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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见他冷着脸不在意,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终于慢慢落地,想了会儿又道:“不如我们来说说话吧?”

她这回总算是清楚看到裴寂的模样了。

夜色如墨,一点点勾勒出少年纤长的眼尾、高挺的鼻梁与耳边柔软的乌发,而他的唇则是蔷薇般的色泽,向下抿出薄薄弧度。

清峻的少年感仍带着涉世未深的稚气,眼中清冷的戾气却又很大程度地把它冲散;眼尾不知怎地浮了层绯红,将泪痣衬出几分勾人的柔色。

宁宁从不吝惜赞美,裴寂的确挺好看。

“你之前受的那些伤,”她用一只手撑在脸庞之下,抬眼看向他时,能闻见少年周身清冽的松香,“如今都痊愈了吗?”

裴寂“嗯”了声。

他不擅言辞,却也知道单纯的一个“嗯”字定会导致冷场,于是生涩地补充一句:“多谢师姐相赠的阴山鬼珠与伤药。”

宁宁说到底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这会儿当面受了感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都是身外之物,就……没什么好谢的。”

想起阴山鬼珠,又忙道:“你体内的魔气仍有发作么?”

裴寂迟疑应声:“偶有发作,定不会伤到师姐。”

“不要小看我!”

她不服气地睁大眼睛:“就算你魔气发作,我也不会被你伤到。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分明是——”

她说到一半忽然泄了气,似是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下一句话。

承影参透了这段话里的意思,在心底笑个不停,时而发出驴叫,时而发出鸡鸣。

裴寂微微蹙眉,不解地侧目看向她。

“就是,”宁宁摸摸鼻尖,声音小了好几度,“魔气发作不是很难受吗?如果能减缓一些疼痛就好了。”

她居然在担心他。

自从仙魔大战后,魔族便成了人尽诛之的过街老鼠。他身为魔修余孽,身体里淌了污浊的血,早已习惯他人的冷眼相待与刻意排挤,如今听宁宁说出这句话,反倒无从适应,近乎于手足无措。

裴寂默不作声地抿了唇,心口像被毛茸茸的尾巴扫了一下,凭空生出莫名其妙的痒。

这也是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可出乎意料地,他却并没有多么厌恶。

承影已经通体散发着母性光辉,独自在他识海里自由徜徉,不时发出母鸡一样的咯咯笑声了。

宁宁是个话篓子,兴致来了能滔滔不绝讲上大半夜,从练剑心得到师门八卦,最后甚至扯出了自己以前的事情,托着脸对他讲:

“我以前生过一场很严重的大病,不能下床走动、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的那种。那段时间在家里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看书,或是跟家里的啵啵玩。”

顿了顿,又道:“啵啵是我家里养的兔子,白白胖胖一团,很可爱的——你养过宠物吗?”

裴寂点头:“我也收养过一只兔子,只不过三天后就死了。”

宁宁怔了一瞬:“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时一定很难过。”

“无碍。”

裴寂正色安慰她:“兔子烤肉很香。”

——所以你是把它给吃了啊!这根本不叫“收养”,纯粹是把人家抓来当食材好吗!

宁宁被他哽了一下,心里暗道人才。后来又稀里糊涂说了许多,随着睡意渐浓,话题也慢慢变得天马行空。

比如“小鲛人爱上皇子,却因鱼头人身遭到婉拒”,以及“利用避雷针度过天劫的可行性”。

到后来又成了:“你怎么不用我给你买的发带?是不是不喜欢?”

