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伸个懒腰,声音慵懒地道:“那群人,有哪个是好的?”

杀人如麻,手段残酷,可是贴在他们脑门上的字。

就是薛怀刃——也不例外。

太微敛目道:“这门亲事,是建阳帝做的主。”

姜氏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越过了二娘?”

二姑娘祁樱自落地便没了母亲,姜氏进门后,便养在了姜氏膝下,由姜氏教养。是以对姜氏而言,祁樱和其余几个,又有些不一样。

太微便道:“祖母想留着二姐,送二姐入宫。”

前一世,祁樱也的确入了宫。

父亲死后,她们姐妹几个便被祖母论斤买卖,或送入宫中,或嫁于权贵,悉数被她换了富贵荣华。

“在祖母心里,二姐值钱过三姐,自然不能便宜了区区一个侯府世子。”太微嗤笑着,眼里流露出了讥诮之色。

姜氏看得心惊肉跳,想起了太微说过慕容舒退婚以后,祁老夫人要将她嫁给表少爷周定安的事。

那个时候,太微胆大包天,逃了婚。

若换做如今,该怎么应对?

姜氏拧着眉头,苦恼地道:“老夫人心心念念想要个孙子,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喜爱孙儿。她想要孙子,乃是觉得孙女能带给她的东西,不如孙子。”

姜氏一个人在紫薇苑里呆了这么多年,平素胡想乱想的,许多事都想透彻了。

“所以,孙女的婚事在她看来都是生意,是交易。”姜氏低声说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她不动你,不过是因为你早就同慕容氏有了婚约,可一旦我们成功退了这门亲事…”

她声音愈低,口气越弱:“难保她不会又动把你嫁给表少爷的心思。”

到了那个时候,她们该怎么办?

周定安是祁春眉的独子,是祁老夫人的外孙子。

他又自小在祁家长大,说起来知根知底,是结亲的好人选。

太微想不同意,连个由头也寻不出。

姜氏望着女儿,知道她既连逃婚那样的事都做的出来,必是铁了心无意嫁给周定安,那么结亲这条路,是断断不必考虑。

姜氏道:“若是不嫁,那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太微安安静静地听着母亲说话,闻言温声道:“您继续说。”

少女眼神清亮,像在鼓励。

姜氏心中一定,继续道:“要么挑一个比周定安强得多的人选,要么便让老夫人无权做主。”

前者让她无话可说,后者让她无能为力。

的确都是法子。

但太微另有打算。

听完母亲的话后,她顺势笑着说了一句:“其实还有第三条路。”

姜氏轻轻“咦”了一声,疑惑地问道:“什么路?”

太微笑靥如花,语气轻松:“离开靖宁伯府。”

姜氏一愣:“离开?”

“没错,离开!”太微捧着一杯茶,指腹沿着杯口摩挲着,“离开靖宁伯府,永远不再回来!”

姜氏吃惊:“这怎么可能?”

太微可姓祁,是祁家的女儿。

她们怎么可能永远不回靖宁伯府?

可转念一想,姜氏想到了太微说过的那些话。

在太微的所谓前生里,她可是逃婚之后便再未回过祁家的。哪怕是死,她亦死在了鸿都。

落叶没有归根,魂散不回故土。

她是那样决绝的不再将自己当做祁家的女儿。

姜氏满心的话,就这样消失在了嘴边。

但是离开…

这两个字,又显得这般沉重。

她叹息着,平静了下来。

太微也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像是渴极。

外头隐隐传来的锣鼓声,愈发响亮起来。

时辰还早,但客人们已经都来了。

太微拨了拨衣领,转头望向窗外,喃喃说了句:“今夏可真是热。”

往年虽也热,但似乎并没有如今这样。

她站起身来,朝窗边走去:“娘亲,天大地大,出了京城,还有无数风景可看…”

少女轻软的音色,被夏风吹散又聚拢。

“这乱糟糟的京城,咱们不呆也罢。”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离京城远一些,离皇城远一些,离靖宁伯府这群人远一些,总是好的。

她自私自利惯了,无所谓什么英雄大义。

旁的人,是死是活,同她都没有关系。

“我们可以带上小七。”太微面向窗外,声音微顿,而后道,“至于白姨娘,我得再想想…”

实在不行,要杀了白姨娘吗?

白姨娘要是死了,小七便无所谓什么舍得,舍不得。

太微心里冷冷地想着,转头看了一眼母亲,眼神复又温柔起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过一阵再说也无妨。”

午后,烈日炎炎,永定侯府迎亲的人过来了。

太微原本仍躲在紫薇苑里不想出门,但崔姨娘亲自派人来寻,倒由不得她不去见三娘这一面。

屋子里,三娘已大妆坐定。

太微冷眼看去,只见柳眉玉颜,好不动人。

祁家的姑娘,皮相上总是不输人。

她走上前去,随手掏出块帕子递给三娘身旁侍立着的婢女,笑着说了句:“恭喜三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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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空欢喜

三娘不吭声,只盯着她的手。

可太微将手一缩,垂在了身侧,便再没有抬起来过。

三娘描画得精致美丽的两道眉毛就紧紧地蹙了起来。

什么意思?

