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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寒这才露出一个笑,转而低头看向许曳,二话不说就将他举起来往肩上一扛,动作毫不怜惜,没有一丝丝雪月风花,跟扛麻袋没什么两样。

在举到最上方时,还跟甩印度飞饼似的,把许曳柔弱如白莲花的身子在半空甩了一大圈。

苏清寒扛着麻袋,笑得温婉随和:“请问他房间在哪儿?”

宁宁目瞪口呆:“房间随便挑,随便挑。”

传说中冷漠矜持如高岭之花的苏师姐渐渐走远,宁宁还没从一个惊吓里缓过神来,就在同一时间受到了另一阵惊吓。

——左侧垂落的长发被人用指尖轻轻挑起,经过耳畔时,惹来酥酥痒痒的奇异感受。

她惊愕抬头,正对上裴寂漆黑的瞳孔。

他伸了右手撩起宁宁耳边的头发,目光似乎极为不悦,不易察觉地拧着眉头。眼见跟前的小姑娘呆呆愣愣仰起脑袋,不着痕迹地将手指移开:“你脸上有伤。”

……伤?

宁宁对此毫不知情,只是偶尔觉得耳边的脸颊会时不时传来刺痛,等他说完抬手一摸,立马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由于被黑发遮掩的缘故,这处鬓角的伤十分不容易被察觉。裴寂也是在她与苏清寒谈话转身的间隙,等长发被微风扬起,才偶然间见到一条深深的痕迹。

“可恶,那臭小子居然伤到了她!”

承影身为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前辈,生动形象地阐明了什么叫做“为老不尊”,这会儿气到灵体扭曲,龇牙咧嘴:“早知道如此,你应该更用力掰他的腿,给那小子一点教训!”

“不要碰。”

裴寂好像有点儿不高兴,站在宁宁跟前时,投下一片瘦瘦高高的浓郁黑影,将他眼底也蒙了层阴翳:“雷火符?”

“应该是吧。”

他不说倒好,如今宁宁意识到自己脸上有条疤,总觉得伤口在张牙舞爪地耀武扬威、扭来扭去,连带着通往脑袋的那根神经同样抽个不停,生生发疼。

这村子里不知道有没有镜子,能让她精准无误地给自己脸上上药。宁宁想到这里,忽然感到衣袖被人猛地一拉。

裴寂还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像从《没头脑和不高兴》里穿越过来似的,不由分说拉起她袖子就往前走,还没等宁宁出声询问,便抢先冷声道:“去擦药。”

宁宁:“……噢。”

他力道不大,动作却极为干净利落。宁宁一直乖巧跟在身后,总觉得自己像是遗忘了什么东西,无比困惑地皱起眉头。

没过一会儿,才拉着裴寂急匆匆跑回来,指了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另一团剑修肉:“贺知洲,我们忘了贺知洲,他还在地上躺着呢!”

宁宁的伤口在脸上,由于不能把眼珠子抠出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探查,没有镜子的情况下,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很难把药擦好。

“你要帮我上药?”

她眼见裴寂往手上沾了药膏,惊讶得无以复加,局促坐在床头。

——她何德何能才能让原著里的练剑机器拿起小药瓶,带着打怪升级的剧本一路狂奔大江东去,滔滔不复回啊。

裴寂很是上道,拿着药坐在她跟前,问得开门见山:“还有哪儿受伤了?”

他这是默认的意思。

一下子就被看穿心里藏着的念头,宁宁身为师姐的满身气焰瞬间小了许多,伸出右手捋起衣袖。

于是裴寂的神色更加阴沉了。

他不应该只折断那符修的膝盖,早知道就打个半死再放出去,哪怕白晔想早点逃,他也能把令牌硬塞回那人嘴里,来一出求生无门,求死无路。

宁宁见他脸色不悦,以为裴寂是在气恼自己撒了谎,拿手指戳戳他手背:“其实不严重的,你看,不但没有流血,我还能活动自如虎虎生风——”

她说着握紧拳头胡乱挥了挥手臂,没想到当即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刺入骨骼。

雷火符果然够狠,宁宁被疼得表情一僵,为了不让裴寂看见自己扭曲的五官,只能低下头去,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掌捂住脸颊,从嗓子里发出低低的气音。

“这这这看起来就很疼!”

