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远章挑起了一道眉:“茉姐儿怎么了?”问完了,他话锋一转,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食盒道,“既带来了,怎地不摆出来与我吃?”

崔姨娘一愣,连忙转头去边上将食盒打开,取出里头的几碟小菜一一摆好,将碗筷递到了他手里。

祁远章举着筷子,夹了两根香芹,皱皱眉头道:“没滋没味的,若是有酒便好了。”

但他有伤在身,哪能沾酒。

纵然崔姨娘想如他的愿,也不敢自己动手。

她陪在一旁,看着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柔声道:“伯爷,四姑娘叫老夫人给押到祠堂罚跪去了。”

祁远章闻言略带吃惊地“咦”了一声,侧目看她,皱眉问道:“母亲不是向来很喜欢那丫头?”

崔姨娘讪笑两下,低眉道:“婢妾不敢说老夫人做的不对,但今次的事实非四姑娘一人之错,老夫人只罚四姑娘一人,却不罚五姑娘,总好像有偏袒五姑娘的意思。”

祁远章放下了筷子:“两个丫头闯祸了?”

崔姨娘唉声叹气地点了点头:“今儿个是永定侯府的赏花宴。四姑娘和五姑娘一道出的门,结果五姑娘嚷着要去放纸鸢,没一会便不见了踪影。四姑娘遍寻不着,急糊涂了,匆匆忙忙跑回来将事情告诉了老夫人。”

“母亲生气了?”祁远章面上没大表情地问了一句。

崔姨娘从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心里便无甚底气:“老夫人怪罪四姑娘,认为四姑娘没有留在永定侯府是有意丢下五姑娘不管。”

祁远章默然不语,又抓起了一旁的筷子。

崔姨娘忙补了一句:“四姑娘是个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她哪里会做出…”

“母亲不是个会胡乱发火的人。”祁远章瞥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崔姨娘赔着笑脸道:“是,您说的是,老夫人不会无缘无故生气,这事儿的确是四姑娘的不对。可是,四姑娘固然有不对的地方,却也并非有意为之。她一个小孩子,突然遇上了事,自然是要慌张的。”

祁远章看起来慢条斯理的,吃的倒不慢,一转眼碟子里已少了一半的菜。

他低着头问道:“你是想让我免了茉姐儿罚跪一事?”

崔姨娘道:“婢妾不敢,婢妾只是担心四姑娘禁不住这般罚跪。”

祁远章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

他已经三十六七岁,不算很年轻,但他依然是个样貌英俊的男人。昏黄的灯光下,他只是这么漫然一笑,便令崔姨娘心头狂跳,面上升温。

可他嘴里说的话,又让崔姨娘霎时冷了下来。

他看着她,还是笑模样,口中道:“没有小五犯错能罚,四丫头犯错便不能罚的道理。此番真相如何,恐怕你知道的并不清楚。母亲让四丫头罚跪,自然有她的缘由。”

崔姨娘不死心,还想再说,却叫祁远章一下截断了话头。

祁远章将菜碟子往边上推了推,复躺了回去,捡起一旁的书卷,再次哗啦啦翻阅起来,一边抛出了一句话:“母亲赏罚分明,公允得很。小五能罚,四丫头自然也能罚。你若非说母亲对小五有所偏袒,那便让母亲也对四丫头动用家法便是。如此,皆是家法,便不失偏颇了吧?”

崔姨娘听到这,呼吸一紧,再不敢多提一句有关“偏袒”的话。

祁远章摆摆手让她走。

她亦只好走。

收拾了东西,她提起食盒,告退离开。

书房里的祁远章,依然躺在那,同她方才入内时瞧见的样子几乎一般无二。

崔姨娘走出房门的那瞬间,禁不住恨恨地想,祁远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他的女儿,他也不知心疼。

他听了她的话,竟然还有心思吃菜,还有心思想要吃酒?

