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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猜出了个大概,在短暂的踟蹰后向前几步,缓缓朝他靠近。

裴寂不动声色地向墙角挪了挪,声线很僵:“怎么了?”

“我怕黑呀。”

她说话时带了点笑,像一阵风似的走到他身旁,携来轻轻柔柔的栀子花香:“想和你说说话。”

“宁宁怕黑?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还说过被灵菇晃得睡不着觉呢。”

承影贼兮兮地跟他讲悄悄话,说到一半突然恍然大悟地爆笑出声:“裴小寂,她不会是看出你怕黑,但又不想直接讲出来损你面子,所以用了这么一个借口吧!”

裴寂只想给它面门上来一拳。

“我不怕黑。”

他又往角落移了一步,这回彻底无路可退,来到了冰冷的墙角:“只是不喜欢。”

宁宁微微一愣。

这人的脑回路实在奇怪,她都想好了万无一失的借口,以此来靠近裴寂不让他害怕。没想到他不仅看出她的意图,还当场来了出自爆,别扭得过分。

她侧头望上一眼,见到裴寂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低头死死盯着墙角的地面。

宁宁忍了笑,声音轻快地问他:“不喜欢黑,还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单独出门啊?”

她之前不过随口一说,现在是真有点怀疑,他之所以孤零零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头,是为等她睡醒了。

“哈哈哈哈宁宁不愧是你!”

承影开心得满识海打滚,身体如同虫子扭来扭去:“裴寂这臭小子,不但特意在门外等你醒,他还在你睡着的时候悄悄戳你脸!”

裴寂闭眼深吸一口气,握剑的手更紧了些。

漫天暴雨稀释了所有光线,屋子里充斥着灰尘与闷热的空气,一道闷雷猝不及防地响起,宁宁心下一动,又望一望裴寂。

他居然下意识皱紧眉头,手里的长剑悠悠一晃。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亲近一些,或许能像爱情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搂搂抱抱,可她总不能二话不说就凑上前去——

黑夜闷雷,狂风暴雨,空空荡荡的老宅和突然靠近的女人,这分明是部恐怖电影或法制纪录片,半夜回想起来能做噩梦的那种。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忽然裴寂听见她的声音,像猫爪轻轻挠在耳朵上:“裴寂。”

他恍然抬头,见到宁宁亮莹莹的眼睛。

她似乎朝他勾了勾手指,神神秘秘的模样:“你过来一点。”

见他露出困惑的神色,宁宁噗嗤笑笑:“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于是裴寂僵着脊背,往她身边靠近一步。

熟悉的清新香气又一次笼罩鼻尖,他毫无防备,感觉头顶被盖了层东西。

宁宁把那件外衫重新搭在了他身上。

裴寂想不明白她的用意,在布料里懵懵晃了晃脑袋,猝不及防之间,忽然察觉外衫被人掀起,身侧探进另一个小小的脑袋。

宁宁和他一并站在外衫之下,单薄的布料摇曳下坠,挡去斜斜飞来的雨丝,在两人身旁围出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裴寂讨厌黑暗,也厌恶狭窄逼仄,可此时此刻两者兼有,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或许是因为不止它们,这里还多了一个宁宁,头一回有人陪在他身边。

他们虽然没有触碰,却近在咫尺,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属于少女的温度与气息,将他全然笼罩。

“这样我就不害怕啦。”

宁宁轻轻笑一声:“我能知道你在旁边。”

她停了半晌,突然问道:“裴寂,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原本叽叽喳喳滚来滚去的承影陡然顿住,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再发出。

“你别想多,就、就是随便问一问,没别的意思。”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吞没:“因为你好像很少和门派里的女孩子来往,我有点好——”

最后的“奇”字卡在喉咙里,宁宁说不下去了。

不对不对,就算裴寂和原著里一样打一辈子光棍,那也跟她没关系啊,她好奇个什么东西?这样一解释,反而更加奇怪了。

宁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稀里糊涂问出那句话,一时间有些局促地红了耳根,下意识把外衫笼得更紧,抿着唇抬起眼睛。