承影呜呜呜地带了哭腔,在他脑袋里直打哆嗦:“裴小寂,你快把这副要杀人的模样好好收起来,千万别吓着她。宁宁多好啊,不想让你担心,一直忍着没说。”

裴寂没回应它,神情却微微一僵,十分笨拙地收敛五官上的戾气,结果却让本就不自然的脸色变得更加不自然,跟石雕人似的。

与此同时,少年右手握紧药瓶,左手暗暗掐诀,有什么东西在白光一现之下轰然破碎。

“什么玩意儿?”

眼睁睁看着玄镜里的画面陡然变成全黑,天羡子疯狂锤桌:“裴寂那臭小子怎么又把视灵弄坏了!”

“赔钱!赔钱!”

好不容易能见到一点苗头,却被那混小子亲手掐断,林浅状如疯兔,双眼猩红地狠狠捏碎手里的白玉糕:“不让他赔得倾家荡产,我——我就气死了!”

唯有何效臣擦去额角冷汗:“冷静,冷静。”

真宵被之前那两人的狂态吓了一跳,听罢此言悠悠点头。何掌门不愧是他惺惺相惜的对手,直到此时也能保持理智。

然而须臾之后,便听见何效臣一本正经地继续说:“裴寂该打,可宁宁是无辜的。要是让他倾家荡产吃不起饭,那小丫头不也得跟着受苦?不得当不得当!”林浅与天羡子闻言,皆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不愧是何掌门,直到此时也能保持理智,真是与我等惺惺相惜!”

真宵:……

好,很好,还是你们去猩猩相吸吧,是他不配。

秘境外边闹翻了天,裴寂身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却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坐在床边。

受伤对于他来说可谓家常便饭,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然而就是这种像喝凉白开一样常见的小事,一旦发生在宁宁身上,就让他莫名感到心烦。

不对。

与其说是“心烦”,或许“意乱”要更加贴切一些,胸口闷闷地难受。

这是种很讨人厌的陌生感觉。

不止他,承影同样如此。

由于跟着裴寂一同长大,它见多了这小孩被关在黑屋子里斥责打骂,从粉雕玉砌的白团子变成如今的满身伤疤。时间一久,早就渐渐习惯裴寂犹如霉神附体般的运气,不会对伤痛做出太大反应。

可一见到宁宁的伤,立马浑身颤抖着别开视线,痛苦得像个心碎的老妈妈。

裴寂往拇指上沾了药膏,倾身向前:“可能会有些疼。”

宁宁往前伸出手,乖乖点头:“我不怕疼的。”

