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笑了下:“不是您让我老实交代的?”

祁远章道:“那我让你老实呆着不要出门你怎地不听?”

“这回听见了。”太微笑得很淡。

她出门的事,他既然是知道的,那在没有弄明白他是如何知道的之前,她绝对不能再贸然行事了。

不过…

他知道她偷溜出门的事,那知不知道薛怀刃送她回来的事?

思及此,太微愈发得笑不出来了。

祁远章看起来倒像是挺高兴。

他没有再问,也没有提及薛怀刃一个字。

父女俩沿着长廊走了半天。

风中不断地传来蝉鸣声。

祁远章边走边轻声嘀咕:“这知了吵死个人,该叫人粘了才是。”

太微沉默着,听见“死”字,忽然想起了母亲说的他被斩杀于太和殿的事,忍不住问道:“您如今,后悔吗?”

祁远章一愣:“你说什么?”

太微又问了一遍,而后道:“这样的人生,您后悔吗?皇上虽说看重您,可这份看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人心里都清楚。”

她这话说得僭越又过分。

可祁远章却并没有不快。

他脸上流露出的神色,是隐隐的怅然。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有什么可后悔的…”

“选择做了,便是做了。自己做的决定,便是再糟,也不该后悔不是吗?”

祁远章转过脸,定定望着女儿:“我不后悔。”

午间的风,带着夏日的热烫,像是一团火,吹拂过面颊。

太微忽然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不后悔吗?

他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

母亲梦中所见的那个不肯变节的男人,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当真是一个人吗?

太微没有答案,也永远不可能会有答案。

她只知道,他如今是个许多人厌恶憎恨的一大谄臣。

他将来,会死在复国军的手下。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酸涩难忍,竟是一路酸到了鼻子,酸到了眼眶。

晚安,明天见~

第104章料子

太微忽然语塞,再说不出一字。

长廊尽头已在眼前,她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祁远章笑了笑:“好了,既然话也说完了,你便自己回去吧。”

至于她为什么突然这般问他,为什么问完以后便不再说话,他皆不提。

太微便也不吱声,只点头应是,同他错开方向,往母亲的紫薇苑去。一路上,烈日当空,风如焰灼,令人心底里平白的便多生出了两分焦躁。

及至太微到达紫薇苑门口,这份焦躁仍在心头盘桓不散。

姜氏一见她的样子,便忧心忡忡地问道:“老夫人清晨训你了?”

太微摇了摇头:“没有,父亲答应的事,祖母还有什么可训的。”

可说到“父亲”两个字时,她声音忽然一轻,竟像是很不自在。

姜氏有些瞧出来了,便问:“你父亲怎么了?”

太微闻言,顾左右而言他,不提父亲,只说:“倚翠呢?怎么不见倚翠姐姐的人?”

紫薇苑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人伺候,她平素过来,倚翠定是在的。

姜氏就也不瞒她,笑了一笑,轻声道:“今早你去了鸣鹤堂以后,我便让倚翠去针线房上要两匹料子回来裁新衣,但针线房上的管事妈妈说,今夏的料子都已经用完了,再没有余下的。”

太微沉着脸冷笑了一声:“怕不是没有,是不愿意给。”

紫薇苑里的大丫鬟,说是夫人身边的,可真计较起来,有哪个拿倚翠当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看。

姜氏叹了一口气:“春末便裁了夏衣,这会儿没了料子也是说的通的,可库房里,不会也一匹没有。”

太微琢磨了过来:“您让倚翠姐姐寻人开库房去了?”

这可是大动静!

姜氏叹息着又笑了起来,微微颔首道:“是,说是要请示崔姨娘。”

对牌在崔姨娘手里,要开库房拿东西,自然省不得要经崔姨娘的手。

太微亦忍不住笑了起来:“崔姨娘今儿个夜里恐怕要睡不安生了。”

姜氏道:“疑惑大概是有的,睡不安生应当不至于。”

她早间让倚翠去取料子的时候,倚翠还吃惊呢。

姜氏抓过女儿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笑着道:“娘亲不瞒你,你昨夜说的那些话,并无根据,是真是假谁也无法分辨。可你若是相信的,那为娘便也相信。”

窥见了天机也好,发了一场噩梦也罢。

是癔症是胡想都没有干系。

她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认定自己是疯了,但太微不能也变成世人眼中的疯子。

太微说是天机,那便是天机。

姜氏拿定了主意,多年来的困扰不说一扫而光,却也少了十之八九。

她的脸色,都变得比以往要红润好看。

太微望着母亲,听着她说的话,心里焦躁亦渐渐淡了去。

但另一边,崔姨娘的心情便不大好了。

这日子原本过得挺舒坦,虽说祁远章不常来见她,女儿也并不十分听她的话,可她手掌内宅大权,过着呼奴唤婢的生活,几乎说一不二,底下从来无人敢驳她。

她不是当家的夫人,却形同夫人。

于崔姨娘而言,这日子差不多已过到顶了。

毕竟她就是真生下了儿子,也不会被扶正。

四娘说的那些话,落在崔姨娘耳朵里,全是空的,妄言而已。

因而崔姨娘很生气。

她不明白四娘为什么费尽心机要同姜氏的女儿作对。

姜氏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日夜呆在她的小破院子里,算的了什么?她的女儿,又能如何?

