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负责清洗祭器;

至于食材什么的,则有赵氏的女官柳司膳全权打理。

对此,万氏、小万氏和李氏都很有意见。

万氏、小万氏不高兴还好理解,因为赵氏的安排明显是把唐氏当未来主母培养。要知道祭祖是家中的大事,而负责祭器的一般是家中主母。

李氏也跟着不高兴,就有些令人玩味了。

李氏又病了,与半年前的“病”不同,这次她是真病了。

短短几日的功夫,整个人便消瘦得不像样子。

脾气也变得有些古怪。

这不,唐元贞刚刚从库房里将祭器取出来,亲自带着几个小辈逐一擦拭干净,便来萱瑞堂探望李氏。

李氏没有问唐元贞是否辛苦、差事办得如何,上来就阴阳怪气的说:“哟,二娘来了,我还以为有了东边那位,您都不认得萱瑞堂的路了呢。”

唐元贞眉头微蹙,婆母这是怎么了?

不管是“过继”也好,负责祭器也罢,都是赵氏的手笔,与她唐元贞有何干系?

但凡明理一点的人,都会明白。

可她这个婆婆,怎么就一副“你跑去攀高枝了,不愿伺候亲婆母”的质问嘴脸?

过去,唐元贞还觉得婆母虽出身低一些,但到底读过书,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现在唐元贞不这么想了,她总有感觉,或许眼前的李氏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但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唐元贞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没接李氏的话茬儿,关切的问道:“阿家今天可好些了?”

“好,或是不好,有什么区别?就是我死了,这个家里也没人在乎。”

李氏满脸的戾气,看向唐元贞的目光都是冷的,“拼死拼活生出来的儿子,转眼就要变成别人的了。儿媳妇更好,还没‘过继’呢,就巴巴的跑去献殷勤。哎哟,我的命真是苦啊!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轻省。”

李氏越说越不像话。

唐元贞听着无比尴尬。

一旁伺候的阿方急得满头大汗,实在忍不住了,不顾自己身份的出来帮李氏描补:“二娘勿怪,这两日二夫人病得实在厉害,昨儿夜里更是咳了一宿,三更天的时候才合了合眼睛。”

唐元贞点头,表示理解。

李氏却不领情,没好气的对阿方道:“就你多嘴!我教导二娘几句怎么了?难道还不许做阿家的教导儿媳妇?”

阿方见李氏发火,不敢再多说,赶忙退了下去。

唐元贞见李氏这样,不欲与她多纠缠,正想告辞离去,外头传来赵氏的声音——

“大过年的,弟妹这是跟谁置气?”

话音方落,赵氏已经进了寝室。

李氏撇了撇嘴,没说话。

“哟,两三日不见,弟妹竟瘦成这个样子了?”

赵氏来到床前,弯腰看了看李氏,略带关切的说道。

唐元贞给赵氏见礼。

赵氏摆摆手,看向唐元贞的目光满是慈爱:“忙了一上午,二娘累了吧?你且回去歇息歇息,我与你阿家说会儿话。”

若是换做以前,唐元贞定会先看看李氏的意思,然后再做出选择。

但这会儿,唐元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给李氏、赵氏行了礼,她便施施然的退了下去。

“…”李氏见唐元贞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不行,扭头对赵氏冷哼道:“阿嫂好手腕,只几天的功夫就将我的儿媳妇拢了过去。以前唐氏虽骄傲,但对我这个阿家还是很尊重的,现在却——”

李氏就差指着鼻子骂赵氏“勾搭”她的儿媳妇了。

赵氏抄手站着,姿态是那么的端庄优雅,仿佛没有听到李氏的责问。

李氏见赵氏不说话,心里愈发愤懑。

但想到最得意的长子,她忽的换了一副可怜的模样,费力的爬起来,整个人伏跪在床上,哀哀道:“阿嫂,好阿嫂,您最是宽厚的性子,求您可怜可怜我,把二郎留给我吧!”

赵氏仿佛对李氏的做派很感兴趣,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李氏撑着身子的双手忍不住握紧,偏她不能发作,继续哀求,“阿嫂,我知道,您是生我的气了。呜呜,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阿家的性子您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整个王家谁敢违逆?”

李氏没有点破王怀恩的事儿,她相信,以赵氏的聪明定会明白。

赵氏当然明白,她只是见不得李氏装傻。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赵氏终于开口了:“弟妹,你真以为我会为了那点子小事生气?”