裴寂默了半晌,低声应她:“不是。”

恰恰相反,正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不舍得动用。他命中多杀伐,不愿让云锦之上沾染血迹,污了它的模样。

但这番话,他必然不会当面说出。

宁宁说得累了,便迷迷糊糊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嘟嘟囔囔:“晚安啊裴寂。”

她的声音里裹挟着浓浓倦意,软绵绵落在耳膜上,竟带着些许撒娇般的意味:“互道晚安是我家乡那边的风俗,是祝愿你……今夜好梦的意思。”

黑衣黑发的少年垂眸望一眼她静静入睡的模样,借由薄光勾勒出宁宁明媚乖巧的眉眼。好一会儿,从胸腔里发出闷闷的低笑。

他的动作很轻,起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衣物,抬手一抛,便让它落在散发着荧光的灵菇之上。

于是再也没有扰她睡梦的亮光,唯有暮色四合,温柔如潮地渐渐上涨,将视线淹没。

寂静夜色里响起清越的少年音,被刻意压得很低,不知道宁宁有没有听见。

裴寂的嗓音生涩却柔和,轻轻对她说:“晚安。”

第47章

宁宁是被一阵尖叫声吵醒的。

这会儿天色未亮, 朝阳未升。四周皆是一片寂静, 那道惨绝人寰的惊叫便显得尤为突出, 像极了水壶烧开时发出的尖啸, 把沉寂夜色烫出一个大洞。

而这道声音之所以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她的注意力, 原因无他, 只因太过熟悉。

——虽然破了音,但听那鬼哭神嚎般的声线、跟见了鬼一样凄厉的语调,整个修真界除了贺知洲, 估计没谁能一模一样地发出来。

宁宁的睡意被这叫声惊扰得一丝不剩, 兀地睁开双眼, 发现不远处的裴寂已经从被褥中坐起了身子。

似是感到了她的视线, 少年垂着长睫望过来。

他眼中仍残留着睡梦中的浅浅倦意,漆黑瞳孔里浮着层雾气般的水光。

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看向宁宁时,几缕乱发不安分地拂过侧脸,眼尾的一点点红衬着泪痣,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戾气,倒更像个懵懂的邻家少年郎。

而且衣襟也有些乱糟糟的, 层层褶皱有如涟漪,露出瘦削苍白的脖颈。

他们俩只隔了一人之距,虽然裴寂不知什么时候把佩剑放在了两人之间, 勉强充当三八线的作用……

但如今一起醒来,两张对望之下见到裴寂的这般模样,总有种同床共枕、相距咫尺的错觉。

停停停。

她她她、她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宁宁被这个念头羞得耳根爆红,只得匆忙低下头去, 佯装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耳朵:“方才那道声音,是不是——”

裴寂点头应声:“是贺师兄。”

贺知洲虽然曾找过他麻烦,但彼时二人互不熟识,难免会有误会。更何况裴寂自小就习惯了旁人的冷眼与刻意针对,便也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身边的一切人与事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不去在意,自然没有计较的必要。

那道毫无征兆的尖叫着实惨烈,叫完后再也没有声息。宁宁心下担忧,与裴寂一道寻着声音的源头赶去。

树林中尽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他们之前所在的洞穴居然濒临丛林出口,穿行于草木间没过多久,眼前便豁然开朗,柳暗花明。

汹涌浩瀚的绿潮缓缓退去,隐约可见将明的天光。

如今卯时未到,堪堪入了黎明,朝阳被远山衔在口中,只溢出几道粉白色的薄光,如同纸上流淌着的水渍,不消多时就覆盖上整片天幕。

天空澄澈得像一面无边无际的巨大镜片,在朝晖下美丽得有如虚像。几颗星星毫无章法地点缀其上,也跌落进树林外的湖泊之中——

直至此刻,宁宁才明白这处秘境为何叫做“水镜”。

放眼望去是五六个连缀成片的圆形湖泊。湖面平静无风、青碧如玉,在初初放亮的穹顶之下,恍如几颗圆润明珠。

水光与天光交融成一色,倒映出天边繁星与云朵的影子,乍一看去当真有几分像是薄薄的镜子,平稳放置在地面之上。

然而这场景美则美矣,却见不到贺知洲的半点人影,周遭更是平静得诡异,完全找不出致使他发出惨叫的源头。

——他虽然不怎么靠谱,但也总不可能走路时一个不稳,直接掉进湖水里了吧。

宁宁有些困惑,茫然地前行几步,试探着叫了声:“贺知洲?”