她的手臂纤细白皙,手指亦是细细长长,宛如霜雪凝在指尖,晕出清冷漂亮的白。

那道伤疤横亘在腕骨之上,如同雪白象牙上的一条狰狞划痕,带了浅浅血色,显得格外骇人。

裴寂目光稍黯,左手按住她手腕,右手拇指则轻轻落在伤口边缘。

药膏沁入血肉,像把尖刀割过皮肤,宁宁的手指颤了颤。

他自小就学会了给自己上药,后来年纪大一些,反倒觉得疗伤一事可有可无,若是不那么严重的伤口,便省去了擦药的步骤,等着它自行愈合留疤。

——无论如何,他应该很习惯这件事情的。

可当手指触碰到宁宁的皮肤,却突然生出了几分犹豫。

在一阵短暂的停顿后,裴寂缓缓移动拇指,极轻极慢地掠过她伤痕。

他的手指不似宁宁,虽则纤长,却生了好几道旧伤与老茧,经过少女白嫩手腕时,带来一阵隐隐约约、不甚明晰的摩挲感。

这是童年生活天差地别的映射,无比残酷地展露着两人之间身份的悬殊,她从不在意这种细节,裴寂却心下烦闷。

他们之间的差距终究还是太大太大,他不知何时才能追上她。

宁宁坐在床上不敢动弹,偶尔好奇地抬起眼睛,望一望裴寂的模样,又很快把视线移开。

他生得极为好看,眼尾细长、瞳仁漆黑,垂下眼睫为她擦药时,长长的睫毛悄无声息地轻轻颤动,让她想起蝴蝶的翅膀。

眼底的红映衬着眼角泪痣,在冷白肌肤下格外突出,凌乱的额发轻飘飘下坠,少了几分冷冽凶戾,平添温顺无害的病弱气息。

这个样子,好像,似乎,还挺顺眼的。

“你干嘛这么小心啊裴小寂。”

承影在心底笑话他:“你这不是擦药,像是打算典当传家宝,和它进行最后的道别——你给自己上药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好家伙,眼睛一闭嘴巴一抿,那药水哐哐哐就往伤口上倒,简直能听到血花飙出来的声音,啧啧啧,现在舍不得啊?”

裴寂眉心微拧,听它继续出主意:“我跟你讲啊,像这样光涂药绝对不行,咱们得来一招更有杀伤力的手段——等你擦完药膏,就低头在她伤口上吹一吹气。哇,这一吹!绝对吹出柔情蜜意的小火花,吹出举案齐眉的小树苗!太浪漫啦!”

裴寂在心里默默记下:第一千零八十二次想把这中年大叔干掉。

他对承影的馊主意置若罔闻,宁宁手上的疤痕并不长,不消多时便全部抹上了药膏,当手指从她手臂离开时,指尖仍然残存着女孩身上温温柔柔的热度。

“谢谢你啊。”

宁宁不明白他淡漠目光下的层层思绪,轻笑着打算收回右臂,没想到裴寂扶在她手腕上的左手并未松开。

甚至在她即将抽离时用力一按。

宁宁心头一跳,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裴寂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这样做,颇为难堪地咬了咬牙,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一紧,迟疑好一会儿才开口出声,语气低沉得不像话:“师姐。”

“嗯?”

宁宁没做多想地回应,看见裴寂抬起仍然微红着的双眼,看也不看她一眼,飞快低头。

然后在她手背上,正对伤口的地方轻轻吹了一下。

承影呆了一刹。

承影翻来滚去,灵体犹如一只醉酒的蝴蝶,原地升天:“噫嘻嘻嘻哈哈哈嚯嚯嚯嘿嘿嘿,乖孩子乖孩子——”

这个动作结束得很快,宁宁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指尖就条件反射地一动。

……有些痒。

这道气息被压得很低,在闷热的盛夏里宛如一股清幽微风,带了点凉丝丝的气儿,在她被灼伤的地方悠悠拂过。

俄顷之后,又像一缕倏然而落的醴泉,悄无声息渗进骨血里头,不久前灼热的痛意消弭大半,只留下回旋在血液与神经的冰凉触感,若有似无。

这实在不像是裴寂会做出的动作,而且他做得实在笨拙,整个身体都在那一瞬间肉眼可见地紧紧绷住,腮帮子鼓起来的模样像只青蛙——

不对不对,不是青蛙,宁宁在心里给他道了个歉,应该是又圆又白的棉花糖。

裴寂吹完气便面无表情放下她的手,由于刻意板着脸,生生做出了一副拔剑砍人的架势。

“你这是……”

眼前的人好像比她更加无措慌张,宁宁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停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深:“给我渡仙气儿啊?”

小师姐非但没脸红害羞,还毫不留情将他打趣了一番。

原来这就是承影口中“柔情蜜意的花,举案齐眉的苗”,可真是太浪漫了。

裴寂觉得耳根后面像有团火在烧,眉心咚咚直跳。

他开始很认真地思考,应该如何把不会死的人杀掉。

“我听说,这样能让你不那么疼。凉气可以——”

他本打算胡诌解释,然而越说越心烦,耳朵的热气几乎要漫到脸上,干脆不再狡辩,直接冷冰冰地转移话题:“你脸上还有伤,继续擦药。”

宁宁不知道裴寂是从谁嘴里听到的这个法子,一眼便看出他此时的难堪,于是顺着对方的意思点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那就多谢师弟啦。”

