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嘲了陈敬廷一路,此刻回想起来,倒像是在嘲未来的自己。

“你尚且比我年长,他怎地不来给你赐婚。”少年的声音闷闷不乐地在车厢里回荡着。

薛怀刃禁不住笑了起来。

杨玦拧着眉,将手里的扇子合拢了敲击着车壁,敲一下说一句:“有没有错?一个字没错!你还未娶妻呢,哪就轮到我了?”

他爱女色不假,可娶妻?谁爱娶谁娶去,总归他是不乐意。

杨玦盯着薛怀刃,忽然问道:“哥哥,上回那个丫头,怎么样?”

他一直没有问过,如今才想起来上回在永定侯府里发生的事。

“瞧着是个烈性的。”杨玦回忆着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胆子不小,生得不错,有点意思。”

可薛怀刃只说了一句话——

“微臣记不清了。”

杨玦愣了一愣,拍着扇子道:“你这记性,不应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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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有趣的事

薛怀刃面上平静无波,口气亦是波澜不惊:“微臣近日夜里多梦,睡的不好,这脑子也有些不大好使了。”

杨玦举着扇子上不上,下不下,打开不是,不打开也不是,就这么举在手里头,叹口气道:“你就是闷出来的毛病,成日在镇夷司呆着,好好的人也待出毛病来了。”

他说了一箩筐的话,忽然之间又像是高兴了起来。

眉头舒展,唇角带笑。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既出来了,便寻点乐子玩玩!”

马车载着他们,驶得飞快,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

杨玦丢下扇子,撩起帘子两步下了马车,一把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唰”地一声,抽了车夫一鞭子。

车夫“哎哟”一声捂住了胳膊,急急忙忙跪倒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这头磕得实在,咚咚咚震天响。

杨玦甩着鞭子哈哈大笑,先前表露出来的烦闷不快一扫而光,全成了酣畅淋漓。他无缘无故抽了车夫一鞭子,就像是小孩儿偷吃着了母亲藏起来的糖块,一下从舌尖甜进心窝里,美极了。

薛怀刃下了车,正巧瞧见这一幕,眉头飞快一蹙。

等到杨玦丢下马鞭回头来看他的时候,他脸上却已没大表情。

“殿下不嫌手累?”薛怀刃打趣般问了一句,越过车夫向前走去,并不多看那跪在地上的可怜人一眼。

杨玦抬脚跟上,嘴里冷笑着:“倒是真有些累,想来还是该叫这群杂碎自个儿抽自己才有趣。”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里头候着人连忙迎上来请安。

杨玦摆摆手,不耐烦地扫了众人一眼,问道:“人都来了吗?”

这宅子是他的别院,管事的深知他的性情,闻言忙点头应是,一面清清楚楚地道:“都在花园里。”

杨玦便一努下巴,示意他滚蛋,自己转身朝花园方向走去。

薛怀刃背着手,站在廊下朝远处眺望了一眼,一片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看起来热热烈烈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味,多种混在一块,令人难以分辨究竟是何种花木的香气。

只是多而杂,嗅在鼻间,令人窒息。

杨玦的这座宅子,他只来过两三回,面对这满目奢靡,实在有些意兴阑珊。

他走在长廊上,闻着要令人背过气去的花香,听着杨玦道:“启明那小子说是前几日碰上了什么有趣的事。”

薛怀刃遥遥望着花园里的那座石亭,闻言淡淡道:“什么有趣的事?”

杨玦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没细问,过会见着了人,让他仔细说说。”

他这两天见什么都不痛快,既有好玩的事情听,自然要细细说。

杨玦走下台矶,三两步踩上花园小径,朗声招呼起园中的人来:“瞧瞧,我把谁给拽来了。”

众人闻声齐齐转头来看,见是薛怀刃,赶忙站起身来打招呼,“薛指挥使。”

薛怀刃微一颔首。

杨玦走进了石亭,也不落座,只靠在柱子上,探手去摘亭外盛开的鲜花:“启明!”

“怎么了殿下?”陈敬廷听他叫自己,连忙靠近过去,“有何不对?”

杨玦直起身来,随手将花簪到了陈敬廷头上:“好看!真是好看!”

