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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修虽然以妙手仁心著称,在修真界里却也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共识: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轻易招惹药修。一旦被盯上下了毒,连自己怎么翘辫子的都不知道。

“糟糕。”

贺知洲尝试着调动体内灵力,果然已经所剩无几。那毒药奇诡非常,似乎还夹杂了一些催眠的功效,让他眼皮子不由自主地上下发颤:“连魔气都在帮她,这分明是天时地利人和啊……咱们不会全部折在这儿吧?”

宁宁环顾四周,思索片刻后轻声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似是有些迟疑,简单组织了一番语句:“根据物理学原理,当气流经过拱形的上表面时,流速快压力小;经过平滑的下表面时,流速慢压力大。这样一来,上下表面会形成一道压力差,产生向上的升力。”

贺知洲听得一愣一愣:“然后呢?”

“这是竹蜻蜓和直升飞机的升空原理,你觉不觉得,上拱下平的形状,和我们的剑鞘很相似?”

宁宁拿着星痕剑,抬手伸到他眼前:“我们虽然灵力微薄,但腾空跃起和让剑鞘旋转这两件事还是能轻易做到。这样一来,就能把剑鞘看作飞机上的螺旋桨,拿着它旋转升空时,必然能卷起巨大的剑风——”

贺知洲恍然大悟:“而剑风能把魔气全部吹散,这样毒的威力就很小了!”

许曳对那段原理云里雾里,但还是勉强听出了宁宁的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们在空中不停转动长剑,以剑风逼退剧毒。

“我知道了!”

贺知洲轻轻拍了拍她肩头:“不就和叮当猫的竹蜻蜓差不多吗!你之前灵力耗尽,不宜出手,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许曳已经没脸再看远处的师姐,为了挽回自己在她心里所剩无几的形象,也立刻举起右手:“我也来!人多力量大!”

于是在玄镜内外,数十双眼睛同时见证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奇迹。

许曳与贺知洲同时将长剑举过头顶,催动体内仅存的灵力高高跃起,与此同时默念剑诀,让剑在手中高速旋转。

这本来是毫无力道的动作,以他们目前的状态,更不可能腾空飞行,然而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道道气流聚拢回旋之间,竟然有了显而易见的上升之势。

——两人仅仅用了微不足道的灵气,居然当真脱离地面桎梏,在雪白色气流中缓缓升上半空!

“这——!”

天羡子一个激灵:“这是个什么原理?”

但见长剑转得越来越快,剑气如同汹涌而来的飓风,从中央向两边四散而去。

魔气与毒雾难以承受此等风浪,在嗡然如龙鸣的剑啸声中层层后退,直至消散殆尽,难以寻到一丝影子。

红色的血雾渐渐褪去,日光久违地照在颓败房檐上,这一隅之地终于得见天光。

“居然真的成功了?”

林浅看得目瞪口呆,心下一动:“那许曳与贺知洲——”

她说话时眼神上移,在见到空中的两道人影时,不由得神色大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宁宁同样想到什么,呼吸一滞。

他们之前只顾着生风除毒,却忘记了一个最最基本,却也最最严肃的问题。

当剑在高速旋转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也会跟着转个不停。

哪怕是剑修,也无法承受这样毫不间断的转圈圈。

她好像,把贺知洲和许曳给坑了。

——剑身不断旋转上移,他们也在空中被甩来甩去,如同两个在狂风中无所适从的钟摆,用脚掌画出一个又一个浑然天成的圆。

而如今随着旋转越来越快,两人的身影转瞬即逝,只能在遥远天边望见一闪而过的残影,隐约能看出来是个人形。

宁宁:……

前所未有的超自然现象,弟子看了集体懵逼,长老见后全部沉默,整个修真界都震惊了,不看不是修仙人!

贺知洲与许曳竟然仅凭一人一剑,浑身扭动着旋转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实现了白日飞升!此二子恐怖如斯!!!

林浅看得头皮发麻,赶忙催促道:“快快快!快调出最高的视灵,看看他们两人的情况!”