没有人应答。

她离湖面近了,看得也就更加清晰。

浓郁的夜色此时已渐渐褪去,潺潺湖水被晨光点亮,泛起鱼鳞般的波光。四下升腾着牛乳一样的白雾,让视线变得不甚清晰,低头看向湖面时,能见到她自己的影子。

宁宁忽然微微一愣。

四下无风无浪,她的影子却毫无缘由地用力一晃,身后响起裴寂的低呼:“师姐!”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的,还有一阵破水而出的哗响——

平静无波的湖泊中竟猛然伸出一只瘦骨嶙峋、血痕斑驳的手,径直朝宁宁脚踝拽去!

自打听见贺知洲的那声惨叫,她就猜出这秘境之中藏有猫腻,因此多备了几个心眼,时刻处于警惕之中。

如今乍一见到这只狰狞可怖的血手,很快便稳了心神,向身后跃去的瞬间默念口诀,径直刺去几道锋利剑光。

那只手躲闪不及,被迅捷如电的剑气倏然一划,从皮肤里涌出几道乌黑浓稠的鲜血。

它许是疼得厉害,上下窜动着溅起大片水花。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水花竟与湖泊表面清澈碧绿的模样截然不同,而是一滴滴腥臭难忍的血水,泛出极度诡异的黑红色泽。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宁宁从眼前违背常理的画面中缓过神,那只被剑光刺得血迹斑斑的手便撑着湖岸纵身跃起,哗啦水声之中,传来一道杀气十足的刺耳尖啼。

血手的所有者似人而非人,虽然生有与常人无异的五官与四肢,身体构造与比例却怪异得过分。

一双眼睛空洞无神,足足有寻常人的三倍大小,血丝有如猩红的藤蔓填满整对瞳孔,本应生有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小小的圆孔。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侏儒版本的伏地魔。没有鼻子和头发,身高只到宁宁胸前,一对小胳膊小腿瘦如干柴,指甲倒是生得挺长,像几把沾满泥土与血渍的刀。

饶是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宁宁也万万不会想到,居然会从看似风平浪静的湖水里钻出这样一个大光头,跟刚出水的卤蛋似的。

她从没见过这种怪物,被它浑身散发的腥臭熏得皱起眉头。身旁的裴寂神色冷戾,刚要拔剑出手,忽然听见耳畔划过一道呼啸着的疾风——

一把箭从林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然而至,带着几缕肉眼可见的明黄色电光,一举刺中那怪物胸口。

飞箭力道极大,电光更是在触碰到它身体的刹那如蛛网般散开,迅速布满整张胸膛,引得怪物颤抖不已,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叫。

“这是湖里的镜鬼。”

一道从未听过的女声随风而来,语气平静得波澜不起:“你们是闯入此地的仙门之人?要想活命,万万不可靠近水泊。”

宁宁循声扭头,在身侧的树林入口见到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女孩。

她似乎并非参与试炼的弟子,身着一袭月白短打劲装,长发亦被束成飒爽简约的马尾模样。手里一把大弓呈现出火焰般的深红色泽,弓弦隐隐发出与闪电无异的金光。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上两只毛茸茸的雪白狐狸耳朵。

此时微风浮动,惹得纤细绵长的绒毛也悠悠晃动,看上去娇憨可爱,与女孩深沉又老成的模样颇有些不搭。

“水泊?”

那怪物被箭矢击中,跌跌撞撞地坠入湖中,涟漪阵阵后,再度消匿所有声息。宁宁望一眼平缓的水面:“多谢姑娘相助。不知这秘境中的水泊有何猫腻?”

顿了顿,又焦急道:“我们一位朋友或许被拖入了水中,姑娘有没有将他救出的办法?”