她拿块帕子出来是什么意思?

三娘满心的欢喜都成了憋闷,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大好的日子,她一个即将要出阁的新娘子,怎能同人发火?她只能忍耐着,微微颔首回礼道:“多谢五妹妹。”

太微立在她跟前,似是羞怯,垂眸道:“妹妹没有什么好东西,一点心意,还望三姐不要嫌弃。”

先前四姑娘祁茉送出南珠链子时,说的也是差不多的话。

可三娘那会听上去,只是感动,如今再听太微的,却只有生气。

一块不知哪来的破帕子,还希望她不要嫌弃?

三娘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勉勉强强才忍住:“怎么会,我欢喜尚且来不及,怎会嫌弃。”言罢忙让一旁的婢女将东西收起来。

眼不见为净,省得她心烦。

边上的赵姨娘见状,也忙说着“五姑娘客气了”,边催人去外头打探,是不是该出门了。

盛夏昼长,到了傍晚时分,天上仍然红日高悬,若不盯着时辰,回头误了也不知道。

一群人眼巴巴地盯着门外看,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太微悄无声息的,退到了角落里。

她已知三娘这一去没有好下场,实在无法同她们一样欢喜期待。

片刻后,终于有小丫鬟跑进来禀报说,姑爷进门了。

一群人便逗着三娘打趣,要扶她起来。

赵姨娘则眼眶红红,像要落泪。

她只三娘一个女儿,说不舍,定然是不舍的。

太微远远望着这一幕,心里倒生出了两分唏嘘。

然而事到如今,三娘的路,已经到头了。

耳边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外头传来了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彻了靖宁伯府。

三娘叫人簇拥着,前去给父亲拜别。

照理,姜氏身为主母,也该坐在那受三娘的跪拜,但姜氏的情况,人人都知道,谁也不敢叫她出来,那高座上,便只有祁远章一个人。

他仍穿得花里胡哨,比一双新人还要喜庆。

太微站在人群里,背着手,像个看戏的局外人。前世三娘出阁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站在人群里望着,但那个时候的她,一颗心还是滚烫的。

她看着三娘身上的嫁衣,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自己身着嫁衣的模样。

彼时她同慕容舒的婚约犹在,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慕容家竟然会来退婚,是以她望着出嫁的三姐时,满脑子都是自己未来出嫁的场景。

但她暗地里想象了那么多回,却一件也没有成真。

太微将目光从三娘身上收了回来。

然而一转眼,她忽然看见了站在陈敬廷不远处的那个人。

陈敬廷一身的喜气洋洋、意气风发也遮不掉那个人的耀眼。

他只是这样站在那,便将周围众人都衬成了蒙尘的珍珠。旁人的华光,在他跟前,皆不值一提。

太微犹带稚气的眉眼间露出了种沉重的哀戚。

上辈子,那久违的,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前世还是未来的时光里,他也曾这样站在那吗?

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如果那个时候,她看见了他,那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她若一早便知道他的身份,绝不会靠近他一分。

他们本不该相识,更休说相爱。

然而那场遇见,镂刻在骨子里,想忘难忘,怕是拼尽一生,也无法磨灭。

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以后,她曾那样欢喜。

一个孩子。

一个她和他的孩子。

流淌着他们的血。

她实在是欢喜极了。

她想了很久,若是个男孩,该叫什么名字;若是个女孩,又该叫什么。

明媚的春光下,她赖在他怀里,仰着头问他,叫欢喜吧?不论男女,都叫欢喜,以证欢喜,愿她/他欢喜,永世欢喜。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字眼能表达她的喜悦之情。

他搂着她,微微低头,眉眼愈见深邃,想了想后在她额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笑说只要她喜欢,叫什么名字都好。

她于是翻过身,凑上去亲他。

阳光下,一切都看起来那样的美好。

仿佛天长地久,已在眼前。

可临了临了,不过只是一场空欢喜。

一场黄粱美梦,醒过来,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一团血肉也能令人这样伤心绝望。

那个孩子,来了又走,毫不留恋。

像是突然之间发现他们俩坏极了,实在不愿意做他们的孩子,一扭头撒丫子便跑,跑得飞快。

她在那个雨夜里腹痛如绞,再一次失去了至亲。

人常说,心狠手辣之人多半不得善终。

如今想来,倒是不假。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黎明到来后,薛怀刃坐在床边,俯身抱住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