天羡子乖乖照做,落在玄镜上的手,微微颤抖。

首先闯入所有人眼前的,是两张双眼紧闭、被吹得摇摇晃晃的大脸。

脸皮在狂风中左摇右摆,像极了套在骨头上的布袋,被风掀开时,露出鲜红牙龈和打着哆嗦的牙齿。五官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无一不是被吹得口眼歪斜,恐怖非常。

地面上隐约传来宁宁的声音,满带着焦急与忧虑,清清脆脆地传入在场众人耳朵:“魔气已经散了,你们快停下吧!”

可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新的风暴已经出现,哪能在这里停滞不前。

除了压力差,自然界还存在着另一种强大且神奇的力量:惯性。

他们俩旋了成百上千个圈,早就晕晕乎乎意识不清,体内的灵力无意识外涌,引得长剑越转越快。

贺知洲听见她声音,本打算带着哭腔回复一句,哪曾料到当场一阵恶心反胃,嘴巴一鼓,跟旋转喷泉似的喷出一大口清水来。

好在修道之人能将食物转化为灵气,因而体内并无污物,他如今的模样勉强称得上是“天女散花”,而非呕吐物制造者。

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实在太惨,林浅看不下去,痛心疾首:“只不过是一场试炼,何至于此……!这就是剑修吗!”

就连始作俑者魏凌波也不忍直视,罕见地被吓了一大跳,怔愣着瑟瑟发抖。

阁楼里其它门派的长老听闻大事发生,纷纷闻风赶来,在见到玄镜画面的刹那,无一不露出异常震撼的神色。

于是在无数道注目礼下,两人两把剑,在越来越大的气压差下不断升空,两具身体划出无比优美的弧度,伴随着旋转喷射的阵阵水花,一并构成了在场所有人难以忘怀的成年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等体内的灵气一滴不剩,两团不断抽搐的死肉终于从半空中飘然落下。

“师姐……别看,我脏了呜呜呜,我好脏……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许曳彻底绝望,老眼昏花泪流满面。一边吐一边哭,眼睛里装了水龙头,嘴里则噗嗤噗嗤往外冒清水,生动形象阐明了什么叫“男人是用水做的”。

贺知洲有如行将就木,整张脸憋得像个硕大紫薯,颤颤巍巍深吸一口浊气:“不要飞升,不要飞升,不要飞升……”

“呃啊——”

他说话时眼珠子越瞪越大,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宁宁摇了摇头:“飞升是个弥天大谎,我们都被骗了……大气层外边……氧气根本不够……”

第67章

虽然过程充满了心酸曲折, 但好在摇花剑充当竹蜻蜓的法子还算有用。

剑风螺旋上升,浩荡灵力牵引出风声大作,以力拔千钧之势破开重重魔气, 不需多时, 众人所在的位置便久违地重见天光。

魏凌波的毒本身威力不大,多亏有魔气加持,才让在场所有人纷纷中招,如今魔雾尽散,毒性自然也被逼退大半。

眼看其他人的瞳孔重新恢复清亮澄澈,悠悠朝自己瞥来,素问堂的白衣女修尴尬一笑:“不愧是玄虚剑派弟子, 竟然能想出此等法子, 在下自叹弗如。”

被点名的贺知洲意识恍惚,呕吐不止;许曳不想看她, 也不想听任何人讲话, 一想到师姐还在远处的树下静观战局, 就气得浑身一抽,从口中喷出一丝水花。

“可惜了, 若不是陡生变故, 素问堂本能轻而易举赢下此局。”

玄镜之外的纪云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仍然沉浸在方才震撼无比的视觉冲击里,拿纸笔记日记:“一人一剑, 再加一点少之又少的灵力,究竟是怎么做到凌空飞天的?”

“许曳乖徒,怎会如此!”

万剑宗长老痛心疾首,猛地咳嗽几声:“贺知洲那厮是出了名的不走寻常路,为何你也被玄虚剑派带歪了!玄虚误你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

天羡子好歹是贺知洲的穷友兼带队师叔, 没做多想地出言反驳:“若不是素问堂用了毒,他们也没必要这么做——虽然过程是难看了点,但好歹把毒给解了啊。”

于是一帮长老叽叽歪歪,你一言我一语,最终把话题挪到了素问堂的毒上。

“他们有种毒阴险非常,无色无味,喝了能让人神志不清,把身边的人和物随机看成别的东西,偏偏自个儿还不觉得中了毒,大摇大摆地当众犯浑。”

何效臣猛拍大腿,满目的悔恨痛心:“我有回中了毒,看什么都是魔物,当即拔了剑与它们决一死战。结果第二日醒来,收到一张琳琅坊的赔偿单——”

天羡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我想起来了!这件事还登上过《四海时评》,因为何掌门,当时那本书都卖疯了!”