承影大概担心裴寂被它坑得暴走,奸计得逞后一直没再说话。他好不容易得了清净,等手指触碰到宁宁脸上的伤口,却又变得更加难以清净。

侧脸与手腕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之前裴寂在擦药时,还能刻意避开她的目光不去对视,但如今……

他的几缕乌发散落向下,几乎与宁宁的黑发交叠在一起。

视线所及之处是她的莹白脸颊与微微勾起的红唇,轻柔花香覆盖了大半药香,拇指只需一动,便能感受到柔软如棉花的温热触感。

她脸上的疤痕要更深一些,擦药时也就更痛,宁宁一时间没适应过来,下意识往后一缩。

裴寂本在全神贯注地擦药,瞥见她皱着眉脑袋一晃,没来得及念及其它,本能伸出左手,稳稳按住她另一侧的脸颊。

这个动作猝不及防,在冰凉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宁宁侧脸时,两个人同时愣住。

那只手冰冰凉凉,瘦得厉害,像块冷硬的寒铁,没有太多柔软的触觉。

宁宁像极了上课睡觉被老师当场抓包,顷刻之间屏住呼吸挺直身子,在意识到他这样做的原因后匆忙开口:“抱歉抱歉……!我不会再乱动了。”

她理所当然且十分笃定地觉得,以裴寂的性格,理应会很快松开。

然而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这样做,而是低低“嗯”了一声,拇指微微下移到下巴,调整好姿势,将她的整边脸颊拢在掌中。

裴寂的动作毫无侵略性,仿佛是极度顺理成章的反应,在触碰到宁宁惊讶的目光时,眼底幽暗如潮,声线亦要比平日僵硬低沉许多:“别动。”

她当然……不会乱动啊。

无比贴近,无法动弹。

脸上是少年人指尖冰凉的触感,近在咫尺的,则是裴寂棱角分明的侧颜。

宁宁被迫望着他的眼睛,表面安静如鸡,实则心跳如鼓擂,悬在半空摇晃个不停:“好。”

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身体也定定僵在原地动不了分毫,只能用右手抓了把床单又很快松开,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思绪。

比如裴寂上药的模样称得上是“温柔”,这个词看上去和他格外不搭,但很少有谁知道,他骨子里的确是个温柔的人。

又比如,裴寂的手指是冷的,身体却是温温热热的,当俯身靠近她的时候——

呸呸呸,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

宁宁沉默了好一会儿,为打破无人出声的寂静氛围,试探性出声:“裴寂,等我们出了秘境,你想吃什么?”

裴寂绷着脸:“你定。”

“那等会儿,你打算去做什么?”

“你定。”

“不如,”宁宁轻轻吸了吸气,望着地面眨眨眼睛,“我们一起去看看乔颜和灵狐族,你觉得怎么样?”

裴寂没犹豫,大概连她说了些什么都尚未反应完毕,当即应道:“好。”

停了会儿,又沉声开口:“若是以后受了伤,不要瞒着我,我可以……”

他说到一半,语气里带了点迟疑的意思,声音小了许多:“帮你上药。”

第69章

灵狐一族元气大伤, 哪怕魔气入体变成镜鬼,也并不具备太大攻击力。

在宁宁白日里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贺知洲、许曳与叶宗衡便陪着乔颜满秘境四处搜寻,将不少狐族聚集到村落里, 只等秘境开启时一并送离至外界。

开门见到宁宁与裴寂时, 乔颜微微一愣, 随即柔和笑笑,侧过身去让出一条通道:“进来坐坐吧。”

在大战里幸存的灵狐族本来就不多, 更何况持续几年魔气缠身, 能在恶劣环境里挺到今日的, 便更加少见。

他们一共找到了二十多个, 分别安置在不同院落中。

乔颜的隔壁房间里,也有一位。

“我与裴寂方才碰见叶宗衡师兄,听说乔姑娘找到了真正的娘亲。”

宁宁坐在木椅上,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不知琴娘如何了?”

