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换上家居服,如意拿着我妈写得歪歪扭扭的“如意”大字跟我炫耀。我爸在旁边嘟着嘴,气哼哼的。

“咋了,这是?”

我爸说:“你妈不认得我。天天教,天天忘。”

我取笑他:“那多好,你刚好可以跟她演一场黄昏恋啊,假装是她的追求者,多有意思。”

我爸一愣:“可以吗?”

如意也说:“总比你天天跟她说‘我是你老公,有意思。反正她也记不住。”

他当真了,托腮饶有兴趣地思考着。

“爸,你明天去花鸟市场买束玫瑰,直接说,许一芬,我暗恋你很久了,你愿意接受我的爱吗?”

正在吃橘子的我扑哧一声,差点呛住,这是什么烂俗对白。

我们聊得正欢,许一芬突然盯着我,没头没脑地说:“如心,服装店,洪喜过户。养老,不愁。”

我呆住,这是什么话?

如意最先反应过来,突然大叫:“妈,你是不是说服装店洪喜已经过户给我姐了?”

许一芬没说话,眯眼晃着太妃椅,半睡半醒。

“爸,”如意转向我爸,老头蹑手蹑脚地正准备开溜。

听到如意的话,他开始装模作样地抖胳膊抖腿,假装健身。

“别装了,是不是当初我妈和洪喜瞒着大家把服装店过户给我姐了?怕我姐不同意,就假装说是租的?”

我爸拿着纸巾狼狈地在脸上抹来抹去,汗流夹背的。

“这个,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都是洪喜这孩子,拼死坚持,说你的脸都赖他。他别的忙也帮不上,你妈拧不过,说你姐……怕是这辈子难嫁出去,有个房子,一辈子也就不愁了。”

我还没说话,如意直嚷:“那我呢,我虽然嫁出去了,可是可是……”说到一半,她识趣地闭嘴。

房子是洪喜送的。

洪喜要送的,是我。

而房子,现在……

脑子一团糟。

我想起很久之前湛澈来我店里要求转租,洪喜说自己是老板,他曾质疑:“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原来那时湛澈说的“老板”,其实是“房东”。

不是他搞错,而是房子确实已在我名下。

我带着满腹的心事倒在沙发中,刷了无数遍手机,银行、淘宝店、房产中介、快递、xx打车的信息闪了又闪,不是不热闹的。但没有一条来自湛澈,越发落寞。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水橫流的声音:“濮如心,动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他爱你吗?是怎么爱的?”

究竟怎样,才算爱一个人呢?

关于爱情,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表达,也有着不同的期待和接收方式。

万一,是他的表达,我没读懂。

万一,我自己笨,没有接收到。

万一……

晚上老头老太太睡了,我在客厅百无聊赖地看电视,估摸着大圣也睡了,跑去找如意聊天,却听到她压低声音跟谁通电话。

“天啊,小绿,你太强了。不是说她开始不同意?你怎么做到的?……嗯嗯,我知道她清醒的时候少,所以才对你五体投地啊。尤其你居然真的还要做保洁,辛苦你了。啊?真的?只是给了对比照片?我还以为……早知道照片就可以,我直接拿不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我姐夫……我们白白费了那么大工夫,看来这方面,还是我男神对她比较了解……咱们就等着决赛时……”

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很快她挂了电话。

推开门出来见到我,她明显吓了一跳:“姐,你干吗?”

我两手一摊:“怎么办好呢,显而易见,我在偷听你打电话。”

她警觉地看着我:“所以,你偷听到什么?”

“你说什么,”我回她,“我自然就听到什么。”

“才怪了。你怎么可能那么无聊。”

“谁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问。

她没想到我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在开玩笑,恢复刚才紧张的神色:“没有谁,一个朋友。”

“哦,那,什么朋友,你男神比较了解?你现在的男神,还是湛澈吗?还是您老人家换了新口味,有了新男神?刚才你在跟谁通电话?谁的对比照片?决赛指的又是什么?”

她可能没想到我听了这么多,呆了一呆。

反应过来后,她开始了防守和反攻——

“姐,你是不是得了咱妈的真传?我都多大了,你还这么审我?好不容易咱妈这么听话,没人给我添堵了,你倒天天跟我呛。看看咱妈,现在多好,连衣服都是我给她穿啥她穿啥,一点意见都没有。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还是就看不惯我开心?别听见别人传点啥,就神神道道的。我男神多了去了,你管得着吗?”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别以为我不知道……”

“姐,你管好你自己吧,其他的知道多了,对你也没啥好处。你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大圣要睡觉了,就这样。”

说完她关上门,根本不给我讲话的机会。

难道真的是我多想?总觉得关于湛澈的事情,私底下湛澈,她和小少在密谋更多。或者,是因为水横流那天跟我谈话的关系,我想太多了?

