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什么东西?”太微站住不动。倚翠虽比她年长,可论力气,却是不如她。

倚翠没了法子,只好回答她:“…夫人让奴婢回来取些经文送过去。”

太微闻言,脸色瞬间变了:“经文?取经文做什么?哪本经?”

“姑娘,您还是先回集香苑去吧。”倚翠劝她,“夫人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太微见她避而不回自己的话,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

“哪本经?”她沉着脸再次问道。

倚翠不吱声,只叹气,脸上的惶恐之色却渐渐不受控制,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

太微忽然道:“莫非是…”

她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因为倚翠的眼神,已经证明了她的猜想。

倚翠伸出手,想替她将散落下来的长发重新挽起。可她的手颤抖如同垂暮老人,抓起一把,便掉落一把,半响未能将头发挽好。

太微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倚翠想笑,可笑得比哭还难看。

“姑娘,奴婢也不知夫人为何要奴婢回来取这东西,可奴婢想着,既是要这本经文,想来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吧…”

她的声音轻飘无着,可落在太微耳里,却响亮如洪钟一般。

连倚翠都能想到的事,太微想得自然更是透彻。

母亲不能派人去集香苑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母亲知道,但凡她察觉些微不对,便会来紫薇苑寻她。

因此倚翠此行,并不仅仅只是取东西而已。

“三姐死了。”

太微披散着长发,半身隐在黑暗中,低声说道。

一别多日,老迟归矣,诸君可好~

第185章寻死

祁家的三姑娘,如今的永定侯世子夫人祁槿,恐怕已去见了十殿阎罗,不在人世了。

太微面上无波,一片平静,脑子里却慢慢乱了思绪。

她定定地看着倚翠。

倚翠有些六神无主,回望过来,嘴角翕动,急切又慌张地道:“三姑奶奶好端端地怎么会死?”她问着祁槿,心里却在担忧姜氏。

“您是不是想偏了?”

说着话,她忽然摇了摇头,像是要将太微的话从脑海中甩出去。

可言语这东西,和杂草种子无甚区别,一旦落地,便会拼尽全力生根发芽,直至叫你再也无法撼动。

她听见了,就听进了心里。

倚翠忧心忡忡地望着太微,但太微因为光线而变得颜色深沉的瞳孔里,却并没有任何希望。

“去把经文找出来,我送去给母亲。”

倚翠一怔,到底还记得上头下的令:“您去了怕是也见不到夫人,还是奴婢去吧。”

太微摇了摇头:“我自有办法,你去取来就是。”

纸包不住火,这事若同她想的一样,那早晚还是会叫她们几个知道。她如今不过早去一步,父亲还能杀了她不成?

太微将母亲要的经文抱在怀里,向亮处走去。

黑沉沉的夜幕,在她身后被无形的手一点一点卷起,逐渐失去踪影。可她脚下的路,却愈显混沌黑暗。向前的每一步,都仿佛走在泥潭里。

她想不明白。

三姐同前世一样嫁进了永定侯府,一样因为陈敬廷过得不大快乐,可为什么却没有同她记忆里一样继续活下去?

三姐的寿数,本不应该比她的短。

太微忍不住觉得,冥冥之中正有一股她看不见的力量在悄悄改变命轮的轨迹。

她的归来,改变了母亲的命运,改变了很多事,可与此同时,这些变化又是否带来了未知的巨浪?

“五姑娘!”

尚未行至门前,太微已被远远瞧见她的沈嬷嬷给拦下了。

“您来这里做什么?”沈嬷嬷的口气很冷硬,“长辈们在里头商议大事,无空见人,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打搅。”

太微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是祖母下的令,还是我娘下的令?”

沈嬷嬷是祁老夫人的人,自然说是祁老夫人下的令。

太微便道:“既如此,我若是大声嚷嚷起来,回头受罚的人,嬷嬷以为会是谁?我娘自然是护着我的,但祖母可会护着你?不说旁的,治你一个办事不严总是免不了。”

嘴角一扬,太微冷笑了下。

声音还是轻柔温和的,语气却已有些不大耐烦。

“何况嬷嬷近日在祖母跟前不大得脸,是人尽皆知的事。”

“姑娘!”沈嬷嬷叫她戳中痛脚,面上阵青阵白,不由得拔高了音量。

太微竖起食指置于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大呼小叫地做什么,半点没有体统。”

沈嬷嬷气得眼冒金星:“我若是放你进去,照样也得受罚,有何不同!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太微嗤笑:“只见眼前不见身后,嬷嬷怕是老糊涂了。你予我方便,固然要受罚,但好处又岂会没有?如今这靖宁伯府,当家的可不是祖母。”

她言罢将怀中经文往沈嬷嬷手里一塞,就往里头去。

沈嬷嬷下意识想拦,可手却伸得慢了一步。

她心想:

五姑娘的动作可真快啊。

于是默默地,她又把手缩了回来。

左右要受罚,她还拦人做什么。

不过…

这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都说是三娘祁槿回来了,可谁也没有真看见她呀。

沈嬷嬷朝里头悄悄看了一眼。

里头明明点了灯,可一眼望过去,竟是黑洞洞的,像一条上钩的鱼挣扎张大的嘴。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太微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鱼儿没有生气的嘴,也再次合上了。

只有祁老夫人的声音在深处回响着,回响着,嘈杂又聒噪。其实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她的神情,她的话语,都显得吵闹极了。

太微进去的时候,她正背对入口方向站着,咬牙切齿地道:“都是赵姨娘的错!竟养出了三娘这样没脑子的蠢货来!”

