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风乔打断他,“昨晚我已发信给淇州总督统领郑远胜,想必现在郑将军正带着人在路上。”

“密阳水师人多船少,除非水寇下岸,否则也只能是以卵击石。”任凭分析道。

叶泊点了点头,沉吟:“只怕水寇破了淇州湾,会顺着碧江进军内陆。届时就无法收拾了…”他抬手,比了个“二”字。

仿佛是回应一般,风乔随即下令:“弓箭手搭箭!”

叶泊接着道:“总之先把他们进军的势头压下来再说,淇州镇海山庄离此地半天的路程,拜托二位了。请快一点。”

“二位请多加保重。”任凭回头林果儿对视一眼,抬步朝苏娜镇赶去。

“火箭准备!”身后,风乔清冽的声音回响在海风中。

战场,将一触即发。

等二人赶回苏娜镇,才知天已大变。

清晨还宁静和谐的镇子,此时到处是逃窜的人群和扔下的东西,一眼看过去一片狼藉。

“水寇来了!水寇杀进镇子来了!”一青年抱着头慌乱喊叫着,“快点逃啊!”

任凭轻轻颦眉——他们几乎是跑着回来的,而风乔一直守在海边,不可能漏过任何船只,那…杀进镇子的水寇从何而来?

“相公,”林果儿扯扯他的袖子,“我们赶快回客栈收拾东西动身吧。”

任凭担忧地看着眼前的混乱,“这个样子,恐怕很难找到马匹了。”他们匆忙赶回镇子,便是为了找到马匹加快脚程赶去镇海山庄的。

二人回房几下收拾了随身的物品,刚一出客栈,便见三名黑衣人手持弯刀,凶神恶煞地朝这边杀过来!

水寇?

任凭揣着心头的违和感疑惑地看着三人鼓着坏人眼气势汹汹地砍过来。

林果儿反应稍快,扔下包裹绕着任凭一转身,双手挥出关刀,漂亮地架住砍来的弯刀,复又借力纵身连环踢,解决了剩下二人。

后方又涌来两名黑衣人,见同伴受挫,大张旗鼓地砍过来!

“啊——!”路边的女人抱头尖叫,身边的山莓篮子被她手一碰,滚了一地,下一瞬便被逃窜的路人踩得稀烂,流出红色的汁液。

似曾相识的回忆,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朝任凭袭来——

女人的尖叫声,碗盘清脆的破碎声,弯弯的刀光,凶煞的眼神,还有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血。

这一幕…他何其的熟悉,何其地不愿回想!

他颤抖地拉住林果儿,抬眸定定望着杀来的黑衣人,涩着声音冷道:“够了。”

“相公你在说什么?!”林果儿回身护在他跟前,“跟他们说够了是没用的!”

“你们接到的命令应该是吓人。”任凭声音冷冽道,“而不是扰民引起混乱甚至发生踩踏事件。我看你们是演得太起劲了忘了自己是谁。”

在场的五名黑衣人皆是一愣,带头的一人质问:“你是谁?”说的,是标准的汉语。

是的,若是一般的水寇,又怎会懂得说汉语?

“百姓差不多会陆陆续续迁走,你们该收手了。”任凭又道。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带头之人梗着脖子问道。

任凭上前一步,漠视他弯刀在手,凑近他低声道:“天下皆黑,方可…”他没有说完,便直起身子,袖中太子令牌上刻着的乌鸦现出一角又飞快收了回去,然后退回林果儿身边,淡淡瞥向带头的人:“你明白了?”

带头之人神色大变,连忙收刀对着任凭恭敬一礼:“是。”

“迅速替我二人找两匹马来。”任凭面不改色吩咐。

“是!”带头之人不做二想,匆匆领命,交代了下去。

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同时…任凭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天下皆黑,方可藏鸦——这是只有藏鸦内部的人才知道的口号。

藏鸦的首领昨晚下令,命他们三十人今晨大闹苏娜镇,意在吓退苏娜镇满满的游人,好让这群来自各地赴“满月节”的百姓们赶在水寇来之前全部安全撤离。

任凭在见到他们扭捏做作的恶煞表情和绵软无力的挥刀后,再联想起风乔方才没有让他们回来通知百姓避难,便猜到是风乔担心口说无凭,很多百姓会因不信而滞留此地,即使撤离也是慢吞吞的,拖到水寇真的登岸便晚了,事先出此下策,提前演一出“水寇袭镇”的戏给人看。