姜家一门早就已经没落了,姜氏没有娘家撑腰,纵是个健健康康的人,亦不过如此,何况她不是。

崔姨娘一直就没将姜氏放在心上。

她恨不得姜氏一辈子都这样才好。

那这府里就一辈子不会进什么年轻貌美、身体健康的新夫人。

她这掌家大权,也就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可这几日,祁太微总三五不时地便往紫薇苑跑。

她原没在意,但哪知去着去着,姜氏竟然派人要料子说要做新衣了。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崔姨娘就是再不把太微放在眼里,也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给姜氏吹了什么风,将那个疯子给吹得清醒了两分。

然而姜氏的清醒,对崔姨娘来说,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

崔姨娘听着底下的管事妈妈一句句回禀的话,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又头疼了。

“她要开库房,她要开了库房做什么?眼瞧着都该做秋衣了,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要做夏衫?”

崔姨娘面带不满地连说了好几句,仍是恼火。

姜氏如今还挂着夫人名头,她要开库房,崔姨娘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不给她开。

可崔姨娘拿着钥匙的手都在因为生气而发抖。

姜氏此举,在她看来,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当真是一时兴起想要裁新衣裳穿吗?

崔姨娘将手中东西抛给了底下的管事妈妈,一边用力按着额角道:“拿去拿去,开了叫夫人身边的倚翠尽情挑吧。”

说到最后,她话音加重,几乎成了咬牙切齿。

姜氏要料子,虽说不是大事,但这个征兆实在是不好!

她如今能管人要料子裁新衣,回头便能向她伸手一摊要对牌要钥匙要管家大权!

崔姨娘怒从心来,铁青了一张脸。

说来说去,这事大抵还是要怪四娘。

如果不是四娘寻了料子的借口,污蔑祁太微推她下水,今日恐怕也不会有这么一出。

那小疯子,同她娘嘀嘀咕咕不知说了多少事情…

崔姨娘暗暗生着闷气,将人全给赶了下去。

门外热浪滚滚,屋子里堆在盆中的硕大冰块也早就化得差不多,不大凉了。

她额上出了汗,背上也出了汗。

衣裳黏腻腻地沾在皮肤上,令人愈发得心浮气躁。

丫鬟来问她是否摆饭,她却胃口全无,只摆摆手站起身来往内室里走。

她得小憩一会养养神,否则万一叫姜氏那个疯婆娘气得生了皱纹可不好。

崔姨娘边走边小声喃喃:“我得补回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这精神,只靠片刻小憩,怕是养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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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当回事

库房打开以后,倚翠进去仔细挑拣了几匹料子送回紫薇苑。

她一脸欢天喜地,只差敲锣打鼓的样子。料子旧了些也没关系,赶不上这批夏衣,还有接下来的秋衣、冬衣,乃至来年的春衫、夏衫…

只要姜氏有这个意愿在,便足够了。

倚翠高高兴兴地将料子在铺了席子的临窗大炕上一字排开,指着其中一匹同姜氏道:“夫人您看看,这匹怎么样?奴婢瞧着不错,衬您的肤色。”

姜氏笑着看了看,却摇头说:“没有别的了?”

倚翠怔了一下,叹口气道:“奴婢看了看,拢共就这么些。”

姜氏闻言没有言语,只朝卧室的方向悄悄望了一眼。

母女俩昨天夜里几乎都没有阖眼,用过午饭后,太微便说犯困,赖在她床上睡着了。眼看她睡得香甜,姜氏便没有唤她起来。

略微静默了片刻后,姜氏道:“这些料子是从小库房里拿来的是不是?”

她虽然已经有多年不曾管家,但府里有哪些地方放着东西,她还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倚翠应了个是。

姜氏便道:“这些都不好,你让人去寻崔姨娘,让她开了大库房。”

倚翠一愣,迟疑道:“您说真的?”

姜氏扭头看她,眉目温婉,笑着反问了句:“你看我像是说假的吗?”

倚翠见状,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高兴的是,姜氏终于看起来大好了。她原来虽也已经不像是个疯子,可身上总带着种沉闷、惴惴,不像是现在,看起来是由内而外的大好了。

但高兴之余,倚翠也担心。

她看着姜氏,略有些犹豫地道:“夫人,这事回头怕是要闹到老夫人跟前去。”

祁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姜氏,姜氏“疯了”以后,就更是厌恶至极。

如今姜氏为了两身衣裳料子的事,闹得要崔姨娘大开库房,且还挑挑拣拣不满意,想必崔姨娘回过神来一定会去同祁老夫人告状的。

倚翠放轻了声音:“老夫人的脾气,您也知道…”

“老夫人知道了更好。”姜氏温和地微笑着,摸了摸手里的料子,“连这点小事也管不好,要告到老夫人跟前去,她崔氏还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