屋子里没人接她的话,想来她已说了很多遍。

太微心中猜想应了九分,脚下步子忽然也有些迈不动了。

她明明并不在乎她们的生死,可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动容了?喉咙发干,手心冒汗,简直不像是她。

忽然,祁老夫人一个转身,发现了她,登时惊呼出声:“小五!”

她一脸见鬼的样子,伸手指着太微,气急败坏地道:“姜氏!你怎么教的女儿!”

姜氏没有看她,只闭目道:“老夫人,三娘还在呢。”

祁老夫人闻言脸色一变,旋即朝儿子看去。

她的儿子却还在一动不动看她的孙女。已经出阁嫁做人妇的三娘,身着大妆华服,面容扭曲地躺在那,已经渐渐僵硬。

太微先看到了三娘身上的衣裳,那样艳丽夺目的颜色,总是第一眼便能让人着迷。她也因此认了出来,这是三娘出嫁当日穿过的衣裳。

数月前,三娘穿着它出了门。

今日,她又穿着它回家来了。

就连嫁衣的颜色,也还鲜妍如初。

只有她,变得不一样了。

太微看见她的脸,青白,扭曲,布满挣扎——死亡本就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啊。

这瞬间,突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席卷上太微的心头,令她也一并痛苦起来。

“看她做什么!姜氏!还不快捂了小五的眼睛!”

祁老夫人又恐外头的人听见,又恐声音不够大吓唬不了人,涨红了脸来骂姜氏。骂完了,又骂起三娘和赵姨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的恐惧。

“赵姨娘养的好女儿,寻死便寻死,为什么还要杀人?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杀人?”三娘竟会有胆子杀人?杀的谁?太微回过神来,诧异地望向了父亲。

父亲仍然穿着他花里胡哨的袍子,脸上却是一派肃容。他一言不发地站在三娘尸体旁,肃穆得连身上袍子的颜色仿佛都跟着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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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可惜

祁老夫人唤了一声“远章”。

可祁远章却没有理会她。

她不觉有些恼火,来回踱步,针对姜氏发作起来:“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小五带出去!”

但姜氏也不理她。

她登时气上心头,铁青着脸来拽太微:“好好好,一个两个翅膀硬了,如今都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手下用劲,祁老夫人便要拖了太微出去,可太微胳膊一扭,不知怎么地就从她手下脱了身。

她吃惊地看着孙女,像看个妖怪:“放肆的东西,还敢挣扎!谁许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出去!”

然而话音未落,姜氏已挡在了她面前。

太微则向父亲靠近过去。

“三姐杀了谁?”她放轻了声音,“难道是陈敬廷?”

这一刻的她,眼里盛满坦然,再没有半丝伪装。

祁远章终于出了声,让姜氏送祁老夫人回鸣鹤堂去。祁老夫人听了一惊,自然是不愿意,冷着脸不肯动身。

他便也不言语,只站在那盯着她看,直看得她心头发毛,不得不走。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父女三人。

三娘的身体,没了魂魄,也就只是一团肉而已。外头天色泛了白,很快便连风也热了起来。

空气里,隐隐约约有了些许腐臭味。

太微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喜欢这个气味。

前世垂死的时候,她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仿佛只有嗅觉是好的。她躺在那,身边除了死人,便是将死的人。

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死气。

阴沉沉的恶臭,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她皱起了眉头:“父亲。”

“你胆子不小。”祁远章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咳嗽了两声。

她没有反驳,只是问:“赵姨娘知道了吗?”

赵姨娘是祁槿的生母,且只有祁槿一个女儿,想必是要伤心的。

祁远章坐在那,口气怪怪的:“还未知会她。”

太微沉默了片刻,末了问了句:“哪里不对?”

祁远章抬头看着她,从鼻子里往外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嗯?”

太微衣摆一撩,就地蹲了下去,掏出块帕子裹住手掌,翻看起三娘的眼耳口鼻。瞳孔、舌头、血迹——

还有脖子上的淤痕。

是上吊的痕迹。

她收回手,仰脸看向祁远章:“祖母口口声声说三姐寻死,难道其实是永定侯府的人,吊死了三姐?”

祁远章摆摆手,让她站起来说话。

“你祖母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太微没有接话。

祁远章道:“你和过去不一样了。”

太微摘下帕子,胡乱揉作一团丢到了地上:“女儿长大了,自然是和过去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