但,也因为他们这一出戏,令他回想起了最不愿面对的回忆…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夜,火光四起,鲜血四溅。

处处可闻狗吠声,尖叫声,人们四处逃窜碰碎东西之声…

最后,这一切归于平静。

时年两岁半躲在米缸中的他,通过缝隙目睹了这一切,恐惧,惊慌,无助…甚至想通过忘记来逃避一切噩梦的来源。

“相公?”林果儿察觉到他神色恍惚,扯了扯他的袖子。

任凭一眨眼,回过神来,张臂抱住了身侧的女子,紧紧拥住,轻轻颤抖…

“你怎么了?”林果儿慌张地拍着他的背,担忧问道。

任凭涩声摇摇头,“我想…忘记他们。”

“忘记谁?”还有谁,能被任凭牢牢记住?

“忘记那些声音,那些刀起投落的场景,还有那些持刀在我面前…砍了我双亲之人的脸!”

林果儿大惊,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

任凭的记忆深处,竟是有这般血腥与残酷的场景。或许便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不停地忘记,催眠自己忘记…乃至于,忘记一切相关的,无关的人的容貌。

他心里头有个深藏的结,时至今日才暴露出来。然而,林果儿却没有信心自己能够解开它。

作者有话要说:2果,解不开用剪刀卡擦一下,就好了。。

PS:更晚了…为了赔罪,今天两更。

一会儿还有一更。大家记得看完这章撒花哦~不能因为双更就忘记第一更的存在!!

34

34、(三十四)百二山河 ...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有修改,请看过的亲倒回去看一看有没有看漏。

百二山河:比喻山河险固之地。

4800字…加上上一更3300字…8100字,4个小时内,我做到了。。。

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为任凭上好了黄金锁,双保险,坐等肉…

带SM的肉。。。。(这种飘着麻辣的重口味错觉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镇海山庄一早便接到了无名人氏捎来的消息,虽不知真假,却早已整装待发,只等消息一落实便带着人和物资赶赴前线。

任凭与林果儿的到来,无疑坐实了消息可靠性。

镇海山庄的弟子们,整装出发。他们个个都有身手,个个都是为抵御水寇而训,以一敌十,人数虽不多,但胜在气势与底气,还有对地势的熟悉与自信。

在知晓报信之人乃是自家外孙女和女婿后,庄主钟离卫当即下令隆重接待。到底是武林世家,重排场,却不重繁文礼节,一旦确认了来者的确是钟离家流出去的血脉后,一家子很快都来迎接,热情介绍着自己的身份。

舅舅…舅母…外公…表哥表嫂…

一头发兵,一头接风洗尘,两种格格不入的情景揉在一起,生出了一股子奇异的违和感。

晚饭间,钟离卫掳了掳胡须,摇头叹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阿微出嫁近二十年,才送个嫁人的女娃子回来给我老头子过目,着实寒我老头子的心肺啊…”说着作势挤了挤眼泪。

钟离卫的长子,林果儿的舅舅钟离山低咳一声,语重心长对林果儿道:“果儿,你外公是太高兴了而已。别放心上。”

“谁说我高兴了?”钟离卫板起脸,故作严肃,“我明明就在埋怨林森亏待我家阿微!二十年前我钟离家坐揽碧江口,他林森就来巴巴娶我女儿了,只怪我没看清此人啊,才把阿微许给他;前几年我钟离家失势,他就敢亏待我家阿微;哼…这两年钟离家又起来了,阿微才又恢复当家主母的地位。当真是奸商小人,见风使舵!”

