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大鱼”,简直是深海大鲸鱼好不好?
唐宓好不容易从眩晕中醒过神来,却发现李克己早已没了踪迹。
“天啊,刚才竟是李克己李先生!”
柳佩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眼中满是梦幻的光芒,小嘴儿呢喃:“我居然亲眼看到了闻名天下的名士。”
柳佩玖到底年幼,且不太爱读书,根本不知道李克己是什么人,她扶住柳佩玉的手,问道:“阿姊,李克己很有名?”
柳佩玉用力点头,“前朝时,李先生就十分有名望。他学识渊博,书法自成一家,尤善品评人物…”
柳佩玖听得晕晕乎乎,却是抓住了重点——李克己很厉害,世人争相拜他为师的厉害人物。
唐宓补充道:“当今圣人曾数次下诏请李先生入朝,全都被李先生拒绝了。李先生性洒脱,生平最爱四处游历。若非如此,当今太子的太傅定不是梁某人。”而非李克己莫属。
奈何这位无心官场,多次拒绝给太子及诸皇子当老师。
圣人还不能强迫,没办法,这位的名声太响亮了。被连番打脸,圣人见了李某人,还要笑脸相迎,做足“礼贤下士”的圣君模样。
最可恨的是,李克己不是世家子,却家中豪富,几十年不出仕、不收学生,他也不必为生计发愁。
李家是东南沿海的豪绅,家中良田数万顷,更有好几处盐场,绝对称得上富可敌国。
家族豪富二三百年,却总也出不了几个读书做官的人,几代族长都要写军令状了,立誓要培养出光耀门楣的子弟来。
李克己出现了,李家阖族上下都乐疯了——海内名士,天下读书人推崇的对象,简直不要太厉害啊,好不好?
他们李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没说的,一句话:倾全族之力支持李克己。
所以,李克己可以随性的四处游玩,哦不,是游历。
他还讲究吃喝,讲究享受,哪怕只在京里停留一年半载,也要置办上好的宅院,豢养大群的侍婢仆从。
而李家,也因为李克己而闻名天下,族中子弟靠着李克己的盛名,竟也得到了举荐做官的机会。
土鳖李家渐渐开始往官宦人家过渡,现任族长更是坚信,只要李克己继续“名士”下去,再培养出一个“名士”族人,不出一百年,他们李家早晚能挤入世家的行列。
听完两个姐姐的科普,柳佩玖的小嘴儿都张成个菱形了,感觉这个世界好玄幻啊。
这么一位大名士,就这么大喇喇的出现在她们面前,还、还主动要收唐宓为学生?!
柳佩玉则是满脸的羡慕,她、她也想拜李先生为师啊,可惜不可能!
唐宓早已命丫鬟收拾好东西,迈着小腿往寺庙跑去。
寺庙里,王家人和程家的女眷“偶遇”了,两边家长相互打量着,脸上挂着笑,嘴里说着没营养的闲话。
王怀婉羞答答的站在李氏身边,低着头,手里捏着帕子,翘挺的小鼻子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程家娘子清远侯夫人卢氏的眼睛却黏在王怀婉身上,从头打量到脚,又从她的发饰看到她脚上穿着的绣花鞋,那眼神,唐元贞看着很不喜欢。
这人,到底是来相看,还是去牲畜市场买牲口?
这种把人当货物的眼神,太伤人了!
偏李氏根本没注意,她只顾着看安静跟在卢氏身边的俊秀青年。
“阿婶,知客僧已经备好了茶汤,咱们去后堂歇息歇息吧。”
唐元贞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出声提醒道。
李氏回过神儿来,忙笑着跟卢氏说:“夫人,一起去吃茶吧。”有些话确实该坐下来说,而不是一群人挤在大殿里。
卢氏腰杆儿笔直,双手搭在身前,很是端庄的模样。
听了李氏的邀请,她矜持的点了下头,“也好。”
接着她又转头对小儿子道:“四郎,这里都是女眷,一个小郎君杵着甚是不便,你不是想跟王家二郎讨论功课嘛——”
李氏闻言,赶忙对王怀瑾道:“是啊,二郎,你不是也想和程家四郎好好聊聊嘛——”
王怀瑾站出人群,笑着招呼程季:“早就听闻清凉寺的桃林景致不错,四郎,一起去看看?”
程季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抬眼去看卢氏。
卢氏威严的点了点头。
程季这才冲着王怀瑾一拱手:“世兄请!”