“是那一日啊!”

林浅亦是恍然大悟:“我之前还在纳闷,何掌门为何要举着一只猫四处乱挥,还在琳琅坊里前后空翻整整两个时辰——原来是中了毒!”

何效臣面如苦瓜,很是悲伤地点点头。

那日他中了毒,将一只猫当成了自己的剑,把货物看作魔物,握着猫就往前冲。

后来剑断了猫跑了,整个琳琅坊的人都眼睁睁看着他口角流涎、面目狰狞,一边大喊着“妖孽休要猖狂”,一边原地前后空翻,把各种珍奇异宝打得粉碎。

这件事悲伤逆流成河,诸位长老纷纷沉默,向他投去安慰的视线,最终达成共识:药修害人不浅。

来自素问堂的众位长老不想说话,翻了个白眼。

“等等,你们快看!”

在有如哀悼会现场的阁楼里,林浅忽然惊呼一声:“白晔动手了!”

但见秘境之内气氛尴尬,两具剑修的死肉横在一边,来自梵音寺的两颗卤蛋则并肩坐在路旁,有如看戏。

明空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生菜,啃得旁若无人,光头晃来晃去:“落雪飞花不过如此,剑修之道,着实叫人难以参透。”

这两人以明空的金刚罩杜绝了所有毒雾与魔气,自始至终没中过毒。扛着巨剑的陆明浩是个暴脾气,见状厉声喝道:“我们都中了毒,二位不帮忙也就罢了,怎能在旁说风凉话!”

“阿弥陀佛。”

明净面色不改,对他话里的责备之意置若罔闻:“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就是智慧,不闻就是清净,不看就是自在。小僧闭眼小憩片刻,诸位道友再会。”

明空连连点头,满眼倾佩:“最美的男子应当有一种遗世的安静和优雅,师兄便是如此,佩服佩服。”

这两位压根无法与旁人正常交流,让人不由得怀疑,梵音寺里的和尚究竟是在修习佛法,还是在学习让人生气的说话艺术。

陆明浩彻底不想再搭理他们,回神之时,突然察觉浑身猛地一麻——

竟是那个名为“白晔”的流明山符修趁虚而入,在他分心谈话的间隙动用天雷符咒,正中陆明浩脊背!

“竟然偷袭!”

真宵身为剑修,最见不得此等背后袭击之事,皱了眉瞥一眼何效臣:“何掌门,流明山竟是在给弟子教授这种战术么?”

何效臣厚着脸皮嘿嘿笑:“这叫‘出其不意’,决斗的事儿,怎么能叫‘偷袭’呢?”

白晔心知这是在试炼中,遇见的对手都是各门派精英弟子,而非十恶不赦的魔物。虽说友谊第二比赛第一,却也因此并未用出全力,符咒顶多让对手陷入昏迷,不会致人伤亡。

雷法轰鸣之间,陆明浩只觉得周身麻痹,电流源源不绝地在五脏六腑间四处乱窜,最终直攻大脑,眼前一白失去意识。

宁宁看得下意识皱眉,指尖一动,握紧了手里的星痕剑。

与符修对抗时,可以采取的策略有两种。

一是避开他的所有攻击,这种方法难度极高且异常复杂,寻常人并不会采用;二是以力击力,靠剑风与剑气击散术法。

可惜陆明浩还没来得及挥剑,便遭到了白晔的偷袭。

如今毒气未散,仍然有少数存留在他身体里,制约护体的灵力,加之雷咒的威力不可小觑,当场昏迷实乃意料之中。

而她在昨夜气力大损,若是正面与白晔撞上,必然也会处于下风。

“解决一个。”