乔颜与裴寂一样,双眼下同样布满了黑墨般的暗色, 显而易见睡眠不足。

她神情憔悴, 眼眶红肿得厉害,应该在不久之前狠狠哭过,此时却从嘴角勾起一抹柔和弧度,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板着脸, 做出老成的模样。

“万幸并无大碍。”

她语气很轻, 少有地不设防备,露出了与同龄小女孩相仿的稚嫩目光:

“我的同族们虽然失了记忆与神智,却似乎还保留着一些曾经的本能,绝大多数都在村落附近活动——找到娘亲的时候,她正在距此不远的日落洼旁, 那是她曾经最常带我去的地方。”

虽说族胞们样貌大变,可毕竟骨肉情深,那么多蛛丝马迹,她怎么可能辨认不出。

乔颜说着顿了顿,望向宁宁的视线里满是倾佩:“宁宁姑娘,灵狐一脉能重见天光,多亏你识明阵眼、破开水镜。我不知应该如何报答……”

“不用不用!”

宁宁脸皮薄,尤其不习惯被人直白地夸奖,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乔姑娘能与族人们一同离开此地,我便已十分高兴,不需要什么报酬。”

她说罢想到什么,正色继续问:“我听闻晏清公子受了伤,不知如今可还无恙?”

听见他的名字,乔颜又是一笑:“多亏许小道长送给我的药材,才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现今晏清已然恢复大半,在另一处房屋里睡着了。”

秘境里发生了那样多曲折坎坷的事儿,好在结局并不算太差。

灵狐族重见天光,终于等到了离开秘境的机会,只要能就此摆脱魔气侵袭,再以天地灵气与适当的药材细细调养,想必终有一日能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而魔修们深受重创,魔君祁寒亦被关押在村落,无法逃身。

宁宁松了口气,想起那位魔族女修临死前说过的“善恶有报”,莫名地,也想起浮屠塔里见过的陈露白。

她与乔颜很像,曾经都是天真无忧、被父母宠大的小女孩,后来一点点长大,不得不经历苦难与离别,在一夜之间被迫成熟,承担起常人难以想象的重任。

而同样地,她们都做得很好。

如果陈露白还活着,或许与乔颜的性格没什么两样吧。

宁宁轻声笑笑,嗓音有些低:“晏清公子,定然也很是重视乔姑娘。”

“只要他不亲口告诉我,我就当作不知道。”

乔颜满是阴翳的眼底终于浮了层浅浅的笑,低哼一声:“我都想好了,等晏清那家伙恢复神智,就继续和往常一样黏着他,看他那棵木头打算什么时候说实话。”

她说话时瞥过宁宁与裴寂,笑意里不知怎地夹杂了些许狡黠,晃了晃耳朵,颇为苦恼地继续道:

“宁宁姑娘,我真是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嘴上却一句话也不说,只会在最最危险的关头表现出一点点关心。”

她昨夜睡不着,可是看见这两位三更半夜一起散步回来,气氛还颇为暧昧。

裴寂冷眼抬眸,恰好触碰到她意味深长的视线。

“哎哟哎哟,裴小寂,你被看穿了。”

承影哈哈大笑,啧啧叹气,一个劲摇头晃脑:“连人家小狐狸都看出了猫腻,你演技不太好哦。”

宁宁只当她在抱怨晏清是个闷葫芦,闻言笑道:“这种性子其实也不错,安静温和,很靠得住。”

乔颜眼前一亮,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晃得更欢:“真的?宁宁姑娘喜欢这种性格吗?”

宁宁愣了愣,不太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激动,视线轻轻一瞥,无意间望见身旁一言不发的裴寂。

这样的性格……好像和他有点相似。

只不过裴寂看起来,要比晏清更凶一点就是了。

“倒也不能说是‘喜欢’……”

她话音出口的瞬间,裴寂眸光顿时一黯,下意识握紧双拳。

“不要啊宁宁!其实你喜欢,你喜欢的!”