王怀瑾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面儿却丝毫没有显露,笑道:“请!”
两个男人去了桃林,一群女人则跟着知客僧前往后堂的客舍。
吃茶,聊天,品尝清凉寺的素点心…王家和程家的女眷,其实主要是李氏和卢氏啦,你一问我一答、我一问你一答的十分热闹。
不管旁人怎么样,唐元贞很不喜欢卢氏,太刻板、太端着架子了。
而且看她严肃的模样,实在不像个好相处的婆婆。
唐元贞又格外留意了一下程家的其它三个儿媳妇,啧,果然同卢氏一样,穿着很是朴素,神情却莫名的骄傲。
反正吧,唐元贞看得十分憋闷。
双方见了面,简单的说了几句,卢氏便领着几个儿媳妇告辞了。
李氏起身相送,待程家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李氏便急切的捉着王怀婉问:“阿婉,你觉得怎样?”
王怀婉终于抬起了头,脸上羞红一片,细若蚊蚋的说了句:“全凭阿娘做主!”
得,这是相中的意思啊!
唐元贞闭了闭眼,咽下满肚子的规劝。
…
傍晚,一家人回到了家。
王怀瑾、唐元贞夫妇原本还因为王怀婉的亲事有些郁闷,但听了女儿的话后,个个惊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真的是李先生?”这是乐疯了的王怀瑾。
“他真是这么说的?”这是惊喜不已的唐元贞。
唐宓拿出卷轴,小心的展开,“这是李先生写的字,阿爹,您应该认得李先生的笔迹吧?”
李克己是书法大家,王怀瑾醉心书法,自然不会错过李克己流传出来的手书。
王怀瑾万分小心的接过卷轴,一搭眼便认了出来,“果真是李先生的真迹!”
唐元贞忍着狂喜的冲动,“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王怀瑾恋恋不舍的从卷轴上挪开眼,也搀着声音说:“应该是真的。这样,我、我现在就让人去李家投拜帖,咱们明天一早就去!”
唐元贞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么办!”
这对夫妻彻底高兴坏了,种种激动,唐宓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王怀淑是个行动派,说完就抄起笔写拜帖。
不多时,拜帖写完,唐元贞早已唤了小厮过来,叮嘱一番,小厮跪在门外廊下,接过拜帖便出了王家。
拜帖一出,没过多久,整个王家便知道了。
“阿爹,那可是李克己李先生啊,我、我想跟着他读书!”
王令茂跪在王怀恩面前,满眼热切的祈求着。
小万氏帮着说话,“都是王家子孙,凭什么王怀瑾的儿子能拜李先生为师,咱们的儿子就不成?”
“阿爹,阿娘,我们也要拜师…”
第079章 又要闹?
那可是李克己啊!
别说王令茂这个半大小子激动了,就是王怀恩也眼热不已。
如果可以,他也想拜到李先生的门下啊。
只是…事情牵扯到王怀瑾一家,似乎有些不太好办。
王怀恩没有轻易松口,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步。
王令茂赶忙冲着母亲使眼色。
小万氏会意,眼睛追着王怀恩,继续说道:“郎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咱们家阿茂向来聪慧,学里的先生时常夸奖,可恨没有遇到名师,如今有了李先生这样的好先生,咱们万万不能错过啊。”
王怀恩还是不说话,这道理他懂,可问题是,你想捉住机会,机会却未必肯让你抓。
小万氏见王怀恩还是不肯表态,故意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疼得她险些“哎哟”出声。
眼眶里瞬间涌出泪水,她略带哽咽的说道:“郎君,这也不全是为了阿茂,也是为了郎君你啊。西北一事,郎君的前程尽毁,而王怀瑾呢,却在崇文馆混得风生水起。这样的情况下,咱们如何从他手里把爵位抢回来?”
单靠万氏的胡搅蛮缠和王鼐的蛮不讲理?你们当赵氏是死人哪。
那么,靠那些所谓的族老、耆老?
可问题是,将王怀恩和王怀瑾放在一起对比——
一个是没出息、有案底的旁支庶子,一个是仕途顺遂、颇有才名的名正言顺的安国公世子,傻子都知道该支持谁。
王家的族老虽然都是万氏忽悠来的,但并不意味着人家一定会支持王怀恩。
王怀恩和王怀瑾的差距太大了,就算那些族老知道王怀恩是王鼐的唯一亲生子,也不会轻易倒向王怀恩这一边。
族老们也是希望王家能继续富贵繁荣下去,而王怀瑾显然比王怀恩更适合当未来的家主!
