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刃提着剑,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冷:“殿下不要命了吗?”

他问得如此直白,谁能说不要命。

寿春帝姬紧了紧抱着太微胳膊的手,轻声嘟囔了句:“回去便回去,何必这般吓唬人。”

薛怀刃面无表情,看了太微一眼。

太微别开脸,权当没瞧见。

“那小五怎么办?”这时候,寿春帝姬忽然问了一句。

太微立刻道:“臣女可以自己回去。”

寿春帝姬面露担忧:“谁知贼人躲去了哪里,你自己回去,怕是危险。”

周遭人群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队伍继续前行,仍照常往永定侯府去,仿佛方才那场动乱,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根本便没有人放在心上。

在场的,并无人伤亡。

太微看向了薛怀刃,定定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将话又说了一遍,只这回是同薛怀刃说的。

寿春帝姬金枝玉叶,身份尊崇,但此刻真正做主的人,不是她。

太微不愿久留:“殿下若是不放心臣女,大可指派个人护送臣女一程。”

一堆的官兵,随便挑个人出来便是了。

太微捋了捋被寿春帝姬攥皱了的衣袖。

薛怀刃道:“也罢。”

他笑了一下,蓦地扬声唤道:“无邪!”

话音落下,背着箭囊,抓着朱漆檀竹长弓的少年便三两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薛怀刃信手一指太微:“送祁五姑娘回府。”

无邪一看,他娘的!这不就是上回他们在城门口瞧见的那一个?顿时眼神一变。

薛怀刃漫然吩咐着:“送至靖宁伯府,看着五姑娘进去了再回来。”

无邪摸了摸弓身上的描金,点头应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太微身上。

上回他和斩厄看见她的时候,她分明是婢女装扮。

怎么这一回,又成了男子打扮?

可听自家主子的话,这人明明白白又是靖宁伯的女儿。

无邪心生疑窦,顶着一头雾水向太微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太微便侧身面向薛怀刃和寿春帝姬微微一福,告辞走人。

方才的动静,十有八九是复国军的人。

可复国军既然奔着这场婚礼来了,为何又不战便退?

那群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太微厌恶建阳帝和他的走狗们,同样也不喜欢复国军。

不论如何,他们都是她的杀父仇人。

她和祁远章之间的父女之情再如何淡薄,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她无心周旋在这些破事之中,愈发的想要离开京城。

可时机未至,一切都还得从长计议。

思忖着,太微猛然间头皮一炸。盛夏时节余热不减的薄暮中,她浑身发毛地醒悟过来。

——复国军此番的目标。

倘若她想的没有错,那她今日是该装作不知乖乖巧巧地回家去,还是…

“无邪!”

太微停下脚步,唤了一声。

无邪望着她:“姑娘有何吩咐?”

太微有些窘迫地道:“我…我有些内急…”

无邪一怔,随即微微红了脸。

少年白玉似的清秀脸庞上,浮现了两抹红晕。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背着弓箭,不知该如何接话。

此地距离靖宁伯府尚有一段路程,一个姑娘既然这般同他开了口,必是真的急。

无邪尴尬地摸了摸耳朵:“那、那姑娘您…”

太微声若蚊蝇:“我去寻个地方,方便一下。”

无邪忙道:“好好,您自便,自便!”

太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便跑。

无邪看着她的背影,心道这人有三急,急起来真是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啊。

他看着太微拐进了一条巷子。

那巷子是条死胡同。

无邪就背对着她,守在巷子口。

可他左等右等,等了约莫一刻钟,仍然不见她回来。

真是奇怪。

难道姑娘家的“方便”是这般的不方便?

无邪疑惑地转过身,朝着巷子里喊了一声。

可里头安安静静,竟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不会是出事了吧?

无邪心中一凛,也顾不得旁的了,急忙走进去找人。

可没想到里头空空荡荡,连个鬼影也没有!

他娘的!

