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首先看向倒下的树旁站着的,脸上难得显出惊诧的陈管家。陈管家见他进来,僵着脸指了指右边。任凭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林果儿手持那把关刀背对他而立,她面前正跌坐着一名一脸吓傻了的女子。

任凭呆愣了片刻,问道:“这都…出什么事了?”

他这一出声,陈管家面露难为的表情,林果儿身子一震,却没回头,而那跌坐的女子瞬间回魂,像是找到了救星感激涕零,连滚带爬从林果儿刀下溜出来,扑到任凭面前,大呼:“大人救命!夫人要杀了奴家!”

任凭茫然看向疾步走来解释情况的陈管家。

场景倒退半个时辰——

林果儿跪在地上,从送给母亲的那卷几十米长的画卷中抬起头,捶了捶酸痛的腰,一边打下手的听雨见此,连忙将她扶起来,贴心道:“小姐,歇会儿吧,快晌午了,你都画了一上午了。”

“嗯,”林果儿颤颤巍巍站起来,扭了扭脖子,“母亲生辰是下个月,这几日赶得急了点。”

“夫人有小姐这片孝心,也会很开心的。”

林果儿放下笔,揉了揉手指,“可我想让她更开心,她一个人在林家,如果有我的画陪伴着,想来她老人家能有点乐子。对了,赭石没有了,你能替我去买一点么?”

“好。听雨服侍小姐吃完饭就去。”

“不了,你现在就去吧,我用完晌午饭想继续画,争取早日画完。”说着,林果儿拍了拍听雨的肩,“一会儿我自己去厨房端东西过来。你快去吧。”

“哎,”听雨拗不过她,无奈叹口气,“依你依你,我现在就去。小姐你也休息会儿吧。”毕竟这样长时间躬着身子用眼睛,人很容易疲劳。

送走听雨,林果儿一转身,抱起床边靠着墙的关刀,用指尖拂过刀背,果然摸出了几分粗糙。

数日不用,放着受潮竟然生了锈,娘亲若是知道了,怕又会责备她了吧?

想到此,她将墨迹未干画竖起,将其靠在门外的墙上晾晒,以求晌午之后可以卷起来有空间展开下一部分。然后背起关刀,从侧门径直走向厨房后门,找来一块磨刀石,挽起袖子开始磨刀。

直到刀刃锃亮,她才欢喜地擦干刀身,直起身子回房,却撞见了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

魏蓝手忙脚乱用布在靠在墙上的画卷上擦拭着,而她脚边,躺着一只碎碗。

“你在做什么?!”林果儿想也不想,大声喝道。

魏蓝被惊得跳起来,转身见林果儿朝自己走来,难堪地掩饰着她背后的画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做了什么?”事关这五年来的心血,林果儿心急如焚,一把拨开魏蓝,待见到那沾满了油渍墨迹已糊的画卷时,林果儿头“嗡——”地懵了,心头一把火就这样…熊熊燃了起来!

或许是听到了响动,陈管家闻声赶来,“夫人,出什么事了?”

林果儿闭眼,紧紧握着关刀的木杆,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魏蓝咬唇道:“不小心弄污了夫人的画,我赔!虽然我不一定赔得起,但我会赔的!”

赔?听到这样的字眼,林果儿心头的火气更盛了一分。

不,她赔不起,谁都赔不起。

没人知道,这五年来,她倾注了多少的心血来完成这几十米的画卷,每一笔每一画都是她与娘亲的回忆,然而,就在完工之期…在她要将之作为生辰礼物贺母亲四十大寿之期…

功亏一篑!

她多年耗在这上面的青春年华,付之东流。

魏蓝拿什么来赔?!

陈管家见林果儿脸色十分暗沉不语,小心翼翼试探道:“夫人…”

“是谁让你进来的?”林果儿压着声音质问。

“是…我自己。娘炖了鸡汤,听雨姑娘迟迟不来端,是我自己擅做主张想替夫人端过来。”魏蓝说得一脸楚楚可怜,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惊之人。

“陈管家。”林果儿别过头,看着屋檐边上的树,试图按压怒气。

“在。”陈管家连忙应和。

“任家可有处罚犯错的下人的家规?。”娘亲钟离氏曾叮嘱,婚后需谨慎,不可给人留下有机可趁话柄。早在林家时,她便懂得,每个家都每个家的规矩,她即便要发火,也不可妄动。

陈管家错愕愣了一下,才道:“家规是有的,但没有处罚下人的相关规定。”毕竟任府的下人除了他就一个魏妈。任凭从未将有抚养之恩的他视作下人,更不会处罚他,而魏妈向来本分,极少犯错。

“我作为主母,可以新开一条么?”林果儿仰着脖子,紧紧握着关刀。

“可以的。”陈管家忙不迭点头。

“那么…”林果儿回头看向一脸觉得自己有理甚是无畏的魏蓝,压下的火气又冲了上来,咬牙道:“请问我可以砍她么?”