“咳…爹。”舅母梁氏用眼神指了指林果儿,“果儿在这里,别这么说。”

钟离卫这才意识到自己矢言了,干笑了两声圆场:“看在他把果儿送来了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

“谢谢外公。”林果儿乖巧地替他夹了一只鱼头,“外公吃菜。”

“林果儿怎吃外公爱吃鱼头?”钟离卫感动问道。

“呃…?”林果儿一愣,诺诺道:“我见娘亲很喜欢吃…”

“好、好。”钟离卫连声道好,老泪纵横:“果然还是我钟离家的子嗣。”

一旁被完全忽略的任凭原本低调地吃着菜,见到钟离卫感动得扯着身边钟离山的袖子嚷嚷“你看我未曾谋面的外孙女都知道我爱吃什么”的场景,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

传闻从前淇州湾天高皇帝远,处处是打砸抢杀的强盗,不时还有水寇进犯,地方官称此地“穷凶极恶”,想管不敢管,人人避而远之,良民也越来越少。而后出了个钟离卫,于二十二年前建镇海山庄于碧江之口,一手摆平了当地的恶势力,一手联合淇州的官兵遏制了水寇的进犯。从此碧江淇州湾顺风顺水,百姓合家欢乐。

传闻如此,钟离卫的形象在任凭脑中,当是威震四海,严肃充满魄力的一庄之主。但面前这位竟如同寻常老人那般,对着小辈耍混哭可怜…

“你抽什么嘴角?”钟离卫老泪纵着横着,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看向任凭,“再抽一会儿不发红包给你!”

任凭心头一惊。钟离卫方才明明将全部心神用在了林果儿身上,何以捕捉到在一侧的他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他不由得肃然起敬,仔细打量起钟离卫——这位老庄主虽须发苍白,脸庞上尽刻岁月的沧桑,但腰背仍旧笔直,那双眸子,如鹰般锐利。一抬手一投足,尽显一庄之主的气概。

等等,他说什么来着?红、红包…?

钟离山之子钟离海坐在任凭身侧,微微挪过来对任凭低声解释:“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小辈发红包,谁不听他话他就威胁不给红包。从我小时候到现在,这招他百玩不厌…”最关键的是,玩到最后根本就不起效果了,他还乐此不疲地以此要挟。如今来了个外孙女和外孙女婿,恐怕这一招又会被频频拿出来了。

任凭眼角抽了抽。

“还抽?!”钟离卫拍了拍桌,站起身指着任凭,“你跟我来书房里,我倒要看看你是哪根筋错位了,定要好好使出毕生的功力治一治你这没事犯抽的病。”

任凭默默放下碗筷,跟着他朝外走。

“外公…”任凭一介书生,林果儿担心钟离卫伤着他,连忙起身出声制止。

“果儿别担心,”舅母梁氏在桌对面眯眼一笑,安抚道:“你爹林森曾经也被你外公叫去过,不也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

林果儿心头打了个突。

梁氏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歧义,连忙圆话:“舅母的意思是,你外公不会轻重不分的。”

轻重…不分?!

林果儿倒吸了口凉气。

梁氏尴尬笑了两声,悲愤地扑倒在钟离山怀里:“解释不清了…”

“那就别解释了。”钟离山默默看向自家侄女,替梁氏总结大意:“爹多半是拉你家相公去问话了。林家没有知会他就将你嫁了出去,外公知道后很生气。后来又听说林家是为了平衡晋平王跟太子之间的纷争才将你嫁给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外公甚是担心你嫁过去会不幸福,想必此时定是考量你家相公的人品才华去了。”

“若他老人家不满意会怎么样?”林果儿着急问道。

一旁的表嫂姜氏捂嘴一笑:“妹子紧张成这样,看来妹子自己很是满意这门亲事,并且很喜欢你家相公。”

林果儿脸颊一烫,透出一抹胭脂色,慌忙辩解:“我就这么一个相公,要是被外公打伤了谁赔我呢?”

钟离海哈哈一笑:“外公要是不满意,就算是跟你爹林森翻脸,也会赔你一个更好的相公。”

“可我只要我的相公!”林果儿握拳不满道。

“看来你表嫂猜得没错,”钟离海揽过自家娘子,自豪道,“当真是要喜欢了,才会如此认定啊。这门亲事,虽初衷不太尽人意,倒算是有个好结果。”

“是我自己要嫁给相公的,然后就嫁了,为何会不尽人意?”林果儿茫然看着表哥,总觉得这之间有什么她不知晓的误会。

“你…你自己要嫁的?”姜氏讶道。

“不是你爹林森逼的么?”钟离海大惊。

“不是太子施压为了夺取林家的财力么?”梁氏混乱了。

“为什么真相是你自己要嫁的?!”钟离山收尾。

“…”钟离家的人相互望着彼此,然后一致默默看向门外:“老爷子似乎听说了一个,跟事实大相径庭的谣言…”

