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姨娘自觉日日忙得半死,实在没有心力再在这等琐事上耽搁下去。过不了两日,祁茉就要出门赴宴了,这是交际结伴的好机会,她还有许多的话想要叮嘱女儿。

集香苑里的破事儿,闹得她头疼。

崔姨娘再道:“那婢妾回头再给您送几个粗使婆子来。”

太微笑着应好,要送崔姨娘出门。

崔姨娘推说不必送,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集香苑。

既然近身伺候的人不便安插,那放两个粗使婆子进去也好过没有。终究都是眼线,有一便是一。

至于那个叫长喜的丫鬟,看起来就木讷无趣得紧,回头好好吓唬吓唬,始终也是要为她所用的。

崔姨娘默想着太微的异常,用力摇了摇头。

回到自己院子里,她坐定见了两个管事妈妈后,叫了碧珠来。

碧珠自打逃离了集香苑,便一直神清气爽,见什么都舒坦。她留在了崔姨娘身边,照旧拿着一等大丫鬟的份例,比在集香苑里时,并不差。

只是崔姨娘这两日忙忙碌碌的,还不曾私下里见过她。

这会儿,似乎终于得了空,崔姨娘命她给自己沏了一盏热茶,小口小口地啜饮了半盏后道:“碧珠,你知道我为了把你从五姑娘手里救出来,花费了多少心力么?”

碧珠笑道:“姨娘大恩,碧珠无以为报。”

崔姨娘将手中茶盏往手边案几上轻轻一顿,亦笑起来道:“不不,你若无用,我也不会留你。我既然留下了你,那你自然是能报恩的。”

碧珠闻言,一头雾水地道:“姨娘的意思是…”

“你来。”崔姨娘向她招了招手,“你把镜子和螺黛取来。”

碧珠愣了愣,仍然是不明白,但还是照着崔姨娘的话将东西取来放到了一旁。

屋子里只她们两个人。

崔姨娘的声音却放得很轻:“你看我的眉。”

碧珠愈发疑惑起来:“奴婢瞧着姨娘这眉,画得是极好。”

崔姨娘轻轻地“哼”了一声:“好什么好,不过是惯见的样子,早就看腻了。”

碧珠见状,不知是该继续夸下去还是该顺着她的话附和下去。

正迟疑着,崔姨娘已端坐着吩咐道:“来,你帮我重新描一描眉吧。”

碧珠伺候了太微多年,梳头上妆的手艺不算顶好,但到底也是会的,是以听到崔姨娘让她描眉,她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拿起螺黛,碧珠小心翼翼,笑着问道:“姨娘想要什么样子的?”

崔姨娘陶醉在自己镜中容光里,闻言勾起唇角道:“先不必弄什么新鲜花样,只同前些天五姑娘面上画的一样便可了。”

碧珠手一僵:“同五姑娘的一样?”

崔姨娘道:“是了,一样便可。”

碧珠像突然之间触及了烙铁一般,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崔姨娘的目光从镜子上移开,落到了她身上,有些不悦地道:“怎么了?”

碧珠垂着手,低声道:“奴婢不会。”

“不会?”崔姨娘吃惊地拔高了音量,“你怎么可能不会?”

碧珠道:“奴婢的确不会,五姑娘那日的眉,是她自个儿画的。”

崔姨娘瞪起了眼睛:“我清清楚楚问过她,她说是出自你的手!”

纵然集香苑里没人拿太微当回事,这梳妆打扮的事宜,也不会叫她自己动手才是。崔姨娘不相信碧珠的话:“你当真不会?”

碧珠不知她为何死咬着这事儿不放,摇头道:“奴婢会别的。”

崔姨娘一把将手里的镜子扣在了桌上:“你不会?你怎么就不会了?先前五姑娘说着要换人,却又舍不得你走,难不成是因为真喜欢你?你要没点本事,她为什么想要留下你?”

碧珠听她口气不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姨娘,五姑娘她古里古怪的,奴婢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呀。”

崔姨娘愤愤一拍桌子,拍得镜子都震了一震:“你是不是存心不想替我画?见我是个妾,当不得你的手艺是不是?”

