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问来问去,得到最多的回执却是这样的——

“哈,兄台你还没找到你娘子啊?”

“公子你刚刚问过我了。”

“兄台…你不要一直在我身边绕圈子,这是你问我第四遍了!就算是陌生人也该记得脸了吧!莫非…你其实是看上了我家梳儿?!”路人甲兄怒目。

“…”任凭默默回头,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

人…到处是人,从小到大就没有在这么多人中独处了,更别说是找人。

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要寻找的那人。

到底…该如何是好?

“等等!”这头的林果儿终于意识到了当务之急,“我在这里跟你瞎扯做什么?若相公有什么隐情,他该告诉我的早告诉我了,不该告诉我的我何必去问?”说完这句,她果断转身,试图在逆行的人流中扒出一条口子。

乐正辕听她这般回答,眼底流过一丝激赏,抬头…那边的任凭几近失魂落魄。

戏,差不多看完了。

“林二小姐,你相公已经回来了。”乐正辕终于开口提醒。

“真的?”任凭有不识人的隐疾,林果儿一想起他在人群中恐慌无助的模样,不由得更加着急,使劲扒开迎面走来的密密麻麻的人,“麻烦你们…让…一让。”

“似乎大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听话啊,林二小姐。”乐正辕在她身后风凉道。

林果儿一咬牙,怒目回头,一副要吃了乐正辕的模样,朝他勾了勾手,“你!都是你!你过来!”

乐正辕下意识捂住鼻子,“林二小姐,我身娇体弱,不禁打的。”

“谁要打你!”林果儿朝他挪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在尝试什么按了按,眼睛闪过一丝势在必行的光,“借你的肩使使。”

“做什…”乐正辕问话未完,便感觉肩上一沉,紧接着身前的林果儿一跃而起,一飞冲天,身影飘飞一闪,眨眼过后已在一丈开外。

“哎呀呀。”乐正辕暗赞,“京城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处。”印象中本该柔弱端庄的“第二美人”,侯门小姐,居然是个练家子。

任凭对着星河吹着河风,试图令慌乱的心冷静下来,忽听后面一阵哗然,疑惑着一回头,一抹翠绿色的身影扑到自己怀里,“相公,我回来了。”

纷乱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沉淀,安宁。

就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一般,他的心在这一刻是何等的狂喜,脸上却绷得死死的,扣着怀中女人的小脑袋兴师问罪:“跑去哪里了?”

“碰到熟人了。”林果儿回头朝人群中望去,哪里还有乐正辕的身影,“咦?不见了。”

“谁?”任凭追问。

“没什么。”想起之前自家相公和乐正辕之间的微妙争锋相对,林果儿摇摇头,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岔开这个话题,她充满期待地摊开手:“相公,石头呢?”

任凭垂眼摸出石头,叹气:“给。就为了这么块破石头…”结果令他在人堆里丢脸了一通。

林果儿一脸灿烂地笑着将石头接过,与自己那半块对准,然后…“咦?”

“怎么了?”任凭随着她的声音看向她手里的两块石头。

“拼不上…”林果儿脸上有些惊恐,“难道说…”难道说,他们并不适合?

“给我。”任凭接过那半块,拼了拼,的确是拼不上的。

难道说,这东西有不同的版本?

他到了对岸之后,因害怕回去找不着她,找了最近的商贩随便买了块,并未仔细挑选,所以…出了岔子?

“那个…虽然很不想说的,”就在二人心急慌张之时,一个声音出现在二人背后。任凭二人一回头,只见那一开始被任凭唤了声“大妈”的少女站在他们身后,脸上神情哭笑不得,指着任凭手里的石块道:“这两块…似乎都是女的那半。”

“…”林果儿保持嘴巴目瞪口呆的表情看向任凭。

“…”任凭歪了歪头,像是很久之后才接受过来这个事实,半晌出声接下去:“可我的确是在对岸买的。”

“对岸也有卖女的半块,然后我们这一岸是他们的对岸。一句话总结就是,公子,我们男女半块都卖的。”说着,她打开自己的麻袋,献宝一样道:“公子,要不…再买一块?”

任凭顿时觉得花冤枉钱了。

林果儿顿时觉得这群商贩一定是看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人一致的意见——这群利用节日骗钱的奸商!!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句话是作者的肺腑之言…不要问作者是怎么被坑的,那是一个很二的过程…不堪回首。

31

31、(三十一)二人同床 ...

归家的路上,路人渐渐减少,街道两旁的风景总算是露了出来,少了房屋与路人的遮挡,即便在此处,也能看见不远处星河映月,与水上飘着的河灯交相辉印,将这座小镇晕染出不一般的风情与景致。

任凭与林果儿手牵着手,各自东张西望,像是要将周围的景色全都揽在眼里,一时间没有任何的对话。

沉默,往往能够使人想到有的没的的事。

比如,望着远处客栈的锦旗出神的任凭,此刻心头的念头是这样的:竟然被奸商摆了一道,花了一倍的冤枉钱…

再比如,看着街边石板的林果儿满心思担心的是:今晚要跟任凭同房了…果然是到了要突破另一层关系的时候了么?

