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少女忽然指着任凭,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叫一声:“是你!”

“是大人认识的人?”士兵乙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将擒拿的手势改了改,变成了扣肩。

任凭皱眉打量了她半晌,才果断摇摇头:“不认识。”

“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少女哇哇大叫,“你就是那个很会画画的…嗯,叫那‘任凭’的对吧?你撕过我的画,记起我了吗?好吧,我也撕过你的,我们扯平了…”

任凭恍然大悟,“哦,是你。”少女话一说长,奇怪的口音便暴露出来了。

“果然是大人认识的人。”士兵乙完全放开了少女,默默退至一边,将自己撇个干净。

“不认识。”任凭依旧无情地否定,复又撇清关系一般加了句:“就撞见过两次,她姓什名何,何方人士我一概不知,怎么算得上认识?”

少女委屈地看着他,嘟着嘴喃喃:“我叫啊哦依。”

士兵甲张大嘴:“啊?”

士兵乙接:“哦?”

士兵丙望了一眼同伴们,配合地吐出了最后一个字:“咦?”

任凭冷冷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在说笑么?”

“我就叫啊哦依!就是你们汉语的…嗯…葵!对了就是‘葵’,这种花永远对着太阳开花,是我们那里最神圣的花。”

“你说…‘汉语’?”任凭捉住了这个关键词,“你不是晏国人?”怪不得口音如此的奇怪。

“我没说我是啊,”少女葵白了他一眼,又兴致勃勃接着道:“啊哦依在汉语里面除了是‘葵’,还是青蓝色的意思哦!就像海水一样的青蓝色。”

海水…任凭木讷的脸上忽然一亮,复又左右看了一眼周遭的士兵,见他们只是一脸的闲散并没有发现什么,急忙招招手,朝扣住葵的士兵甲与士兵丙吩咐道:“将她带到我的书房。”

他们前脚一走,后头士兵开始议论纷纷。

士兵乙低声问道:“大人将她带去书房做什么?”

士兵丁嘿嘿一笑,极其暧昧:“还能做什么,身为男人还能不知道?”

这头,被误会得彻底的任凭屏退两名士兵,并吩咐其带上了门,才坐下来道:“你是阳书岛来的吧。”话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地陈述。

“对啊。”葵供认不讳。

果然。任凭深吸了口气,不曾料到己方防线居然松散到两个月前就让人溜了进来。“你来晏国做什么?”

“买画啊!”说到这里,葵像是来了兴趣,握拳兴致勃勃道:“你不知道你们晏国的画在我们那儿有多珍贵。我小时候的梦想便是能亲自来一来这个国家,然后成天泡在那些美美的画里面。”

“你所谓的美美的画,根本就是次品。”任凭一针见血道。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画,没经验嘛。”葵吐吐舌头,自顾自地坐下,想起什么又问道:“你刚刚在他们面前时为什么不问?”

“他们与水寇大军消磨不下,恨他们入骨,若是知道,你此时已经被分尸了。”任凭面无表情回答着,书桌下隐藏的手,却微微握紧了拳头。

恨水寇入骨的,还有他!只是他不能在此刻失去理智,面前的少女来路不明,价值不明,若是草率而动,很可能会改变形势。

“你在保护我?”葵眼眸晶亮看着他。

“没有。”任凭毫不留情否定,“只是我在怀疑,水寇大军前些日子在寻的重要物事,怕就是你吧。”算算日子,他初次遇见她的那会儿,恰好便是藏鸦传来水寇大军内部丢了东西的消息时。

“他们在找我?”葵惊讶捂住嘴,无辜状。

“你到底是谁?”任凭质问。能让整个大军停止了攻击来寻找的人,到底会有着怎样的身份。

葵俏皮地吐吐舌头:“我不告诉你。”

“无妨。”任凭垂眸,“我能查到。”既然大方向已定,相信以藏鸦的实力不会令他失望。

况且,据他这些日子所知,阳书岛崇尚武治,将军至上,甚至大于王权。这等书画类的东西多半从大晏千里迢迢运过去,因运费不菲,所以多半流入了大富大贵之家。

也就是说,葵的身份绝对不普通。

葵忽然站起身来,蹦跳到他书桌前,撑着桌子看向他:“那我呢,你会怎么处置我?”边说,她边瞟了瞟任凭书桌上平摊着的布阵图,像是在刻意地观察着什么。

任凭不留痕迹地拿纸遮住布阵图,抬手将她的额头往后一摁,“自然是关起来。”

