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这小脑袋瓜子,还是算了吧!自己这辈子的事情都记不清白!”

青奎拿食指用力点了点灵夕的脑袋,灵夕拍掉他的手,用力剜了他一眼,“反正我永远记得你去虚妄崖接我的时候摔了个四脚朝天,连项引剑都不理你了!”

青奎瞪她:“我……我那是喝、喝多了!喝多了!”

灵夕不理他,只是捂嘴笑,青奎忙道:“真的只是喝多了!真的!”

青莲看着他二人,脸上也是笑意连连。

虽然还有东海的镇魂珠要去取,但是能顺利拿到锁魂水,相当于已经完成了任务的一大半。东海虽说有个龙王,但他从来不管镇魂珠的事,甚至恨不得早早把那镇魂珠扔出东海,省得他好好的海里又是冤魂又是恶鬼的。

青莲又得到青念的消息,称四仙会上各大派都表示愿意出力,帮忙收拾东海那群亡灵。这样一来,就等着去取镇魂珠了。

因此,三个人的心情都相对轻松。本来计划让灵夕休息一夜再出发去东海,灵夕却是不愿。

“我趴在酒圣身上睡一睡就好,我们还是尽早出发吧。”灵夕一想到只有十日就要把锁魂水送回去就怕时间不够,丝毫不敢因为自己耽误行程。

青莲也担心会有变故,点头应允。

青奎吆喝着把酒圣一拍,“这回就看你了哈!”

酒圣嚷道:“你也想在我身上不成?不行不行!我可只带灵夕一个!”

“老子还非要坐你了!”青奎捏了个咒,酒圣不情不愿地变大,青奎拉着灵夕一前一后骑马似的坐在他身上,腾空而去。

青莲笑着摇摇头,腾云跟在其后。

人界万物尽在眼底,大到一个个的村庄,城镇,小到袅袅升起的炊烟,如蚁虫般奔走的人们,一片生机勃勃。

青奎见灵夕并没睡觉 ,便时不时地找些话来逗她,结果她都兴致怏怏,不怎么搭理。

“这小黑不是好好的么,你愁个什么啊?”

青奎当然记得闯入地狱时看到的伤痕累累的男子。比起那些伤,更让他诧异的其实是当年那只小黑龟,不过六七年的光景,居然已经修得肉身。

此前青莲在,他便没有提起这个。

灵夕眼神闪烁,她的确在担心楠止,他们都说他好好的,但是她喊他,他仍旧一直都没有回答。

“阿丑,关于小黑,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灵夕的隐瞒,让青奎有些莫名的不悦。

灵夕本就打算将楠止的情况告诉青奎,他这么一问,她连忙答道:“二师兄,楠止……楠止他……”

“楠止?”

“是我给他取的名字。”

青奎本是枕着双手躺在酒圣身上,闻言突然坐起来,看着灵夕蹙眉道:“你怎么给他取的名字?”

灵夕见他反应这么大,心中打大大不安,惴惴道:“就是……无意间取的。”

当时只是因为在大师兄的书桌上瞥见这两个字,灵光一闪,便用这个名字了。

“算了,也没什么,就是个名字而已。”青奎想了想,瘪瘪嘴道。

灵夕反倒好奇了,“这名字怎么了?”

青奎打了个哈欠,“你入门晚,看的书籍又少,自然是不知道。沧迦山曾经出过一位名震天下的上仙,那位上仙不仅是沧迦山最年轻的上仙,也是唯一一位飞升成神的上仙,正是因为他,沧迦才在修仙门派中有了威望。”

灵夕点头,其实这个她是知晓的,在大师兄的书房里曾经读到过。青奎继续道:“这位上仙,便叫楠止。”

灵夕心中莫名一震,她记得自己当时没有找到那位上仙的名讳,却没想到……居然是叫楠止……

“楠止在我上虚妄崖后就修得形身了,我在大师兄的书房里发现许多术法书,便让他学,他聪明,悟性高,功力涨得很快。可是修得形身,是在东华山,他去找的东华上仙帮他。”灵夕老老实实地道。

青奎道:“东华上仙真帮了他?”

那位上仙身为仙界之首,修为的确是深不可测,可那脾气……只能用“怪异”两个字来形容。

“嗯……”灵夕点头,急切道,“我保证,楠止绝对没有用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增长修为!他很善良很听话,不是什么妖啊魔啊的,我保证!”