这一看,便不由得怔然愣住。

裴寂的双眼黝黑深沉,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第65章

远处的长明灯幽光熹微, 难以刺穿浓郁且厚重的夜色,一片昏暗之下,只能遥遥望见群山如巨兽蛰伏般的连绵影子。

狂风不断发出低哑的呜咽,夜雨被吹得四处飘飞, 经过颓圮墙壁, 落在裴寂高挺的鼻尖。

宁宁的问题太过突兀, 像把钝钝的刀敲在他头顶。

裴寂从没听过、更没想过会有人向他问起这句话,一时间虽然有些怔忪,双眼却径直向前望去,目光定定落在跟前小姑娘的脸上。

这一望, 反倒让他自己先是心头一乱。

就像大脑还没把丝丝缕缕的情愫解析完毕,身体与神经就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当宁宁提起“喜欢的女孩子”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眼睫, 不偏不倚, 恰好把目光投向她。

这是不是说明他——

裴寂似乎明白了什么, 却又总觉得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不真实也不清晰, 仿佛置身梦里。

承影仍然在他心底装死,一动不动安静如鸡,他心下无端烦闷,破天荒地想听一听它聒噪如破锣的声音。

没有那道声音转移注意力的话……

他一定会在宁宁面前脸红。

仅仅因为她的一个问题就如此狼狈,他真是没救了。

站在他身边的宁宁同样慌张, 在与裴寂对视的瞬间转开脑袋,更加用力地捏紧了搭在身上的外衫。

当她再度开口,语气干涩得好像千年木乃伊:“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特别想要知道。”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裴寂低沉微哑、如同氤氲了水汽的声线:“你——”

宁宁指尖悄悄一颤。

承影终于连装死都做不到, 如同临死之人猛地吸了口仙气,发出干瘪绵长的气音,四肢像溺水的小狗一样胡乱扑腾。

可惜吸气到一半,便又双腿一蹬白眼一翻,差点与这个美丽的世界说拜拜。

裴寂的语气还是很淡,木着脸把这句话补充完:“你问这个做什么?”

承影:……

承影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再冻成冰块狠狠砸在这臭小子脑门上,当场委屈得疯狂跺脚:“逆子!木头!白痴!气死我了这机会多好啊啊啊!你这样回答是要干嘛!我要和你断绝关系!立刻!马上!”

“之前走在路上的时候,你不是说乔颜和她暗恋的青梅竹马重逢了吗?”

承影气得死去活来,作为当事人的宁宁却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答得一气呵成:“我突然想起他们,便顺水推舟问问你的情况。”

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宁宁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说老实话,其实对于“裴寂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孩子”这个问题,她曾经仔仔细细思考过一段时间。

毕竟他在原著里从头到尾都是孑然一身,哪怕日后成了杀伐果决、神挡杀神的大人物,也还是对各路女修的有意接近视若无睹,成天不是升级就是比剑,就差在脑门写上四个大字:断情绝爱。

然而偷偷摸摸地私下想是一回事,当着人家的面问出来,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回事了。

这个问题出口得毫无征兆,连宁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如今努力回想,只记得自己当时唯二的两个念头。

她好像并不抗拒与裴寂之间的靠近与接触。

以及,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无论如何,她真是被暴雨冲昏了头,才会稀里糊涂问出这句话。

“啊,对了!”

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宁宁忽然低呼一声,从怀里拿出储物袋,低头开始寻找什么。裴寂一言不发地等,望见从袋子里滚出一个圆润的白球。

居然是她帮林浔悄悄买下的那颗夜明珠。

“我本来打算试炼结束后送给他的,没想到自己要先用一遭。”

宁宁用两只手将它捧起,手指和脸颊都被映成雪亮,想起裴寂怕黑,便伸手将夜明珠递给他:“可惜我的星痕剑不知去了哪里,要是有它在身上,我还能让你看看星星一样的光,很漂亮的。”

这个动作很是正常,裴寂却不知为何眼底微沉,长睫低垂着闷声道:“我不用。”

“唉。”

承影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一切。又开始了抑扬顿挫的小作文朗诵,这回说得哀怨不已、差点就声泪俱下:“看见那颗夜明珠,是不是觉得心里好酸好疼,闷得喘不过气?别难过,爸爸我懂你,裴小寂!孩子胸闷老不好,多半是吃醋了啊!”

