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摇了摇头,一副瞧不上的模样,“夫君,这样的话就更不能过继大郎了。咱们过继孩子,一是为了血脉传承,二则是为了承袭爵位。大郎虽是王家子,身份到底低了些。”

彼时婢生子的地位很低,王鼐身上有开国县侯的爵位,让一个婢生子承继侯爵,确实有些高攀了。

“…”王鼐语塞,此刻他真的有些后悔给儿子安排的出身太低了。

唉,都怪李氏,真真是个不识大体的妇道人家!

赵氏似乎没看到王鼎阴郁的表情,按照自己的思路说:“还是二郎好。王家的正经子孙,年纪轻轻就入了仕途,学问好,娶的娘子更是名门。有这样的儿子、儿媳,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王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赵氏的话处处都占着理。

如果撇开王怀恩是王鼐亲生子的身份,单纯以客观的条件来衡量,王怀瑾确实比王怀恩出色许多。

正常挑选嗣子,都会选王怀瑾。

可问题是,王鼐的“过继”原就不正常啊。

望着赵氏认真的神情,王鼐忍不住想: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情?她决意过继二郎,到底是真心喜欢王怀瑾还是有意报复王家?!

王鼐不敢往下想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吭哧吭哧的想到了一个理由:“弟妹素来疼爱二郎,想来不会同意。”

赵氏浅浅一笑,“二郎不行,那就三郎。其实相较于二郎,三郎才是最好的人选。六岁的孩子,更容易跟咱们养出感情。”

三郎?他们家哪来的三郎?

王鼐愣住了,刚要问“三郎是哪个”,一听说六岁,才猛然想起二弟家的小儿子今年六岁。

可那小子不是排行老五吗,怎么成了三郎?

不过王鼐到底不是傻子,听赵氏说得不似口误,便知道里面有隐情。

算了,左右是小事,王鼐便直接揭了过去。

他努力向着拒绝“三郎”的理由,“三郎,太小了些。咱们过继嗣子,还是稳妥些更好。万一——”那小子夭折了,岂不是白过继了?!

当然,王鼐一个做大伯父的,不能咒亲侄子早夭,剩下的话他就没说出来。

他相信赵氏能听懂。

赵氏当然懂,“郎君说得也有道理。但二弟就这么两个嫡子,三郎不行,那就只能是二郎了。”

王鼐头都大了,他算是明白了,赵氏就是认准了二房的两个嫡子,而大郎,她是连考虑都不愿意考虑。

这事该怎么办?

思索再三,王鼐决定还是从长计议。

赵氏刚回家,对家里的情况不了解,更没有接触过大郎。日后他就让大郎多到寸心堂请请安,待赵氏跟大郎熟悉了,兴许就会改变主意呢。

“好了,这事先不说了,”

打定了主意,王鼐摆摆手,然后故意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娘子,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宫里——,唉,娘子辛苦了!”

“多谢郎君挂怀,妾身很好!”

赵氏垂下眼睑,没让王鼐看到她眼中的嘲讽——哼,现在才想起关心她,是不是晚了些?

且说李氏,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她的萱瑞堂。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莫非老夫人又给您脸色瞧了?”

心腹阿方迎了上来,关切的问道。

李氏摇摇头,扶着阿方的手坐到榻上,低声道:“不知怎么了,我这心怦怦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阿方冲着一旁的小丫鬟使眼色。

小丫鬟会意,转身去隔间端了个托盘回来。托盘上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汤,还有两碟子小点心。

阿方亲自捧了茶盏送到李氏跟前。

李氏接过茶盏,轻啜了两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口腔,缓缓的流入肠胃,让她纷乱的情绪舒缓了些。

“腊月里事儿多,夫人许是累到了。左右大夫人回来了,您也能是轻松轻松。”阿方柔声劝着。

不提赵氏还好,一提赵氏,李氏刚刚平复的心情又乱了起来,她忽的问了句:“阿方,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跟王家人一起欺瞒阿嫂?”

白天里,李氏没少偷看赵氏,偶尔对上她洞察一切的双眸时,李氏就忍不住猜测:或许大嫂已经知道了!

王家人合伙欺骗赵氏,是主谋;李氏虽然没有主动参与,却是知情不报,万一赵氏借此记恨上了她,那她岂不是太冤枉了?