这种时候,男人和女人的心思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表现出了极致的不同。

但真的开口打破沉默,话题又掰向了迥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喂,你来这里…真的是为了修书么?”问话的是林果儿。

不管今晚是不是偶遇,乐正辕的那一番话的确令她在意,当时急着赶回去与任凭回合,她并未深究,如今想来…任凭的种种表现,似乎都是奔着一个她不知道的目的。

绝不是修书的目的。

任凭双目一回神,却并未回答。

“是…不能告知的事么?”林果儿看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猜想道。

“…”任凭眸中的焦点忽的涣散,像是在沉思,又是在挣扎。

“如果不能告知也没关系哦!”林果儿放开他的手,蹦跳着走到他前方眯眼笑着看着他,“如果是重要得事关国家兴亡的,我知道了…也是枉然的吧?”

“呃…”任凭张了张口,犹豫着。

作为他的妻子,他本不该对她有所怀疑,有所保留。只是…事关政治,实在不想将她拉扯进来啊。

“还有啊…咦?”林果儿正想补充,忽然一顿,用异样的眼神看向任凭斜前方,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怎么了?”任凭回头,朝着她目光所向看去——河岸稀疏的人群中,清晰可见,一名男子正扯着一名似乎要离去的女子手腕,神情仿佛在挽留她。

女子样貌清丽绝伦,饶是一向对女子相貌没有研究的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倾城。

怀中忽然一重,任凭回眸,林果儿扑在他怀里,双手扯着他的衣襟,咬唇慌张。预感到事态严重,他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不要看那边…”林果儿死死抓着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别将脸看去那边。”

“是…认识的人?”任凭将手掌贴在她背心,试图安抚她。忆起那男子的面容,莫名的熟悉。

“嗯…风…”林果儿口齿不清,半晌才吐出一个名字:“风乔…姐姐,那个女子是风乔姐姐。”

风…乔?任凭头脑一时空白,下意识回头再看了那一双人。那女子…是准太子妃风乔?是他一路追踪的风乔?!

“你…确定?”任凭回过头,一瞬明白过来她的慌乱——风乔早年被太子百里镜息下聘,这已是家喻户晓的事。此时此刻却在此地跟一男子纠缠不清,若被发现有相熟的人撞见,指不准有被灭口的风险。

“嗯…因为她跟我…你知道的,所以前前后后见过很多次,爹跟风相也是相熟,所以…”风乔是第一美人,而她是第二,说起来算是京城双姝。风乔是极好相与之人,一来二去,她林果儿也乐得唤一声“姐姐”表示亲昵。

“那名男子…你可认识?”虽然他知道林果儿认识的人很少,却还是多此一问。

“算是…认识。”林果儿抬起头,从他的胳膊侧穿过去偷瞄了那头一眼,埋头道,“说起来…他还是促使我们相遇的媒人。”

“谁?”任凭一愣,仔细在脑中回想二人相识时的情景。

“就是那个弃权的第一啊。”

任凭猛地一震,“公子…叶泊?!”他是公子叶泊?

在这情侣成堆的节日里,在浪漫的河滩边与风乔纠缠不清的,竟然是公子叶泊?!

“他原来叫叶泊啊。”林果儿恍然大悟。

“你不知道么?”任凭分出一丝神思问道,“那么你为何…”为何在洞房花烛夜画这个人?明明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子!

“…为何什么?”林果儿好奇等着他后文。

“没什么,”任凭摇摇头,执着她的手向前走,“总之先离开这里,别被他们看见。”说着,他再一次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

风乔低着头,逆着月光,神情模糊不清,但拖着她手的叶泊脸上,明显是如释重负的欣喜。

若不追究这二人的身份立场,月光下,河滩边,倒真像是一对相恋的璧人。

可…若追究了呢?

风乔是太子的心腹,太子最强大的刺客组织“藏鸦”的头目,更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样身份的人,却与太子对立的晋平王第一心腹和军师叶泊纠缠不清…

“说起来,我一直想画叶泊呢!”林果儿扯着他的手喋喋不休。

任凭心不在焉顺着她话问道:“为何?”

“将他画进想揍的人册子里,以免自己忘记了这个人和他的长相!”林果儿愤愤道,“他若不弃权,我就是第三了!就不会连续三年都是第二落下笑柄了!”