崔姨娘心里憋着一口气,难受极了。

但万幸的是,祁茉只是被罚跪祠堂,而没有用上家法。再熬上几个时辰,等到天亮了,她便能够出来。

崔姨娘站在晚风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夜色已经十分浓稠。

靖宁伯府里,也安静了下来。

众人各自回房,洗漱的洗漱,歇息的歇息,渐渐都没了声响。

而集香苑里,就更是寂静无声。

沈嬷嬷走后,太微便一个没留,将人全打发了下去。她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倒不觉得身旁无人伺候有何不便。她自己沏了一盏茶吃了,脱鞋上床,躺下阖眼,顺畅又自在。

这一天,过得她是身心俱疲。

她衣着单薄地蜷缩在被窝里,右手紧紧地握着拳头。

摊开来,里头是枚不起眼的铜钱。

再寻常不过,再简单不过。

这样的铜钱,如何用来卜卦?

她不会,也不懂,不过是学着薛怀刃的样子,日积月累,养成了离不开的习惯。

这习惯,原就是他的。

她第一次瞧见的时候,还吃惊,一枚铜钱也能卜卦?薛怀刃当时听罢,笑着亲她一口,倒是坦白,直言不能。

但他却总是随手带着一枚铜钱,遇上了岔路抛一把,不知晚饭吃什么好也抛一把,事无大小,皆可以铜板正反来定夺。

在太微看来,此等做法根本就随性得没有半点章法。

然而他乐此不疲,她见得多了,竟也学成了他的模样。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太微躺在被子下,摊开手掌,又攥紧。

大概是累极了,她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这天夜里,她却做了一个比往常的噩梦更可怕的梦…

她梦见了自己。

梦见了薛怀刃。

梦见了那不知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的往日。

春风入梦,汗湿脊背。

她迷迷糊糊地想,都怪白日里那个该死的吻。

看不到月票君的感觉,大概就是失恋的感觉吧…

第057章花里胡哨

翌日破晓,长喜来唤她起身,她却半天没能睁开眼睛。

身上倦极,睡了一夜也未能恢复。

昨儿个夜里的梦境,也依稀还在眼前。

太微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琢磨了许久都没能琢磨透自己的心思。她好端端的,梦见薛怀刃做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还惦记着他?

太微有些不敢深想,越琢磨越觉得口干舌燥,忙唤长喜给自己沏了一杯水来。长喜办事比碧珠妥当体贴百倍,早早地便备好了温热的白水。

太微一口气饮尽了一盏,才觉得身上舒坦了些。

少顷,天色大亮,她洗漱更衣完毕,领着长喜走出了门。清晨的微风迎面吹来,又令她精神振奋了不少。

角角落落,看起来似乎都更加顺眼了些。

鸣鹤堂里热闹如昔,祖母依然高坐上首,底下陪着一溜一溜的人。姑母祁春眉一如往常,离她最近,其次是崔姨娘。

但崔姨娘今日的脸色,不比过去,像是憔悴了两分。

祁茉也已从祠堂里出来,换了衣裳,坐在角落里。她素日都紧跟着崔姨娘,今日却一个人缩在角落,自然是稀奇得紧。

太微进门时,正巧听见姑母祁春眉在对祁茉问话,说四丫头今日怎地坐得那般远。

祁春眉人在祁家,事却管不着,加上行动不便,消息也就不大灵通。

昨儿个祁茉被罚跪祠堂的事,人人都知道了,她却还不清楚。这会当着众人的面问出了声,只问得祁茉低下头去,崔姨娘亦黑了脸。

祁老夫人便看了一眼女儿道:“你身上可是好些了?”

