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年前灵夕踏上天迈峰，青奎就指着试剑会早点儿来，好把她赶紧弄下天迈峰，反正凭她那残破的灵魂和呆滞的脑子，能拜在七大长老门下已经是万幸，想要师父收她为徒，绝对是痴人说梦。
刚刚在听云大殿上师父也特地强调，他座下的关门弟子都是下任掌门的候选者，除非灵夕在此次试剑会博得头筹，否则不予考虑。
一向袒护灵夕的大师兄没有反驳，等于是默认了师父的说法。
青奎摸出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这么看来，灵夕留在天迈峰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值得庆祝！青奎再喝了一口。
“大师兄，既然大师兄如此看重灵夕，为何不考虑亲自收她为徒？”
青奎此时正斜躺在听云大殿的屋顶，本是眯着眼准备看看沧迦山的日落，一听这颇为熟悉的女声，两眼雪亮雪亮的。
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青莲。青莲是师父的三弟子，比他晚八百年入门，专修水系仙术。脸蛋水似的剔透，身段水似的轻柔，连性子都水似的温顺。两年前她去水迈峰教习水系弟子，准备在试剑会招收一批新弟子，他便没再在天迈峰上见过她。
青奎小心翼翼地敛住气息，探出半个脑袋，正好看到青莲黯然的神色，却只看到风夙被风吹起的白衣。
“与你无关。”
风夙绕开身子离开，青莲追上去道：“反正这三年来都是大师兄亲自教她，那拜在师兄门下又和师父门下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青奎暗自嘀咕，“一个是徒弟，一个是师妹，身份不一样嘛嘛……”
“大师兄，青莲只是想知道你为何对灵夕另眼相待？”
哇，问到重点！青奎八卦的热血瞬间被点燃了，想要看得再清楚些，又露出半个脑袋，正好风夙回头，极不经意地、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青奎浑身一冷，缩着脑袋连手带脚地贴在瓦片上，一动不动。
半晌，再听不见任何声音，青奎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听云大殿前空空如也。
风夙……
青奎想到这个名字就打了个寒颤。没办法人家是师兄，修为比他高，性格又诡异，除了灵夕就没见他对谁真正和颜悦色的。以后灵夕不在了，他万一脑子抽风继续留在天迈峰怎么办？
两年前他无心错过忘忧殿一聚，师父认定他是有意缺席，罚他在天迈峰“定性”，三年内不得允许不得下山。灵夕不在，他就一个人面对石头似地大师兄？
这不行呀……
灵夕一走，就算大师兄也走，偌大一个天迈峰就他一个人，那他不得无聊到长蘑菇？况且灵夕那里还有他的两百年呢！说不定有机会骗回来！
想到黑蔷薇，青奎觉得自己好久没看看它想念地紧，捏了个咒御剑回天迈峰。
灵夕一直随风夙住在天迈峰的主殿，风景自是美不胜收，她所在的院落不远处就是沉溪谷，正值春日，祁莲花开满了整片山谷。
青奎还未走近就放声大喊道：“阿丑！你青奎师兄回来啦！”
只听屋内一阵杯碎书落的声音，还随着灵夕压着嗓子的一个“变”字，青奎暗笑，傻丫头又在屋子里念咒了，可别念错被反噬，把自己给变了就是……
“阿丑，你在变什么？”青奎大咧咧地在桌边坐下，揶揄地看着灵夕。
灵夕一手背后，只是笑吟吟地，不答话。
青奎看了看，“你藏着什么？”
灵夕还是笑吟吟地。
青奎只当她是还没反应过来，看了看书桌道：“小黑呢？”
灵夕无辜地眨眨眼。
“啊啊啊！你把我亲爱的小黑变了？变成什么了？你快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灵夕为难地退了几步，她的确是把黑蔷薇变了……主要是因为她今天一股脑给它灌的仙药太多，它还没完全吸收，青奎肯定能一眼看出来。青奎突然过来，她本来是想把它变成一本书放在书堆里，哪知道……
青奎见灵夕还是没动作，也不跟她多说，站起身就开抢。
灵夕躲闪了几下，拗不过他，只得伸出手来。