陈敬廷一个大老爷们,头上簪朵花,再如何好看只怕也没有样子,可偏偏这花是杨玦亲手放上去的,他哪里有胆子取下来,只好硬着头皮附和杨玦道:“殿下说好看,那想必就是真好看。”

亭子里的其余人等,也都笑哈哈夸赞起了好看,直听得陈敬廷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杨玦拍拍手道:“说说,你前些天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

陈敬廷一怔,反问道:“什么有趣的事?”

杨玦闻言,双目一瞪,沉下了声音,冷冷地道:“你不记得了?”

边上的人大气不敢出。

陈敬廷头皮发麻,拼命回忆,突然眼角余光瞄到了薛怀刃:“哦!您说那件事!微臣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杨玦这才笑起来,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道:“既想起来了,那还不快说。”

陈敬廷额角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来。

他想说,但当着薛怀刃的面,他又隐隐有些不敢说。

六皇子他得罪不起,这镇夷司指挥使,他也开罪不起呀。

这事可大可小,万一惹了薛怀刃不痛快,他回头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敬廷嘴里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支吾着不敢出声。

杨玦有些不耐烦了,蓦地踹了他一脚。

陈敬廷小腿肚一疼,差点跌倒,于是一咬牙便说了:“微臣前些天大婚一事,您是知道的。”

杨玦懒洋洋应了一句:“继续说。”

“微臣娶的,是靖宁伯的女儿,您想必也知道。”陈敬廷斟酌着字眼,“这靖宁伯膝下一共有六个女儿…是以微臣陪着发妻回门当天,便见着了其余几个…”

杨玦面露好奇:“哦?这有什么有趣的?不过就是几个姑娘,你难道平素没有见过女人?”

陈敬廷讪笑着:“这原本的确是没什么有趣的,不过微臣在里头看见了一个面熟的人。”

听见“面熟”二字,自从进了亭子便一直没有出过声的薛怀刃猛地朝陈敬廷看了过去。

那目光看似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落在身上便像是寒冰一般。

陈敬廷打了个哆嗦。

杨玦催促道:“怎么个面熟法?是你见过的人?”

陈敬廷支吾着:“是、是微臣见过…而且,您也见过…”

杨玦盯住了他的眼睛:“我见过?”

这靖宁伯他倒是还见过几回,可靖宁伯的女儿,他何时见过?杨玦丁点没有印象,便不大相信陈敬廷的话:“此言当真?”

陈敬廷低下头,勉力避开薛怀刃的目光,讪笑道:“微臣觉得面善的那个,便是上回在微臣府里时,您说您从屋顶上抓回来的那个姑娘。”

“哦?是她?”杨玦略有些吃惊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见薛怀刃面无表情地坐在那,不由喃喃说了句,“她竟是靖宁伯的女儿?”

看了前面章节的留言…同志们!不要腐!世上是有纯洁的兄弟情哒…

第142章你碰过的,不同

杨玦并不将祁远章放在眼里。

不过区区一个靖宁伯,同他相比,算的了什么东西。可当陈敬廷告诉他,那日被薛怀刃带走的姑娘是祁远章的女儿时,他还是惊讶了。

杨玦眯着眼睛看了看薛怀刃,又回头来看陈敬廷,用略显怪异的音调问了一遍:“你没有看错?”

陈敬廷连连颔首,笃定地道:“微臣看得清清楚楚,定然没有错。”然而话音刚落,他头皮一麻,只觉针芒在背,急忙噤了声。

他就知道,今日倒霉透顶,绝没有什么好事。

陈敬廷将头低下去,再低下去,恨不得埋进地里才好。

杨玦见状却不满意了,手一伸,便将陈敬廷的脑袋给抓了起来:“低头做什么,你既然看清楚了她,那她想必也看清楚了你,是不是?”

陈敬廷战战兢兢地道:“是、您说的是…”

“呀,这可就奇怪了!”杨玦松开手,往后一退,退到了薛怀刃边上,笑微微地问陈敬廷道,“她瞧见了你,竟然没有慌张?”

陈敬廷摇了摇头:“微臣也想不通。”

他顿了顿,勉强笑一笑,极力躲开薛怀刃的目光道:“或许,是她当日没有看清楚微臣,是以再见微臣,也只是见着了个从未逢面的陌生人而已。”

既是不认得的人,自然勿需慌乱。

陈敬廷面上笑着,心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又或许…”杨玦闻言,脸上笑容渐淡,“是她故意装作不认得你。”

陈敬廷有些怔忪:“这…”

杨玦道:“那只小野猫,爪牙尖利,可不是什么寻常小丫头。”

那日在永定侯府里,身处那样的环境,她仍不肯求饶讨好,他便知道这人不一般。如果不是她突然叫出了那声“薛嘉”,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杨玦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眼神微变,眸光闪烁,侧目望向了薛怀刃。

薛怀刃面色如常,泰然镇定,见他朝自己望过来,眼帘一垂,心不在焉地问道:“殿下看微臣做什么?”

