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宁愿让外孙上阵,也不会愿意让孙女继承。

哪怕她自己明明也是个女人。

太微嘴角扬起一弯冰冷弧度:“随他们去,愿意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

左右这纸婚约,拖不了几天了。

身下水温渐渐变凉。

太微眉头一皱。

长喜立刻起身出门,去唤人提热水来。

须臾,她重新从外头进来,手里却没有热水:“姑娘,七姑娘来了。”

太微在外头转了一天,又同她爹你来我往互套了半天的话,早就累了。这会儿叫温水泡得正舒坦,哪里舍得起身离开。

她想也不想,吩咐长喜道:“去请七姑娘进来吧。”

长喜应声而去,再回来便领着小七和热水。

热水一瓢瓢舀进浴桶里。

太微的脸都开始发红。

小七站在几步开外,看看她的脸,捂住眼睛笑起来:“五姐,你这样子是不是就叫作艳若桃李?”

太微喘气都嫌费劲,恨不得化进水里,懒洋洋地道:“这几日睡得不好,可困死我了。”

往常还不觉得,可被热水一泡,精气神便全散了。

这瞬间的她,就是一具皮囊。

灵魂早不知去向。

她抬了抬两根手指:“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小七迈着两条小胖腿,嗒嗒嗒跑到她边上:“我等你半天了!”

太微打了个哈欠:“等我做什么?白姨娘训你了?”

白姨娘脾气软和,实在不是能训人的气势。

小七摇摇头道:“不是,我就是想见见你。”

她说得情真意切。

太微不由莞尔一笑,趴在边上同她道:“不是才见过吗?”

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先前瞧见那个总来送花的小哥哥了。”

“你看见无邪了?”太微面上笑意不减,并没有觉得太惊讶。

方才长喜告诉她寿春帝姬派人来请她出门,她便觉得不对,如今听到无邪来过府里,立即便理清了脉络。

今日派人来请她出门的人,大约真的另有其人。

太微道:“你同他说话了?”

小七又摇了摇头。

头顶上两个圆啾啾像是冬日里吃肥了的鸟雀。

扑棱两下,又一屁股坐回去。

“我…我躲起来了。”

明明在自己家中,她为什么要躲起来?

小七回想一下都觉得惭愧。

“他应当没有看见我…”

小七的声音慢慢轻了下去,蚊蝇一般的嗡嗡嗡。

若不是太微耳力好,恐怕要听不清。

她笑着安抚道:“是啦,他一定没有看见你。”

小七松口气:“是啊是啊,他怎么会看见我呢,我躲得可快可好了!”言罢,她好奇地问道,“五姐,你说他来做什么?”

小七没有同人说上话,又不见什么送来的花,便猜不透无邪为什么出现在府里。

太微顺着无邪带来的谎话道:“他就是帝姬派来的人。”

小七很惊讶,瞪大了圆眼睛:“帝姬派来的人?可他不是…不是送花的人吗?”

她虽然说不清无邪到底是替谁办事的,但他往前送来的那些花同帝姬好像并没有什么干系。

小七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多了两分困惑。

以她的年纪,还想不到太深。

太微便让她转过身去,从水里起来披了一件衣裳,口气平静地问道:“这天下是谁的?”

小七背对着她,两只手揉搓着袖子:“是圣上的。”

太微挽起头发,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转回来:“那帝姬是谁?”

小七没有犹豫:“是圣上的女儿。”

“所以这天下,同帝姬是什么关系?”

“天、天下也是帝姬的?”小七有些没底气。

太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但只要她一日还是帝姬,就一日没有她不能差使的人。”

小七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像一头走失的小鹿。

太微大笑起来:“等你再长大些,就不必我解释也能明白了。”

大家端午好,吃粽子了么~

第213章由俭入奢易

小七望着她叹了一口气,走失的小鹿仍然找不着家:“我可真想快些长大啊。”

时间过得这般慢。

长大所要耗费的时间又是那样得漫长。

她实在等不及了。

“五姐,帝姬是个什么样的人?”小七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微。太微去照镜子,她就也屁颠屁颠跟到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两张并不相像的脸。

她们姐妹几个生得都不大一样,小七还未长开,看起来就尤为不同。

她探头探脑看着镜子里的人,缠着太微问:“帝姬脾气好不好?”