他唤来两名士兵,将葵带了回去,吩咐了好生看管,才回过头关上门,重新回到书桌前,将面上白纸一抽,露出方才葵一直在偷瞟的布阵图。然后,又一抽,开始的布阵图下,还有一张布阵图,与开始那张完全不同。

布阵图永远要多准备几份不同的版本,时刻准备着惑敌。

夜幕降临,风乔毫无预警地推开门匆匆走进来,抬手丢过来一方带有折痕的白布,厉声道:“你太大意了。”若不是脚上绑着这东西的鹰半路被藏鸦截下,此时早入敌军手中了。

任凭没有丝毫的吃惊与慌乱,抬步走过去捡起那方白布,展开,白布上以炭笔勾勒的图画依稀可见碧江、壶城与密阳的地形,上面标注着小圈和黑点,恰与他最上面的那层布阵图上的军队分布一模一样。

他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得逞的满意。

那名唤葵的少女,果然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

“你以为你是扣住了人,没想到是让只小狐狸溜进来了吧?”风乔冷哼,抱胸等他解释。

“我知道她会将消息流出去。”任凭淡定地抬眸与她对视,道:“她很直白地透露了自己的名字,甚至仿佛在向全天下的人宣告她是阳书岛的人,看似愚蠢…但若没有脑子,她又怎可能从星河入海口的防线中溜进来?”

风乔美眸微微一眯:“你难道…”

任凭讳莫如深地一笑,“若这张白布成功递交,它阳书岛兵败的日子便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任凭,有人会用骨灰盒装家书的么。。。。。

啊哦依:葵(あおい aoi)与青い(あおい aoi)同音,前者代表葵,后者指青色,蓝色。特此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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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心无二意 ...

三日后,水寇大军果真大举进攻,轻松攻破了几乎为空城的密阳,士气大增,两万人浩浩荡荡追击残兵败将,入了壶城丘陵地带。

然后,一切如任凭所料进行着——

埋伏在山林间的晏军一拥而上,很快呈半圆围住了进犯的水寇主力军。待到水寇意识到情况不对想要撤退时,后方却涌上了晏军的主力军队,将后路堵了个死。

任凭满意地听着前方战线一个又一个捷报,负手立于窗前,等着战局一步一步走向他所策划的结局。

风乔在此时走进,看着气定神闲的他,微微一笑:“胜券在握了?”

“七成而已。”任凭并没有说死。

“在你那里,五成便是十足的把握了。”风乔与他同在太子手下共事多年,又岂会不知他的行事作风?“别跟我说什么预料不到大风大雨出现,那种微乎其微发生的可能,也值得你丢掉三成的把握?”

任凭但笑不语,转而道:“怎没见公子叶泊?”他也是听了外面的人通传才知进来的女子是风乔。而据他所知,叶泊这些日子与风乔同进同出,因其他人都不认得他,只以为是太子派给风乔的贴身侍卫,并未计较太多。

而太子百里镜息,却也坐得住,丝毫没有召回风乔的意思,任由她滞留在这沿海边境,与自己的对手兼弟弟的心腹整日厮混在一起,跟敌军拼个你死我活。

京师风云变幻,任凭并非不知道。即便远在淇州,他并没有断去与百里镜息的联系,更没有停止为百里镜息出谋划策。

他想,或许叶泊亦然。

但毕竟身不在京城,对于表象的分析远不比自己亲眼看见了,感觉了来得实在。这会儿,当真是拼情报力量的时候了。

百里镜息不急着召回风乔,是否便是看准了风乔能够拖住叶泊,拖住这位晋平王最依赖的谋士这点?

只可惜,他任凭也被一同拖住了。

一个叶泊,换了一个风乔和他任凭被绊住,算起来,晋平王还是胜了一筹。

“进你营帐这种事,你想让他跟来么?”风乔摊手,定定看着他:“我知道你对他的态度始终有所保留。”

“大小姐,”任凭笑了,“他毕竟是晋平王的人,与下官恰好处在绝对对立的位置。”一个是晋平王的谋士,一个是太子的谋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与叶泊的对决,有着决定太子与晋平王之间胜负的可能。

“我知道。”

“大小姐也应该记得,你是准太子妃…”任凭残酷地提醒道,“若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儿女私情混杂在了其中,有助于战事的发展,下官无可厚非。但这场战争很快便会结束,届时还请风大小姐认清现实。”

