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轻功不说回到当年巅峰,但比先前已经恢复太多。
她摘下沙袋整整齐齐码好,放到一旁,动动脚站起身来。
行动间的轻盈,让她愉快地扬起了嘴角。
心里的烦闷如风吹云散,顿时一扫而光。
身形一掠,她已经人至灯边,轻轻一吹气,将点燃的灯盏吹灭了。
室内一暗,骤如深渊。
可是很快就又一点点亮起来。
这微弱的光来自窗外,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来,将黑魆魆的屋子慢慢点燃。
太微放轻呼吸,立在窗边静静等候。
集香苑里走动的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轻,直至最后,一点不见,只余风吹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除此之外,外头安静得落针可闻。
室内她的呼吸声,也几乎消失不见。
她悄然无声地推开了窗。
第214章三更
窗外月华如水,廊下波光流淌。
脚尖无声踏上去,像在溪涧行走。
太微静静听了片刻风声。
风从北面来,刮得衣袖猎猎作响。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月,这样的风——皆让她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她立在庑廊下,有条不紊地将两只袖子分别束起。
丝带绕过手臂,紧紧压制住衣袖。
风声立减。
月色更亮。
皓腕一收,人影便随如霜月华一道飞出庑廊,攀上了屋脊。少女轻盈的身姿,在这一刻如烟似雾,同风并肩。
风声渐渐大作,她前行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值夜的婆子迷蒙着双眼,瞌睡连天,休说有人在房顶上走动,就是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她也不一定就能发现。
太微俯首朝下看了一眼,心道回来便要将这婆子给撤了。
沉气下坠,她猛地一个后仰,沿墙壁蜿蜒而下。
动作间,仍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的吐纳,也变得同往常不一样。
值夜的婆子不会发现她,但府里恐怕还有别的人在四处盯着。她爹那条老狐狸,露出了狡猾的尾巴,就不能再叫她当成草包看。
太微屏息下墙,闪身进了暗处。
她当年趁乱逃出府的路线,还深深印在她的脑子里。
即便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个愚蠢的小丫头,可寻路的本事,仍是一流。
师父管那叫天赋。
临危不乱固然妙,可临危若是乱了,也不要紧。
毕竟乱归乱,脚下的步子不停便多半能活命。
所以师父旁的不管,轻功却一定盯得死死的。她总爱说,逃命的本事,比动手的本事可要实用多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功夫这东西,精一门远比样样涉猎却无一精通要来得保命。
是以她苦学狠练,只这一样真正拿得出手。
至于旁的,全是花拳绣腿,不顶用。
太微在黑暗里飞速前行,想到当年练功的日子,心里隐隐有些怀念。
她想师父了…
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的病,是不是已经到了发作的时候。
也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到底还活着没有…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只瞎了眼睛的鸟,四处乱飞,却飞不出三步远就要跌下来。
如果那一天到来,她却没有在那间破庙等到师父,该怎么办?
她们这一世的缘分,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
对她而言,师父是另一个母亲。
没有师父,就没有后来的那个祁太微。
没有那个祁太微,便不会有现在的她。
痛苦也好,快乐也罢。
人生真的但凡缺了一段,便不会再有完整的样子。
她在风里想起薛怀刃同自己说过的话。
——世上有没有仙人?
——她不信。
——他却盼着有。
有的话,兴许就能将他消失无踪的那段记忆找回来。
找回来,他就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找不回来,他就永远是残缺破败的。
她当年遇见的那个人,是否已经找回了记忆?
那些无从验证的事,让她头疼欲裂。
他当初告诉过她的生辰八字,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他为什么要骗她?如果是真的,那他便已经想起了一切…
那一切,又是什么?