紧紧抱着剑的黑衣少年右手暗暗用力,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承影虽然烦人又唠叨,但最令裴寂头疼的是,它口中的话绝大多数都符合事实。

比如现在,当他见到宁宁重金为林浔买下的夜明珠,心口的的确确闷得厉害,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分隐隐的酸涩,一股脑全堵在胸前。

承影最喜欢他这副想揍它却又被戳中心事的模样,继续嘿嘿笑着打趣:“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啧啧,啧啧啧,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

顿了顿,话语里的调侃意味更浓:“裴小寂,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你恐怕是彻底栽了。”

“你怎么了?表情那么奇怪。”

它还在嘚瑟个不停,宁宁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裴寂条件反射地抬头,正对上她亮盈盈的双眼。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过于近了。

那层外衫笼在头顶,让他连后退都做不到分毫,属于夏夜的热气在狭窄空间里慢慢堆积,把少年人白净的耳垂染成薄红。

他本来最擅长忍耐,如今却觉得心下燥热非常,喉头微动,轻轻摇头:“或许是受周遭魔气影响……并无大碍。”

“魔气?”

宁宁闻言环顾身旁,果然见到薄雾一样血红色的气息。它们似乎被雨水沉沉下压,尽数堆积在低处,看上去比平日更浓几分,像是散开的血花。

“这秘境里怨气深重,魔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她说着想到什么,正色望向裴寂:“对了,秘境里的魔族都如何了?”

“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去了瀑布旁。”

他知无不答,缓声应道:“魔族修士在大战中灵力受损,识海与经脉至今未能痊愈,因而无法承受此地浓郁的煞气。我们赶到那里时,已有不少陷入昏迷,如今全部被关押在村落里,想必时日无多。”

魔修们居然会被同族死后留下的魔气重伤,这应该算是某种程度的作茧自缚。

宁宁安静听他说完,轻轻把身子往后面的墙上一靠,微仰着头道:“魔族……裴寂,你怎么看他们?”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身旁黑衣少年的目光愈发阴戾几分。

裴寂答得很快,近乎于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冷得像冰:“穷凶极恶,罪不容诛。”

这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自从拜入师门,他了解到许许多多仙魔大战时候的往事。无论是鹅城事变,还是如今灵狐一脉险些灭族,魔修从来都与杀戮、暴虐与死亡联系在一起,令人难以自制地感到厌烦和恶心。

然而可笑的是,他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魔族后裔,打从生下来便沾染了污秽与暴戾的血脉。也难怪曾经的外门弟子会成群结队找他麻烦,这样卑劣的血统,哪里有什么辩驳的理由。

就像儿时娘亲把他关在地窖里打骂时说的那样,生来就是不干不净,不人不鬼,真够恶心。

裴寂并未收敛神情里的自厌与自嘲,扭头看向灰尘遍布的墙角。在闷雷和暴雨的双重夹击里,他听见宁宁的声音。

她的语气居然称得上是“轻快”,在开口前甚至短促地笑了声,像是被夜风摇动的清脆铃铛花响:“哪有这么可怕?”

裴寂一愣。

“虽然的确有很多魔修犯下过罄竹难书的罪行,但除此之外,魔族也有不那么可怕的一面啊。”

宁宁的目光很认真,一本正经地说:“比如琴娘,情愿付出一切,只为保全乔颜这个非亲非故小女孩的性命;又比如祁寒,明明只要自行破开水镜阵法,就不会被我们抓到任何把柄,却为了保住同族的性命苦苦支撑,最后落得个失败退场。”

她说罢停顿须臾,思索片刻又道:“哪怕是魔,也是有情的,并没有绝大多数人想像里的那么凶恶。所以——”

裴寂听见她的声音清晰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宁宁把脸颊转到了他所在的方向。于是少女清泠的声线穿透层层风声雨声,啪嗒一下落在耳膜:“不要把其他人过分的话放在心上,裴寂。魔族血统又怎么样,你和我没差。”

——她说了那样大一堆话,原来是想要安慰他。

原著里曾提起过魔族后裔的处境,无一不是如履薄冰、受尽歧视,裴寂从小到大没受到过什么肯定,身边只有源源不断的恶意与责骂。

但其实他与其他仙门弟子并无不同,同样是意气风发、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心里没有太多弯弯拐拐曲曲折折,如同未经玷污的白纸,纯粹得过分。

至于此番来到秘境,灵狐族对魔修更是深恶痛绝。

乔颜曾咬着牙告诉他们,要与所有魔族不死不休;“琴娘”亦在闲聊时无意间提起,魔物生性残暴,必然不会遵循善道,也不知当时裴寂听罢,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宁宁的语气云淡风轻,裴寂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迟疑好一阵子,才抿着薄唇看向她。