“…”风乔略一沉默,从怀中摸出一叠纸,轻轻放在桌上,指尖微微有些颤抖,“我只是来给你送这个的。”前几日,任凭拜托她动用藏鸦查探少女葵的身份,如今已有了结果。

“多谢。”任凭径直走过去,拿起那叠纸,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葵的全名——“浅井葵?”任凭别过眸子看向营内的风乔,目中并无焦点,像是在回忆什么,“我记得…阳书岛的最高将军便姓浅井。”而在阳书岛,权力最大的便是将军。

“是他。”风乔抬手指了指信纸,“后面有写到,这少女是他亲妹,据说是阳书第一美女,聪慧过人。浅井将军极其疼爱这个妹子,或许就是这样养成了一位骄纵的大小姐,此番大军出征,未见世面的大小姐竟也莽撞地混进了大军。后来被发现后,因船队已出海很远,不便将她送回去,于是其中一个大名便将她好生供了起来,哪知一个不留神便让大小姐溜了。浅井大小姐临走时还留信一封,说等她的好消息。”

“嗯。”任凭随着她的述说翻看着信纸,一目十行。

“哪知涉世未深的浅井大小姐被你坑了一把,带去的好消息成了噩耗,拖死了整个大军。”风乔说到这里,好笑地摇摇头,“该说她是红颜祸水呢,还是国之罪人呢?”

“两者并无区别。”任凭一针见血捅破,“比起她无头无脑闯进来,大小姐你才智多谋,文武双全,更似红颜祸水。”却不知会不会成为国之罪人。

“哈哈,”风乔放声大笑,“任凭,我日后若成了太子妃,你这番话可就真真得罪我了啊。”

“下官无所谓得罪不得罪,官途仕途于下官乃是过眼云烟,下官只忠于太子一人,忠于事实。”任凭面不改色道。

“他的福气。”风乔会心地笑了。

送走风乔后,任凭转身回营,却在此时一阵喧闹与笑声从另一头传来。

军中禁地,又怎会又如此吵闹的声音?

任凭颦眉,顺着声音找过去,欲一探究竟。

转过几个营帐,只见一大堆的士兵围成一圈,高声喧哗着,不时地拍手叫好。任凭脸一沉,负手立于众人之后,低咳了两声。

士兵们的吵闹声瞬间盖住了他装深沉的咳声。

“咳咳!”他重重咳了两声。

这回,终于有外围的士兵注意到他,原本脸上的欢笑一僵,连忙扯了扯周围的同伴回神。

待到众人都安静下来了,任凭正想开口询问,便听一少女欢快的声音在士兵堆里响起——“诶?你们怎么了?”

任凭强忍住扶额的冲动,板着脸走上前。士兵见势赶紧让出一条道来,让他得以一路顺畅地走到少女葵的面前。葵背对着他,脚踩在用小竹节绑的固定在竖直竹竿底部的三角形上,一脚踩一竿,整个人瞬时高了不少。

任凭不明所以,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啊?”葵意识到他来,架着竹竿跳了几下,轻快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笑容灿烂:“这个是我们阳书岛的玩物,叫做‘竹马’,刚刚做好的,你看。”说着,她踩着竹竿移动双手走了几步,炫耀一般。

任凭使了使眼色,示意两名士兵上前将她架下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少女葵有些不乐意地看着士兵将她的“竹马”没收,嘟嘴道:“知道啊,我是人质。”

“有你这样的人质?”任凭反问,“整日吃喝玩乐,跟士兵厮混在一起?想来是我对你的待遇太好了是吧?”因为对方很有可能是位阳书岛的重要人物,郑远胜吩咐了不许怠慢,于是任凭只是叫人搜了她的身,然后看着她,平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求关键时刻能够起作用。

“我无事可做嘛。”葵摊手,眼眸忽然一亮,过来扯住任凭的衣袖道:“要不你教我画画吧?我跟你学画画!”

任凭嫌恶地甩开她,退了一步:“自重。”

“我不重!”葵咬牙申辩。

“…”任凭头回有了沟通不能的无力感。

士兵们见他在葵面前败下阵来,也跟着小声起哄:“任大人,倒贴的小娘子哟。”

“大人,军营里多寂寞,不如把小娘子收了吧。”

“小娘子活泼可爱,跟稳重的任大人可真是天造地设啊大伙儿说是不是?”

“…”

任凭眼一眯,看向面前不明状况跟着起哄的葵。

若这群士兵们知道这少女是他们的仇敌,还会如此起哄么?