贺知洲的那声惨叫凄厉非常,想必是路遇险情。

以宁宁方才的遭遇来看,他应该也遭到了这种不知名怪物的袭击。之所以寻不见人影,是因为仓皇之下来不及逃脱,被一把拽去湖中。

劲装少女蹙眉摇头:“二位有所不知,此地水泊之内凶险异常,困有无数妖魅邪魔。它们受阵法所制,无法轻易脱出,但若有人立于水面之上,便会通过水中倒影破阵而出。”

宁宁从没听过这样邪门的阵法,与裴寂对视一眼,听她继续说道:“倘若坠落水中,便是被生生拉进了水镜中的另一个结界……除非修为高深,否则凶多吉少。”

贺知洲身怀磨刀石系统,按理来说应该会受到系统保护,更何况就算是在原著里,也没提到过他会提前这么早领便当。

但原著的不靠谱程度超乎想象,时常东一榔头西一棒。宁宁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正要开口下水找他,忽然听见身旁裴寂的声音:“你留在岸边,我进去寻他。”

——他居然一眼就看出她的心底所想,还没等宁宁出声,就抢先揽过了这个担子。

“你们疯了?水下九死一生,我的几乎所有族人都——”

劲装少女没想到他会如此果决大胆,还没拔高声调说完,便被另一道猝不及防的尖叫打断。

只听得那叫声哀怨仓皇,扯着嗓子从来没停过,生生把求救喊成了狂飙海豚音。

仔细听来,会发现除了它,还有另一声格外熟悉、略显低沉的嗓音,也幽幽怨怨地叫着,带了几分哭腔。

宁宁默了片刻,眸底现出一抹亮色,朝裴寂眨眨眼睛:“是他吗?”

抱着剑的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点头:“嗯。”

贺知洲觉得,今天一定是他的倒霉日。

先是和死对头在大庭广众之下大飙演技,结果被监控拍下全过程,去刑司院走了一遭;好不容易被天羡子接出来,又在飞舟上卡了头,等下船进入秘境时,原本好端端的脖子差点断掉。

还有就是现在。

他连一个队友都找不到已经够惨了,谁能想到起床后本打算去洗把脸,结果小脸那么一低,好家伙,湖里直接窜出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东西,一把将他拉进水里。

不,那不应该叫“水”。

这秘境里的湖泊简直封面欺诈,看上去干干净净平平和和,等他脚下一个不稳地栽进去,才发现底下全是腥臭无比的淤泥与黑色血水。

还有好几个扑腾着朝他游过来的异形。

在那一刻,贺知洲的心就已经死了。

他脏了,脏得好彻底。

但他总归是个爱命如财的积极向上好青年,纵使身处此等险境,也要拼了命地绝地求生。

在千钧一发、即将被拖进水中黑色漩涡的瞬间,贺知洲终于拔剑斩断异形们禁锢在他腿上的利爪,狗刨似的往岸上游。

他逃得狼狈,身上沾染了大片污泥与血迹,散发出阵阵令人发指的恶臭,一双腿更是被指甲抓得伤痕累累,由于极度的恐惧与疼痛,连走路都不利索。

这副模样真是彻底没法见人了。

毁灭吧,赶紧的。

那湖水里的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窜上来,贺知洲被折腾得生无可恋,正要撒腿就跑,忽然听见跟前的树丛传来窸窣声响。

一抬头,居然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万剑宗的许曳师弟愣愣站在他面前,涉世未深的纯净瞳孔里尽是惊恐,见贺知洲上前一步靠近他,甚至露出了颇为厌恶与恐慌的神色。

贺知洲又上前一步,由于之前吞了不少水,本打算开口跟他说说话,不成想一张口,就冒出一汪裹着泥巴的血水来。

许曳差点被这幅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浑身颤抖地举起剑:“你、你别过来啊!”

许曳快哭了。

他刚从一轮门派大混战里溜出来,兜兜转转就迷了路,等费尽千辛万苦走出丛林——

居然看见一坨浑身血污、朝他龇牙咧嘴的泥巴。

哦,不是泥巴,好像是个人。

——才怪啊!附近明明没有泥坑和血,哪会有人沾成这样啊!这必然不是人,不是人!!!

他是想交涉或反抗的。

可那怪物竟朝他靠近一步,樱桃小嘴轻轻一吐,就是一洼血红血红的泥巴水。

这也太恐怖了。

它吐出来的不仅是泥巴,还有许曳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脏。

许曳胆子本来就小,一直跟着师姐长大,别人是妈宝,他比较清新脱俗,堪称修真版本的“姐宝”。

这位小少爷从没见过如此惊悚的景象,当即哇地一声干嚎出来:“救命啊!”