“不是不是!”碧珠急得口齿都不清,“是、是五姑娘她…”

“哐当”一声,镜子从桌上震落于地,打断了她的话。

第038章筹谋

崔姨娘横眉冷眼地看着碧珠:“你若当真不会,我也就不必再留着你了!”

她的声音冷厉又无情,一改先前的软言轻语,恶狠狠地道:“连描眉也不会,你生了这双手又有何用处?依我看,不如砍了算了!”

碧珠跪在地上,听得直打摆子,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分辩:“姨娘您听奴婢一言,这事十有八九是五姑娘诓了您,不是奴婢不愿意替您描眉…”

崔姨娘气得重重踢了她一脚:“她无事诓我做什么?何况她诓点什么不成,非要骗我说,是你替她描眉上妆?”崔姨娘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她图什么?”

碧珠骇得要哭,狠憋着,哆哆嗦嗦地道:“奴婢、奴婢猜不透。”

“什么猜不透!”崔姨娘忽然一把扬起手,用力扇了下碧珠的脑袋,“照我说,哪里是她诓了我,分明是你在鬼话连篇!”

崔姨娘先叫亲生女儿给气了一顿,又叫集香苑的事狠狠的给烦了两天,原本琢磨着叫碧珠为自己描描眉,换个新模样好高兴高兴。

哪里知道,碧珠竟然会说她不会。

崔姨娘越想越是生气。

另一边,集香苑里却是少见的和乐融融。

碧珠走后,她住的那间屋子空了出来,太微便让长喜搬了进去。

长喜今年才不过十四岁,因生得样貌普通,一直不得四姑娘青眼。多少年了,她也始终只是个三等丫鬟。月钱少,干的活却不少。

时不时的,还要挨上头的大丫鬟训斥几句。

长喜以为,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等到年纪再大些,要么是被打发出去,要么就是被主子随便拉个外院小厮配个对。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晋升为大丫鬟。

——即便,她是被调到了集香苑。

长喜知道,集香苑里的五姑娘,在府里远不如其余几位小主子得宠,同四姑娘祁茉相比较,那更是云泥之别。

但她看着五姑娘,见五姑娘同自己笑,还亲自安排自己入住,只觉得能跟着五姑娘实在是太好。

通常来说,她们这样的人到了新的主子跟前当差,多半会被另取个名字。

长喜等着太微开口,但太微想了想却笑道,不必改了。

“长喜长喜,长久欢喜,挺好的。”太微笑吟吟地道,“回头等人齐了,便照着你的名字取,平安喜乐,长平、长安、长喜、长乐,吉祥又好听,实在没有必要再做改动。”

长喜闻言,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点了点头。

太微则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

那天夜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她只朦朦胧胧看见了长喜的半张脸,但只是半张,便已经足够让她认出人来。

她在四姐院子里,曾见过长喜。

那时,长喜正叫四姐身边的大丫鬟碧玺指着鼻子骂,骂她不中用,骂她生得那样一张脸还指望将来当陪嫁丫鬟么。

碧玺趾高气扬,骂得很凶。

但长喜站在那,由得她骂,竟然脸色也不变一变。

仿佛碧玺不是在骂人,而是在唱小曲。

太微犹记得自己望过去的那一眼,映入眼帘的长喜面上神色平静,从容且镇定。她看起来,要比跳脚骂人的碧玺沉稳百倍。

很长一段时间里,长喜都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

直到碧玺骂干了嘴,停下来喘气的间隙,她才神情认真地说了一句:“我不想当陪嫁丫鬟。”

她同祁茉年纪差不多,碧玺却比祁茉大了好几岁。

她不想陪嫁,碧玺却是想也没有机会。

是以那话一出,碧玺便恼羞成怒地甩了长喜一巴掌。

长喜被打得偏过脸去,头发也乱了,可她站定了,理理鬓发,还是如常地道:“碧玺姐姐可是教训完了?若完了,我该去浣衣房取姑娘的衣裳了。”