太微笑着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拧她的鼻子:“帝姬脾气好不好同你有什么干系。”

小七甩甩脑袋,从她怀里爬起来:“她若是脾气不好,那她下回再来寻你,你便装作不在,不要去见她。”

太微把手里的镜子扣在了桌上:“帝姬的脾气…看起来倒不算坏。”

只是人的性情,哪里能用三言两语便说清楚。

寿春帝姬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怕是连帝姬自己也不一定能知道。

太微点点小七的额头:“属你好奇,问东问西,不许再问。”

她的声音还带着被热水泡软的轻柔,听起来一点也不严肃。可小七听她说不许问,便真的住嘴不再问。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要较大人的更旺盛些,但这份好奇,亦总较大人的更容易消散。

没一会,小七便趴在太微腿上打起了瞌睡。

圆溜溜的眼睛闭上了,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却显得更圆了。

像颗白白粉粉的团子。

太微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小七?”

小七嘴里嘟哝了下,动动脑袋却不睁眼。

小家伙真是困了。

太微哭笑不得,扬声叫人进来,抱她去自己床上睡。

睡到天黑,到点用饭,她便自己醒了,爬起来喊饿。

太微忙让人摆饭,陪她一道吃了两大碗饭。吃得俩人皆肚皮浑圆,走不动道。左右在自己地盘,姐俩便一人一把椅子,四仰八叉,并排躺倒。

小七突然打了个饱嗝。

太微侧目去看她,有气无力地道:“不雅,大为不雅。”

小七又打了个饱嗝。

太微哈哈大笑,笑得双手捧住肚子,半天停不下来。

小丫头叫她笑得害羞了,讪讪道:“不许笑…”

太微捂住了嘴。

笑声闷闷的,还是不断从指缝间漏出来。

小七一看,跟着笑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开心。

吃饱喝足,好像一切都变得快乐起来。

太微想留她在集香苑住一夜,但月色升起来的时候,小七还是回白姨娘那去了。她说白姨娘夜里总爱发梦,睡得不好,若是她今晚不回去,白姨娘一定会惦记到睡不着。

将心比心,太微便不敢留她,急急忙忙差长喜把人送回去。

少顷月上梢头。

洒下一片银霜。

太微歪歪斜斜躺在窗下软榻上,被月光照了满身。

她傍晚时哈欠不断,这会儿可以休息了,却没了睡意。

真是恼人。

翻个身,太微侧躺着望向了对面桌上的香炉。

这香炉是长喜新近给她收拾出来的。

缠枝牡丹精致而美丽,便是当件摆设,也十分不错。

目光沿着枝叶脉络流转停歇,太微忽然想到了薛怀刃。他让斩厄时刻带着的那把紫竹伞,伞面上绘着的,不就是牡丹嘛。

那样富丽堂皇的花,叫人画在了伞面上,格外得扎眼。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画牡丹。

世间鲜花万种,除了牡丹,明明还有许多旁的可以拿来作画。

难道是因为独爱牡丹吗?

太微眯了眯眼睛,忽然烦躁地站起来往桌边走去。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

自塔前一别,她和薛怀刃便没有再见过面。

他一定不会想到,他说的那几句同“仙人”有关的闲话,会勾起她无穷的疑心。

当年松山县的那场疫病,同国师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在其中,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

太微很想问一问。

可现在的他根本未曾经历过那些,她就是当着他的面,盯着他的眼睛问上一百遍,也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

那些疑惑,再不可能解开了。

太微心烦气躁地将香炉移开去。

看见上头的花纹,她就忍不住想起他,想起来便坐立难安,无法入睡。

太微立在桌边,提起茶壶沏了两杯冷茶,又苦又涩,实在不好喝。

她一边腹诽一边还是喝干了。

想想自己才重新过了多久富贵日子,竟然就开始挑三拣四,嫌茶不好了。

真是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啊——

太微今夜是睡不着了。

她站在这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过去现在未来混在一起,成了一副狰狞的画。

红红绿绿混着黑黑白白,一塌糊涂,丑陋至极。

她若是个画师,恐怕只能去画画鬼。

太微重新走到窗边,将窗子用力合上。咔哒一声,窗扇紧闭,如霜似雪的月光被挡在了外头。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黯淡,散发出朦朦胧胧的昏黄色调。

太微坐下来,撩开裙子,解开了腿上绑着的两只沙袋。

长喜的手艺不算绝佳,但做事仔细,针脚细密,这种东西交给她来做最是妥当。

她见惯了太微做怪事,寻常做个沙袋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太微一个换一个,到现在已经换了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