许曳转身就跑,身后红一块黑一块的怪物撒腿就追。

它跑起来更加恐怖,一双长腿颤颤巍巍,盘成无比诡异的罗圈形状,一道道鲜血喷涌而出,像个追着他跑的移动喷泉。

怪物声线嘶哑,说话时泥巴血水一股脑往外冒,追着追着似乎被什么东西跘倒在地,居然也并不停下,而是忍下双腿鲜血淋漓的剧痛爬着喊:“别……走……救……我……咕噜噜……”

别走才有鬼啊!你们水鬼找替死鬼,都是这么执着的吗!

许曳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干呕:“师姐!你在哪儿,救我啊师姐!!!”

后面的怪物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一边往外吐泥巴:“咕噜噜……曳……别走……”

他是风儿他是沙,你追我赶到天涯。

然后朝阳初升,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宁宁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她寻着声音找到许曳与贺知洲时,竟会是这样的景象。

许曳哭得梨花带雨,几乎成了个泪人,被贺知洲拽着右腿往回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模样,活像被玩坏后的娃娃。

贺知洲笑得猖狂又心酸,在地上双腿颤抖着爬来爬去,肩膀扛着许曳的右脚。

他的模样着实恐怖,乍一看去像是刚从泥巴堆里杀了人,满身尽带黄金甲,在尚未散开的曙光之下,犹如一坨被雕成人形的泥巴。

然后他看见宁宁,憨笑着张开嘴巴。

直接趴在地上,吐出一堆浓黑色的血水来。

宁宁:……

没救了,毁灭吧,赶紧的。

湖畔,古榕树。

一名红裙少女隐匿了气息立于树梢之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湖边方才的一番景象,从嘴角勾起一个悠然的笑。

她浑身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引得好几只蝴蝶鸟雀纷纷环绕近旁,少女却并不在意,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通讯符令。

[已经找到她了。]

她写得悠哉游哉,眼角眉梢尽带着笑意,想了想,将目光落在宁宁旁边的陌生女子身上,又提笔补充道:[不过……玄虚派好像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秘境里的水泊藏有猫腻,我不介意陪他们玩玩。]

第48章

朝阳东升, 晨光渐渐撕裂夜幕, 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蜿蜒而下, 照亮树林中每个人的面庞。

宁宁不忍直视眼前景象, 神情复杂地别过脑袋;

裴寂面无表情, 皱着眉道了声:“贺师兄、许师兄, 你们在做什么?”

许曳见了他俩,抽抽噎噎地扑腾着求救,一边猛踹身后的怪物一边喊:“救命!吃我, 它要吃我!”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脑补些什么东西, 满脑子都是吃人。学剑救不了姐宝人, 这孩子就应该弃剑从文, 写篇修真版的《狂人日记》。

好在许曳还存了点所剩不多的理智,听见那声“贺师兄”时心有所感,脸色惨白地回过头去。

两张对望,知洲类卿,一切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他见到这团泥人时夜色尚浓,加之湖水表面尽是朦胧雾气, 视野之内的所有景物都称不上明晰;

如今林中浓雾散去,阳光轻飘飘地落下来,许曳才终于看清了眼前黑泥的真正模样。

“贺……贺知洲?”

许曳被他吓得够呛, 就算勉强猜出贺知洲的身份,也还是在心里存了点恐惧,屏着呼吸忍下空气里的阵阵恶臭:“你在粪坑里杀人了?”

倒也不必如此。

宁宁上前一步,轻声解释:“秘境之中藏有猫腻, 湖泊之下尽是血水与名为‘镜鬼’的怪物。镜鬼会潜伏于湖中,伺机将路过之人拖去水下,贺知洲应该就是受了它的袭击。”

许曳听得没了言语,想起贺知洲手脚并用、爬在自己身后大叫“救命”的模样……

他还踹了他脑袋几脚,跟踢皮球似的。

“对不住对不住!我实在是……情难自禁。”

许曳心思纯正,哪里干过这种事儿,当即化身为道歉复读机,从储物袋里拿出几颗价值不菲的丹药:“这是疗伤用的丹丸,你先拿着吧!”