“书”房内,钟离卫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以目光洗礼着任凭,试图用自己平定一方山水的气势震慑出面前的年轻人。

可惜,没有。

他从进来起,就面无表情扫视了一眼满屋子堆挂的武器,没有惊讶没有害怕,亦没有用多余的浮华辞藻来形容所见的一切。他仅仅这般…面不改色地接受着眼前的一切,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一柄关刀上。

那是镇海山庄的镇庄之刀。

钟离卫不禁佩服起面前年轻人的定力与眼力。

而真实的情况则是——任凭看着那柄关刀,不由得回想起白天客栈前,他家看似娇小柔弱的妻子,将一柄看似重如千金的关刀舞得龙舞生威,带着开山辟河之势抡向“敌人”,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钟离卫佩服完,开门见山道:“我带你单独至此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庄主为了果儿,煞费苦心了。”任凭叹道。

“呸你的‘庄主’!叫‘外公’!”钟离卫忽然爆出一句粗口,“还有!我是果儿外公,我不为她煞费苦心谁来?林森么?”

“林侯爷当日也曾做过与庄…外公相同之事,”任凭丝毫不为钟离卫情绪所动,淡淡为林森辩解,“也曾与晚辈谈过果儿的事。”

“哦?想不到林森那小子竟还有点良心。”钟离卫对欺负过自己女儿的人嗤之以鼻。

“晚辈向岳父大人表明过,如今,再向外公表明一次:娶果儿是我自己的意思,仅仅因为…喜爱果儿而已,与朝政,格局,家世,相貌都没有关系。”

“哼。”钟离卫明摆着不信,“你一介书生,无凭无势要娶林森的女儿,他会肯?果儿岂是你想娶就能娶到的人?”

任凭沉吟片刻,才道:“晚辈不否认,请太子做媒着实有些卑鄙,但最后的确是因果儿答应嫁,岳父大人才肯将女儿许给晚辈。”

钟离卫表情有片刻的错愕,然后转身使劲跺脚,自言自语:“果儿啊果儿,外公给你留了多少的青年俊生,个个武功高强能够护你疼你,你怎么就没坚持到外公把人送过去呢?”

任凭拼命抑制住抽嘴角的动作,压低声音道:“外公对晚辈有偏见。”

“我就对林森随便给果儿安排的人有偏见了怎么着!”钟离卫咬牙切齿,眼一挤,叹道:“我是心疼果儿啊,因为嫁了个人,要卷进这天下最大的纷争里。我家果儿多无辜…”

“晚辈不会让她卷进去的。”任凭一本正经承诺。

“卷不卷她进去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钟离卫开始倚老卖老耍混,“你是太子还是晋平王?你能决定林家次女跟此事无关别牵扯她?真到林家跟太子对着干的时候,你还能将果儿置身事外?”

任凭一时哑口无言。

钟离卫看似糊涂像个顽童,却字字直戳重点,残酷地将最坏的,他们都不愿意去设想的可能揭出来。

“如今,果儿嫁也嫁了,覆水难收。话说到现在,我只不过要你一句承诺。”钟离卫一敛方才耍混不讲理的表情,正色看着他。

“外公请说。”

“我要你保证,无论今后局势如何,太子是失势还是得势。你!”他抬手指着任凭,决绝道:“都必须带着果儿全身而退!”

“晚辈承诺,会保果儿安全无虞的。”任凭换了个说法承诺。

“不,”钟离卫坚定地摇头:“我要你保证的是,你跟果儿,全身而退!果儿那丫头死心塌地我看出来了,她喜爱你着急你,你若真的深陷险地,她还能一个人没心没肺地在安全的地方享乐?”

任凭一愣,半晌才默道:“晚辈,知道了。晚辈会让她安心地待在安全的地方的。”

钟离卫一拳打在自己额头,摇头痛心道:“榆木脑袋,真是榆木脑袋!”

那头,林果儿被下人领进客房,坐在床头一边将换洗衣物拿出一边等任凭回来。

刚整理到一半,门被推开了,任凭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