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心如明镜。

祁老夫人就是当真知道了,对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害处。

老夫人已经厌她憎她这么多年,再多两分不喜欢又能如何?

可反观崔姨娘,就大大不同了。

崔姨娘如今的脸面,俱是祁老夫人给的。

一旦失去了祁老夫人的喜爱,崔姨娘便会无路可走,是以她不会采取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姜氏望着倚翠笑:“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消瘦,但眼睛里却似乎有了别样的光芒。

倚翠莫名的安心起来。

她将衣料送回给了管事妈妈,说夫人有命,要开大库房。

管事妈妈唬了一跳,可话既然听见了,就不能当做没听见,她只好让倚翠候着,又去寻了崔姨娘禀报。

崔姨娘正养神呢,闻言气得脸色都涨红了,将手里的帕子揉搓揉搓往地上一摔,忿忿地道:“她还没完上了!”

早不要晚不要,偏偏这个时候要上了。

她这些日子已叫三娘的婚事给折腾得浑身提不起劲来,如今竟还要应付姜氏那个疯子。

崔姨娘怒气冲冲地下了床:“我今日偏不给她开,瞧她那德行,到底能怎么样!”

大丫鬟红玉闻言,急忙上前去扶她,边扶边让她坐下:“您是累糊涂了,这当口是横生枝节的时候吗?”见崔姨娘小儿一样发着脾气,红玉只好压低声音附耳再劝道,“她终究还是夫人,她要开库房,您还真能不给她开?”

崔姨娘听不得“夫人”两个字,脸色愈发得难看起来。

红玉便叹息道:“您要是抵死不答应,回头叫老夫人知道了,也只会说您管家不得力。不过是几匹料子,堆在那生灰的东西,她想要,给她便是了。”

崔姨娘咬着牙:“我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么!我是气那疯子作怪,故意想要给我添乱!”

红玉蹲下身子替她整理裙边,闻言仰起脸来,略带疑惑地道:“您说的也是,那位安安分分地在紫薇苑里呆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闹过什么,如今怎地突然要做新衣裳穿了?”

崔姨娘道:“她一个疯颠颠的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给谁看!”

末了加了句,“伯爷躲她尚且来不及,难道还能去她那里过夜不成?”

红玉笑着附和道:“可不是,所以您呀就放宽心,由她去折腾,理她做什么。”

“没错,我同她生什么气!”崔姨娘点了点头,但脸上仍是怒意难消的样子。

大库房终究还是开了。

姜氏不止挑了衣料,还拿了一堆摆设,说要改改紫薇苑的样貌。

这话传进崔姨娘耳朵里后,崔姨娘恼得差点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套粉彩茶盅,还是红玉眼疾手快将杯子给接住了。

崔姨娘后怕不已,心疼极了,又怪起了姜氏。

数落来数落去,她想起了亲闺女四娘,忙让红玉去把人寻来。

因着天热,人也都无精打采的,四娘祁茉进门时,一脸的心不甘情无愿。

崔姨娘上去就是一顿训斥:“你如今看起来倒是懒洋洋的没有精神了,前些天胡闹的劲头呢?”

祁茉坐在桌前吃茶,闻言掀开眼皮斜睨了她一眼:“您到底想说什么?”

崔姨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想让你老实一些!”

她若不闹事,这日子过下去,将来同三娘一样,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又或者是比三娘嫁的更好,妥妥当当,再好不过。

可她要是闹事,这今后谁知日子会过成什么模样。

崔姨娘道:“小五半个疯的,你往后不要同她胡比了!”

“您好端端地提她做什么!”祁茉忽然重重一下“嘭”一声将手里的茶盏顿在了桌子上。

顿时茶水四溅,溅到了崔姨娘的脸上。

崔姨娘有些受惊,慌慌张张拿帕子擦脸,一边伸手轻拍着心口,委屈地道:“你还长脾气了,如果不是你不争气,老夫人和伯爷怎么会渐渐把五娘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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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区区一个姜氏

祁茉闻言,霍然站起身,绷着脸道:“可笑!我如何不争气了?”

崔姨娘愈发得委屈起来:“你平白无故非要同五娘争个高低,难道叫争气?她素来便不讨人喜欢,你只要不去理睬她,她就什么也不是,可你一定要折腾,为的什么?”