王怀恩不过是个婢生子,王鼐更是头纸老虎,赵氏根本不会将这几个跳梁小丑放在心上。

“啊?”李氏抬起头,满脸的茫然,“那、那阿嫂你是为了什么?”才要这般报复?

“大娘!”赵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李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猛地伸出一只手胡乱摆着,“这个更不关我的事啊。大娘一直养在阿家身边,我、我就算想插手也插不上啊。”

赵氏却笑了,“呵~,你果然明白。”却装了十几年的瞎子、傻子!

赵氏最很王家的,不是王鼐背着她纳妾生子,而是苛待了她唯一的女儿王怀媛。

赵氏会迁怒李氏,也是因为王怀媛。

她冷冷的盯着李氏,“不关你的事?哼,我的好弟妹,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些年我不在家,老贼婆又是个拎不清的,主持王家中馈的一向是你。但凡你稍微有点子良心,略略看护一下大娘,大娘也不会被阿杨那个贱婢欺侮。”

赵氏越说越生气,“堂堂王家大娘,弄到最后,竟是连个婢生女都不如。无声无息的长大,无声无息的出嫁…我且问你,大娘出嫁六七年,王家可曾派人去探望过?你这个当家的阿婶,除了姻亲间的正常往来,可曾多给大娘写过一封信、送过一份礼?”

李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确实忽略了大娘。

但这真不怪她啊,大娘那孩子太安静了,出嫁后更是半点音讯都没有,自己主持王家中馈,手头上这么多的事儿,哪里顾得上她?

赵氏仿佛看出了李氏的心声,冷冷的说道:“究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大娘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哼,果然不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不心疼啊。”

赵氏也没有真的要求李氏把大娘当成自己的女儿疼爱,她所求的,不过是李氏对大娘能有一丝善心。

偏偏李氏没有!

李氏既然这么做了,那就别怪她赵氏为女儿讨回公道。

“…所以,你是故意过继二郎?为得就是报复我没有善待大娘?!”李氏失声尖叫道。

赵氏微微一笑,“你若实在舍不得二郎,三郎也可以!毕竟他年纪小,我养在身边也能养出感情来。”

“你做梦!我绝不会把三郎给你!”

李氏急了,如同护崽的母兽,“再说,阿家不会同意的,大伯和我郎君也不同意。就是圣人,他、他也不能干涉臣子的家务事!”

赵氏挑眉,“哦,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第024章 各有各的算计

除夕,祭祖。

王家的祖祠是新建的,五大间的房舍,中间正堂摆放着稀稀拉拉的几个牌位。

没办法,谁让王家是新贵呢。祖祖辈辈都是目不识丁的田舍翁,名字也都取了一些猪啊狗啊的贱名,连个正经的族谱都没有。

往上数个四五代,还能记清长辈的名字,再往上就有些难办了。

王鼐发迹后,又是重修祖坟,又是在老家建祠堂,又是修族谱,折腾了好几年,王氏家族才不算太寒掺。

但,依然不够看。

空荡荡的祠堂已经打扫干净,吉时到了,万氏领着两个儿子、儿媳以及孙儿孙女开始祭拜。

在赵氏的指点下,万氏亲自将祭品端上供桌。

焚香,叩拜,行礼…

王家的新年祭祖正式开始。

万氏立在最前面,王鼐、王鼎兄弟随后,赵氏和李氏则带着女眷们站在另一边。

王家人丁不算太兴旺,但也是四世同堂。

万氏隔着氤氲的香烛烟气,望着满堂儿孙,心中涌起无限骄傲与自豪:二十年前,他们家还只是梁州乡下土里讨生活的农户,那时谁能想到她的狗儿能做大将军?她的孙子个个读书上进?

这都是她的功劳啊!

万氏忍不住挺起了胸脯,对着王家先祖,她也能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没有我,你们王家能有今天?!

唐元贞站在李氏身后,面色平静,但心里却思绪起伏。

她有种预感,今天的祭祖绝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结束,赵氏,定然有所行动。

果然,就在万氏陶醉自己的功劳的时候,赵氏先是说了句:“礼成!”

万氏回过神儿来,起身来到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赵氏的女官杨女史捧着个匣子走了过来。

赵氏立在祠堂正中央,扫视一圈,神情严肃的说:“有旨意!”

万氏的屁股刚刚挨到椅子边,听了这话,赶忙停止了动作。

王鼐的表情很奇怪,似是期待又似是拒绝。

王鼎不知内情,却猜到了一个可能,与李氏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病了好几天,李氏的身体很虚弱,但还是强撑着来祠堂祭祖。一方面,是规矩;另一方面,她担心赵氏会借着祭祖的时机提出“过继”。

李氏相信万氏和王鼐都不会同意赵氏的决议,可她又不得不防。实在是白天的时候赵氏表现得太自信了,仿佛笃定了“过继”一事能成功。

忐忑不安了一下午,李氏决定,今天哪怕是一头撞死在祠堂上,她也不会让赵氏得逞!

