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参加《梦想达人秀》的节目刚好在那周播出,周嘉嘉直给五十强晋级金牌本就让她大出风头,加上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好事者,他们将婚纱照进行了详细的图片对比、分析,一时间《梦想达人秀》孕妇姐参赛,老公出轨侵吞财产的新闻铺天盖地……

我妈揶揄我说,你们姐妹俩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你当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跟小哥告白的视频,显然如意这个传播度更广。

另一方面,不知道是出于压力潘羿被开除,还是他个人无法忍受压力辞职,他再没在那家公司出现过。

我妈和她的队伍认为这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她们欢呼雀跃,比贏了其他广场的跳舞团还要开心。于是,以我妈为首的老太太帮,很快实施了第二步:同样的阵容,同样的横幅,开始每天在潘羿家楼下静坐,再视潘羿家态度而定要不要每天逐个倒下跟潘羿玩“碰瓷”。

方圆十里内的好事者听到消息后,都赶来看热闹,一时间,小区内人满为患、潘羿的爸妈可不是善茬,直接报警,两个年轻的民警看到这阵势后打了一通电话,开来四辆警车,仅驱散围观的人群,就用了半个多小时。

这时潘羿的父母才肯从紧闭的房门里出来,与我妈当面对质。

“我儿子才没嫖娼,你少血口喷人!”

“别仗着人多力量大就想欺负我儿子,告诉你,中国是讲法律的。”

“凭什么不拿钱?我们不拿,就都被你闺女拿走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舞友们本来还担心我妈说话夸张,应该不会真那么缺德,因此态度还有些疑虑。听到这些话,当下个个气得七窍生烟,脾气好的还想讲理,脾气不好的,直接上手抡……现场混乱不堪。

都是些老胳膊老腿,开始民警们态度还比较好,但劝了这个,那个围过去;那个刚哄好,这个又冲上去。眼看形势越来越危急,有个年纪较大的民警比较有经验,看出我妈和潘羿的父母才是当事人,指挥着其他人把这三人往警车上架。眼看着要失去人多力量大的优势,由原来舞友组成的8:2阵容,变成自己孤军奋战的1:2,我妈当即捂着胸口蹲下来,嘴里叫着:“快,速效救心丸……”

原来不只别人家的老太太会玩这一出,我妈也会。

派出所自然没去成,警车开道直奔医院。

我和我爸赶到医院时,我妈已做完全身检查,民警拿着“一切正常”的检查报告,跟躺在病床上一会儿捂着头说头晕,一会儿捂着胸口说胸闷的我妈,小心翼翼对话。

见我们赶来,民警同志如蒙大赦,当着我们的面,深深吁了口气。

我第一次同情起警察这个职业。

据说潘羿的妈本来也打算演这么一出的,被我妈抢了先,只得作罢,乖乖跟着警察去了派出所,做了笔录。

他们的说法是:如意怀孕后得了抑郁症,天天臆想丈夫出轨,还想把一切财产拿到娘家。

他们这样做,是“正当防卫”。

潘羿随后赶过去,不知道他是良心不安,还是觉得如意有什么把柄,倒是主动坦承了嫖娼的事实。

本来民事纠纷只能调解,潘羿的主动交代,让忙乎了一整天的民警总算有些收获,最后做了拘留十天,罚款五千元的行政处罚。

潘羿的父母得知后当时就在派出所破口大骂,骂潘羿为什么非要实话实说,给家人丟脸。

我妈也被口头教育。

“不要再拉着老太太们去闹事了,”民警同志苦口婆心,“我知道这事你们在理,但解决问题要理智。您天天带着这么一大帮子老太太,往大了说,这是聚众闹事,破坏社会安定团结,我们可以行政拘留。从另一个层面来说,阿姨,都是些老人家,这个高血压,那个冠心病,真要出点事,您说家属是不是要找您?”

我妈不说话了。

送走民警,我爸坐在床头,不过一天的时间看上去像老了十岁。

“是不是想问我为啥不拦着她?你妈是我能拦住的人吗?”

