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休说小七害怕了,就是太微也觉得惶惶不已。
——难道是父亲出事了?
可他这几日,不是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养伤吗?
而且,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霍临春深夜上门,直入内宅,犹入无人之境?
虽说霍临春是个阉人不假,进入内宅也不必避忌,但他身为东厂督公,进入靖宁伯的内宅,便不单单只是避不避忌的事了。
没有建阳帝的命令,纵是霍临春亦不能。
太微反手握紧了小七的手。
当着霍临春的面,她已没有办法再溜出去寻母亲。
她牵着小七,小七牵着白姨娘。
三人并行,越过霍临春,匆匆地往前头走去。
走出大约十来步后,太微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霍临春带着人,还在往内宅深处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人,腰间俱都挎着刀,一身的煞气。
两帮人,渐行渐远。
白姨娘捂着心口低低道:“这都是什么人呀…”
她没有见过霍临春,更不知道霍临春是个什么身份,只是见了那些刀剑,便已经有些腿软。
她先低头看了看小七,再侧目去看太微。
小七没有吓哭,但小脸上已遍布惧意。
至于太微…
白姨娘望着太微愣了愣。
太微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她没有在太微的脸上看见过,也从未在别人的脸上见着过。
那神情,是那样的复杂,是那样的莫测。
白姨娘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呆住了。
那些想说的话,就全都忘在了脑后。
及至花厅,满目人影,白姨娘便带了小七去角落里坐下来。太微却站在那没有动。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前头的那扇屏风。
乌木雕花,刻的松柏梅兰。
一扇扇打开,正正好将她们挡在了屏风后。
太微冷眼一扫,人已经来得差不多齐了,似乎只有母亲不在。她有些心浮气躁地将视线从众人身上收了回来。
如果不是撞上了霍临春,她这会应当已经和母亲在一起了。
然而眼角余光一瞄,太微怔了一下。
除了母亲外,还有一个人没有来。
她没有看见二姐祁樱的身影。
正想着,太微忽然又从屏风上看到了两个人影。
两个身量很高的男人身影!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没有看见过父亲。屏风外的其中一个人影,应该就是父亲。
但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他们在交谈。
可声音不大,太微几乎听不见。
她耳边响起来的,是四姐祁茉的声音。
祁茉正立在祁老夫人身后,力道适中地帮祁老夫人捏着肩颈,面带不安地轻声问道:“祖母,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把我们都聚在这里?”
花厅尚算宽敞,但平日只作会客使用,到底不如自己的屋子舒服自在。
尤其是这样的三更半夜。
除了太微,她们每一个都是被人从床上喊起来的。
这睡得正好的时候,突然被叫了起来,谁能痛快?
祁茉心里铁定是不痛快的。
祁老夫人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养神,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八成也不高兴,听了祁茉的话后,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回头便知道了。”
祁茉闻言便闭上嘴不再言语。
她前些天才被罚跪祠堂,如今正是重讨祁老夫人欢心的时候,可不能操之过急,弄巧成拙了。
按捺着心思,祁茉斜睨了一旁的太微一眼。
太微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像个雕塑的假人。
…
与此同时,屏风后站着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朝远去走去。
祁远章的腿伤虽然好的差不多,但走起路来却像是还不敢着力,一瘸一拐,拄根拐杖,愣是走成了三条腿的模样。
他身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的戎装,见状有些散漫地叫了一声“靖宁伯”,轻笑着道:“您这腿,还没有好?”
祁远章打着哈哈,摸摸腿又摸摸拐杖:“不瞒薛指挥使,我这腿呀,好是好了,但疼也是真的还疼呢。”
薛怀刃闻言笑意不减,摇摇头道:“您要总不敢放胆去走路,这疼怕是自己不会消失。”
祁远章唉声叹气:“不说我这腿了,反正是把老骨头。”他仰头看了看天色,嘟哝了句:“已经这个时辰了,会不会抓不着人了?”
薛怀刃举着一把剑,屈指轻弹,“铮铮”两声,寒光如水,笑道:“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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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目光
万福巷已被整个团团围住,天罗地网布下来,他们要抓的人恐是插翅也难逃。
薛怀刃站定了不动,微笑道:“那贼受了伤,趁夜潜进万福巷后必然想方设法地想要躲藏,至于逃,定然逃不远。”
祁远章闻言,看了他一眼,亦跟着笑起来,只是他的笑意不同于薛怀刃,明晃晃地带着两分谄媚和好奇,低声问道:“不知那贼人究竟偷了什么宝贝,竟叫您和霍督公一道来了万福巷?”
京里上下都知道,霍临春的东厂主缉拿,薛怀刃的镇夷司则负责审讯用刑。
抓人这样的事,薛怀刃寻常是不会做的。
可今夜,他和霍临春并肩而来,各自带了一拨人马杀进万福巷,将万福巷里的众人惊得是人仰马翻。
靖宁伯府的大门也被毫无顾忌地拍响了。
寂静无声的夜幕就这样突然之间被猛力拉开,换上了喧嚣连天的灯火通明。
整条巷子,都亮如白昼。
马蹄声,刀剑划过地面的金石声,一下下不绝于耳。
如此动静,定是惊天的大事了。
如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贼,哪里需要这般阵仗?