夜明珠的光华柔和细腻,像潺潺流水静静流淌,穿行于雨丝、发丝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之间,给女孩圆润的杏眼蒙上一层莹白亮色。

他们两人站在同一件衣物下躲雨,由于身处狭小幽暗的空间,彼此的间隔自然也就微乎其微。

属于宁宁的栀子香气四散蔓延,伴随了冷冷夜雨的寒凉,却又隐约带着她身上的温和热度。

像丝丝缕缕的线条交错勾缠,与他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不管怎样,你和那些罪大恶极的坏家伙都是完全不同的,没必要把自己跟他们划等号。”

宁宁说着挥了挥拳头,信誓旦旦地抬起脑袋:“要是有谁再讲你坏话,师姐会帮你好好教训他——你自己也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她抬头的时候,正对上裴寂的目光。

宁宁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目光。

漆黑瞳孔深沉得有如大海汪洋,内里惊涛骇浪、暗潮汹涌,好像只需要望上一眼,就能将她吞没其中。

这本应是极为危险的视线,却又极其突兀地带着浓郁的驯服与苦痛,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她看得不甚明晰,呆呆愣在原地。

裴寂亦没有移开视线。

他们隔得的确太近了。

不远处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与嘈杂雨点,这处颓败的房屋角落却安静得有如时间凝固。

宁宁的脑袋卡了壳,恍惚间似乎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裴寂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啊。

不对不对,那那那她又是为了什么,才要一动不动接下他的视线?

这个念头甫一掠过脑海,宁宁一个激灵,立刻低下脑袋。

这种时候应该要说些话来缓解尴尬。

她本想用手掌捂住脸颊用来降温,却又总觉得这样的动作过于明显,摆明了告诉他自己在脸红,于是只得低着头,舌头打结地低低出声:“怎、怎么了吗?”

裴寂微微闭了眼睛,轻吸一口气:“没什么……多谢师姐。”

万幸雷雨在不久以后渐渐退去,宁宁终于得以回到自己的小屋,与裴寂互道晚安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可是睡不着。

和裴寂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感觉怪怪的。

她性格外向、平易近人,很少有害羞的时候。拿个最浅显的例子来说,要是让她和贺知洲对视,就算彼此看得天荒地老,宁宁也绝对不会脸红一丢丢。

可今夜被裴寂望的那一眼——

宁宁又想起他那时的神色,说不上来心里是怎样的感受,一头埋进枕头里,在床上打了个滚。

裴寂对她而言,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宁宁又滚了回去,头发乱糟糟糊成一团。

不会吧。

要是非说有什么不一样,岂不就是……喜、喜欢?

宁宁双目圆睁犹如死鱼,在这两个字浮上脑海的瞬间又胡乱一滚。

噗通直接摔下了床。

她心乱如麻,爬上床后依旧翻来覆去,最后只得安安分分缩成虾米,用被子把身体和脸裹成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入了眠,等第二日醒来,已是正午时分。

宁宁努力把昨晚的事情抛在脑后,和往常一样起床穿衣洗漱,打开房门打算与其他人会合。视线随意一瞥,居然发现了意外之喜。

星痕剑不知被什么人找了回来,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用棉布包裹起来,端正立在她门前的房檐下。

宁宁被高悬的太阳刺得眯起眼睛,心口不受控制地猛然一跳。

究竟是谁在清晨寻遍一处又一处的森林与湖泊,然后把它洗净包好放在如今的位置,虽然没人说,她却知道答案。

昨晚她不过十分随意地提了一句星痕剑,没想到裴寂会这么快把它找回来。

宁宁俯身握住剑柄,果然在布料上闻见熟悉的木植清香,将它整个拿起来时,见到贴在剑身上的一张纸条。

少年人的字迹潇洒如游龙,很是漂亮:

[剑给你,别难过了。]

是在说她梦见父母,醒来双眼红肿的事情。

——原来是想这样来安慰她。

宁宁握着剑,心情很是复杂。

裴寂看上去总是对所有事情都爱搭不理,但其实全都记得。他摆明了对身边的女孩都没兴趣,要是一直对她这样……

那她就彻底栽了。

老婆失而复得,宁宁纠结成麻花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正要拿起星痕剑出门,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许曳的叫喊:“不好了不好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等他跑进宁宁所在的院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各大门派的弟子们闻风前来,已经在村口撞上,这里马上就有一场大混战了!”