杨玦像是耳朵发痒,伸手抓了两下,低笑道:“靖宁伯的女儿,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儿?”

那声“薛嘉”言犹在耳,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杨玦凑近过去,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天真少年郎:“她过去可是见过你?”

薛怀刃抬眼问道:“您好奇?”

杨玦大笑:“这等怪事,谁不好奇。”他那日忘了问,如今想起来了,不得答案怎么能甘心。

可薛怀刃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您可以让启明去问问。这祁家的姑娘,如今全是他的妻妹,让他问是再方便不过的事。”

杨玦怔了一下,旋即深以为然,转头去看陈敬廷:“是啊!你去问问!”

陈敬廷站在那,只觉双腿发软,总觉得薛怀刃说的这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杨玦眼下正盯着他看,他说什么也推拒不得,只好笑着应承下来。

然而这样的事,他怎么去问?

让三娘回去靖宁伯府,寻了她那五妹妹询问答案?

陈敬廷越想越觉得事情要糟。

而且就算他真的问出了答案又有何用?这六皇子想知道理由不假,但谁知道他满意的理由和真相,是不是能够一致呢。

陈敬廷想着三娘回门那日,自己瞧见过的祁太微,心头开始狂跳不止。

这薛指挥使,似乎给他挖了好大一个坑…

他浑身发冷地悄悄觑了薛怀刃一眼,却并能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端倪来。

一旁的杨玦倒终于不再追着他问话了。

“靖宁伯的女儿,竟然会是靖宁伯的女儿。”杨玦姿势懒懒地躺在椅子上,望着薛怀刃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眉眼含着笑意,像是发现了一件极好玩的事,“真是有趣。”

薛怀刃不作声,让人奉茶上来,低头浅啜了一口。

杨玦道:“呀!不如这样吧!我去让父皇给我赐婚,就赐那只小野猫如何?”

他大喇喇地将脚一抬,搁到了亭中石桌上,忽然问了一句:“那丫头行几?”

陈敬廷一愣,直到杨玦转头来看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理清头绪回答道:“似乎是行五!”

杨玦抚掌大笑:“好好好,行五好呀。”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好,他连说了三四声的好,才敛去笑意道:“就是她了,既然要娶妻,不如就娶个让我有兴致折腾的。”他眼神恶狠狠,口气也冷冷的,不像是在说娶妻的事,反而像是在说什么天大仇人。

陈敬廷只是听着他说,这冷汗就要急雨似的簌簌而下。

而杨玦,说完了,脚尖一勾,提起桌上茶壶,拽到手里头,打开盖子朝里看了两眼,嘴里一字一句慢吞吞地道:“这么一来,启明呀,咱们可就是连襟了。”

陈敬廷哪敢同他称什么连襟,闻言两眼一黑,什么话也接不上来。

杨玦便去看薛怀刃,举着茶壶问道:“哥哥,添茶?”

薛怀刃端着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闻言笑了一下,不答反问道:“殿下想娶靖宁伯的女儿?”

杨玦放下了茶壶,像个闲不住手脚的小孩儿,又放下双脚,坐正了身子:“老头子早晚要提这事儿,我自个儿先提了,总好过他给我胡乱塞什么人。”

不论如何,他如今都还只是个皇子。

他老子建阳帝给他指的人,他就是想折腾,也得小心翼翼地折腾,不像他自己选的人那般好收拾。

杨玦说着说着,忽然间像是恍然大悟过来,一把凑到薛怀刃跟前,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着脸道:“虽说那丫头是你玩过的人,可这有什么要紧的!”他笑得张扬狂妄,满不在乎地道,“旁人碰过的我自然是嫌的,可哥哥你碰过的,可不一样。”

他的话,听上去无耻之极。

可满亭子的人,都笑起来附和道:“殿下好眼光。”说完又去恭贺陈敬廷,这未来的皇子连襟,可不得了。

唯独陈敬廷,顶着一脑门子冷汗,干笑半天,思来想去还是说了:“殿下,这祁五身上好像有婚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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