承影风中凌乱,像极了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甩的悲伤老母亲:“裴寂你撑住,千万别哭啊!表情也不要那么悲伤,否则一定会被她们发现的!不行了我先去静一静……”

“不过,还是挺可爱的。”

宁宁低着头,不知想起什么,笑起来时露出浅浅梨涡:“要说喜欢的话,看人吧。”

承影被吓得打了个嗝。

中年大叔情真意切,一动不动愣在裴寂识海,瞬间变了情绪傻笑起来:“裴小寂,她说你可爱。嘿嘿,可爱,嘿嘿。”

裴寂垂下长睫,任由额前的碎发搭在眼前,没敢去看宁宁,在心里冷声应道:“她不过是指那种性格,不要自作多情。”

承影不乐意了,低低嘟囔一句:“她身边除了你,谁还是这种奇葩性子?说不定宁宁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就在偷偷想你呢。”

这种话它讲得没有底气,裴寂自然也不会相信,猝不及防感到身旁的小姑娘扭头看了自己一眼,声调轻快地补充:“像我家小师弟就很好啊。”

裴寂:……

承影:……

承影原地升天,灵体化身滚滚胖胖的弥勒佛,嘴角窜上天边与太阳肩并肩;

裴寂仍然冷着脸,刻意低下头去,令乌黑碎发向前倾落一些,遮住耳廓与鬓边,不让她看见红透了的耳朵。

“裴小寂。”

承影飞来飞去,影子旋转成一朵绚丽的花,在他心口怦然绽放,末了无比慈爱地低喃道:“克制一点,你的心跳太快太沉,我耳朵都快听破了。”

“对了!”

他们俩因为一句话心神不定,偏偏身为罪魁祸首的宁宁对此一无所知,继续与乔颜笑着交谈:“等离开秘境,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

乔颜笑容微敛,迟疑道:“我虽然下过决心,要把族人们带到没有魔气的外界好生修养,但……”

后面的话她没细说,宁宁却早就心知肚明。

魔化后的狐族性情残暴嗜血,凭借她一个小姑娘很难控制,更为严峻的问题是,以乔颜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状况,一旦离开从小生活的秘境,压根找不到合适的栖息之所。

她总不能带着这么多异变的族人去睡大街。

宁宁听罢皱了皱眉,正要思考有没有可行之策,忽然听见脑海里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男音。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来我玄虚剑派啊!”

竟是她的师尊天羡子。

乔颜与裴寂显然也都听见,纷纷神色一变,唯独天羡子说个不停,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大玄虚灵气充沛,珍奇异宝应有尽有,还有许许多多可爱的小弟子能帮忙照料,简直是绝佳去处啊!”

“乔姑娘,你可别听这人胡诌!”

又是一道清朗的青年声线,毫不留情就把天羡子挤掉:“我流明山乃仙家圣地,弟子皆儒雅乖顺,不像玄虚剑派那帮只会拔剑打架的粗鲁之人。加之财力充足,不乏珍稀药材,最适宜休养生息。”

耳边像闹鬼似的出现这么多嗓音,乔颜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清脆的女声,像叽叽喳喳的黄鹂鸟:

“还有我还有我!我是御兽宗的林浅,乔颜妹妹,御兽宗里有好多好多温顺可爱的灵兽,跟你一样的妖修也是所有门派里最多的。只要来我们这儿,保证跟回家一样!”

天羡子冷笑:“天呐天呐,不会真有几百上千岁的女人,把一个十几岁小女孩叫‘妹妹’吧?”

林浅:“闭嘴!”

与小弟子面对面才能沟通的WIFI不同,长老们的传音入密属于5G全覆盖,只要确定对方位置,就能随时传递。

宁宁听得一愣一愣,好不容易找到短暂的说话间隙,立马出声问道:“打扰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们几个经过一致讨论,决定出手帮一帮。”

天羡子答得很快:“秘境里发生了这种事儿,我们要是再硬着心肠不帮忙,那还能为人师长吗?”