第66章

“啥?大混战?”

天羡子打了整个晚上的坐, 这会儿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听见这三个字就乐不可支凑上前去,打量玄镜里投映出的画面。

“昨夜宁宁的那一箭可闹出过不小动静。”

曲妃卿懒洋洋地睨他, 嘴角含笑:“不少人都寻着那道剑光找到了瀑布, 之后再稀里糊涂地四下一逛, 可不就见到狐族的村落了么?”

昨晚水镜阵破、魔族元气大伤,加之绝大多数弟子都回了房间或山洞睡觉,长老们便也没再继续往下看, 纷纷打道回府休养生息, 直到今日早晨才重新聚首, 吃着瓜子欣赏试炼进程。

此时倒映在玄虚剑派镜子里的,是同样吃瓜看着戏的贺知洲。

他秉承早睡早起的健康信条永不动摇, 醒来之后帮乔颜满秘境找回了十多个魔化狐族。

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 出门和许曳一起闲逛散散心,没想到会直接撞上各门派弟子大乱斗的景象。

在树丛里闯荡求生了这么久,湖泊河流的水还全都不能用。生活条件如此之恶劣,修真界的青年才俊们早就不复当初光风霁月、超绝出尘的模样,满身狼狈往村口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穷剧组在拍《乡村修仙故事》第一部 。

就非常接地气, 很适合人民的大舞台。

按照门服来看,那群人总共分为五派,从左到右依次是梵音寺、素问堂、万剑宗、踏雪楼与流明山。

也就是佛修、音修、药修、剑修、符修。

试炼本就是鼓励弟子们彼此争斗抢夺,如今几大门派猛地一撞上, 自然互相看不顺眼, 大战一触即发。

其中大多数弟子都是他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梵音寺的两个光头格外眼熟,至于万剑宗的那位女修独自站在遥远的梧桐古树下, 墨发白裙,剑气凛冽——

竟然正是许曳心心念念的师姐,苏清寒。

贺知洲身为一个没什么理想追求的咸鱼,在察觉形势不妙的瞬间就打算溜之大吉,没想到明空那厮居然抬眼就瞥见了他,当即脑门一亮,朗声笑道:“贺施主!”

贺知洲差点心肌梗塞,恨不得当场来一个螺旋飞踢加天马流星拳,让这臭小子好好感受一下成年人世界的残酷。

明空没看出他神色有异,继续情真意切道:“我与师兄察觉天边有异,唯恐诸位这边出了问题,便相约来此一探究竟。你能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

什么叫安然无恙,贺知洲只想对他说一声“别来无恙”。

只要他们别来,他就定然无恙;他们一出现,他就得跟这俩卤蛋一起加入被毒打全家桶。

与梵音寺对峙的另外几帮人本来并没有发现贺知洲,等小和尚喇叭一样的大嘴巴一开,好几双寒气凛然的眼睛便不约而同齐刷刷朝他望来。

跟竹签串烧烤似的,啪啪啪把他和许曳戳成了筛。

贺知洲:……

“诸位都是大宗弟子,今日能在此地遇上,也算是种难得的缘分。”

一袭白衣的年轻符修眯眼笑笑,语调懒散,吐出的字句却侵略性十足:“我知晓各位都有意争抢令牌,干脆不要客套,直接动手吧。”

“那是流明山的白晔师兄。”

许曳在一旁小声介绍:“他是难得一遇的符篆天才,最擅长五行阴阳之术,术法诡谲莫测,很是难缠……位列苏师姐想要挑战的对手第三。”

总而言之,这是个高手。

“哈哈,不错!”

抱着巨剑的高大剑修闻言大笑,颇以为然地表示附和:“要打快打,别啰啰嗦嗦。”

他身形魁梧,衣着不修边幅、沾满尘土,看上去不像个名门修士,倒像街头卖艺劳累了一天,扛着把道具剑回家的社畜。

许曳又道:“这位是踏雪楼的陆明浩师兄,巨剑一出无人能挡,在精力充沛的巅峰状态时,能有开山破水之力。”

无需多言,这也是个高手。

“还有那边素问堂的魏凌波师姐和岑然师兄,对医毒的造诣出神入化,能在无形之中置人于死地,一定要多加小心。”

……这还是高手。

贺知洲听得一颗心凉了大半,一边在传讯符上向宁宁求救,一边很认真地问他:“你有没有带熏香?我不想被打死的时候尸体发臭。”

“贺师兄,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许曳正色将他打断:“师姐对我说过,就算实力并非最强,也能拥有决胜夺魁之法——你且看好了,我一定不会让师姐失望。”他说得信誓旦旦,贺知洲还以为这傻孩子开了窍,灵机一动想了条出其不意的妙计。没想到当即见到许曳往前一步,拔高声音喊:“我也赞成!”