“谁叫生我的人是你,不是姜氏那个疯子也不是陆氏那个死人呢。”祁茉原还一脸不快的模样,可听到崔姨娘这般说了以后,她反倒笑了,“我生来就低祁太微一等,还不准我恨她?”

这样的话,她已不是第一次说起。

崔姨娘每回听见,都觉得扎心一般的疼,此刻又见祁茉一副油盐不进,委实说不通的死样子,登时红了眼眶。

她委屈得要哭,悲悲切切。

祁茉却冷笑道:“罢了,您但凡得空,也不必来说我,只管好您自个儿吧。”

言罢,她起身就要走。

崔姨娘攥着帕子轻拭眼角,慌忙去拦:“好好好,我不说你便是了,我寻你来,是要商量正经事!”

祁茉这才坐回原处问道:“什么正经事?”

言语间隐隐约约还带着两分不满意。

“既有正事要谈,为何不直接说。”

崔姨娘揩去水雾,垂下了眼帘:“紫薇苑那边今日兴师动众大开库房的事,你听说了吗?”

祁茉微微一蹙眉头:“怎么了?”

崔姨娘道:“姜氏嚷着要料子做衣裳,非让人将大库房也开了由她挑拣。”

祁茉眉头蹙得越发紧:“祖母就没有话说?”

崔姨娘摇了摇头:“没有,鸣鹤堂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祖母不吭声是因为祁太微先前说的话不成?”祁茉终于有些紧张了起来,“因为父亲准她去探望姜氏,所以如今她们做什么都有父亲保着,就是祖母也不敢置喙是不是?”

崔姨娘本就担心,叫她这么一说以后就更是不安:“你怎么这么想,保不齐是因为老夫人信任我,知道我能将事情办妥,不会叫姜氏胡来呢?”

祁茉声音轻轻地嗤笑一声:“您有多少能耐,祖母能不知晓?”

崔姨娘忍着气:“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祁茉眉头未松,脸色阴郁,似要落雨的乌云:“我在外头装模作样,到了您这还要继续装?”

崔姨娘说不过她的牙尖嘴利,只好道:“娘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祁茉将脸埋进了掌心里,仿佛懊恼至极就要控制不住,压抑着嗓门,沉沉闷闷地问道,“我平素已过的那般水深火热,您不心疼我便罢了,竟还要嫌我说话不中听?”

崔姨娘只两个孩子,若是始终没有儿子,今后便还要仰仗祁茉过日子,如今并不敢真的同祁茉大闹,见她横,便只好服软。

“茉姐儿,我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你妹妹年纪尚小,娘亲能指望的人可不就只有你吗?”

崔姨娘絮絮叨叨地道:“我是盼着你能有门好亲事,好给娘亲长脸,给靖宁伯府,给你爹爹和祖母长脸。但你的婚事,娘亲做不了主,终究还是得你祖母点头。”

“所以眼下,你便老实待着,让老夫人满意了喜欢了才最要紧。至于紫薇苑和五娘那边,自有我看着,你别管。”

祁茉放下手,抬起脸来望向她。

崔姨娘差点没能经受住她的灼灼目光,好险才撑住,循循道:“五娘平素不出挑,你也见她不悦,如今她和姜氏背地里不知在鼓捣什么,以你的脾气,定然想收拾收拾她们。”

“可眼下,不是好生出波折的时候。”

崔姨娘站起身来,原地来回走动,一遍遍地道:“你可记住了?”

祁茉不动,只反问了一句:“敌人尚在襁褓之时,你不扼杀,难道要等到他长大成人难以匹敌的时候,再去想什么杀招?”

崔姨娘抿了抿了嘴角:“区区一个姜氏,还不至于。”

祁茉看着她——还有祁太微呢!