青奎一双眼珠差点掉了下来，“你、你……你……”
灵夕开始酝酿情绪。
“你居然把黑蔷薇变成了一只黑乌龟！”青奎大叫，“还是一只带着翅膀的黑乌龟！”
灵夕的双眼开始雾蒙蒙。
“丑丫头你说！你是不是听到我的声音！想到我御剑的样子！觉得我像只正在飞的乌龟！所以就把黑蔷薇变成了黑乌龟！还带了双翅膀！”青奎怒了，这变身术对修习者的修为要求不高，最重要的是专心致志，念咒时必须一心念着想把对象变成什么模样，心念到了，变身术也就成功了。
灵夕其实想辩解，她也不是故意把他想成乌龟的……但这个时候，辩解显然是没用的。
灵夕的眼睛已经水汪汪的，眼看泪水就要流出来了。青奎一拍脑袋，“哎呀你这个脑袋怎么可能反应那么快，我错了我错了，错怪你了，你别哭别哭哈！”
“这小乌龟……这蔷薇花嘛，一辈子都是蔷薇花多没意思，变成小乌龟还挺可爱的，呵呵是吧是吧？”青奎苦笑，这师兄做得真憋屈……
灵夕的眼泪说停就停，摸了摸小乌龟的脑袋。
青奎见她的小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来，松了口气，只要不哭，万事好商量……
“阿丑，今日来，除了看小黑，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可仔细听好了，反应也给我快点。”
灵夕还在逗弄小乌龟。
“你想赢试剑会么？”
灵夕停下手，疑惑地看青奎。
青奎看了看带着翅膀的黑色小乌龟，再看住灵夕，两眼一弯，一对眸光雪亮雪亮的，“师兄有办法让你在试剑会上一鸣惊人！”
第六章
沧迦山的试剑会每十年一次，七大长老以及掌门座下的四大弟子会在试剑会上挑选弟子，挑出来的弟子未必是优胜者，却必然是有过人之处者。
不过此前百年，四大弟子中大师兄风夙从未收徒，二师兄青奎只收过一次，之后诸多借口也未曾收过，三师姐青莲多半招收修习水性术法的女弟子，四师兄青念虽然天赋极高，但年纪尚幼，资历较浅，投在他门下的弟子自然较少。
但是这次的试剑会，掌门称会收得头筹者为第五位关门弟子，威望颇高的风夙又于三年前带了个孩子上山，悉心教导，有收徒的趋势，青念也用百年证明自己并不逊色于掌门的其他三位弟子。
再加上近十年人界祸乱不断，寻仙问道者年年倍增，沧迦弟子下山平复祸乱时遇到有仙缘者也会带上山来，地迈峰待选的新弟子是以前的三四倍都不止。这一次的试剑会，可以说是千年来最为热闹、最让人期待的一次。
“往日的试剑会都是地迈峰的新弟子参加，但这次因为掌门要收关门弟子，试剑会不分身份不辨等级，只要有意便可参加。”风夙对灵夕如此说道。
灵夕本还因为不用练功，跟着他一起看着大片的祈莲花海心情大好，被他一番话说得额头都渗出冷汗来，“大师兄……这样看来，我怎么可能会赢……”
做掌门的关门弟子，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这次掌门还放开话谁是第一名就收谁，恐怕整个沧迦山有点修为的老弟子都蠢蠢欲动了……
淡紫色的祈莲花瓣随风而舞，落了几片在灵夕发间，风夙抬手，一片片拿下来，微笑道：“尽力而为就好。”
灵夕咬了咬下唇，低首将脑袋搁在抱着膝盖的双臂上。
若是三年前迷迷糊糊的她，可能当真就信了风夙的话。可今日的她，虽然还是不太记得住物事，偶尔脑子也会顿住不太好使，但思维已经快得多，许多事情也能分析个所以然来。
三年前风夙带她上山，为了将她留在沧迦山，不惜得罪掌门得罪师叔，这三年间更是不遗余力地教导，用尽办法给她增灵补气，想要将她缺的那根“弦”补上。
三年前众目睽睽，风夙让掌门收她为徒，三年间众目睽睽，风夙是怎样护她偏袒她，三年后的现在，倘若她在试剑会上败得惨不忍睹，风夙颜面何存？
“大师兄，为何我一定要做掌门的弟子？”灵夕闷闷地问。
其实以她目前的身份，不该称他为大师兄，也不该唤青奎为二师兄，只是风夙像是认定了掌门一定会收她为徒似地，从踏上天迈峰就让她以师兄师姐称呼其他人。
“夕儿不想？”风夙摸了摸她的脑袋。
“想。”灵夕点头道，“但是我知道，我做不到。”
“未曾试过，又怎知做不到？”
“我……”
这根本是个无需争论的事实，现在的她连施个变身咒都会出问题，怎么去跟门中有几百年修为的弟子争？