曲妃卿轻笑道:“与我等商讨的是纪掌门,你一介小破孩暂且闭嘴。”

然后便是纪云开没心没肺的笑,童音清脆如铃:“哈哈哈对对对,小破孩闭嘴。”

天羡子被三大掌门同时禁言,一时间没了声音。

“要论对魔族的恨意,我们几大门派绝不会比其他任何人浅。”

曲妃卿缓声开口,轻柔温和的女音犹如清流潺潺,在月色下显出几分惹人心醉的幽谧:“灵狐族举全族之力重创魔君,无论是哪一位,都值得倾佩,更值得出境后的优待。”

“仙家宗门汇集了天地灵气,诸位长老也都精通驱邪除魔之法,若是居住于此,必定事半功倍。”

何效臣道:“无论乔颜姑娘选择哪一处,其余门派都会多加帮衬,绝不会亏待灵狐族。”

乔颜哪曾料到竟会有此等意外之喜,心潮汹涌之间,顿时红了眼眶:“多……多谢。”

“别哭啊小姑娘,还有件事没告诉你呢。”

天羡子又冷不丁冒了出来,跟打地鼠游戏里那只上窜下跳神出鬼没的地鼠没什么两样,语气神秘兮兮:“还记得你待会儿要去做什么吗?”

乔颜努力止住哭腔,呆呆抽了口气:“去秘境各处,继续寻找其他族人。”

“嗯嗯,但这其中有个很严峻的问题,对不对?”

小狐狸满脸懵懂地点点头:“秘境太大……我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们全部找到。”

天羡子嘿嘿一笑:“对!这就要我们出马啦!要论找人,怎么可以没有我们静心特制的——”

他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曲妃卿不由分说地掐断:“抱歉,那个爷爷是不是吓到你了?别担心,秘境之中四处设有视灵,只要我们通过玄镜一一探查,便可找到所有灵狐族人的位置。”

宁宁眼底亮了亮。

视灵功效特殊,能让长老们将试炼的所有细节尽收眼底,一般用来监视各门派弟子行径,保证秘境里不至于发生太过出格的事情。

这玩意儿可谓所有弟子最为反感的物件之一,哪怕相距千里,自己的丑事以及被他人暴打的经历都能被长老尽收眼底,别提有多尴尬。

然而与之相对地,视灵全方位无死角的特性……用来寻人简直不要再合适啊!

无论山间崖底、江河湖泊,只要秘境里分布有它们的影子,任何事物便都无处可藏。在今日,这玩意除了监视,显然还能发挥另一种更为重要的作用。

寻找秘境里分散的灵狐。

“我们不久前便已在细细探查,发现了好几个分散的狐族。”

林浅把那句“屋子里的视灵被裴寂臭小子砸坏之后”咽了回去,柔声道:“等你们开始行动,我们会随时告知位置与路径。”

“可是——”

宁宁有些担心:“我记得试炼规则里讲过,长老们绝对不能与秘境之中的任何人进行交流,否则会受到严惩。若是其它门派的长老知道此事,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我们才不管那群老古董!”

天羡子毫不犹豫,拽上了天:“有谁不服拔剑来战,那些人能奈我何?”

不愧是剑修,这股子狂劲隔了十万八千里都挡不住,奈何曲妃卿冷笑一声:“这位爷爷上次说这句话后,可是被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

“规矩嘛,不打破就没意思了。”

纪云开笑眯眯地开口,趴在木桌前抬起脑袋。

周围的几面玄镜里早已不再是门派弟子的影像,画面飞速流转,途经绿水高山、荒芜幽径,只为寻找一抹嶙峋的影子。

林浅察觉动静,回过头来挑了挑眉,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想来他们这群大宗门的掌门长老时常明里暗里地相争,如此齐心协力,倒也许久未见。

不知是谁叫了声:“开盘了开盘了,猜一猜哪个门派找到的灵狐最多啊!”

一阵短暂的沉默。

纪云开瞪圆眼睛深吸一口气,与天羡子对视一眼。

——齐心协力个棒棒锤!他们玄虚剑派就是最强的,这回必然勇争第一!

第70章

多亏有几大门派的协助, 散落在各处的灵狐才终于被找齐。宁宁跋山涉水满秘境地跑,事成之后休息一阵子,便不知不觉到了试炼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