青奎沉吟半晌,才道:“阿丑,为了小黑好,最好暂时莫让旁人知道他已修得肉身。”

就算黑蔷薇灵性再高,就算他当年吞了他两百年功力,就算灵夕给他吃过多少仙家丹药,身为仙灵,他成长的速度太过诡异。

青奎自诩不是古板的人,他相信很多事情不能用常理来看待。就像到死都不曾做过任何对六界有害之事的大师兄开出黑色的雪莲花,就像心思单纯如同白纸般的灵夕能让雪莲灰飞,他相信黑蔷薇真是六界中的奇迹,凭着自己有了今日的修为。但他相信,不代表师父会相信,不代表仙界其他人会相信。

灵夕撇过眼,看着稀薄的白云下不断变换的景色。世间景色万千,她答应过楠止,再也不隐瞒他的存在,再也不让他藏起来,她要同他走遍天涯海角。

“如果实在瞒不住,至少等大师兄这件事完了之后,有大师兄在,情况又不一样了。”青奎又道。

灵夕垂下眼睑,无声地点头。

***

东海辽阔,碧波粼粼。正值晴空万里,茫茫无际的大海倒影着湛蓝的天,几乎分不出哪是海哪是天。

灵夕从冥界出来时正好是日出时分,三人到东海不过用了短短半日,正是烈阳高照的时辰,但海面上微风徐徐,清爽宜人。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东海。

东海尽头就是沧迦山,当年她与哥哥曾在东海附近的小村住了一年有余,上了沧迦山后,那年楠止突破虚妄崖的结界,带着她畅游东海。如今想来,那日两人欢愉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灵夕又在心底唤了声楠止,仍是没有回应。

“你确定青念说各门派会过来帮忙?”青奎看着空空如也的海面,不悦地问青莲。

青莲面上也是疑惑,“青念给我的消息的确如此。可能四仙会刚刚结束,他们要修整几日才出发。而且从东华过来也得耗上几日时间。”

青奎朝东看去,“但师父和各位师叔要过来容易得很。”

青莲蹙眉沉思,青奎又道:“问问就知道。”

说着捏了个咒,手中便出现一只碧绿的雀鸟,他对它说了几句什么,便扬手放飞。

青莲犹疑道:“或许他们也未料到我们这么早就能从冥界出来。不若我们先下海找到镇魂珠所在,待师父过来,必会与我们联系。”

青奎想了想,东海茫茫,为了防止有人恶意放出恶灵,镇魂珠的具体方位甚少人知,抓到的恶鬼都是直接仍入东海,自有东海的人去管。他们来取镇魂珠,若是不顺利,单单找到它的所在恐怕就要几日时间。

“不如阿丑你在海面等着,我们下去。”青奎略有担心,不想让灵夕再犯险。

“嗯,东海深不可测,夕儿你并不精通水系术法,在上面等师父他们过来也好。”青莲也表示赞同。

灵夕一脸疲惫,但眼神坚定,摇头道:“我答应过师父,为了大师兄,必定尽心尽力。”

灵夕总觉得当初沧羽特意强调各弟子以她为首参加四仙会,一定是有用意的。既然以她为首,她自然不能遇到危险的任务就退缩。

“三个人找也快一些,遇到麻烦我一定自保为主。”灵夕又补充道,她不想他人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冒险,自己却在一边旁观。

青奎见灵夕态度坚决,从酒圣身上跳下道:“那酒圣还是跟着你。”

“心印也还是借你一用。”青莲将心印钗准确无误地扔在灵夕手中。

灵夕心中涌起阵阵暖流,突然间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谢谢,青奎师兄,青莲师姐!”

“别谢了,下海咯!”

青奎高兴地带头冲入东海,青莲对灵夕微微一笑,迅速结印入海,灵夕拍了拍酒圣的脑袋,“走吧!”