陈管家大惊,“夫人三思!”

“不能是吧,”林果儿闭上眼,微微别过身子,“那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话音刚落,只见她一扭腰身,关刀一横,从魏蓝平直地横削而过,带起她一绺被削断的发丝,夹着刀风在头顶一抡,伴着她一声高喝,刀刃随着她一记干脆的燕子摆尾,气壮山河地横劈向房前那棵无辜的树。

“卡擦——”成年男子大腿粗的树干拦腰折断,应声倒地。

魏蓝捉着半截飞扬的鬓发,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然后…任凭进来了。

任凭听完陈管家精简地叙述,低头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魏蓝,冷声质问:“你是什么人?”

“魏蓝,奴家是魏蓝啊大人。”魏蓝抹了抹眼泪,楚楚可怜道。

“你是任家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可以进夫人的院子?”任凭继续质问。

“奴家是厨房帮佣的魏妈的女儿…”魏蓝辩解:“娘风湿犯了,奴家来帮她。”

“那么,魏妈又是任家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可以随意安插人进来?”这一言,已不再是质问魏蓝,而是看向了全权负责任府大小事宜的陈管家。

陈管家脸色一垮,忙福身道:“少爷,是在下的疏忽。”原本以为魏妈在任家帮佣五年,让她的女儿来帮她一阵子无伤大雅,却不想捅出漏子,令平日里无害好相与的夫人爆发了。

十多年来,他虽唤任凭一句“少爷”,但一直将他视作亲弟一般照顾着,任凭也一向尊重他,从不对他说重话。然而此时,任凭将矛头指向了他。

他家夫人在他家少爷心中占了怎样的分量,一览无余。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的平时天真无害,一旦戳到点就变鬼畜,说的就是我家2果这样的。

任家很穷,没多少东西可以砍。下章跪求二任顺毛…

PS:因为文冷得掉渣子了,于是改名《不二良缘》,要二就从文名开始!

封面文案神马的就一起换啦~~

(望天)还有什么是没换的。。。

(众:)作者…

24

24、(二十四)家有二主 ...

任凭淡淡扫了一眼远处的画卷,皱起了眉头:“那是撒的什么上去?”

“是…是鸡汤。”魏蓝被任凭冰冷的质问吓到,颤抖回答。

“敢问,你是如何‘不小心’将鸡汤横着撒满整幅画卷的?”任凭敛眸,无波无痕地瞪着扑在他裙摆上的魏蓝。

魏蓝话结,咬唇不语。

这样的形势下,她无法承认,她是在看了那幅柔美的早春图一角之后,对有着“第二美人”之貌的林果儿的才情嫉妒不已,一心只想毁了它…

回过神的时候,手里的鸡汤已经撒了出去…

见她支支吾吾不回答,任凭闭眼:“不用说了。”复又回过头看向陈管家:“你带她收拾行李,务必目送她离开任府。”

魏蓝闻言神色一垮,连忙扯着任凭的裙摆哀求:“大人!奴家的娘风湿犯了,如今手指沾水即肿啊大人!”

任凭不为所动,一撩袍衩掀开魏蓝,抬步走向林果儿。

“少爷,”陈管家赶紧拉住他,“夫人火头上,现在靠近她很危险!”

“惹她的不是我。”任凭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到林果儿背后,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拍了拍她的肩。

他家小妻子有身手虽然是早已知道的事,但真的见到她的破坏性,说不怕是唬人的。

但他知道,她现在,需要他。

“没事了,会好的…”覆“汤”难收,沾油的渲纸肯定是救不回的,他爱画之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事实,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别的安慰之言。

“你不懂…”林果儿压低了声音,背对着他略带哽咽,“这画是我五年来的全部心血,是我跟娘亲从小到大值得回忆的所有场景。她怎么赔得起,谁又…又能赔得起?”