小万氏故意将孩子拜师的事情往爵位上靠拢,她说的还颇有几分歪理:“阿茂拜得名师,他日的前程肯定差不了,他好了,郎君也能多一筹码啊。”
王怀恩听着小万氏的话,很是不入耳,任谁也不愿听到别人说自己前程废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小万氏的话有些道理。
王令茂机灵,膝行两步:“阿爹放心,只要孩儿能拜入李先生门下,定会好生努力,给阿爹、阿娘争气!”
王怀恩猛地站住脚步,咬牙道:“好,我这就去求阿爹!”
说罢,王怀恩一撩衣摆,大步朝王鼐的书房走去。
小万氏赶忙扶起儿子,母子两个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笑意和激动。
…
次日清晨,兴奋得一夜没睡的王怀瑾早早的便起来了。
洗漱,换了衣衫,草草的塞了两口饭,王怀瑾便垫着脚等天亮。
好容易到了约定拜访的时间,王怀瑾叫上老婆,拎起两个儿子,哄着宝贝女儿,一家五口浩浩荡荡的杀向平康坊。
你没听错,就是有着大梁红灯区之称的平康坊。
李克己生性豁达不羁,最讲究享受,在京城选宅子的时候,逛遍了几十个坊区,最后相中了平康坊的一栋豪宅。
平康坊毗邻东市,靠近皇城,坊内酒肆、妓馆林立,外地学子、官员进京后多会聚集于此,游侠儿、纨绔子弟更是络绎不绝,世人称此坊为“风流薮泽”。
长安市坊分离,市是商业区,坊是住宅区,整个京城一共一百零八坊,每个坊都是独立的、封闭的。
马车穿过平康坊的坊门,驶入街道,街道两旁并没有林立的商铺,有的只是整齐的街道。那些酒肆、杂食铺什么的,则零星散落街道之中。
唐宓还是第一次来到平康坊,对于周围一切都十分好奇。
撩开帘子,唐宓趴在车窗上看着。街道上并没有什么独特,唯有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很稀奇。
服饰鲜艳、衣着暴露的胡姬,牵马仗剑的游侠儿,斗鸡走狗的纨绔,还有士子服饰的读书人…形形色色的行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鲜活。
远比王家所在的高档住宅区热闹多了。
唐宓看得津津有味。
王令仪和王令齐小哥儿俩就没这么悠闲了,两个半大少年穿着崭新的圆领襕袍,头发梳地整整齐齐,小模样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马车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了一处大宅门口。
王怀瑾率先下了马车,命人投了拜帖,而后搀扶唐元贞下来,又将儿女们一个个抱了下来。
一家五口在李家门前集合完毕,整了整衣冠,确定身上没有半点不妥,这才在李家下人的引领下进了李宅。
李克己的宅院很大,足足五进,层层院落,处处亭台水榭、楼阁花园,端得是赏心悦目。
但除了唐宓,王怀瑾一家子竟没有半点心思欣赏。
穿过长长的游廊,终于来到李家待客的堂屋。
堂屋里很是复古,一水儿的矮足家具。
王怀瑾和唐元贞在廊下褪去鞋子,又给儿女们脱鞋。
一家五口穿着锦袜,缓步进了堂屋。
堂屋里,李克己一身家常的长袍,盘膝坐在主席位置上。
王怀瑾仿佛看到偶像的脑残粉,白皙俊美的脸上挂着梦幻的笑,冲着李克己就是一礼,“见过李先生!”
唐元贞还好些,跟着王怀瑾身侧屈膝行礼。
王令仪、王令齐和唐宓兄妹三个则干脆利索的跪了下来,“拜见先生。”
李克己瞪眼,一指唐宓,“等等,老夫说收你为徒,可没说收旁人啊。”
这丫头当他李克己是谁?什么人都能拜到他的门下?
王令仪和王令齐到底年幼,被人当面拒绝,小脸儿瞬间垮了下来。
王怀瑾和唐元贞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着解释,不想身后的唐宓已经笑嘻嘻的开口了——
“先生,这是我大兄,今年十一岁,三岁启蒙,五岁便熟读论语,七岁开始研习史书,如今已经通过了南麗书院的考核。”
王令仪听到妹子介绍自己,赶忙挺直了小腰板儿。
“哼~~”李克己扫了王令仪一眼,将个小少年看得手心直冒冷汗,但还是咬牙挺直了身子。李克己心里说,勉强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