李氏有种预感,赵氏一旦知道真相,定会狠狠的报复回来。

到时候,自己这个“从犯”,也逃不过去啊。

李氏越想越心惊,让阿方附耳过来,悄声道:“去,派个人去正堂打探一下。”

阿方见李氏脸色都变了,知道此事不小,赶忙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安排了。

暮食过后,王鼎去书房处理公务,李氏一人在西侧间吃茶。阿方神情恓惶的走了进来,扑到李氏近前,颤声道:“不、不好了,大夫人要、要过继咱们家二郎!”

噗通~

李氏眼睛一翻,直接昏倒在了临窗大炕上。

只见她牙关紧闭,身子僵硬,不同于上一次的装晕,这回她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第022章 鱼饵

自从唐宓坚定的迈出人生中的第一步,她的活动范围得到了扩大。

从小小的西厢房,扩张到了整个西园。

每天,西园的丫鬟婆子们就能看到一个穿着厚厚棉衣棉裤的小肉球,艰难的从西厢房的门槛上爬出来,摇摇摆摆的顺着游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巡视”。

小肉球的身后则呼啦啦的跟着乳母并四五个小丫鬟。

没错,鉴于唐宓小盆友的“地盘”扩大,危险系数也会增加,所以唐元贞精心挑选了四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补到了唐宓身边。

四个小丫鬟加上原来的阿陈,不需要做其他的活计,她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看顾好唐宓的安全。

唐宓啪嗒啪嗒的走到正房门外,望着对她而言非常高的门槛,小家伙也不惧怕,小手小脚齐齐上阵,吭哧吭哧的爬了起来。

阿姜张着手在外面站着,两只眼睛一丝儿都不敢离开唐宓。

唐宓艰难的爬上门槛,整个小身子都趴在了门槛上,她小小的呼了口气:哎哟,还挺累!

殊不知她的小模样远远瞧着有多可爱:黑漆门槛上挂着一颗大红的肉球,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本来唐元贞和王怀瑾正忧心忡忡的说着话,抬眼一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嘿咻嘿咻~~

唐宓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彩衣娱亲”了,歇了一会儿,又努力的从门槛上爬下来。

许是这段时间练得比较多,唐宓多少有了些经验,扑腾了几下便从门槛上翻了下来。

可惜她穿的实在太多了,人又胖(唐宓:谁胖了,我这是结实,╰_╯),双脚刚刚着地,整个人就咕噜噜的滚了过去。

“噗~~”

这下子,连王怀瑾也忍不住了。

唐宓一路滚到榻前,小小人儿都有些晕了,摊手摊脚的躺在了地板上。

唐元贞快走几步来到近前,伸手抱起了唐宓。一上手,她的手臂就坠了一下:咦,小闺女儿又胖了?!

阿姜进来行礼,见唐元贞抱着唐宓似乎有些吃力,赶忙伸手。

唐元贞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郎君还有话要说。”

阿姜答应一声带着小丫鬟退了出去。

唐元贞则抱着唐宓回到座位上。

夫妻两个原本是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座位上铺着厚厚的大红蟒纹地衣,四周还有几只圆滚滚的隐囊,唐元贞是跪坐着,而王怀瑾则是慵懒的斜躺着,身后靠着隐囊,手肘撑在凭几上。

唐元贞先帮唐宓脱去厚棉衣、棉裤,脱掉厚厚的虎头鞋,然后将她放在地衣上。

唐宓穿着雪白的小袜,大眼睛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利索的翻过身、撅着屁股爬了起来。

“猫儿走得愈发利索了。”

王怀瑾坐起身子,从一旁的矮柜里掏出一个玩具簸箩,挑了一个拨浪鼓便摇了起来。

小鼓咚咚咚,唐宓循着声音看到了玩具,嘴里啊啊叫着往父亲那边走去。

“可不是,看着猫儿一天天的健康长大,我心里的愧疚方能少一些。”

唐元贞笑着看父女两个玩闹,颇有感慨的说道。

“娘子,怎么又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说到底,还是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明明知道是谁害得你早产,却、却——”

王怀瑾脸上一片黯然。

当日唐元贞查到了黑猫头上,她没有隐瞒王怀瑾。至少在王怀瑾看来,妻子将所有的结果都告诉了他。

听闻是祖母养的宠物闯得祸,他心里不是不恨,偏偏“孝”字压到了头上,他根本无法帮妻子女儿讨回公道。

“郎君,你的难处我都明白。但是,也不能任由祖母这样下去了。”