海水净凉,越往下,海水越是冰沉,而且光线越来越暗。但是与忘川河水相比,东海海水给身子造成的少许不适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灵夕只耗上少许心力撑起一个结界就可以在海中自由穿梭。

镇魂珠是在海底,但东海辽阔至此,灵夕又不知那珠子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质,找起来可以说是毫无头绪,只有听着青莲之前叮嘱过的,既然镇魂珠是镇压冤魂恶鬼,所在地必然是东海阴气最盛的地方。

“酒圣,不如我们直接去找龙王要镇魂珠?”灵夕想到青莲说过龙王都巴不得镇魂珠不在东海,好散去那些阴魂,而且之前的锁魂水也是在冥王手上拿到的……

酒圣摇晃着身子,嘟囔道:“龙王才瞧不上咱们咧!龙族也算是神族的一个分支,自从万年前神族销声匿迹,龙族就再也没在六界出现过。”

灵夕瘪瘪嘴,那日为了见冥王,把冥界闹得鸡犬不宁,现在总不能为了见龙王再把东海闹得个底朝天吧?而且从冥王那里拿到锁魂水简直是意外中的意外,龙王……那可说不准……

“阴气最盛的地方……”灵夕觉得海底一片生机勃勃,哪里有什么阴气盛的地方,“酒圣,往那边去看看,黑漆漆的那块地方。”

“不去不去,那一看就是个山洞。”酒圣的眼力比灵夕好,很不满意她这个决定。

“你看那附近一颗海草都没有,鱼群都绕过洞口,说不定其中有什么玄机。”灵夕有些着急,在海底转了大半日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酒圣不情不愿地绕过去,一到洞口就惊呼:“好香!”

灵夕也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酒香,正想着为何在海底还能酿酒,酒圣已经兴奋地冲入洞中。

阴暗的海底银光乍现,鱼群受惊,四处游窜,那洞口原来是有结界,被酒圣一葫芦头撞破,银光大泄后结界消失,酒香四溢。

洞中原本有酒坛,被那层结界护住,酒圣将结界撞破,海水涌入洞中,酒坛便纷纷上浮,坛子里的酒也都溢入海水中。

“好酒,呀!我的好酒!”

酒圣一心注意那些洒掉的酒,完全没发现他身上的灵夕已经处于备战状态。

结界消失的同时,她和酒圣也被包围。

是鲛人。

他们穿着水草编制的衣物,上半身是人的模样,下半身却是巨大的鱼尾。

灵夕在《灵物志》里曾见过对他们的描述,可乍一见到,还是吃了一惊。

此刻他们正瞪着蔚蓝色的大眼,明显是怒不可遏。

“完了,闯祸了……”酒圣这才意识到,带着灵夕小心翼翼地往山洞外挪了挪。他们一挪,鲛人们马上跟上。

鲛人灵性虽高,不经驯化是不通语言的。他们不懂术法,却骁勇善战,且体格强健,绝对不容易对付。

“不如用结界把他们困住吧?”酒圣诺诺地提议。

经冥界一战,灵夕比从前沉稳得多,摇头道:“鲛人有潜音可用,即便困住这些鲛人,他们大可通知其他鲛人,除非我们有将整个东海都用结界封住的本事。”

酒圣四下一看,果然还有鲛人在源源不断地从别处奔来。

“我来对付他们,你先走!”

他闯的祸,他来处理!酒圣放下灵夕,旋转着壶身往前一步。

“再等等。”

灵夕期盼着出现个鲛人首领什么的跟他们交涉一番,说不定道个歉赔偿一番就行了,哪知她的话刚刚落地,数不尽的鲛人便密密麻麻地攻了过来。

心印现身,以水拉箭,箭箭精准。

青奎五行术法皆精,但酒圣爱酒,对水是厌恶得很,因此水系术法比起心印要差了许多。

灵夕结印御水,使得鲛人前进的阻力倍增。

但三人毕竟势单力薄,抵不过鲛人千军万马的架势,眼看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三人就要被冲散,酒圣突然横倒身子,壶嘴里火焰喷薄而出,鲛人惊恐,纷纷后退数丈。

“哈哈,原来他们怕火!”酒圣大笑。

可惜他高兴得太早,鲛人怕过之后,斗志反而更盛。

“莫要出手太重,若伤及性命恐怕更难脱身!”灵夕叮嘱道。

谁知道整个东海里到底有多少鲛人,若闹得太大得罪整个鲛人族,对付他们都是问题,就不用说找镇魂珠了!

很快三人就被鲛人分开。鲛人数量太多,根本不给灵夕结印施法的时间,她扫出烈焰逼得他们退开后迅速起结界,暂时隔断鲛人的攻击。

鲛人被隔在结界外,却并不放弃,不断用手中的长叉试图刺破结界,同时用鱼尾拍打结界。

灵夕听着那拍打的巨响,心中瑟瑟。鲛人太多,这样下去,她的结界支撑不了多久。不能再顾及是不是跟酒圣和心印走散,先躲为上了!

