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的密报上写了多少东西,他心里清楚,这样一份密报交上去,只怕不能叫主子满意。

可是查来查去,也只查出这么些东西而已。

无邪暗暗叹口气,咬了咬牙将门叩响了。

里头传来薛怀刃淡漠的声音,“进来。”

他便摸摸头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举起手里的东西用力晃了两下道:“主子,您要的东西到了。”

室内昏暗如同曙光微露,不过空气倒不浑浊。无邪一边朝伏案的人靠近,一边望了望气窗,把手里的密报轻轻搁在了桌子上:“您是自个儿看,还是小的念给您听?”

这两天斩厄不在,连封密报也得他来送,实在是累死个人。

无邪用力扯起嘴角,望着自家主子,希望他千万不要让自己念——

“打开,我自己看。”

无邪长松口气,答应一声,立马手脚麻利地把东西递到了薛怀刃手里边:“临平姜家的事儿,全在这里了。”

薛怀刃淡淡应了一声,凑近灯光,仔细看起纸上所写。

无邪候在桌旁,看看四周,见状低低问了一句:“主子,您查姜家做什么?”

那姜家不过是个破落户,人都没有几个,有什么可查的。

薛怀刃翻了两页纸,转眼便已将上头写的内容看罢了,面色微凝地道:“有些不对劲,查一查好放心。”言罢,他手一抬,将手里的两张纸凑到了火舌跟前。

一阵青烟,空气里弥漫开了纸张燃烧的气味。

无邪目光一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欲言又止。

薛怀刃头也不抬,径直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他们之间,虽是主仆,但一块长大过命的交情,也像兄弟,并没有什么是不可说不能说的话。

无邪便狠狠心,顶着一脸不问就要憋死的神情问道:“您和祁家那位五姑娘,原先就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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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嘘,别吵

薛怀刃淡淡应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你想不通我和她是如何认识的?”

无邪讪笑着点了点头:“小的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您平日里不是跟这呆着,就是在国师跟前呆着,去了哪里,见过谁,小的应当都知道才是。”

薛怀刃勾唇轻笑,向他招一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主子?”无邪眼睛一亮,急忙凑近过去,将耳朵竖起,“您说您说,小的洗耳恭听!”

“啪嗒”一声,一支狼毫笔敲在了他天灵盖上。

无邪“哎哟”一声,捂住了脑袋,嘟囔道:“您不想说便不说,打我做什么…我这聪明脑袋瓜,万一给敲坏了可怎么好…”

他嘟嘟哝哝说个没完,像只啰嗦话多的八哥。

“您看看您看看!”他扒开了自己的一块头发,露出底下白白的头皮来,“是不是敲红了?”

薛怀刃把玩着手里干干净净一滴墨也没沾过的狼毫笔笑微微地道:“哟,真红了,你再凑近些我仔细瞧瞧。”

无邪闻言一蹦三尺远,守宫似地贴到了墙壁上,才望着他讪讪然道:“不必了不必了,您不必瞧了…”

薛怀刃依然笑微微的:“当真不必?”

无邪点头如捣蒜:“真的不必了!”

薛怀刃笑着道:“要不要寻仵作来给你验验伤?”

无邪背上一毛,急忙摇头。

他还没死呢,要仵作验什么伤!

他急急忙忙挤出笑脸来:“小的就是随口问问,您爱说不说的…不不,不是、那什么,是您不必搭理小的!您就当小的放了个屁,风一吹就散了,根本没有发生过!”

薛怀刃瞥他一眼,将手里的狼毫笔放了下来。

无邪也从墙上下来了,拍拍衣裳,重新向前走了两步道:“不过小的摸着良心说,那祁五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忿忿的,仍在因为先前那桩冤案而恼火。

薛怀刃道:“她是不是好东西不要紧。”

无邪愣了一下。

几天之后,六皇子杨玦来了镇夷司,嚷嚷着憋了几日闷死了,非拖了薛怀刃出门去寻乐子。薛怀刃可有可无,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问了他一句:“皇上那,气消了?”

杨玦眯起狭长的凤眼,撇撇嘴,面露不屑道:“那群杂碎半点动静也没有,他不消气又能怎么着。”

复国军的人声东击西,偷回了尸体后,便再无丁点动静。他们如今就是想要抓人,也不知从哪抓起。这人一拨拨地派出去,却始终没有收获,全是废物。

杨玦冷冷啐了句:“一群饭桶!”