白晔眯眼笑笑,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继而幽幽把视线转向素问堂的二人。

他不愧是苏清寒看中的对手,对符篆的运用炉火纯青。白玉般修长的手指一捻一松,在掷出两张符咒的瞬间,便有狂风裹挟着雷鸣,向两人迅速袭去。

魏凌波只擅长用毒,面对这等煞气汹汹的阵势自然无法阻挡;她身旁的师弟则是医圣传人,妥妥的医痴兼书呆子,这会儿更是毫无门路,只能眼看着雷光越来越近,无处可逃。

“又两个。”

两名药修亦被击倒,白晔心情大好,说罢转过身来笑着望向宁宁:“虽然很感谢诸位散去了毒气,但这里毕竟是试炼之地,没理由向对手放水……白某多有得罪了。”

“他怎么能对宁宁出手!”

何效臣身为流明山掌门,在自家弟子得势的情形下,居然表现得比宁宁本人还要慌张:“她体内灵力鲜少,莫说打败白晔,恐怕连劈开风雷都很难做到!”

何效臣看出了这一点,宁宁同样对此心知肚明。

白晔伤不了梵音寺的两位小师傅,在远处观望的苏清寒又非常棘手,不到万不得已,必然不会主动招惹。

而反观她这边,许曳与贺知洲被榨干了所有灵力,裴寂又不知去处,只剩下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若能打败她,就可以把所有人的令牌全部收入囊中。

最糟糕的一点是,她体内已经没剩下太多灵气。

不过与此对应地,十分幸运的另一点是,白晔对此一无所知。

只要基于这一信息不对称的基础之上,说不定……她能有机会实现绝地反杀。

“我在小重山时,就听说过宁宁道友的事迹。”

白晔笑道:“的确非常聪明,只是不知道剑术如何。请赐教。”

他话音刚落,两指之中便又出现一张纸符,电光流窜间,于朗朗白日下生出几道幽异蓝光。

继而狂风骤起,引得道路两旁枝叶倏动,如同魑魅魍魉黝黑的指骨,发出一声哗啦巨响。

在疾风如刃之间,竟有万千雷霆浑然汇聚,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网,径直向宁宁扑去!

林浅蹙眉别开视线,不愿再看。

“等、等等!”

天羡子却微微一愣:“好像还有机会!”

只见玄镜里的小姑娘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在迅速望一眼那凌空飞来的巨网后,竟然并未仓皇逃窜或拔剑迎敌,而是满目正经地深吸一口气。

旋即向后垂直仰倒,上下半身折叠成无比惊悚的九十度直角,堪堪避开了那道半空中的电网,握着剑迅速向不远处的年轻符修冲去!

她迈步奔跑时,身体还是处于九十度的折叠状态,因此放眼望去,仿佛是两条没有上半身的腿在疯狂扭动前行,飞速朝白晔靠近。

然后一边跑,身体一边像泥巴似的软绵绵上扬,冒出一颗圆润人头,看上去异常恐怖,小孩见了都要做噩梦。

宁宁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正经人,白晔哪曾料到她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动作,暗暗“啧”了一声,再度将灵气汇集于指尖,催动手里的火符。

顿时星火处处、焰光大作,一簇簇火团好似雨点,一股脑向她所在的方向汹汹袭去。

天羡子心下紧张,暗暗为小徒弟捏了把汗,本想喝口茶水冷静一些,没想到刚喝进嘴里,就双眼圆瞪着全部喷了出来。

宁宁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灵力无法击退火焰,只能通过不断躲闪的方式靠近白晔,但她躲避的姿势——

这是何等疯狂的走位!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人体极限!

只见她神色凛然,猛地就是一个劈叉上天,而上半身在同一时刻像虾仁般浑然弯起,如同一团女娲造人的失败烂泥,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避开了好几道火球!

至于宁宁落地之后,双腿摇晃不止、面容僵硬无表情、甩着一双手就往白晔身边猛冲的模样……

这也太恐怖了吧!!!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

不久之前她才用炸裂天际的脑洞,向修真界证实了物理的真实存在,结果没过多久就亲自把力学定理按在地上摩擦。

哪怕牛顿气得掀开了棺材板,见状也只能摇头长叹一声:

对不起,修真界的事儿,得归我弟弟牛逼管。

青天白日之下,女孩左右横移、蛇形走位出神入化,以一个双腿劈叉、身体在半空旋转七百二十度的恐怖姿势牢牢抓住在场所有长老的眼球。

而白晔不知道她体内没多少灵力,被这一丧尸围城般的动作吓得不轻,动作越来越慌,也越来越僵硬,一时间差点忘记了打斗,脑袋里充斥着一道道无人能回应的呐喊: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和一坨泥巴做的猴子决斗?