他俩虽然叫得凄厉无比、鬼哭狼嚎,但好在都没出太大的事儿。宁宁悄悄松了口气,缓声问:“你们可曾有哪里受了伤?”

许曳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贺知洲委屈得厉害,嘴巴一会儿嘟成圆形,一会儿嘟成三角形,最终停留在等腰梯形的模样,不时咕噜噜往外冒黑水泡泡:“心里最受伤。”

他满身血泥的样子着实不太雅观,宁宁默念了好几遍除尘诀,功效都只是九牛一毛。

偏偏秘境里的水源都被设了阵法,压根没有可供清洗的地方,她正想着应该如何解决这浑身恶臭,忽然听见身旁的狐族少女沉声道:“此地尚有一片未被镜鬼侵入的净土,我可以带领各位前往。”

从最初的拔箭相助到此时寻找水源,这位不知名姓的狐族都表现得格外殷勤,似乎是有意与他们结识。

宁宁不明白她的用意,不知是否有诈,抬眸欲将小狐妖粗略打量一番,却在刚抬头的瞬间与对方四目相撞。

“我之所以帮忙,自是有事相求。”

她看上去十分年轻,眼神中却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凝重与决然。微风轻轻撩动鬓边一缕散发,拂过少女嘴角时,带起一抹细微的笑:“我名为乔颜,乃秘境中的灵狐一族。因家族世代栖息于此,鲜少与外人有过接触,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有事相求?”

宁宁很快反应过来:“可是与湖中镜鬼有关?”

乔颜颔首正色道:“正是。”

她说着停顿稍许,似是在组织言语,末了柳眉微拧,缓声道:“各位有所不知,那湖里作恶的镜鬼,其实皆乃魔族所化。”

魔族。

这个词语在修真界消匿多年,宁宁心口轻轻一颤。

这同样是原著里没有提过的剧情。

“数年前魔族侵入秘境之中,欲要抢夺我灵狐一族的圣物。族中自是不从,与之展开一场大战,奈何实力悬殊,死伤惨重。”

说起这番话时,乔颜的目光凝重许多,不自觉握紧手中长弓:“我爹身为一族之长,拼尽全身修为设下阵法,再以族中所有灵狐的元气为引,这才重创魔物,将它们困在湖泊之中。”

宁宁迟疑道:“那你的族人现在……”

“多数葬身于魔物之手,侥幸活下的几个,也都身受重伤、灵力全无,只能整日躺在床上修养。”

乔颜道:“我那时正巧患了风寒,又或许是出于爹娘的私心,自始至终都并不知道他们设下阵法,打算与魔族同归于尽。等一觉醒来,秘境就已经是如今这般模样。”

秘境大多时候处于封锁状态,外人不便进入,里面的灵兽精怪也难以挣脱而出。

当年与魔族一战,灵狐必不可能向外界求援,只能依靠族人力量苦苦支撑。如今的水镜幻境四面平和、生机盎然,除开湖泊中骇人的镜鬼与血泥,哪里还能看出半点大战时血流成河的影子。

许曳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听罢好奇问她:“我们能帮你什么?”

“娘亲告诉我,阵法的力量一天不如一天,再这样下去,魔族很有可能再度破阵而出。”

小狐妖毕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谈及此事,语气里便显而易见地多了几分焦虑:“以我与族人如今的力量难以与之抗衡,只有拿到族中传承多年圣物的灼日弓,我才能将它们尽数诛杀。”

“灼日弓?”

宁宁恍然大悟:“这就是魔族想要抢夺的宝物?”

乔颜点头。

“我我我知道!”