好奇像新生的藤蔓,一根根一条条将她胸腔里的心脏用力裹住。
每一下搏动,都让那只藤蔓做的手慢慢收紧。
好奇…果然是可以杀人的兵器。
太微终于出了靖宁伯府。
府外的天空,看起来愈发得明亮。
天空开阔,月亮仿佛也跟着圆了几寸。
这样的天气和月色,说起来是不适宜夜行的日子。
月黑风高,方才为上。
可惜了。
太微无声叹口气,收敛心神扬身上墙。好在这个时辰,还在夜幕下走动的活人,已经很少。她遮住了脸,束了袖子,如鱼入水,融进夜色里。
晚风拂过她的面颊。
已是凛冬气息。
她径直去了宣平侯府。
侯府外空旷无人,连只蟋蟀都没有。
这个季节的夜晚,比起夏夜来,委实冷清。什么虫鸣鸟叫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在世上存在过。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侯府外的几棵大树不知是什么品种,满树的叶子落了个一干二净,连一片都不剩。
太微想上树张望一眼,可抬头远远一看那树,便立刻断了念想。
这样的树,她一站上去,便如鬼似的打眼。
三更半夜的,还是仔细些为好。
略一思忖,太微飞身上了侯府高墙。
镇夷司的守备,以她现在的身手还不好说,但这座薛怀刃根本没放什么心思在上头的宅子,不说易如反掌,也绝对难不到哪里去。
加上近日京里已经全然不见复国军踪迹,各家守卫都放松了不少。
人的精神,一日紧绷不见什么,可若是天天绷着一根弦,早晚要将这根弦绷断。是以一旦发现局面平息,就会下意识地松懈下来。
到今日,复国军残党不知去向,为首的信陵王也不知死活。
除杨玦等人外,已无人惦记。
太微身轻如燕,溜进了宅子。
里头守卫来来往往,论森严,还是要比靖宁伯府森严得多。
她不知道薛怀刃今夜是否在府里,但不在也无妨,她要找的东西,他若是不在只会更方便。
这宅子依然还是旧时模样,同靖宁伯府的格局十分相像。
她便如守宫游墙,鬼魅般朝书房所在方向移动而去。若是有人不经意间瞥见,只会觉得是一阵风,一道影子,绝不会想到那竟然是一个人。
片刻后,太微看见了薛怀刃的书房。
诚如师父所言。
寻路找东西的本事,是她的天赋。
她生来就会,只缺技巧。
而师父教会了她技巧。
值夜的守卫刚刚去了另一个方向,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几声遥远而沉闷的脚步声被风送过来又吹走。
太微隐在暗处,摘下发簪用力摁向嵌在上头的玉石。
极轻的一声,“咔”——
发簪顶端如莲花盛开,露出娇娇黄蕊。
太微取出东西,叼在口中,将簪子插回发间,屏息去开锁。
不过瞬息,锁柱移动,门扇便已打开。
这样的锁,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她侧身往门内去。
忽然,风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扉合上的刹那,太微看见远处灯火如星辰闪现,大片亮起。
每天都在纠结章节小标题中更新…
第215章贪欲
一时间,远处明亮如同白昼。
夜空上高悬的冷月,被衬得黯淡无光。
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渐渐喧嚣起来。
是薛怀刃回来了。
太微关上门,隐在门背后的阴影里,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时辰,他竟才刚刚回府…
既然这般忙,何苦白日里派无邪去找她?
是因为慕容家的人进了靖宁伯府的大门吗?
可慕容家的人才来一回,他便知道了?
太微脑子里乱糟糟想了一通,边朝墙边摸过去。室内不能点灯,到底黑了些。她虽视力颇佳,但夜里视物终究不能同白日里比较。
想要不发出一丝声响,再小心翼翼仿佛都不够小心。
她背抵墙壁,无声地将身体滑向博古架。
架子上零零碎碎搁得满满,原本能不碰便该不碰,但偏偏这条路是通往书案最近的路。
临到近旁,太微身子一猫,弯下了腰。
外头灯影一晃,转眼又消失不见。
这座宅子处处都是老物,没有丝毫改建,可见主人家并没有在它身上花费什么精力。
这群从笠泽另一边过来的家伙,是恨不得将整个京城都修葺一遍的人,自己的府邸,哪有不动的道理。
即便薛怀刃不在意,国师也会让人为他重新修建。
如今这副模样,只能是薛怀刃明言谢绝了国师等人。
他不想动,是懒得动,是根本便无所谓。
这宅子对他而言,只是另一处可以拿来休息睡觉的地方。是以这府里的书房,必然不会藏有什么要紧东西。
外头值夜巡逻的人,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多花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