贺知洲后背一凉,已经隐隐预料到了事情的结局。

“这位小道友与我同是剑修,不如就由我们先来比试一场。”

陆明浩朗声一笑,虽然仍是邋遢懒散的模样,眼底却锐气大盛、锋芒毕露,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战斗狂。手里握着的巨剑在他说话时发出道道沉鸣,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鞘。

许曳听说过这位师兄是个剑痴,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他当作头号对手。

他对自己的实力一清二楚,虽然不算金丹期顶尖,却也绝对不弱,若是全力以赴,说不定能胜上一筹。

许曳深深吸气,与遥遥站在古树下的白衣女修四目相对,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

他一向身处师姐的照拂之下,今日好不容易等来与其他弟子公平较量的机会,一定要让苏师姐明白,她的师弟不是个废物懦夫。

少年拔剑出鞘,沉声喝到:“来吧!”

与符咒毒器不同,剑修之间的对决毫不花里胡哨,纯粹是摆在明面上的刀刃相撞,最为酣畅淋漓,也最是惊险万分。

许曳凝神屏息,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师尊与师姐的教诲,纯净如水的剑意豁然充斥全身,引得周身薰风阵阵,拂去黯淡的血色魔气。

“这小子资质不错啊!”

玄镜外的天羡子道:“灵力如此澄澈,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只是不知道剑术如何。”

他说罢便闭了嘴,全神贯注盯着镜面上的人影,若有所思地挑起眉。

白光如昼,斩断丝线般勾缠不绝的魔气,而许曳陡然睁开双眼,缓缓扬起手中长剑。

“九九归一,生生不息——”

随着剑诀被沉声念出,许曳周身剑光更甚,罡风如刀,划破一根残破的枝条,当他即将喊出下一句话时——

一柄重剑被倏然抡过,不偏不倚直接砸在他身上,二话不说就把许曳抡飞三丈高!

长老们纷纷五官扭曲,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噫——”。

贺知洲:……

救命啊!陆明浩在他念技能的时候,直接扛着巨剑就砸上去了啊!为什么许曳一个剑修还要技能读条,你当自己是魔法少女变身吗!!!

陆明浩并未下重手,只用剑气将许曳拍飞老远。

那可怜孩子直到凌空腾起的时候也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满脸懵地螺旋升空,手里的长剑划出一道刺目白光,陪他在半空跳了一首爱的华尔兹。

当宁宁收到传讯符赶来的时候,刚好见到他哭哭啼啼落在自己跟前。

贺知洲:好,不愧是你们修真界。

贺知洲从小就有个疑惑,既然每个技能的读条时间都那么长,为什么敌人不会趁虚而入,在这段时间里直接打败主人公。

如今修真界身体力行地告诉他,在决斗里念技能读条的,都是脑子有问题。

宁宁一时半会儿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被许曳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起来,擦去嘴角血迹。

陆明浩颇为无辜,皱眉挠挠头:“这小兄弟……是在干嘛呢?这可不怪我啊,是他非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自己来挨打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凛:“不好,周围不对劲!”

“终于发现啦?”

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浅笑,正是素问堂魏凌波:“此毒是我最新研制的宝贝,无色无味,被风一吹就能飞散到四周各处。”

她医毒双修,是出了名的怪脾气,最爱在小黑屋里埋头研读医书,再自己做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不过这次的毒,可绝不是什么“小玩意”。

“一旦置身于毒气里,不但会全身无力,灵力也将渐渐封锁,难以被使用。其实它的毒性不算很强,以你们的修为本不会受其影响……不过多亏了这些魔气,让它的功效起码提升了五倍不止。”

她懒懒倚在断裂的墙壁上,整个人瘦得厉害,眼眶则是十分明显的黑眼圈,像是被墨汁染了颜色:“诸位是不是觉得……已经快没什么力气了?只可惜我与师弟提前服用过解药,无法体会此等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