任凭放在她肩上的手一顿,贴着她的颈侧,明显感觉到她全身在战栗,就像一只极其悲愤的猫儿,低头缩着身子,隐藏着爪子,强忍情绪,自我治愈着。

仿佛被这样的情绪侵染,任凭心头一痛,夹杂着的,还有那颗向来波澜不惊的心震起的火气。他回过头,对正要拉起魏蓝的陈管家道:“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给魏妈,让她明天不用来了。”

“少爷?”陈管家错愕。魏妈在任家帮佣五年,比任何人都懂得能根据任凭的口味做出他喜爱的食物,就这样干脆利落让她走?

“既然是风湿,根治不了回家养着去吧。任府不收无用的闲人,更不收心存歹意的恶人。”说着,任凭轻飘飘给了魏蓝一记眼刀,“她这几年为任府兢兢业业,二十两银子,送她养老。陈管家,你带她母女俩走。”他手下的人毁了她的画,他没有什么可以赔的,也赔不起他。

但只有他知道,他这一决定,等于无情断了魏家的生计。魏妈进任府之前,因为那块丑陋的斑,四处遭人嫌弃。是他,因为觉得这块斑好记,才收留了她,让她在厨房帮忙。

如今,多余的人惹了麻烦,那么从此以后,便剔除这份多余吧。原就不是必须存在的人。

“大人…”魏蓝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不曾料到自己一念之差,断了家里的财路。

“魏姑娘,请吧。”陈管家抱袖立在魏蓝身旁,笑面虎一般威逼道。

任凭瞥了一眼二人离去的身影,径直走向墙角那副画卷,小心翼翼抱起来,缓缓摊开整卷,铺在院子里,躬□子细细察看。

好在纸张是上品,那鸡汤浸染的,最多不过三丈的长度,且因为只有一侧被污,画面呈断断续续的油渍,每隔一段就有皱巴巴的痕迹,其余部分完好无损。

任凭从头看到尾,心下转了转,估测了损坏的程度,这才直起身子,看向林果儿:“二果果,你堂堂画尊第二名难道看不出这画还…”“有救”两个字未吐出,便因林果儿脸上滚落的泪珠消失在任凭的唇间。

林果儿低头咬着唇,像是在拼命地忍耐,泪珠子却大颗大颗溢出来,夹杂着她的委屈,不甘,愤怒与无可奈何顺着她娇美的脸颊滑落,“滴答——”落下,一颗又一颗,仿佛雨点般敲打在任凭的心头。

任凭一时无言,默默走到她跟前,捉起她还握着关刀的手,放在左手掌心。

林果儿目无焦点,看着地面。

任凭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滑过她的泪痕,却仍旧止不住下一颗的绽放,不由得叹了口气,手一抬,拢住她的后脑,扣向自己右肩。“你眼泪也太多了点,勉为其难借你我的衣服擦一擦。”

林果儿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没有被他捉住的左手,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肯松手。

“委屈的话,埋着头谁都看不见的。”任凭用右手顺了顺她脑后的发丝,动作意外地轻柔。

林果儿身子抖了抖,将额头死命抵住他的肩,呼吸开始急促,呜咽声渐渐溢了出来,到最后,终于放声大哭…

听着她仿佛敞开心怀的哭声,任凭总算是放下了半颗心,趁着她哭的当儿,低声道:“我方才察看了画卷的受损程度,能够补好的。二果果,你可信我?”

林果儿身子一僵,带着哭声哽咽:“我不信…不信…下个月就要…来不及了…”

“来得及的,”任凭自信满满道,“你忘了?我可是画尊第一,第二办不到的事,第一可以。下个月,定还你一幅锦上添花的画卷。”

“我才不要你锦上添花!”林果儿撅起嘴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红红的。

“这眼睛红成这模样,倒真像是兔子了,会咬人的兔子…”任凭说到此,顿了顿,瞧了瞧自己左手握住的那只紧扣关刀的柔荑,强调道:“还是只会砍人的兔子。”

“你当真能复原?”林果儿不听他打趣,着急逼问。

“你若能在一侧当当小书童搭个手,兴许不出一个月,就能复原。”任凭估量道。

林果儿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任凭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他用的方法很简单——污损的地方一律裁了去,剩下的残片用同等色泽和质地的渲纸以浆糊黏好,残片与残片之间留出的补上去的渲纸空间,与之前裁剪出去的纸张大小一致。做好这一切后,那被动了刀子的三丈画卷,呈现出一截一截的空白渲纸。

“然后呢?”林果儿用指尖滑过粘合处,虽粘合得几乎看不出接缝,但毕竟是两张渲纸重叠在一起,色泽到底比周围的要深上些许。

“然后就是接下来的重头戏了。”任凭满意地看了看画卷,缓缓卷起来,“但我肚子饿了。”

“那先用晚饭,明日再说。”林果儿也捶了捶腰背,略显疲倦。

“二果果,魏妈已经走了。”任凭戳出这个事实。

“啊?”林果儿茫然看向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所以…?”