人怎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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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定金

无邪大步流星走过去,皱着眉头四下张望。

窄巷一条,虽深且长,可到了头,是一堵高墙。这条巷子,明明白白只有一个出口。巷子两旁,亦是高墙。

墙内有树,不知是什么品种,开了大片白花。

有斜长枝桠,生着细细碎碎的花朵,从墙头高高探出。

无邪仰头望去,下巴线条绷得紧紧。

他方才在巷口等候,并没有听见什么响动。

无人走动,无人尖叫,更无人挣扎。

他的耳朵,纵然不说灵敏至极,却也因为习武多年而听力不错。如果巷中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他不会一点没有察觉。

无邪胸腔里的那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见鬼了。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就不见了。

他急步往后退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墙壁看。

上头坑坑洼洼,是叫雨水经年击打而留下的痕迹,但除此之外,没有丝毫血迹。

地面上,也是一样。

没有血污,没有残肢断臂。

不像是发生过凶案的模样。

只是人不见了。

无邪一把摘下背上的长弓,紧紧抓在手里,往来路折返。

他虽然一贯看起来吊儿郎当,可办事鲜少出错,像今日这样的纰漏,从未发生过。

主子明令让他将人送回靖宁伯府再离开,他却在半途便弄丢了人…

无邪提着一颗心,脚步飞快地往薛怀刃那赶去。

暮色渐渐加重,夜晚即将到来。

空气里弥漫的炎热,叫夕阳下的风吹散又聚拢。

窄巷里没了人,寂静如同深夜。

一阵风来,树上繁花簌簌而下,像一场隆冬薄雪。

这个时候,太微的人,早在数条长街之外。

两堵墙而已,根本挡不住她。

她在无邪眼中,只是个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他全无防备,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太微解开腿上沙包,扯开撕破,丢弃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而后跺一跺脚,只觉身轻如燕,仿佛撒腿便能飞起来。

她提着气往远处疾奔。

复国军今日的举动,和寿春帝姬先前告诉她的那些话,两厢一合,线索便明朗了起来。

她先前并没有意识到,那天夜里闯入国师府行窃的飞贼,极有可能就是复国军的人。直到寿春帝姬,说起了六皇子杨玦。

什么样的贼,连杨玦也在意?

那天晚上,薛怀刃和霍临春一齐出现在万福巷的目的,并不紧紧只是抓“贼”而已。

可复国军的人,为何要冒险潜入国师府?

国师焦玄的府邸,对常人来说,已是龙潭虎穴;对复国军而言,更是要命的地方。

他们想要的东西,究竟有多么重要,能让他们连命也不在乎。

太微想不出。

她是惜命的人。

真的没有生路便罢,若是有,她一定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只往生路走。

她疾步而行,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突然,脚下一顿,太微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看向了角落里聚集着的几个小乞儿。

透着灰白的夕阳,洒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照得愈发灰头土脸。

太微一路来,专捡了小路走,越走越偏,走到这,才终于瞧见了人影。

她停下来,从身上掏出了钱袋。

世家小姐出门,身上是不带这些的。

她们走到哪,便有丫鬟婆子跟到哪里,诸如掏钱之类的琐事,决计不需要主子自己动手。但太微,身上无钱的时候,连房门也不想出。

她已经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有些习惯,如今想改,也改不了。

将钱袋置于左手掌心掂了掂,太微右手又掏出了一枚铜板,往上一抛,接住了。

正面向上,是个吉兆。

太微嘴角微扬,从钱袋中取出了两块散碎银子。

“大脑袋的那个,过来一下。”

太微两指捏着块银子,另一手朝角落里招了招。

她站在逆光处,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听上去像个刚刚变声的少年。

她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但她手里的银子,在薄暮中发着光。

小乞儿们素日何曾见过这么多的钱。

其中一个孩子便伸手推了推边上虎头虎脑,戴着顶小破帽子的男孩说:“二宝!叫你呢!”

名唤二宝的孩子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嘀嘀咕咕道:“我脑袋又不大。”

可嘴里这样说着,他的脚步,还是朝着太微的方向迈了来。

夏季里,众人衣衫单薄,小乞儿身上的就更是。

一群孩子看起来都细弱伶仃的,瘦皮猴一般。

只有这个二宝,虎头虎脑,生得很有力气的样子。

到了太微边上,约莫还有两步远的地方,他站住不走了,仰着头看太微:“公子有差事给小的办?”

说起话来丝毫不磕绊,声音稳稳,中气十足,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