李氏捏紧了帕子,看向赵氏的目光中带着一股绝决。

赵氏却不管众人的想法,慢条斯理的从匣子拿出一卷圣旨,展开,缓缓的念了起来。

依然是骈四俪六的华丽文章,废话很多,重点只有一个:骠骑将军、开国县侯王鼐,战功彪炳、忠君爱国,圣人很看重,特封其为开国县公,可袭三代。

赵氏读完圣旨,仔细的收好,瞥了眼王鼐,果然看到他激动的表情。

王鼐跟着先帝起兵,是开国功勋,但大梁的开国功勋多了去,能封为国公的只有战功最显赫的六位。

王鼐在那几位大佬面前,真心算不得什么“功勋”。一个侯爵,已是先帝厚待功臣了。

王鼐自己也明白,他这辈子除非再上战场立下大功,否则很难在爵位上有所进益。

可眼下大梁四海升平,哪里还有什么战事?

就算有,那也是小打小闹,得到的战功根本不够加官进爵。

更不用说圣旨里的“可袭三代”,绝对是天大的恩典。

现在大梁对爵位把控得非常严,“非功不得封爵”,就算有爵位,子孙承继的时候,也是降级而袭。

有了这道圣旨,王家三代便都是国公爷,王家百年的富贵是没跑了。

王怀淑站在万氏身边小声给她解释,等万氏听明白圣旨上的意思后,顿时高兴的跳起来——

“哎哟哟,真是祖宗庇佑啊,俺家狗儿做国公爷啦!”

“狗儿,还不赶紧给你阿爹、你阿翁磕头,多谢他们的在天之灵?!”

“还有大郎,你也快来,哈哈,你可是未来的安国公啊!”

万氏一手抓着王鼐,一手拉起王怀恩,兴奋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怀恩满面红光,虽极力克制,身子却仍忍不住的颤抖:开国县公,堂堂安国公啊。这是多大的尊荣、多大的富贵,就、就这么哐当一声砸到他的头上啦?

小万氏已经高兴得热泪盈眶:呜呜,她就知道自己是个有福气的,这不,马上就成国公夫人啦。一品啊,一品诰命!

唯有王鼐,听到老娘的话之后,脸上的激动刷得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黯然与犹豫。

赵氏看着几人的表演,微微翘起的嘴角表明了她此时的心情。

怎样,高兴吗?呵呵,只是不知待会儿你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唐元贞觉察到赵氏噙着的那抹冷笑,若有所思的看向那个匣子。

呃,不会是她猜的那么狗血吧?难道那个匣子里还有另外一份圣旨。

果然——

赵氏将手中的圣旨交给杨女史,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卷。

“还有旨意!”赵氏清冷的声音在欢乐的祠堂里响起。

万氏愣了一下,双手还牵着儿子和孙子。

王鼐一副生无可恋。

王怀恩却一阵莫名的心悸。

“咋、咋还有旨意?莫非圣人不但升了狗儿的爵位,还额外有金银赏赐?”万氏想到赵氏回归时那一车车的金银,心中顿时生出无限遐想。

赵氏展开圣旨,语速均匀的念着。

这份圣旨没有走骈四俪六的华丽文风,简单得让人想哭:封骠骑将军、开国县侯王鼐为安西大都护,元月过后,择吉日率兵前往西州。

都不用王怀淑解释,万氏就听明白了,但她仍旧满脸茫然:“安、安西大都护是什么官职?西州?西州在哪儿?”

不等旁人开口,赵氏难得好心的帮婆母解说了一番:“阿娘有所不知,西突厥屡次犯边,圣人很是恼火,与几位老国公商量后,欲在西州筹建安西都护府,总督此事的便是安西大都护。至于西州,呵呵,也就是现在的高昌。”

“朝廷已经将高昌打下来了?”万氏舔了舔厚厚的嘴唇。她儿子好歹是骠骑将军,对于一些军政大事,她多少听说了一些。

这两年,大梁用兵的地方不多,其中一项便是征伐高昌。

但、但万氏并没有听说高昌那边有捷报传来啊。

赵氏微微一笑,道:“高昌战事胶着,圣人甚是忧心。郎君素来善战,想来小小一个高昌绝不是郎君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