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要趁机取了她性命的模样…
…
俄顷,马车扬尘而去。
角落里候着的无邪跳了起来,重重一拍身旁斩厄的肩膀道:“他娘的,主子怎么自己走了?”
斩厄紧了紧怀里抱着的紫竹伞,用力皱起眉头道:“真的走了?”
无邪急得团团转:“你个傻大个,这还能有假吗?那么大一辆马车,你看不见?”
斩厄空出一手摸了摸自己头顶上短短的黑发:“我忘记主子今日换过马车了。”
“你这是要气死我!”无邪白净秀气的脸上满是焦躁,“你方才看见主子身旁的那个姑娘了吗?”
斩厄眨眨眼睛,点头道:“看见了。”
无邪见他是自己问一句才答一句,永远一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往前见过吗?”
斩厄道:“没有。”
无邪站定了,面色微冷:“我也没有!”
他们素日跟着主子,主子去哪他们去哪,主子见过的人,他们理所当然也应该见过。可看主子和那姑娘说话的样子,又不像是初见的陌生人。
主子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那个女的?
无邪冷着脸,回忆着方才薛怀刃同人说话的样子和动作,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他看向身旁的斩厄,神色怪异地道:“主子好像终于…发春了…”
斩厄愣了愣,重复着他的话:“主子发春了?”
无邪盯着他问道:“不像吗?”
明明平日半点女色也不近的人,竟然同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姑娘笑眯眯地说了半天话。这难道不古怪?
无邪道:“皇上给主子赏赐了那么多次美人,可主子哪一回要过?”他望着斩厄一句句地分析道:“还有国师大人先前给主子安排的那些美人,主子又有哪一个去见过?”
他撇撇嘴道:“没有吧?一个也没有吧?主子清心寡欲,看起来简直像是不喜欢女人!多少回了,我都要忍不住担心他其实有龙阳之好了!”
“龙阳之好是什么意思?”斩厄皱着眉头,一脸纯真无邪,正色问道。
无邪闻言,也皱起了眉头:“说你傻你还不服,我不告诉你!”
斩厄摸了两下怀里的伞:“那我去告诉主子,你说他发春,还有龙阳之好。”
无邪急了:“你敢!”
斩厄站出来,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一身肌肉疙瘩,鼓鼓囊囊,像是力大无穷。
他比无邪高,比无邪壮,比无邪耐打。
无邪眯起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音——“哼!”
斩厄抬起手。
无邪歪了歪头:“你还真的敢?”
斩厄蒲扇似的大手落了下来,轻轻地落在无邪头上,摸了摸,像安抚炸毛的小猫:“我不打你。”
无邪哼哼唧唧:“这还差不多。”
斩厄道:“你不禁打,没意思。”
无邪闻言指着他鼻子,跳脚道:“你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半夜摸你屋子里剁了你?”
斩厄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半夜就能剁了我吗?你又打不过我。”
他说的再认真不过。
无邪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唉声叹气,摆摆手道:“走吧走吧,主子见色忘人抛弃你我,但你我忠心耿耿,是天下难寻的好护卫,不能因为这么点事就不管他,还是赶紧跟着走吧。”
这家伙脑子一根筋,无药可治。
…
烈阳下,薛怀刃的马车走得很慢。
要不是窗外景色的确在变,太微简直有一种还在原地的错觉。
上了马车后,薛怀刃便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他不吭声,她就也没什么可说的。
俩人谁也不言语,只坐在那,等着马车往万福巷去。
然而这马不知是太老走不动路,还是平日不给吃的饿狠了没有力气,半天也没见它走出多少路。
明明方才上车之前瞥见的那一眼,是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看起来健硕得很。
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马就更不能貌相了。
马车内地方有限,乘坐了两个人,就越发显得紧窄。
时间一长,太微便有些坐立难安。
她尴尬,她窘迫…
她不自在。
她想下车。
原本同薛怀刃同乘就够令她心绪纷乱,五味杂陈的了。
可这人,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自从上了马车,便一直盯着她看。
他姿势懒懒地靠在那,一路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偏偏车厢里只有那么大点地方。
太微无处可逃,想避都没有地方避。
他的眼神,其实并不炽热。
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哪怕太微别开脸,低下头,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察觉到。
她禁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也和母亲一样做了个梦?因是梦,所以全他娘是假的,她记忆里的那个薛怀刃根本就不存在?
太微自觉已是被他看得狼狈不堪…
马车里的空气仿佛也变得凝滞不动,阵阵发闷。
这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薛怀刃忽然说了一句话:“我这么盯着你看,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你莫不是心里有鬼,佯装镇定?”