她在闹,他在叫。不愧是修真界的青年才俊们,打个架都打出了丧尸大战僵尸舞的风范。

眼看距离她越来越近,白晔刚要掏出另一张符,猝不及防就听见宁宁清脆的嗓音。

“接招吧!霹雳震虚空,剑气引雷公,五雷破火走无踪——天雷诀!”

“糟糕!”

林浅从她诡异的姿势里缓过神来,大骇道:“她如今的灵力哪能动用此等咒术,就算用出来,也必定气力枯竭。莫非宁宁想与他同归于尽?!”

白晔眸底微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剑修果然不爱用脑子,那万剑宗的许曳不久前才因为这事儿吃了亏,她如今居然还要大大咧咧地念出口诀。

或许在宁宁眼里,念出口诀是一种壮胆示威的手段,但对于白晔而言,这道口诀无疑会成为他赢下战局的关键。

天雷自上而下,一旦得知她用的剑诀……

青年手握黄符,眼底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全身灵力向上汇聚,在头顶上隐隐现出几分电火与雷光。

一旦得知她所用的剑诀,他不但可以做出有效的应对,还能提前设下防备,只要她拔剑引来天雷,就会遭到剧烈反噬,身受重——

这个念头还没想完,就硬生生地提前中断。

预料之中的天雷并未出现,宁宁与他近在咫尺,笑眼弯弯地勾了勾唇。

然后一个用力握住剑柄,当即向下一扫,未出鞘的星痕剑带了点零星剑气,在白晔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头顶时,毫不留情直接拍在他膝盖上。

与他当时出其不意袭击陆明浩的场景,堪称如出一辙。

白晔:……?

天雷并未如约而至,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一滴生理性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白晔猛吸一口气,跪倒在地面。

她骗他。

她居然骗他!不是人!!!

比中途打断技能读条更卑鄙的是什么?

是这混账居然虚假读条,报了个完全不相干的招式,明明说好要打头,却一剑挥在他腿上。

你们玩战术的,心脏好脏。

玄镜外的长老们本以为宁宁打算耗尽全身力气,引出天雷诀与白晔玉石俱焚,哪里会料到这等骚操作,一时间鸦雀无声,呆愣当场。

“这——”

林浅眨眨眼睛,大笑出声:“不愧是宁宁!这一招当真叫人措手不及!”

曲妃卿颇为赞许地轻轻点头:“这法子……倒也着实有趣。”

阁楼里顿时沦为大型双标现场,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这回没人再讲什么“偷袭可耻”、“耍弄心计”,就连真宵也啧啧赞叹:“不愧是师弟之徒,这一计可谓急中生智,在九死一生间力挽狂澜。妙哉妙哉。”

可怜白晔被一记猛拍,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这会儿咬着牙狠狠抬头,像极了被渣女骗身骗心玩弄感情的老实人,凄然颤声道:“你别得意,我、我还有符……我还能打……”

他袖子里居然还藏了另一张以防万一的雷符,两人咫尺之距,躲避已是来不及。好在宁宁体内还剩下一点为数不多的灵力,本想拔剑相抗,却察觉身侧袭来一道冷冽的风。

还有一点木植的淡香。

她在须臾之间被拉住胳膊,向后轻轻一拽,视线所及之处是一袭黑衣,以及少年人高瘦挺拔的背影。

裴寂握着剑,替她挡下细密的雷击,声音冷得不像话,将白晔的话重复一遍:“还能打?”