是,谁能拦得住她。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潘羿,根本不接。去单位找,明显躲着我。去家里呢,他爸妈根本不开门,上来就骂……我想,不然就试试你妈的办法,没想闹成这样。”

我妈哭得声泪俱下:“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这样惩罚我,呜呜呜……”

“好了,好了,”我拍拍她的肩膀,“让如意自己处理吧,她请了律师,潘羿又招了嫖娼的事情,属于过错方,就算如意那里没什么证据,将来法院判了,对她也都是有利的。再说,”我咬着牙,“实在不行,放弃所有财产,只要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就当被狗咬了,钱被贼偷了。”

“她联系你了?”我爸笑了,带着惊喜和释然,“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绝情。她住哪里?谁照顾她?还有一个多月就预产期,在哪家医院生?”

我妈也忘了哀号,苦凄凄地看着我。

“只发了一条微信,说一切都好。”我不忍心看他们的表情,别过头,“说是请了月嫂,很有经验,让你们别担心。”

“哦,哪能不担心,这孩子,”我妈抹着眼泪,“告诉她,脱离母女关系这件事,我已经原谅她了,她可以回家了。”

原谅如意?!

嫖娼丈夫让怀孕妻子净身出户的新闻满天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意还能不能继续参加节目都是个未知数。在如意还想维护最后的尊严,只想通过法律武器来追讨自己的财产时;在如意想依靠特长开拓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时……我妈用这种方式将她的尊严践踏得支离

破碎,退无可退。

可怕的是,我妈以为自己依然牢牢掌控着母女关系的主动权。

她仍然没有搞清楚状况。

*3*

什么都耗不过时间,风波渐渐平息下来,晚上回店时,门前只余两三个记者,地上杂七杂八地堆着几个方便面餐盒,居然自带厚厚的毯子,看样子是想打持久战。我坐在二楼咖啡厅玻璃窗旁的位子上,同他们一直耗到晚上九点。

开了店门,我想,实在不行,明天营业吧。

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我吃了?

前一阵有了如意的帮忙,店里小有盈利,但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再关下去,恐怕要彻底关店大吉了。

孩子马上就要出生,奶粉、纸尿裤,开销是很大的。

而且,正值换季,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每每这时女人们都蠢蠢欲动,出门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少一件新衣服。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昏头昏脑地把钱包里的钱全送到别家去。

虽然也无法保证她们会昏头昏脑把钱送到我这里来,可总要试试。

有个网红说,每个女人看柜子里的衣服,“件件扔了可惜,可穿上又像傻逼”。

得趁着这个时机赚姑娘们的钱。

管它可惜,还是像傻逼。

必须赚钱。

陆续订了几十样秋冬新款,设计师那里刚到几批好料子,我们约了明天见面。给小齐洗好澡,脱干水吹干抱在怀里,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

隔天我大大方方开门,并没有记者。

想来他们耐心已耗尽。

有湛澈的几个十四五岁的小粉丝跑来凑热闹,我热情邀请她们喝茶。也许我过于主动,她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进店转了一圈什么也没买,嘀嘀咕咕议论几句,笑着跑开了。

临近中午,小少抱一大束怒放的黄色郁金香出现,用粗糙的牛皮纸包着,外面扎了根简简单单的草绳。

舒服、简单又刺眼的美。

他把花递给我:“大象姐,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

别人生气我不气。

“送给我的?”我问,没用五颜六色的塑料包装纸包裹,我十分喜欢,忍不住双手接过,“没想到你还有这心。”

“你想的是对的,咱俩哪是送花的交情,”他直咂嘴,“老板的吩咐。”

“湛澈?”我恨得牙根痒痒,关了一周的店,不知道耽误我多少生意。

想把花还回去,可这牛皮纸的包装太合我的心意,十分舍不得,“哼,是他的话,只送花,未免太没诚意了。”

“我会转告他的。”他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咳,那什么,虽然我老板一再叮嘱让我把花送到就行了,别的少说。但为了前途着想,还是想问一句,你俩那个……同床共枕,是哪天的事?我咋不知道。”

难道事后湛澈并没有跟他解释?

只怪那天我头脑不清说蠢话。

“我现在都不知道用什么语气跟你说话,我是叫你老板娘啊,还是叫你如心姐?”