薛怀刃懒洋洋地靠坐在太师椅上,闻言笑了一下:“殿下这是将微臣一块儿骂进去了。”

“哈哈哈,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杨玦大笑着拽了他起来,“走走走,天天闷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你这人都快要长霉了。”

薛怀刃没有推拒,由着他把自己拽起来往外走。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熟稔如同手足,这等亲昵举动,并不奇怪。可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无邪眼里,就不痛快了。这六皇子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根,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而且心狠手辣,素爱草菅人命,见谁都想一刀子剁碎了才好。

无邪盯着六皇子杨玦渐渐远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他第一年到薛怀刃身边当差的时候,就曾差点被杨玦命人拖出去一刀斩了头。要不是薛怀刃直接伸手夺了刀,如今哪里还有他。

可偏偏这人是建阳帝最喜欢的儿子。

就是薛怀刃,也得处处顺着他。

无邪头疼似的按住了太阳穴,用力揉了几下之后才放下手,转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大树下,斩厄正背对着他站立着,一动不动,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便扬声喊了一句:“斩厄!”

斩厄答了一声“干什么”,也不回头,仍然背对着他不动。

他不禁心生疑惑,又叫了一声。

可斩厄这一回干脆连声也不出了。

无邪皱起眉头,一个纵身,越过栏杆,几步就靠近过去问道:“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生得又高又壮的年轻人扭头看了他一眼,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吵。”

无邪怔了下,低头往地上看去。一堆翠色的落叶,夹杂着零星白色小花,并没有什么可看的。他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赏花呢?树上没花,要往地上看?”

斩厄不吭声,忽然一把将自己怀中抱着的伞塞到了无邪手里。

无邪傻了眼。

这大傻子缺心眼,主子给了他个抱伞的活计,他就从此伞不离身,没薛怀刃发话,谁让他放下都不肯,怎么今儿个突然把伞塞给了他?

无邪有些慌了,迟迟疑疑喊他道:“斩厄,兄弟,亲人,你是不是身上不适,病了呀?我去给你寻个大夫来瞧瞧?”

斩厄一弯腰,俯下身去:“我没有不适。”

他大手一伸,往地上探去。

无邪不明所以,连忙也循着他的手朝地上看,一看怔住了。

斩厄小心翼翼,像捧着稀世珍宝似地从地上捧起了一只受伤的小鸟。这鸟生得一身翠羽,身量又小,混在一堆绿叶中,几乎融为了一体。

无邪方才没有瞧见,这会儿看见了,便盯着斩厄的手看了半天。

斩厄直起腰,转身看向他笑了起来,像个天真稚气的小孩儿,声音也跟着温柔小心起来:“它摔下来了。”

无邪怔怔地点了点头。

斩厄杀人的时候,手起刀落,比谁都利索,谁能想得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无邪看了看他掌心里的小鸟,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伞,蓦地长叹口气道:“你可真是个傻大个。”

斩厄咧开嘴,笑成了一尊弥勒佛:“我想养着它。”

“养吧养吧,谁能拦着你不成。”无邪一手抱着伞,一手漫然摆了摆,“吃喝拉撒睡,同人一样,权当你早早先养了个娃儿吧。”

斩厄伸出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小鸟的翅膀,嘴里轻声道:“不过我得先问问主子。”他抬起头来,“主子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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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烦躁

无邪闻言脸色一沉,抬起下巴朝大门所在方向点了点:“被六皇子拽走了。”

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又去做什么,他就只能猜,而不知了。无邪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自己先前在地牢里问过薛怀刃的那个问题。

祁家五姑娘!

难道,是他陪着六皇子的时候遇上的?

不会吧…

无邪望着斩厄道:“主子寻常不出门,出门必带人,他什么时候才会不带人?”

斩厄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躺着的翠羽小鸟,闻言脱口而出:“被六皇子拽走的时候。”

“是啊!”无邪口气笃定地说了一句,忽地眼神一变,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我就说那祁五姑娘不是什么好东西!”

斩厄茫茫然抬起头来看向他:“为什么不是好东西?”

无邪把自己怀中的紫竹伞举起来,一下抗在肩头上,面色阴沉地道:“六皇子十有八九也认得她。”

“嗯?”斩厄脸上神情越见茫然,“为什么?”