湛澈知道茶餐厅被捣乱的事情,那天只是问我怎样,并没有多余的关心。

也许他真的很忙吧。

我嘴上反驳着水横流,当着洪喜的面,义无反顾地选择站在湛澈这边。

其实,心里是有疑惑和动摇的。

弄清楚这点后的我,很是难过。

第十一章

以前觉得这世界上最蠢的人,

便是谈恋爱的男生,

最爱问些诸如“女朋友哭的时候要怎么办”的蠢问题。

什么怎么办,抱住她,哄哄她,亲亲她,

天大的事情,便也过去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还要别人教?

————————

此刻的我有点明白,

又有点糊涂——也许女生觉得简单的,

男生并不这么认为。

哭很简单,而哭的原因,却是复杂的。

“不知道怎么办”背后的心理是:

即便女朋友哭了也不想退步怎么办?

他果然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哭。

*1*

即将迎来《梦想达人秀》的年度总决赛,我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湛澈。他偶尔发来几条微信,字数寥寥。小少说,选手们封闭式培训,因为要全国直播,怕有什么闪失,限制极多,连导师的手机都被要求上交,白天导师们彩排,与选手们沟通,夜里选手们练习和休息时,导师们还要与节目组开会反复调整赛制。手机拿在自己手中的时间可以用秒统计。

我请小少传话,决赛前不论如何我要见他一面,多晚我都等。

他开始还帮湛澈解释,什么是我们老板真的忙啦,女孩子要懂事啦,你男朋友是艺人哎……想把我打发走。

我直接拧他的耳朵,这才老老实实帮我联系。

“要晚一些,凌晨两点半,可以吗?”

“可以,”我松开手,“我说了,多晚我都等。”

有些事情,我想和他好好捋一捋。

打电话通知如意今晚在店里住。

“注意安全,关好防盗门。”这小妮子,抛却那些不肯与我言说的秘密,自从我妈生病后,她倒贴心多了。

我怕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便开始在店里打扫。餐厅的每张桌子、窗户玻璃,洗手间、厨房、操作间……处处擦得闪闪亮时,情绪变得很差。

湛澈曾说,看着被自己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多么大的成就感,那就是快乐的源泉啊。我觉得不。打扫这么干净有什么用。

随便进来几个客人不到半小时便可以轻易毁掉。如果他们带小朋友来,用不了半小时,五分钟就可以。

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时,抬眼便见到店外默默盯着我看的湛澈,青色的胡茬儿配上那头微微有些凌乱的碎发,这饱经沧桑的男人。

我去开门。

“不是说要两点半?才一点多啊。”

他笑:“因为开会开到一半,我说已经记不起女朋友长什么样了,再开下去要分手了。所以领导当即决定提前散会。”

“骗人。”我白他一眼。

他走上前伸手想抱我,见我倒退了一步,微微惊讶。

我默默给自己打气。早练习无数次,我这种见色忘义的人,看他的眼睛便神魂颠倒的,每次都要强行集中意念,才能勉强听他讲了些什么话。这次不能被男色诱惑,一定要有原则。

他不解地问:“怎么?”

“湛澈,水横流就是洪一响,是不是?”我单刀直入,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没料到我突然问这个,“啊”了一声,倒也没否认,有点不悦,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其实,”我怯怯懦懦地开口,“我今天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希望你直接回答我,不问为什么。我想听你说真话。”

他迟疑了几秒,回道:“好。”

我问:“刚才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是。”他答得干脆又有些负气。

“第二个问题,你的笔记本中,‘最大的恶意’,HYX,指的是洪一响吗?”

他慢慢走到一张餐椅旁坐下,脱下外套挂在上面。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我坐在他对面:“水横流,不,我应该称他一声‘洪叔叔’的。我想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会排在最大的恶意第一名?那三个人的报复方式我已经知道了,你,你会怎么报复他?”

“如心,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我们开开心……”

“湛澈,你会报复到我朋友洪喜身上吗?”

我以为他会否认,没想到他愣了愣,继而点点头,像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当然,只有报复在洪喜身上,你洪叔叔,”他拍拍心口,阴阳怪调地说,

“你洪叔叔这里,才会最疼。”

原来,原来。

我强忍着眼泪:“如果我说,洪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许你……”

“哦?”他嘲弄地看着我,“我曾经问你,如果在报复的过程中,不小心,伤害到你朋友,你会不会怪我。你信誓旦旦地说,你不会以为他是我朋友吧?才不是。我有点不确定又问了你一遍,不是朋友?”

他垂下眼帘,往日里看到就会让我心跳加速的长睫毛闪动着,此刻却像把专门斩断情丝的弯刀,眨一下,便在我的心口砍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