这么想着,灵夕迅速往鲛人较少的方向后撤,鲛人却不打算放过她,仍是不断攻击结界。

时间一长,灵夕便觉得力不从心,心下一横,欲要拿出项引横扫一剑。也就是这分神的一瞬,一只鲛人的鱼尾冲破结界,“啪”地一声重重击在灵夕面上。

灵夕的脑袋一阵嗡鸣,两只眼明明睁着,却看不真切眼前物事。只感觉到阴暗的海水里突然黑雾笼罩,像是被浓墨染黑,密不透光。

她顾不得再去分析怎么回事,竭力保持脑中清明,提起最后一口气用避水术,迅速逃离。

待到脑中的嗡鸣不再那么厉害,眼睛的疼痛也消失时,灵夕才发现这海水好像当真是被墨染了颜色,她将双手放在眼前都看不见。而且四周突然静下来,听不到半点声响。

“酒圣……”这样的暗黑和安静,灵夕总是惧怕的,颤抖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她摸索着往前划了几步,摸不到水草,触不到鱼儿。

“楠止……”灵夕喊,仍然没有回应。

她忍不住伸手探向发间,空空如也。

灵夕不由地浑身冰凉,仔细回想刚刚那一幕,鲛人那猝不及防的一尾巴,稳稳当当地扫到她面上,似乎是在那时……黑蔷薇被扇掉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灵夕凭感觉顺着原路折回,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唤“楠止”。他刚刚在才在冥界重伤,一直都不曾回应她,倘若就此落在东海,一直沉睡下去怎么办?

想到这些,灵夕愈加着急,但无论她怎么呼唤,都听不到楠止的回应,隐约中,反倒听到一个女子的歌声。

那歌声温柔轻盈,婉转轻快,没有词,只是低声哼唱,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让人心思清明,如被净水洗涤。

灵夕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到那女音仿佛近在咫尺,清晰可闻时,她再也靠近不了。

灵夕摸了摸拦住自己的东西,摸到一只铁环,好像……拦住自己的是一扇铁门?她试着推了推,门很重,没有多大动静,因为在水中,她只听到“咕隆”的海水冒泡声。只是她这一推,那歌声便停了下来。灵夕凝神静听,半晌,歌声又重新响起。

灵夕这次确定里面有人,用力拍打那扇门,大声喊道:“有人在里面么?有人么?”

那歌声又停下来。

四周一片漆黑,歌声一止,又陷入一片沉寂。灵夕觉得自己必须马上摆脱这种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困境,蓄起力气撞击那扇门,却没想才撞了一下,门便开了。

灵夕急急稳住身形,愣在当场。

满屋子的金碧辉煌。

上到屋顶的砖瓦,下到铺地的板砖,八根盘龙柱,十二尊神佛雕像,无不金光闪闪,连灯都未见一盏,室内却是灯火通明的模样。

这宫殿奢华,却也没有多余的摆饰,所有的东西一眼看到头,清清楚楚。灵夕没有看到人,也没有看到任何可能唱歌的其他生物。

“刚刚是谁……在唱歌?”灵夕缓缓飘进屋,试探地问。

“咯咯……咯咯……”

空荡荡的宫殿里没有人,却溢满了笑声。笑声开怀,带着些许顽皮,不会让人觉得害怕。灵夕再次仔细地环顾四周,仍是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咯咯……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灵夕再往前走了几步,那女声又笑道:“我在这里在这里,你回头。”

灵夕猛一回头,仍是空空如也,只是水光依稀见到一串白色的影子。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白色的影子晃到灵夕眼前,绕着她转了好几圈,又“咯咯”笑道,“终于看到我了!”

灵夕还没见过这种形态的……“东西”,犹疑道:“你是……?”

“我是尘夕呀!”白色的影子“咯咯”笑道,“你呢你呢?你是谁?”

灵夕有些回不过神来,呐呐道:“尘夕?我……是灵夕。”

“咯咯……我叫尘夕,你叫灵夕,你还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第一个人,咯咯……我们真是有缘哪!”尘夕高兴地围着灵夕打圈。

灵夕惊异地看着那烟云似的小“东西”,问道:“你在这里……很久了么?”

“是啊,咯咯……我都不记得了,几千年?还是几万年?”尘夕终于停下旋转,飘在灵夕眼前上下浮沉。

灵夕仍是诧异不止,被压在东海数千年甚至上万年……

她犹疑问道:“那你……为何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