他的语气极为不耐烦,加上眼底毫不掩饰的戾气,活像个杀人如麻混迹于正常人之间的疯子,下一瞬间就能拔剑把眼前的符修剁成人干。

白晔听说过玄虚剑派这位小师弟的恶名,当即摇头晃脑假装四处看风景,在地上翻了个身,眼神飘忽:“谁还能打?让我看看——反正我是没力气了,躺会儿,躺会儿。”

宁宁抱着星痕剑,笑得没心没肺,一下子窜到自家师弟身边:“裴寂裴寂!他还把我的剑弄脏了,你看,剑身上全是被风吹起来的泥点子。”

裴寂扭头垂眸看它,很快又把视线移开,语气依旧冷淡得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回去帮你擦。”

顿了顿,喉头微微一动,嗓音低哑了些:“受伤了吗?”

在那样密集的进攻里,宁宁自然不可能毫发无损,闻言把被火灼伤的手背藏在身后,语气里还是带了笑:“还好还好,他伤不到我。”

“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白晔长长吸了口气,说话时一抽一吸,五官疼得扭在一起:“我膝盖骨头好像错位了……我知道你们要拿我令牌,能不能在那之前帮我正正骨?这样出去若是被看见,也太丢人了。”

这位居然还挺有偶像包袱。

想来也是,他一贯是个白衣飘飘、清朗出尘的贵公子形象,哪能瘸着腿爬出秘境。

“我不会正骨。”

宁宁有些为难,抬眼看向裴寂:“你会吗?”

他似乎很不情愿,但被她问起,又不得已轻轻点了头。

“左边,左边啊。”

白晔疼得动不了,朝唯一能帮到自己的裴寂尴尬笑笑,看着他满脸阴戾地蹲下来,一言不发伸出双手。

正骨剧痛无比,白晔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强忍着攥紧衣衫,在裴寂伸手的刹那闭上眼睛。

然后便是左腿膝盖被人死死按住,猛地用力一压。

刺骨剧痛势如闪电,在须臾之间填满所有感官,白晔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极度诡异的尖啸,整个人像濒死的鱼般陡然一震。

伴随着一阵痛苦的抽搐,白晔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索然无味。

“道友,你在硬掰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又是一滴清泪缓缓淌下,他的嘴唇和声音一起发抖,容貌突然之间就苍老了许多:“我说左边,是你的左边……我受伤的是右腿,右腿啊!!!”

“哦。”

裴寂不为所动,面冷心更冷,丝毫没有愧疚感:“再来一遍。”

白晔:……

白晔面无表情,想也没想就从怀里掏出所有令牌一并丢在地上,转瞬间便没了身影。

“连夜买站票逃跑”看了会沉默,“扛着火车就走”听了要落泪,他身残志坚,是拖着两条伤残的腿,直接瞬移跑的。

第68章

随着白晔丢掉所有令牌, 这场各大门派弟子争奇斗艳的绝美大乱斗终于宣告终结。

除了玄虚剑派、万剑宗与梵音寺的几人,其余修士要么自爆淘汰,要么被自爆的那位打得失去意识, 昏迷不醒。

宁宁很能发挥中华民族传承千年的传统美德, 秉持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来都来了不能吃亏”精神,非常认真地把犯罪现场搜刮个遍。

她负责找,裴寂负责拿。在轮到陆明浩和素问堂的那名男修时,裴寂说什么也不让她亲自搜身,直接将令牌一股脑全塞在宁宁手里,冷着脸就蹲了下去。

看来裴寂小同学骨子里还是个传统又保守的小学鸡,时刻牢记着男女之防。宁宁觉得有些好笑, 却并没像往常那样刻意打趣他——

她之前躲闪着靠近白晔时, 手臂被符篆灼开了一道口子。雷火符虽然不会导致皮肤流血,在电流与火焰的双重侵蚀下, 却能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 以及与灼烧无异的伤疤。

白晔没有用尽全力下狠手, 因而这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口,擦几天药就能痊愈。

这几天的麻烦事已经够多, 宁宁不愿让其他人担心, 便生生将疼痛忍了下来,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等着回房后自行擦药。

若是此时一味搜寻令牌, 袖口晃动之间,很可能会露出那条疤。

……不过裴寂应该也不会多么在意她的伤啦。

她想到这里,莫名感到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与挫败,把双手背在身后往前看去,正好撞上裴寂的视线。

直到这时, 宁宁才发现他眼底有很浓很浓的黑眼圈,眼眶则是微微发红,与瞳孔周围交织缠绕的血丝悄然交映。

像是熬了整晚的夜,刚刚才睡醒似的。

想来也是,昨晚他们俩回到房间时已经很晚,宁宁又累又困,脑袋刚碰到枕头就迅速入睡,可裴寂不一样。

他见她心情不好、眼眶红肿,又偶然听见了宁宁的一句“星痕剑”,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居然当真满秘境地细细搜寻,一处一处找回了这把剑。

她脑袋里倏地闪过这个念头,如今又被裴寂直愣愣一望,一时难免有些局促,努力正色问道:“怎么了?”