祁远章似是耳朵发痒,伸出手用力地抓了两下,口中继续道:“莫不是,其实不是贼,而是复国军的人?”
数年前,建阳帝在国师焦玄的鼎力相助下,亲自领兵攻进襄国,将襄国打得措手不及又无力抵抗。
他势如破竹,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杀过来,几年时间便打到了京城外。
当时在位的嘉南帝,躲在皇城里,被吓得日夜难安,不顾外头还有襄国兵将们在奋力杀敌,试图将建阳帝挡在外头,急急忙忙地便派使臣去向彼时还是夏王的建阳帝投降了。
嘉南帝在位,十七年;执政,亦是十七年。
到了第十七年的冬天,襄国的寿数,便尽了。
他一生庸碌,无大过,亦无建树。
可襄国歌舞升平了许多年,在位的帝王没有大的建树,似乎也不要紧。
嘉南帝时期,民众不说多么爱戴他,却也绝对不至不满意他。
然而襄国风雨飘摇的时候,他显露出来的那一面,却简直令人作呕。他的懦弱无能、胆小怕死,都不是一个当皇帝的人该有的样子。
知悉战况不妙后,他为了自保,不惜主动投降!不惜将襄国拱手送上!不惜将襄国女子,成千上万地献给夏王的军队。
他先说自愿,绝不勉强,可转过头便成了强征。
将诸多民女,幼至十岁,长至三十岁,一个个地送入虎口狼窝。
那些妇女乃至女童,被殴打、污辱、杀死…甚至如牛羊猪禽般被论斤买卖…
而那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嘉南帝自己不想死。
那个时候,人人都知道一去便再无命可活,既然都是死,何苦去受那样的折磨,不如自己死了安生。
于是嘉南帝便下令说,若是自裁,便祸及家人。
他胆小怯懦,对旁人却是狠毒得要命。
若非没送两拨,夏王就没了兴趣,只怕京中这些世族勋贵家的姑娘太太,也都一个难逃。
是以当嘉南帝被斩杀于寝殿之中时,连他的妻女也没有为他落下过一颗眼泪。
因为到了最后一刻,他跪在夏王跟前,仍在说,愿将自己的妻女尽数献上,只求放他一命。
他会听话的像是一只金丝雀,乖乖地呆在夏王为他打造的鸟笼里,哪也不去,什么也不做。
他以为亡国后,自己还能苟活。
然则夏王长剑一扬,一下便砍掉了他的脑袋。
那鲜血,滚烫滚烫地溅落在镜面地砖上,很快便冷却凝固,成了一滩不易清洁的污渍。
没有人,为他伤心难过。
襄国子民们悸哭不止,伤心欲绝,哭的乃是襄国,乃是先祖英灵。
多少人,都在心头反复拷问自己,若是当年即位的不是嘉南帝,而是其弟信陵王,这天下会不会还是襄国的?
可事已至此,谁也没有答案了。
只有那一批不死心的人,言称襄国故土在,襄国便在。
这群人,被称为“复国军”。
他们誓要弑夏王,夺天下,复襄国。
他们一人在,便有一人追随信陵王。
但是,几年过去,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信陵王。
有人说他还活着,但也有人说他早就已经死在了建阳帝杀入皇城的那一天。嘉南帝下跪投降,彻底断了那些襄国兵将们的后路。
他们都说,领兵的信陵王早已战死。
可复国军的踪迹,一直还在这片土地上。
祁远章拄着拐杖,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生怕叫别人听了去:“薛指挥使,你给我悄悄透露个一两句,怎么样?”
中年男子的眼睛里,闪烁着孩童般的新奇。
薛怀刃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失笑道:“您知道规矩,这人没审过,我可不敢下定论。”略微一顿,他转头看向了另一侧,那里昏暗幽深,是一条小径。
他叹口气道:“更何况,这抓人,原是霍督公的事。”
“哦。”祁远章听了他的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蓦地又问,“那你怎地也来了?”
言罢他又说了一句:“周围几户人家,难不成也都是您二位一道去搜的人?”
这话问得怪傻。
既是抓捕,哪有一户一户慢吞吞找过去的道理,自然是每户派些人,同时去搜查才对。
可祁远章问出这样的话来,竟不像是很奇怪。
他长了一张聪明人的脸,却仿佛生了一个草包脑子。
只是那张嘴,知道什么时候说好话,哄得建阳帝高高兴兴的,才有了他的活路。
薛怀刃望着祁远章,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一张少女面孔。
他的女儿,倒似乎很聪明。
薛怀刃站在原地,微微一侧身,将视线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屏风上。
太微在后面,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却感觉到了屏风另一边的目光。
盛夏时节温度暧昧的夜风里,传来了能够烧灼人的热度。
她禁不住用力蹙起了眉头。
屏风后和父亲在说话的人,该不会是薛怀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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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搜查
能叫她爹亲自接待,陪同交谈的人,身份地位必然不会低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