那朵被她变成带着翅膀的小乌龟的蔷薇花，现在还没被她变回来……
“只有做了掌门的徒弟，今后你才不会被人瞧不起，不会被人欺负。”风夙站起身，白色衣衫几乎盖住半片天空，身上的祈莲花瓣细雨般洒落。他站着，垂眸看住灵夕，“夕儿，莫想给自己留退路。没有退路的时候，自然会找到出路。”
灵夕在他看穿一切的目光中垂下脑袋，的确，她有点想逃。她并不觉得自己非要成为掌门的徒弟不可，她不想在试剑会上给他丢脸。
风夙淡淡一笑，又安慰似地摸了摸灵夕的脑袋，“尽力就好。”
灵夕又是失望又是愧疚，极低地说了一句，“就现在这样……不也挺好，不会被人瞧不起，不会被人欺负么……”
淡紫色的祈莲花，落日下仍旧绽放得肆意。就快消失在红霞尽头的白色身影蓦然顿住身形，转过身子。
灵夕抬头，微微眯眼，风夙面上的表情被七色的彩霞模糊，只有一片白衣在茫茫花海中随风浮动，渲染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么？”
她听到他淡如清弦的声音断续地传来，茫然地看住他寡淡的眼。
没有等她的回答，风夙似乎笑了笑，身形淹没在花海霞光中。
灵夕坐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刚刚风夙那双眼，将她从头到脚都浸在了落寞之中。
***
会飞的小乌龟，带着翅膀的小黑龟。
灵夕拨了拨它在龟壳上的翅膀，抱歉地瞟了它一眼，集中意念捏了个咒，“变！”
小黑龟还是小黑龟，带着翅膀缩在龟壳里一动不动。
“对不起啊，我、我尽力了……”灵夕抑郁地把它拿起来，放在窗台上，“你、你还是认命吧……等我什么时候有进步了，或者什么时候把二师兄哄得开心点，让他把你变回来……你、你先晒晒太阳吧。”
窗台并不宽，刚好龟身的宽度，小黑龟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移动它，钻出脑袋和四肢，这一动，就使得它在窗台上晃了晃，掉了下来。
灵夕心中一跳，正要去接住它，就看它张开一对翅膀飞了起来。
“哈哈哈哈……”灵夕一见它挥着翅膀的模样，就觉得极为的怪异，极为的违和，极为的……可爱……术法失败的抑郁一扫而空，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不如以后你就做小黑龟吧！”
比黑蔷薇好玩多了呢！
看它挥翅膀，比折腾二师兄还有趣！
灵夕捂着肚子笑了半晌，每每想要停下来，想着它僵硬的龟壳上长了一对小巧的翅膀，不停不停地挥动，就忍不住重新大笑。
直到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下降，身子都有点冷了，才注意到小黑龟稳当地趴在桌子上，一双小眼竟是睁开了，冷幽幽地看着她。
灵夕马上想到那日漆黑天幕上的那双眼，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差点忘记黑蔷薇已经有灵觉了……
“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你别生气啊。”灵夕连忙道歉，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别担心，再过三天就是试剑会，我肯定赢不了，到时候说不定我就得离开沧迦山。我会把你送给大师兄，他一定会把你变成原来那么美的样子，会好好地照顾你。”
说到这里，灵夕叹了口气。
如果不能留在沧迦山，是不是……哥哥也找不到了……
如果要留在沧迦山，青奎师兄早就说过，掌门对她不满，七大长老不会收她。大师兄如果要收她做徒弟，三年前就收了。青莲师姐以前就不怎么喜欢她，也不会收她。青念师兄……
两年半前那件事之后，青念师兄就没有再跟她说过话。
也就是说，她想留在沧迦山，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败所有参加试剑会的沧迦弟子。
“师兄有办法让你在试剑会上一鸣惊人！”
青奎师兄上次这样对他说。
他的办法，就是让她收小黑龟为仙灵。
虽说她还没修得仙身，按道理不应该有仙灵。但是一些灵性极高的灵觉，苏醒之后有自行选择灵主的权利。譬如黑蔷薇。