他就是想看我急,看我慌,想看我的热闹。

我淡定了。

“只要你张得开嘴,”我也笑嘻嘻的,“都行,叫哪个我都答应。”

不就是个称呼么。

他要叫我一声老妖怪,我就真的成精了?

谁怕谁?

换他不淡定。

他惊愕地张着嘴,结结巴巴,“那,老板娘,我还担心是玩笑,没想到是真的。既然你们都已经……”他两个大拇指弯着,又戳又点的,“只送一束花确实不够诚意。你想要啥,回去我跟他一字不差地转达。”

我白他一眼,懒得继续跟他胡扯,自去做我的事情。

更何况,我今天可是穿了件改良的棉麻料长款复古长袍,右侧系带,仙飘飘的,不能被他坏了心情。又收到花,不禁得意地哼起歌。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冷不丁一旁的小少嘟囔道:“姐!别人穿衣服都是穿衣服,为什么每次你穿衣服,都是出来吓唬人的?

“你说什么?信不信我掐死你!”

难不成我继承了我妈的衣钵?

我扑过去,真卡住他脖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不是不是,”他弓着身子想要摆脱我,未果,这才求饶地说,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把我一个做形象设计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我继续瞪他,“别告诉我这人叫如意,长发飘飘。”

“如意?你妹妹?别逗了,”他说,“那天录节目我去办事,只在楼道里处理粉丝纠纷时,匆匆见过她一面。但我绝对不会看错好吗!首先,人家叫童奇奇,在上海待了很多年,最近才来这边定居的,上海话不知道多标准,甜甜糯糯的。今朝侬开心伐啦?呀,侬勿要太漂亮啊,侬晓得伐,吾老欢喜侬咯?”

他一口一句我似懂非懂的上海话,“再说人家是紫色的毛寸头,不知道多酷。我可没长发情结……”

上海?

是我太敏感了么?一听到形象设计,就自动联想到如意。

互联网时代,应运而生各种新职业,人才辈出呀。

“哼,不管。下次再这么造谣诬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松开他的脖子,我有点动心:“收费高不高?大牌不?”

他摸着脖子“哎呀哎呀”地叫唤了一阵,“跟谁大牌也不能跟我大牌啊。本来我只是湛老师的生活助理,因为出类拔萃,表现优异,”说到这里,他自己有点难为情,但语气明显带着股炫耀的味道,“现如今兄弟我已经被提拔为经纪人。要不是我开始跟电视台对接,把资源介绍给她,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活儿多得应付不过来呢。”

生意这么好?

我在经济独立后才有了买衣服的自由,可至今依然没有躲过母后大人对我穿着的限制与攻击,这直接导致我不论穿什么衣服都不自信。

想来有类似经历的大有人在,所以这一行才如此受欢迎?

“……好吧,那你们,很熟么?”

“何止熟啊。她是我新邻居,原来只在网上接订单,根据买家提供的照片,直接提供品牌、发型在内的形象设计方案,一来二去大家聊得就比较多了。我这人,热心肠嘛!开始介绍电视台的嘉宾给她,口碑不要太好哦。”

上海?现代化东方时尚大都市,品位肯定与国际接轨,要是能来店里给我参谋参谋就好了。

小少又说:“唉,说起来奇奇也挺不容易的,没亲没故的,一个女人大着肚……”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打断我们的对话:“如心姐,我要的码到了吗?”

小少的后半句话我并没有听到,赶紧过去招呼,直到对方付款满意地离开。我记挂着设计师的事情,问小少:“能不能请她过来,给我的店指点指点?”

他正玩游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不行啊,奇奇不提供上门服务,多少钱都不行。而且只针对个人。”

我失望极了,“叫齐齐?还是琪琪?”

“奇怪的奇。童奇奇。”

“好吧,那算了。”还说不大牌,我暗自嘀咕,不行就拉倒,谁没了谁不能活?

玩完一局,把手机扔进口袋,他搬个板凳在我旁边坐下,语气严肃,“如心姐,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那个,你妹妹恐怕要退出大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