碧玺气得脸色涨红,她却依然平静自若。

但这样的人,在祁茉院子里当差,苦头是决计吃不完的了。

主子不看重她,她又不肯向得势的丫鬟婆子讨好服软,等着她的,只能是一次比一次更凶狠的打骂和责罚。

碧玺恼的简直就要杀了她。

太微正巧经过,出声叫住了碧玺。

碧玺就算不敬重她,却也不敢无视。

听到太微同自己说话,碧玺只好不快地赶了长喜下去。

那之后,太微再见长喜,便是那个夜色下出手相帮的少女了。

太微如今想来,觉得长喜淡定有余,圆滑世故却不够。

不过长喜年纪还不大,等到刘妈妈回来,有刘妈妈看顾着好好教导,假以时日,定会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这一回,她既已一气将崔姨娘安置在集香苑里的人连根拔除,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她收拢自己人手的时候了。

身在内宅,无人可用,可是天大的忌讳。

一个主子,身边没有得力的心腹,没有能够信任依靠的人,那行走在这硝烟弥漫的宅子里,只会举步维艰。

倒下了,无人搀扶。

走错了,无人提点。

每一步迈出去,身后兴许都是等着推倒她的手。

太微已经尝过无人可用的滋味,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太微在屋子里看着长喜点灯,听说了碧珠被崔姨娘送给丁妈妈的娘家侄儿做妾的事。

竟还不是正妻。

太微坐在桌前,单手托腮,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枚铜板。

翻过来,再翻过去。

指腹贴着方孔,突然用力地按住了。

她很淡地笑了一下。

看来崔姨娘并不相信丁妈妈偷钱的事。若不然,她不会将碧珠送给丁妈妈的侄儿做妾。碧珠不论如何,都是年岁正好,样貌娇俏的姑娘,跟了丁妈妈的侄儿,怎么都是男方走运。

崔姨娘此举,在对碧珠的不满之外,还有对丁妈妈的弥补之意。

丁妈妈家中,还有不少在府里当差的人。

崔姨娘弄走了一个丁妈妈,难免要叫丁妈妈的家人寒心,拿碧珠来安抚,正好了。

崔姨娘终究,也不是吃白饭的。

太微看着手里的铜钱,盘算起刘妈妈回来的日子。

后天,她便该去永定侯府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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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卜卦

从京郊的田庄到靖宁伯府,路程不远不近,一两日还是要的。

就算崔姨娘办事得力,也不可能明日就让刘妈妈回来。太微思忖着,乳娘回来怎么着也得是赏花宴之后的事了。

她便叫了长喜到跟前叮嘱起来:“后日出门赴宴,去的是永定侯府,赴的是赏花宴,你去打开柜子挑两身衣裳出来给我看看。”

长喜在四姑娘院子里一直是三等丫鬟,从未近身伺候过主子,钱箱衣柜她轻易接近不了,恐怕不熟悉这些事。

好在太微自己已非小孩,什么样的场合该穿什么样的衣裳,佩戴什么样的首饰,她自己心中都有数。

不一会,就着夜灯,长喜取来了几身衣裳。

搁在榻上后,太微低头去看,见一身丁香色,一身艾绿,一身藕色…样式颜色都不算出挑,但摸上去,料子很好。

这三件,怕是太微柜子里用料最佳的三件了。

太微粲然一笑,伸手指了丁香色的那件道:“出门那日,便穿这身吧。”

长喜谨声应下,问道:“姑娘,那首饰呢?”

既然衣裳选定了,搭什么首饰,也就能定了。

但太微摇摇头,笑着说:“眼下还不及,等着明日再看吧。”

这两天,集香苑里忙着整顿收拾,沈嬷嬷回去鸣鹤堂后便再没有来过。可沈嬷嬷已经亲眼瞧过她的妆奁,也说了要回去请示祁老夫人,那她势必就还得再来一趟。

果然,翌日清晨,一大早的,太微去鸣鹤堂请安用饭后回来没多久,沈嬷嬷便来了。而且不止人来了,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铺着层层柔软的缎子。

缎子上头,则是一套半旧不新的头面。

靖宁伯府的姑娘,出门做客,不可能戴着簇新的首饰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