“没人做饭了。”任凭戳出更深层的事实。

“…”林果儿摸了摸咕噜叫的肚子,与他两两对望,半晌才试探道:“陈管家…不会做饭么?”

“你什么脑子?若陈管家会做,当年我又何必找魏妈来?”任凭反问。

林果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挽起袖子看向任凭,“带我去厨房。”

在林家时,因为娘亲钟离氏常住佛堂,喜爱素食,她便特意为娘亲学起了包子馒头一类的面食做法,几年后,初有小成,解决温饱决计没有问题的。

面粉和水下鸡蛋,揉搓,撒粉,再揉,来来回回,翻来覆去,林果儿动作干净利落,熟练之极。

任凭抱胸站在一边,看着她认真的和面,一绺发丝从鬓角滑落,勾在她的脸颊轮廓处,意外的赏心悦目。

他还是第一次,安安静静观看她认真地做着一件事。

从她画画的质量就可以看出,她对每件手头的事都下足了功夫,力求尽善尽美,出来的成品,自然是不会差的…

一炷香之后,任凭抓起林果儿刚出炉的热包子,迟疑着咬了小小口,对上林果儿期待的眼神,嚼了嚼,“还好。”不甜不酸,多嚼几下,面质弹性刚好,回味无穷。

“那就好。”林果儿满意点点头,抓起一只馒头浸在醋碗里,吃得不亦乐乎。

厨房里两人吃得欢快;厨房外,陈管家端着空饭碗,饿着肚子在风中凌乱。

“陈管家,好饿…”听雨在他背后嘀咕道。

“咳咳,”陈管家背过身子,“主子们难得和睦相处气氛正好,不宜打扰。”只求他这两位主子心中还有他们,记得留一两个包子馒头…

可惜,最后的结局是——两位主子吃撑了,留下空空如也的两只竹笼屉。管家与丫鬟伤心绝望之下,发现了厨房里魏妈的“遗物”——那锅鸡汤,喝得不亦乐乎。

这年头,当下人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女二完成任务,领便当。

坐等一直放水的二任鬼斧神工展现真正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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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才华二现 ...

次日,修补画卷的工程正式开始。

任凭没有忙着动笔,而是持着画卷一角坐在院子中央,端模了好一阵,才问道:“这是犯了什么错?”

“啊?”正在替他准备笔墨的林果儿伸过头来,瞄了一眼他手里正持的那一角,“那一年佛堂里面很多萤火虫,我跟守和做了很大一张网捕了好多,放进布袋子里面晚上比油灯还亮。后来被娘亲发现了,在佛祖面前重责了我们一顿,让我们跪在佛祖跟前认错。”

“认什么错?”

“因为…第二天萤火虫全部死了嘛。”林果儿不好意思拿手蹭了蹭鼻子,“娘亲说,萤火虫是佛祖派来照亮人间的,结果被我们捉去虐待致死,她怕佛祖怪责,所以在佛祖面前斥责了我们。”

“也难得你能将如此不好的回忆也画上去。”任凭敛眸,指尖抚上画上那只有一抹背影的双髻小女孩,眼底晕过一丝温柔。

林果儿摇摇头:“不,是很好的回忆。当时我跟守和认了错,离开了佛堂,结果我东西忘拿了折过头来,却看见娘亲跪在蒲团上,求佛祖怪罪管教不力的她,而不要将降罪于我们…”每每回想起娘亲钟离氏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的模样,心里头总激起一阵暖流,涌出一辈子要孝顺娘亲保护娘亲的决心。

任凭不料结局如此,微微一愣,半晌才轻轻喟叹:“有娘如岳母,你之幸也。”钟离氏有林果儿这样的孝女,也是她之幸也。

“所以下个月她四十大寿的时候,我一定要送她这份我花了五年准备的大礼!”说着,林果儿挽起袖子,一副斗志昂昂的模样。

任凭看了她一眼,脑中闪过一抹精光。

百行孝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