无邪举着伞,当棍子用,咚咚打了两下斩厄的背:“属你啰嗦,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斩厄小心地护着手里的小鸟,脚下一迈,就避开了无邪,有些木愣愣地道:“要打坏了!”

无邪咧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你哪这么不禁打啊!”

斩厄空出一手点了点他手里的伞:“伞要打坏了。”

“…”无邪一怔,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低头查看起来,还好还好,没有坏。他长长舒了口气,拿伞柄戳了戳斩厄:“走走走,回去养你的鸟,主子那回头我去说。”

斩厄点点头,顺从地抬脚往屋檐下走去。

无邪跟在他身后,走出两步,蓦地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

因在夏日里,天气晴朗,天空恍若一块碧蓝的琉璃瓦,干净如洗,清澈透亮,仿佛能映出人脸来。

无邪琢磨着主子去向,心思渐渐飘远。

镇夷司外早已无人,杨玦缠了薛怀刃出门,自是去见他的狐朋狗友们。

他从来不将陈敬廷那帮人放在眼里,口口声声叫着杂碎,但平素寻欢作乐,总还是要带上他们,一向不舍得撇下。

今儿个也没有例外。

杨玦来镇夷司见薛怀刃之前,便已经打发了人去寻陈敬廷几个。

一路上,他嘀嘀咕咕说着陈敬廷娶妻的事,同薛怀刃道:“你说说这老头子究竟是怎么想的,那靖宁伯府的女儿,也值得他动什么脑筋?”

“启明这小子,看起来是个草包不假,可好歹是永定侯府的世子爷,配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行,要娶个伯府庶女当正妻,真是闲的发慌。”

杨玦嫌天气炎热,不肯骑马出行,非要坐马车,手里还举着把扇子扇个没完没了,哗哗作响。

“也就是启明蠢,让他娶就娶。”杨玦嗤笑着,“那靖宁伯如今怕是尾巴都要上天了。”

薛怀刃坐在一旁,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

杨玦瞧见了,便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薛怀刃未置可否,只是笑笑道:“启明的心思一贯在女人身上,让他娶谁的女儿不是娶,他根本不在意。”

杨玦手下猛烈地扇着风,但犹自觉得热,便扯开了衣领,一面嘟囔道:“这话倒也对,娶谁不是娶,总归是个女人,不行早晚也还能换。”

他说着紧紧皱起了眉头,蓦地一把将手里的扇子掷在了地上:“破扇子!”

薛怀刃看着他,挑起一道眉,弯腰将扇子从地上捡了回来,信手把玩着,问了一句:“殿下今儿个遇上什么不痛快的事了?”

杨玦冷着脸没有说话。

他喜怒无常惯了,性子阴晴不定,并不容易琢磨。

薛怀刃便也不再问,只将扇子抛到了一旁,继续阖眼养他的神。

如此一来,杨玦反倒是有些憋不住了。

他假咳了两声,又摸过去将扇子拿回去打开扇起了风:“还不是老头子的事。”

薛怀刃闭着眼睛:“哦?皇上怎么了?”

杨玦声音里夹杂着恨意:“他想给我赐婚!”

薛怀刃一愣,睁开眼睛朝他看过去:“是什么时候的事?”

建阳帝一向宠爱杨玦,放任他肆意胡为,从来不加约束,杨玦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平日也都不管,这突然冒出赐婚一事,可真是奇怪。

薛怀刃又问了一句:“皇上已经明确提过了?”

“这倒是不曾。”杨玦摇了摇头,一脸烦躁地道,“是我先前遇上了国师,他提了一嘴。”

薛怀刃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敛目道:“你不愿意娶妻?”

这大昭朝上上下下谁人不知他义父焦玄,是建阳帝身边的心腹大臣,就是那建阳帝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的侏儒小祝,也不过堪堪能比而已。

薛怀刃知道义父不会胡乱打趣杨玦,既然有此一提,那必然是建阳帝的意思不会假,于是再道:“不过既然皇上未曾亲自寻你去说,那定然是还未有合适的人选,你纵是不愿意,也不用太过在意。”

杨玦还是一脸的烦闷,像过河碰上了断桥,逃跑摔下了悬崖,有些无措地道:“赐什么狗屁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