她不过才来几天,就令得士兵们放下戒心跟她厮混在一起,这等手段…不可不防。

她此时此刻的不明状况,究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的?

但无论如何,这种形势走向却是一定要遏制住的。

任凭抬起头,对着一群士兵厉声吩咐:“你们,是嫌自己活得太长皮痒了?”

士兵们背脊一挺,一个个表情一绷,瞬间严肃。

军营里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任凭任大人乃太子亲授命驻扎此地暂代军师,连郑远胜将军也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若说一开始还有人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嗤之以鼻,在见了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以及背后一坑一个准的计谋后,所有的将士对他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若没有任凭,或许淇州早就不保了,又怎会拖到朝廷的援兵到来?

但也因此,所有将士背脊一寒,庆幸此人是队友,而不是时时刻刻算计着怎么坑自己的敌人。

“负责看押人的,眼珠子擦不亮就抠出来喂狗!”任凭忽然喝了一声,音调比起往日高了几许,魄力十足。

“是!”

得到士兵们的回应后,任凭干净利落回头,转身便走。

“等等,教我画画嘛。”葵那奇怪的口音在身后阴魂不散。

任凭头也不回,继续走着,口上质问:“负责看押的人何在?!”

马上有士兵二人跑上来,扣住了葵。

任凭止步,回过身来,郑重其事道:“都听着,我已有妻子,以后给我随便塞女人这等话,说一次杖责二十!还有你…”他低头敛眸看向被士兵扣住一脸可怜兮兮的葵,“浅井葵小姐,你请自…己好好掂量一下该做什么。”“自重”这等难以理解的词,还是少对面前的异国少女说为妙。

战事进行至此,本无什么好说的了。

水寇大军被围困,浅井大小姐作为人质,使得阳书岛那边很快便派来了谈判的使者,要求讲和。

因担心任凭会因家仇而偏激,风乔并未让他出席谈判事宜,任凭倒也落了个清闲,坐等归家的时日。

水寇虽未被全诛,不能解心头之恨,但也算是为了自己的父老乡亲们,平了一方隐患吧。

几天下来,真到了谈判初结果出来时,任凭还是忍不住颇多微词。

“如今被围困的是他们,为何耀武扬威开条件的也是他们?”任凭实在无法理解敌方使者那奇葩的思维方式,“他们到底有没有认清自己才是输家这个事实?”

风乔无奈地摇头:“朝廷的那群保守老头子造的孽。阳书岛既已成国,如今开出附庸晏国,称臣年年进贡这等丰厚的条件,总会有那么一些坐享其成的人会不顾前头冲锋陷阵人的热血,而选择让步的。”

“朝中大臣为何会知道得如此快?”就算是八百里加急,来回也要半个来月。

“我用了小鸦传信殿下,约莫只用了三天便收到了回执。”风乔解释道。

小鸦实则是一只雨燕,只是因为通体漆黑幼时被风乔误以为是只乌鸦。后太子建立情报组织,这只飞得极快的“乌鸦”便成了整个组织的灵魂,甚至连组织的名字“藏鸦”,也是由其而来。

若除开与大臣商讨的时间,小鸦只花了一天便从淇州飞到了京城,不可谓不快捷。

“他们除了要求送还将士,还有什么?比如军营里的那个女人,该如何处置?”既然是最高将军的亲妹子,使者不太可能会放任不管。

“浅井将军的妹子,可怎会放任不管?”风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任凭。“据说浅井将军很生气。”

“那又如何?”

“一怒之下决定将一直疼爱的妹妹嫁出去,也就是…”风乔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和亲。”

“跟…谁?”看着风乔那抹笑容,任凭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当今圣上乃是女子,晋平王又已娶妻,唯一的可能便是太子殿下。但…准太子妃会在听闻有人给太子塞这等身份的女人时,笑出来么?

“跟你。”

作者有话要说:浅井葵的原型是日本战国时期织田信长的妹子,战国第一美女阿市。至于“浅井”这个姓,源于当时瞄阿市资料的时候发现浅井茶茶这个继阿市之后的第一美女居然是阿市女儿…于是母女合体,有了我们脑残的啊哦依。

小葵所说的竹马就是踩高跷,曾在哆啦a梦里面见过一次,记忆深刻。

雨燕是世界上长途距离飞得最快的鸟,可达到170千米每小时,而淇州到京城的距离设定为杭州为北京时间的距离,约等于1500公里,雨燕仅需8.8小时便可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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