她几乎要将太微的那些异状尽数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又叫她咽了回去。

她不能告诉崔姨娘,也不认为崔姨娘会将那些话当真来听。

祁太微自小在府里长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学过功夫,怎么都不可能会拳脚。她当日所见,说出来,被人听见了,只会当她是胡扯。

祁茉轻咳了一声,终是颔首道:“我记住了。”

崔姨娘闻言大喜,长松口气:“你且放心,她们得意不了几日。”

祁茉不置可否,再点点头,算是真的应下了。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崔姨娘口中的区区一个姜氏,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日夜难寐。

新衣尚在裁制之中,姜氏便开始吃荤了。

消息传至崔姨娘耳中时,厨房那边的管事婆子已是吃惊得要命,同她禀报说:“奴婢本以为那是领回去单给五姑娘做的,没想到倚翠那小蹄子却说分量不够,是夫人和五姑娘一道用饭,得再加一份。”

崔姨娘养得水葱似的长指甲轻轻刮着椅子把手上的漆,嗤啦嗤啦,响个没完,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厨房上的管事婆子平日同崔姨娘打惯了交道,见状便知她是不高兴了,忙又道:“奴婢特地问了倚翠,夫人明明是茹素的,怎地突然又开了荤禁。”

崔姨娘眯了眯眼睛:“倚翠怎么说的?”

“倚翠说,夫人要养身子,不沾荤腥怕是不成。”

崔姨娘手下一顿,差点抠断了半根指甲,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要养身子?”

管事婆子笑了一下:“奴婢听着那话的意思,好像是说夫人连经也不念了,每日吃饱喝足了便跟着五姑娘在院子里走动,说是什么强身健体。”

崔姨娘捂着手丝丝抽气:“当真?”

管事婆子连连点头:“奴婢听得真真的,而且倚翠拿的食材,比平素可多了一倍不止,休说两个人用,便是三个人,怕也是够的。这平日一动不动只在那拜佛抄经的人,哪有这般大食量,您说对不对?”

崔姨娘默然地点了点头。

知道底下回禀的婆子所言非虚,顿时心神不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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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生机勃勃

她应该想个法子治一治姜氏。

可姜氏要求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过分的。

她说她不吃素了,改吃荤,难道能不给她鸡鸭鱼肉?

崔姨娘不能。

她要是这般做了,那就糟了。

她一个妾,就是管着家,也不能不给主母吃喝。姜氏要衣料,她得给;姜氏要吃肉,她得给;姜氏要强身健体,她还得笑着拍手说夫人真棒呀。

归根究底一句话,她吭哧吭哧累死累活地管家干活,还得让姜氏在她头顶上作威作福,不得反抗。

就是祁老夫人,得知姜氏好转,不管相信与否,亦得表示欢喜欣慰。

祁家没了疯夫人,是天大的一桩好事,于靖宁伯府的名声,更是只有裨益没有害处。

是以祁老夫人不管,她只在乎三娘的婚事是否能够顺利进行,至于紫薇苑,在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的情况下,还不值得她出手。

但这么一来,崔姨娘便显得有些孤立无援了。

她只好自我宽慰,至少祁远章并没有前去紫薇苑探望姜氏。

只要他不动,一切就都还不要紧。

不过太微,倒是往紫薇苑跑得越来越勤快了。

她几乎每日都去,几乎每日都在紫薇苑陪姜氏用饭。

姜氏已多年不曾沾过荤腥,初初再尝,只觉不适,实难下咽。

太微便劝说不必如此,照常便可。

既然吃惯了素菜,不吃肉食,也无妨。

可姜氏笑笑说不行,还是得改回来。她如今一个人呆着吃什么都不要紧,可她既要走出紫薇苑,重新回到天光底下,回到世人眼前,便不得不变回众人习惯的样子。

不然,同人一桌用饭的时候,怎么办?

她既不能叫人当成疯子看待,便得样样都叫人挑不出毛病来才行。

姜氏心意已决,便吃过了吐,吐过了再吃,几次下来,总算是渐渐的习惯了。

她清瘦的身材慢慢有了肉,凹陷的眼窝也饱满了许多,两颊上的红润透出了年轻。她看起来,已经同太微第一次来见她时望见的人很不一样。

太微那日来见她,她站在廊下,盛装打扮,却仍看上去像是过了花期,已经凋零了的一朵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几片残瓣。

不似如今,望过去生机勃勃,是隆冬过后,初春到来,枝干上新绽的绿芽。

且那绿芽会继续长大,最终盛开出秾艳的花朵。

太微的心,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平静过。

她知道,往后的腊八,大概不会再成为母亲的忌日了。

母亲的心结,同她想象、揣测过的截然不同,但因着那份不同,反倒是解开得更容易了。因为她经历过的那一切,和母亲经历过的何其相似。

只是母亲的,更可怕,更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