一声巨响,非常出乎意料,许半夏不由一缩脖子,左右侧目看去,周围都是烂水田,也看不出什么,这才想到冲车后看。才一转身,只听“哐”地又是一声脆响,尾部车窗碎裂,一块棱棱角角的大石块破窗而入,随着石块无力滚下,许半夏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随即见此人直起身来,端起一块大石,满脸都是狂热。正是刚才差点钻到她车轮底下的路人,看仔细了,许半夏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太监是谁?昨天早上做梦才梦见他,没想到梦还真灵。可许半夏现在可不敢赞美自己是许半仙。但许半夏也不由放心下来,日思夜想,太监终于出现,出现了就好,动手了就好,只要不是在她家楼下鬼影闪烁就好。

怪不得刚才的自行车骑得歪歪斜斜,除了故意以外,可能与车后压着几块大石也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他手头还有几块大石,许半夏觉得钻在车里被动挨打不是办法,想到刚刚曹樱打来的电话,忙回拨电话,顺便一手打开左车门,果然不出所料,一块石头飞击过来,打在右车门上。趁此空挡,许半夏抓着包一头钻出左车门,趁太监回身搬石头没注意,深一脚浅一脚蹿进烂泥地中央去。即使太监现在臂力超群,可石头分量重,哪里可能扔出那么远?许半夏招呼曹樱找人过来援救。这时一块大石飞来,许半夏身子躲闪了,脚在烂泥里陷着走不快,一下撞在腿弯。还好强弩之末,没太大伤害。

太监见许半夏机竟然逃窜出去,逃出射程范围之外,狠狠地抓起最后一块大石块往车顶一抛,又转身找别的武器。许半夏不敢逗留,怕什么飞刀子铁弹子之类的东西飞过来,自己手无寸铁,又陷于烂泥,腾挪不便,只有惹不起躲得起。只等捱过这几分钟,援助的人将会很快到来。可是烂泥地行走困难,而且每次拔出脚来,总是带出更多的淤泥,于是脚更重,行走更难。加上心浮气躁,简直是步步艰难。

可是一边走一边还得顾着身后的太监又出什么花样,心里其实最希望太监不顾一切追下来,但又知道太监很清楚她的手段,不会敢贸然近身。走了几步,没听见后面有异常响动,回头一看,见太监正扶起自行车。想溜?有那么容易?既然太监已经没招,许半夏来了精神,一边回身,一边大喝一声:“站住,有种给我站住。”一点都没想想,既然是太监,还有什么种。许半夏被烂泥缠得心烦,干脆俯身甩了鞋子,脱了束缚,光脚大步追出。

太监一看慌了,他虽然对付许半夏,可心中对她根深蒂固的敬畏,见她拔脚飞奔追来,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扶起自行成没命地逃跑。跳上车腿都软了,却又忍不住回头看看人有没有追上。一点没看到前方货运大卡飞奔而至。

许半夏找着脚下的泥泞落脚处,眼看就追到马路牙子,胜利在望,忽听一辆大卡嘎然急刹,却不见了太监踪影。许半夏才惊疑间,看见自己公司的面包车开来,想了想,双手撑在路基跳上,一上来才见,不远处大卡车轮下一汪鲜红的血,太监连人带车一起钻在硕大车轮底下。

事后事故认定,太监是慌不择路,自己钻到大卡车轮底下。但许半夏自己心里清楚,太监这条命,她有一半责任。年少时候任意妄为,看阿骑骟了太监,只觉大快人心。除了对阿骑还得因此负上法律责任心有不甘之外,一点没有想到太监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当年真是傻大胆,一点不会想到,被毁的人将会怎样地恨她。

许半夏想到太监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撞出机耕路,杀向她车子的时候,恐怕太监心里做的是两手准备,要么是搞得她措手不及,眼睁睁撞上他,给她心里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要么是搞得她转弯过快,撞上其他车子或飞出路面,方便他砸石头出气。怎么也拼个你死我活。太监心中极其恨她,性命都可以不要地恨她。

如果只是遭到石块袭击,许半夏可以若无其事,小时候拳脚刀剑地多了,除死无大事。但如今她没什么事,死的是太监一条残缺的性命,即使她没有动手,她还是受害者,可是一条人命还是非同小可,沉甸甸如太监掷向她的石块,压在她胸口不得呼吸,让她无法面对。一大滩的鲜血,鲜活的性命。梦里她经历九死一生,现实却是太监的血为他们的少年轻狂画下句号。

她再无法从容应对正等在会议室的镇委书记,走过去有点有气无力地跟镇委书记大致说了原委,镇委书记理解她的心情,没多谈什么,只和善地嘱咐她保重,又拜了早年,就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