他默不作声,递过来几块方方正正的令牌。

陆明浩的身体随着这个动作顷刻消散,宁宁伸手将它们接下,把视线挪到另一边的素问堂男修身上:“那他呢?”

裴寂立即接话:“我来。”

“喔。”

她只好点点头,继而望向道路正中央躺着的两坨人形肉块:“贺知洲和许曳呢?”

“也是我来。”

神色冷峻的黑衣少年似是想到什么,在短暂的停顿后再度开口,语气有些迟疑,也有些僵硬:“星痕剑……你暂且放好,等我清理。”

“别别别!哪儿能真让你来擦啊!我那就是开个玩笑,自己能解决的。”

她可不能让裴寂变成所有人无微不至的全职保姆,闻言连连摆手:“对了,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一定寻了很久吧?”

“在一片湖里。”

他说话时正在低头搜寻令牌,声音显得有些闷,大概是为了打消她心底的困惑,少见地继续补充:“阵法以水为镜,星痕剑刺破水幕化作的天,在真实秘境里,便是落入了某处水泊。我一一寻去,总能找到。”

他说得简单,然而只需粗略一想,就能明白绝不容易。

且不说秘境之中湖泊遍布、星罗棋布,就算他找对了湖,也必须亲自潜入水中,忍受着透骨寒凉细细搜寻。

宁宁心里百转千回,握紧了手里的剑,细声道:“谢谢你啊,等秘境结束了,我请你吃饭。”

她说到这里有了底气,想起自己靠浮屠塔积累的小金库,信誓旦旦加重语气:“绝对是整个鸾城最贵最大的酒楼,想吃什么随便挑,我家小师弟值得!”

裴寂定定地听,末了别开脑袋,把视线转到另一边。

他没说话,心里的承影倒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嚯嚯,高兴啦?嘚瑟啦?一听见这话就心里乐开花啦?裴小寂,想笑就直接笑,别刻意把嘴角下撇得那么明显啊。”

这样说完还不尽兴,居然用粗犷的大叔音捏着嗓子模仿宁宁方才的语气,好一个做作不清纯:“哎哟喂,我家小师弟值得~”

裴寂眼底笑意褪去,杀气骤现。

等他俩将淘汰选手的令牌搜刮一空,原本拥挤的小道便显出了几分空荡。

明净打着坐呼呼大睡,明空啃完了生菜,正捧了本书仔细研读,宁宁放眼望去见到几个大字:《落梅静心录》。

这书应该挺名副其实,自从小和尚看完,与人对峙那是理也直了气也顺了,心静如水面不改色,就是对面的人有点惨,回回都得被气得心肌梗塞。

他拒绝了一并回村落休憩的提议,长篇大论唠叨一通“天地为家”的道理,宁宁便也不再强求,遥遥望向远处古树下的苏清寒。

对方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多谢诸位照顾许曳师弟。”

她正兀自疑惑,属于苏清寒的声线便在身后响起。宁宁扭头回看,竟见到女修站在昏迷不醒的许曳旁边,俯身望着少年人湿漉漉的惨白面庞。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视线,苏清寒抱着剑掀起眼睫。

“我见那漫天白光和星痕处处,便猜想定是你。”

苏师姐与裴寂都是不苟言笑的冷漠性格,只不过前者是“傲”,后者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她说话没带什么起伏,眼底却始终充斥了凛然战意,似是想起什么,面露失望之色:“我本打算与你好好比试一场,但看你如今的状况,想必灵力已经所剩无几。”

这位一定是见到了那番丧尸出笼般的景象,宁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苏师姐,待我灵力恢复,随时等你来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