“哦…”任凭若有若无应了声,心思全然不在此处。

他忽然想起,六月中旬时,曾有探子报上,公子叶泊不知是奉了晋平王怎样的命令,撇下自己的主子,独下江南。而一个月后,风乔骗百里镜息有水寇来袭,带着水符心急如潮赶来此地。

然后…这两人…在此地相逢…

风乔真的倒戈了么?不是为了什么权利,而是为了公子叶泊…?

任凭被自己的猜想骇到,不敢深入猜想下去,只是紧紧握住了藏在自己袖口中的令牌。

这个东西…太子亲授的东西,终究要被用到么?

可若这东西一旦出现,就表示风乔真的被排除在太子党以外了,届时…不止是她而已,还有丞相风彻,在朝中遍布势力的风家,包括藏鸦…统统都会由助力变成阻力。

那样的局势,却是他们不想看见的…最坏的发展!

一念及此,任凭心乱如麻。

回到客栈后,他摊开了随身携带的渲纸,研好墨,为了回应林果儿对他“修书”目的的质疑,装模作样将今日的盛典记录下来。

林果儿凑在一边看他写,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道:“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任凭目不转睛奋笔疾书。

“相公啊…”林果儿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不能因为你被奸商坑了一把就强烈斥责‘破镜重圆’的不是吧…”她望天想了想,总结道:“总的来说,这个节日习俗还是很不错的。”

“人太多。”任凭接道。

“大家都是慕名而来嘛。”

“街道水泄不通。”任凭列举着刚刚写下的缺点。

“人…的确是多了点。”林果儿承认。

“小偷多。”

“呃…是的。”

“奸商多。”

“是的!”林果儿愤愤不平肯定道。

“这个节日已经被利用了。”任凭总结。

“嗯…”

“已经被商业化了。”

“嗯!”

“你既然如此肯定我,”任凭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为何要阻止我为世人以及后人揭露真相?”

林果儿默默缩至一头,摊出手:“您请继续…”

于是,若干年后,不知为何,苏娜镇的满月节游人越来越少…据说,一切归咎于朝廷发布的一本《江南志》,再据说,笔者像是被此节日欠了钱一般,大力抨击。

传说…修书的人,都是会被塞钱的,苏娜镇的镇长,很明显孝道不够呢。

这都是后话了。

写完一切相关的事宜,任凭终于搁笔,长叹一口气,“其实…我并不讨厌这座镇子。”

“哦?”林果儿乖乖坐在他身边。

“相反,我对这座小镇的感情很深,深到…不能容忍有人利用它去达成自己的私欲。”

林果儿眼睛一亮,嗅出了“故事”的味道,连忙将凳子朝任凭挪了挪,“为何?”

“二十年前,它明明…不是这样的。”任凭惆怅道。

“二十年前…?”

“我告诉过你吧,我是出生在沿海的村子里的,”任凭回过头来,看向林果儿,跺了跺脚,“我的故乡,在这里,就在我们的脚下。”

“这里?!”林果儿大惊,“所以你才会这么急着赶过来,就为了早日回归故里是么?”

“有这个原因在。”任凭不否认,却没承认,太子在临行前,曾嘱咐他,若有机会,便归乡看看,虽然这个地方,已没了他半个亲人。

二十年前的这里,是连着十几里地的十个村子,被水寇屠杀之后,几乎没留下几个活口。二十年后的这里,坐落着苏娜镇,仿佛重生了一般,散发着它独特的魅力。

他不想承认,这一座压在他故土之上的镇子,承载了他多年对故乡的所有思念。

“顺便说一句,当年十个村子都被水寇屠了,据说当时鲜血满布荒野,渗了几丈深…”任凭补充着,又跺了跺脚,“是的,就在你脚下的位置。”

林果儿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你别这么说!”

“我只是在向你陈述事实而已。”任凭一脸的无谓,“当时村民们的尸体,包括…你公公婆婆的遗体,都被后来的人埋在地下,说不定也在你脚下的位置。”

“别…别说了。”林果儿脸色已然开始变白。

“据说这座小镇子孤魂满地,闹鬼已是经常的事了。”

“啊——!”林果儿尖叫着捂住双耳,“别说了别说了!”

任凭一脸淡然看着她,为着明天上坟打着铺垫,低声安抚:“不要怕,他们…都是亲人。”

“…”林果儿捂住耳朵,紧咬着嘴唇,眼含泪水默默不语瞅着他。

一个时辰后——

“你抱太紧了!”躺在床上的任凭被林果儿用双手双脚缠得死死的,有些喘不过气。

“我、我怕…”林果儿缩着脖子将头死死埋在他胳膊上。

“你怕的东西未免太多了!”任凭死咬着牙抱怨。怕他,所以不敢靠近他;结果却因为怕鬼魂而摈弃了害怕他的念头,将他缠得死死的。

如此一想,他十分感谢他的“亲人”们,令他的小妻子在床上主动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