她照顾它两年，又是她见证它的灵觉苏醒，它会认她为主本来就极有可能，若他再施点法术……
试剑会，是可以带着仙灵一起参加的。
只要小黑龟是她的仙灵，青奎师兄说，会暂时给它两百年的修为，到时候就算灵夕自己打不过，小黑龟出来帮她，本身就灵性极高，又有他两百年的修为，决不会轻易输掉！
可是那样，不就等于作弊了么？
灵夕又摸了摸小黑龟的脑袋，它也没真的选她做灵主，不应该让青奎师兄用仙术强迫它选她。
而且，黑蔷薇她本来是打算送给大师兄做仙灵的。
如果她作弊，就算赢了试剑会，大师兄肯定也不会高兴。如果她凭自己的能力，尽全力一搏，就算输也输得问心无愧，到时候再把小黑龟送给大师兄，说不定他还会开心点……
这么一想，灵夕决定不去理会青奎旁门左道的意见，摊开术法咒语的书本，继续再背一背。
***
接下来的三天，灵夕卯足了力气，一心练习，只希望试剑会上不要输得太凄惨。
试剑会那日一早，她换上风夙老早替她准备好的长裙，刚打开门，就见青奎笑嘻嘻地站在门口，“阿丑，准备好了？”
灵夕扁了扁嘴，只要不输得太难看就好，绕开青奎往外走。
“真的不用我说的法子？”青奎跟在灵夕身侧，诱惑道，“用我说的法子你就一定能赢哦！就能做师父的关门弟子哦！就能等哥哥回来哦！就算哥哥不来，以后你学成了，也能自己去找哥哥哦！”
灵夕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住，犹豫地站在原地。
“阿丑，你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嘛，干嘛那么固执……”
其实青奎是想说，你本来就那么笨嘛，投机取巧也可以理解。
灵夕却皱起了眉头，“不用！”
哥哥说过，就算别人瞧不起她，她也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
“哎……好吧……”青奎无奈地摊手，“那你临走前看看小黑龟总行吧？我看你这几天把它冷落了，它都跑到我房间去了。”
青奎将小黑龟放在灵夕面前。
灵夕看到小黑龟才想起来这几天几乎把它给忘了，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翅膀，“你放心，马上你就能恢复原样了。”
说完就快步绕开青奎，生怕自己再看两眼就会改变主意，毕竟，这么可爱的小黑龟做自己的仙灵，多有趣啊……
“阿丑加油啊！你一定能赢的！”
青奎抱着栏杆对着灵夕的背影招手，两眼笑得贼亮贼亮，兴奋地看着被他扔出的小黑龟准确无误地落入灵夕身上的口袋里。
第七章
尽管这次的试剑会非比寻常，地点仍与往常一样，在新弟子最多的地迈峰。
地迈峰地势较低，不如天迈峰凉爽，又因为试剑会聚满了来往的弟子，竟隐隐有了初夏的燥热感。对此灵夕倒没多少感觉，她一路跟在风夙身后，所到之处弟子们纷纷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这是灵夕上沧迦山以来第二次下天迈峰。
自从三年前风夙带她上山，不顾掌门反对执意留她，甚至将她带上专供关门弟子修行的天迈峰，再加上她上山半年后闯下的那件祸事，有关“灵夕”的种种，早就传遍了整个沧迦山。
地迈峰上许多弟子还不曾见过风夙，更不曾见过灵夕，一见这二人过来，不由地将眼神往他们身上放灵夕一直低着头，心里噗通噗通的，一步不落地跟在风夙后面。
试剑台在地迈峰峰顶，悬空而筑，四周仙气缭绕，隐约可见水迈峰的瀑布飞流直下。
七位长老以及掌门位列前排，身后是整整齐齐的沧迦弟子，分门而立。四大子弟的位子正好在掌门对面，绕试剑台而坐。
灵夕不安地立在风夙身侧，压根不敢抬头看对面那群黑压压的弟子，只感觉一道又一道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自己。
“夕儿，你在怕什么？”风夙正好拿起一杯清酒，饮酒间淡淡然问道。
灵夕的脑袋埋得更深了，往风夙身后躲了躲。
风夙抬头，一眼扫过对面，试剑台四周就突然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