贺知洲平日里没少看杂书,不知道从哪儿瞥见过这把弓箭:“听说灼日弓乃上古大能所留,曾屠戮过无数邪魔妖兽,传闻有吞天射日之能,箭矢嗖嗖嗖一发,太阳都能被射得熄火。”

“倒也并非如此夸张。”

小狐狸被他说得微微怔住,一对耳朵倏地晃了晃:“若是真能拿到灼日弓,我或许能有与魔物的一战之力。只是那弓被常年存放于栖仙洞中,而用来打开洞门的玉佩……”

她咬牙沉声道:“爹爹于大战中殒命,玉佩被西山之上的火凰所夺,藏于洞穴之中汲取灵气。我修为不够,无法将其打败,若是诸位不愿相助,届时镜鬼破阵而出,这处秘境就彻底完了!”

许曳心里藏不住话:“可我们正在参加法会试炼,若是一味争抢灼日弓,到时候令牌数量倒数……”

贺知洲猛地一拍他脑袋:“都这时候了还在想试炼!那群长老在玄镜外面看热闹,能不知道我们遇到了什么事儿?”

身为一个资深的男频爽文爱好者,他敢赌上整整一年的零花钱打包票:一旦能解决这种奇遇,不说整个团队鸡犬升天,怎么也得被长老们好好夸赞一番,指不定就让他们直接进入第二轮。

更何况裴寂那小子还有主角光环呢,光环之下一切皆浮云,跟着他准没错。

“我自然不会让诸位白白帮忙。”

见贺知洲如此反应,乔颜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灵狐一族乃是秘境之主,一旦取得灼日弓,我定会献上天灵地宝作为答谢。”

许曳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那么,”狐族少女轻叹着笑了笑,一直因紧张而高高竖起的耳朵终于往下垂落些许,语气亦不再如最初那样故作老成地紧绷,“倘若诸位有意相助……请随我来。”

乔颜带领他们前往的地方,正是秘境之中唯一可用的水源。

从她一开始毫无征兆地出现,宁宁便对这只小狐狸存了几分怀疑与忌惮。

但如今见她行路熟稔,对周遭景物皆是了如指掌,最后甚至当真带众人来到了安全的水源,便心知对方的确是秘境里土生土长的狐族。

只是灼日弓与魔族一事……不知是否存有猫腻。

想来她真是被迦兰城与鹅城幻境折腾得够呛,如今但凡遇上点事,便疑神疑鬼地胡思乱想起来——

但若丝毫不留情面地拒绝,又唯恐乔颜所说尽数属实,到头来秘境封锁、魔族猖獗,秘境里的灵狐一个都活不了。

乔颜口中的“水源”位于一处瀑布之下,滔天水浪自绝顶奔涌而来,汇聚成巨大的椭圆湖泊。

湖泊之中水声四溢,银白的浪花拍打在湖面上,水雾蒙蒙,银光有如千堆雪,好似一匹通体银白的锦缎自天边倒垂而落,玉珠飞溅。

贺知洲被身上的污泥折腾得生不如死,却又对秘境中的水泊心存恐惧,直到乔颜伸手往水中一探,眼见无事发生,才敢顶着莫大的心理压力走进湖中。

与他一起的,还有被贺知洲蹭了满身泥巴的许曳。

宁宁和裴寂没兴趣看他俩洗鸳鸯浴,很有默契地一并转身挪开视线。

这片瀑布位于山腰之上的丛林深处,放眼望去,周围居然屹立着几幢成排的木屋。一个同样长了狐耳的小男孩撞上他俩目光,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晃个不停,红着脸跑进其中一栋小屋。

“那是我邻家的小弟。”

只有在这里时,乔颜嘴角才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那场大战开始时,他还只是襁褓里的婴孩。如今族里能自由行动的,只剩下我和他了。”

宁宁想起她之前的话,下意识发问:“布置阵法的其他狐族……过了这么久,仍然没有恢复么?”

“不止是布下阵法时消耗的灵力,还有源自魔族的重伤。”

乔颜怅然应声:“识海、丹田与经脉都严重受损,唯有依靠我每日采来的灵药,才能勉强恢复一些。”

识海受损。

和温鹤眠的症状一模一样。

宁宁心下一动:“乔姑娘,你可知晓这种病症的解决之道?”

“我只听说有几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可解,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