唐元贞眉头轻蹙,“咱们是晚辈,孝敬、顺着长辈理所应当,可外人却不会容忍。有些规矩,还是早些让祖母知道才是。日后出去交际,万一惹怒了贵人,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之前王家刚刚进京,还没有站稳脚跟,与皇亲、权贵的交际并不多。

可如今赵氏回归,她跟皇家关系莫逆,王家少不了要跟皇族打交道。

倘或一味纵容万氏,这位“耿直”的老太太早晚会给王家惹祸。

王怀瑾起初还没在意,听了唐元贞的分析,方缓缓点头,“娘子说的是,阿婆那儿,确实该有个人好好提醒一番。”

其实,王怀瑾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不是祖母胡搅蛮缠,根本不需要把王怀恩弄到二房。现在好了,大伯“膝下无子”,反倒给了大伯母“过继”的理由。

现在想想,那时的祖母和大伯父太“天真”了,他们居然以为能想到把堂兄改到父亲名下,然后再以“过继”的名义要回大房。

难道他们以为大伯母是他们手中的人偶,可以任他们摆布?

那时王怀瑾还怀疑呢,到底是谁给了祖母这么大的自信?

这会儿让唐元贞一提醒,王怀瑾才明白:不是旁人,正是家人的一再纵容、忍让,才会让祖母生出“天老大、圣人老二、她老三”的无知念头,才会让祖母觉得只要她说的话,在王家就没人敢违背!

万万没想到,家里还有个赵氏!

“郎君,你说大伯母是真的想过继你还是借此跟阿婆打擂台?”

唐元贞最关心的还是自家利益。

“不好说,我跟大伯母只见过几次面,印象中她是个极好的人,偏偏我们家负了她——”

王怀瑾摇摇头,略带愧疚的说,“尤其是堂兄的事,更是欺人太甚。就算大伯母故意报复,也不能怪她。”

唐元贞默默点头,她赞同夫君的想法。整个王家亏待了赵氏,还不许人家报复回来?

别看事情的罪魁祸首是万氏和王鼐,但是细究起来,他们二房也不是没有错。

至少一个从犯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不过,阿婆应该不会同意吧。”唐元贞不禁又生出担心。.

王家平静了半年,这次若闹将起来,势必不会轻易罢休。

“…唉,”王怀瑾不知说什么,只长长的叹息一声。

唐宓拿着拨浪鼓,乖巧的窝在父亲怀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满是八卦的光。

万氏当然不同意。

一听王鼐说完赵氏的决议,万氏就跳了起来。

真跳,别看万氏六十多岁了,人却很壮实,只把地板跺得咚咚响。

“我就知道这混账婆娘没安好心,嫌我大郎出身低,我呸,她一个种地的野丫头还敢嫌弃我孙儿?”

“想过继二郎?没门!我老婆子还活着呢,谁也不能糟践我大郎!”

“狗儿,我告诉你,要么过继大郎,要么就不过继,我看这个烂了心肝的婆娘还敢怎样!”

王鼐跪坐在母亲榻前,方方正正的大脸上满是痛苦与纠结。

他也想过继大郎啊,可赵氏那个死女人就是不同意,还、还威胁他!

寸心堂。

赵氏摩挲着两卷圣旨,笑得志得意满:鱼饵已经投下去了,现在就等鱼儿们上钩喽!

第023章 谁也不是傻子

在一种很诡异的气氛中,王家迎来了除夕。

清晨,王家上下便忙碌起来:整理、清洗祭祖用的祭器,准备年夜饭所需的食材,以及洒扫庭院、准备桃符、爆竹等物什。

万氏想插手安排事宜,偏她对祭祀的规矩并不熟悉。

王鼐立志振兴王家,自是不想在年末祭祖这样的大事上有任何闪失,所以他没有顾忌老娘的撒泼,硬是将一切事务都托付给了赵氏。

没办法啊,赵氏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礼仪、规矩那是非常的好。

传闻,圣人还是太子的时候,东宫的大小事宜都是赵氏这个乳母打点。

赵氏连东宫那么大的摊子都能照顾得妥妥当当,就更不用说小小一个王家的祭祀了。

面对王鼐的相托,赵氏没有推辞,从李氏手中要回对牌,便开始分派起工作来——

小万氏负责洒扫庭院等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