太微忍无可忍,决定找点事做,把篮子里已经冷硬了的包子给吃了。
然而她掀开上头的布,抓起一个,才咬一口,就听见薛怀刃慢条斯理地道——
“我看你像是有鬼。”
太微一噎,咽不下去了。
她绷着脸,一把摔了篮子,吐出嘴里的包子皮,霍然朝着薛怀刃靠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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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滚开
她手脚并用扑到了薛怀刃身前,一张脸几乎贴到了他脸上,恼火地道:“你看你看,有什么鬼你仔细地看!”
她气急败坏,瞪起了眼睛。
眼睛里的那汪春水便荡荡悠悠,起了无数的涟漪。
那干净明亮的样子,瞧上去,竟是意外的坦荡。
薛怀刃有些失神。
眼前的少女,昂着头,咬着牙,在发火。
她离他这样的近。
薛怀刃看见她的脖子,纤细白皙,仿佛一扭就会断。他几乎能嗅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她看起来,是这般的娇弱。
太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薛怀刃突然觉得车厢里很热。
那种燥热,发闷,黏腻,像是有团火正在熊熊燃烧。他猛地皱起眉头,伸手推开了她:“滚开。”
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眼神却十分不善。
太微有些心惊,但仍暗松口气,从善如流地往后退去。
然而他蓦地,又伸长手臂拽住了她。
“薛指挥使?”太微动弹不得,“您这么拉着我,我可滚不了。”
薛怀刃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她。
盛夏午后闷热的车厢里,他的眼睛,好像也带着火。
太微挣扎了一下:“您倒是给句准话?这马虽跑得慢,但也算是送了一程,您要是想让我滚,我现下就能滚。”
薛怀刃闻言,清晰地冷笑了一声,缓缓道:“老实待着。”
短短四个字,说起来,却漫长得像是岁月经年。
太微心里很是遗憾,但面上不能显露,万一叫他看出了端倪,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她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薛怀刃这才松开手,放了她去。
他移开目光,再没有看过她一眼。
此后的一路上,马车里再没有响起过一句说话声,就这样安静地到了万福巷附近。
薛怀刃命人停车,让太微走。
太微便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篮子,掀开帘子往外去。
下车后,她正要走人,忽觉不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一手打起帘子,一手扶在车壁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太微忙转过身,面向他微微一福身,郑重地道了句谢。即便她心里半点谢意也没有,可脸上的微笑,看起来仍旧诚意十足。
薛怀刃冷着脸,放下了帘子。
马蹄声一响,等到太微敛去面上笑意时,马车已驶出很远。
原来这马能跑的这般快…
太微抬眼望了望马车远去的方向,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刘海。方才一阵闹腾,她的刘海乱七八糟,像是才从被窝里钻出来。
几缕碎发叫风吹得掠了上去,露出一角如玉的额头。
太微抬手盖在上边,用力地按了两下。
…
城门口挂着的尸体,烈日暴晒,夜雨拍打,并无人前去收殓。
不知是死者没有亲人,还是碍于建阳帝的命令,那具尸体就这般挂在日头底下,挂在夜空底下,一点点腐败发臭了。
没人去收尸,没人去祭拜。
她渐渐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头牲畜。
一个白天过去了。
围观的民众,来来去去,一拨又一拨,但没有谁敢在尸体跟前长久驻留。
人这种东西,即便心里害怕,即便知道不对,但仍然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好奇和渴望。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死去的人,生得什么模样,又是如何死的。
哪怕这一切,同他们并没有什么干系。
很快,一个白天过去了。
乱糟糟,却又透着平静。
夜幕降落下来以后,天空变成了一匹漆黑的绸缎。铺开,摊平,将圆月明星也尽数遮去。
夜空底下卷起了狂风。
枝叶在风声里颤抖瑟缩,像是一群无助的幼童。
薛怀刃浸在水中,听着窗外哗哗作响,慢慢闭上了眼睛。因着窗外风声,屋子里也并不安静,但事实上除了他,屋子里已没有第二个人。
他沐浴、就寝的时候,身边决不留人。
即便亲近如同无邪斩厄,也只能在门后候着。
薛怀刃仰着头,放轻了呼吸,有水珠沿着他的眉骨缓缓滑落。他抬起手,下意识想要去抹,可鬼使神差的,手指最终却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那个讨人厌的臭丫头。
薛怀刃忽然睁开了眼睛,水珠一滚,滚进了他的眼睛里。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一声。
两声后。
无邪的声音在门后响了起来:“主子,国师想见您。”
薛怀刃“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身来,赤着身子抓起一旁叠好的衣裳,边问道:“什么时辰了?”
无邪扬声回答:“已过了亥正三刻,快要子时了。”
薛怀刃闻言,蹙了下眉头。
已是半夜,三更将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