祁春眉闻言,就也不再追问,顺了话回答道:“还是不大爽利。”

她瘫了半个身子,天气一热就浑身难受。尽管底下有一群群的丫鬟婆子伺候着,但对祁春眉而言,这日子过得还是十分的不痛快。

她侧着脸,望向母亲,叹口气道:“大夫瞧了一个又一个,却没一个中用的,也不知那些药啊针的,都有什么鬼用处。”

祁家经年累月地供着她,给她请大夫,给她煎药施针,但许多年下来了,她的身体却并不见什么好转。

众人暗中都说,她是不可能好起来的。

可祁春眉嘴上念叨着大夫无用、医药无用,心里却还是盼着自己能够重新走路。再苦的药,她也照吃;再疼的针,她也愿意去扎。

在这件事上,她是从未露出过娇蛮的一面。

也或许,是年纪大了。

昔日娇纵蛮横的那位掌上明珠,早已变得不一样。

祁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抚地道:“天下大夫何其多,咱们如今才见过几个?你呀,莫要心急,这放宽了心,身子骨才能见好啊。”

祁春眉还是叹气。

好好的一场热闹,硬生生叫她给叹成了愁云惨雾。

但祁老夫人并不说什么,只等着太微等一众姐妹请过安后,便让人如常地备了朝食来吃。

饭桌上,祁茉跟前仍有那两个份例之外的煮鸡子。

看上去,一切都还是先前的模样。

太微安安静静地用着饭,一句话不多说,一个眼神不多瞄。

这顿饭,平静得近乎诡异。

崔姨娘和祁茉显见得都没有什么胃口,俩人各自只用了半碗清粥便放下了碗筷。见她们如此,小七几个也都没用多少便停箸漱口,不再用饭。

没胃口这种事,瞧见了,总难免要受影响。

气氛不对,哪里吃得下。

可太微不在意,有的吃,总好过没有。

她昨日从永定侯府回来后便粒米未进,先是被人带来叫祖母一顿问话,再被沈嬷嬷陪着去沐浴洗漱,当真是连口水都没有喝过。

她饿了一晚上,自是要好好地补回来。

太微默然不语,低头猛吃。

一群人一个接一个地放下了筷子,她手里的却还牢牢地抓着。

这个时候,帘子一动,外头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扶着人,一个叫人扶着。

腿伤未愈的祁远章,穿了身花里胡哨的大袍子,由人搀扶着,慢吞吞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哟,这都吃好了?怎地也不等等我。”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不由皆慌了神,一个两个站起身来向他请安问候。

只太微,正喝着粥,慢了一步。

人人都站了起来,只她坐着,便衬得显眼了许多。

祁远章朝她看过来,笑了一下道:“小五还吃着呢,正好了,再给我上副碗筷,一道吃吧。”

祁老夫人一脸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儿子,一面让人去拿碗筷,一面嗔了句:“既是要来,怎地不早些派个人来知会我一声?”

祁远章笑哈哈的:“有什么可知会的,这不还是赶上了嘛!”

他说着便要随便拣把椅子落座。

祁老夫人忙让人扶着他在自己边上坐定了:“娘让人再给你上些新鲜的东西。”

祁远章摆摆手,拦了她道:“不用不用,就这些挺好的。”

祁老夫人闻言没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身边的大丫鬟珊瑚这时取了干净的碗筷回来,恭恭敬敬搁到祁远章面前后,准备动手为他布菜。

可祁远章嘴角一勾,只说不用,打发了珊瑚下去。

他自己举了筷子夹菜吃。

才吃两口,他忽然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赵氏、三娘、四娘和五娘留下,其余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不必留在这里了。”

太微闻言,心中一动,抬头朝他看了过去。

他正认真吃菜,一身大花,半点正经也没有的样子。

那样的衣裳,她都不敢穿。

他一个当了爹的大老爷们,倒是穿得挺快活。

屋子里的人,三三两两退了下去。

祁老夫人轻声咳嗽了两声,让剩下的人入座,又将珊瑚几个伺候的皆打发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六个人。

这屋子原不小,如今人一走,就不由显得空旷了起来。

祁老夫人坐在那,先看看儿子,再看看底下坐着的赵姨娘和孙女们,似乎有些不满意地说了一句:“既要说事,便该好好地说,如今这样子,像什么话。”

感谢拂柔、keirai的桃花扇~感谢拂柔、静爷加油、yjminygr的香囊~感谢书友20170205003413675、惗丶、静爷加油、筱茹Alisa、吾晓舞、梅落雪疏、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初至人未识、吾爱夏日长9、蜜儿糖儿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