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怀瑾则跟部曲们一起捧着大海碗,呼噜呼噜的吃着羊肉萝卜汤,手里还拿着个胡饼。

荒寂的山野小庙里飘出了阵阵肉香,以及部曲们欢快的聊天声。

惹得趴在外面草丛里的一群人直吞口水,“贼娘的,都是王家部曲,凭甚他们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却要在外面就着雨水啃干粮?”

“且等等,待会儿办完了差事,咱们也能喝汤吃肉!”领头的粗壮汉子咽了口吐沫,强忍着肚子里的馋虫,咬牙说道。

“头儿,待会儿咱们正要动手?”

粗壮汉子身边的小喽啰有些犹豫的说道,“那可是世子爷啊。”他们名正言顺的小主人哩。

这年头,部曲就是主家的私有财产,主家就是造反,部曲都不能告发,一旦告发了,主人肯定要落罪,而告发的部曲更没有活路。

所以,部曲对于主家的忠诚度非常高。

在他们看来,刺杀自家的小主人,比造反还要严重。

粗壮汉子抹去脸上的雨水,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小庙,也不知道是回答小喽啰的问题,还是在劝说自己,“你也说了,那是世子爷,并不是安国公。咱们的主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王鼐。

而继承人,到底还差了一层。

“可、可我听说,将军他——”早就变成废人了,好几个心腹早就归顺了夫人和世子。

将军大势已去,他们有必要听将军的话吗?

万一一个弄不好,自己就是个死啊。自己死了也就死了,还有可能连累家人啊。

人都是有私心的,小喽啰再对将军忠诚,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小家。

粗壮汉子咬着腮帮子,眼睛里满是挣扎。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接这个任务。

可将军对他恩重如山,一家老小的命又在将军手里捏着,他不听话也不行啊。

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粗壮汉子抬起手,用力往下一劈,“行动!”

大殿里,众人吃完了饭,厨娘领着几个丫鬟将锅碗瓢盆收拾妥当,又烧了几大锅热水,好让郎君娘子们洗漱。

王令仪和王令齐跟着父亲在寺庙里巡视、查看,唐元贞则跟几个管事娘子吩咐着什么,唐宓坐在垫子上跟阿宝玩耍。

王管事带着几个小厮,凑到部曲堆里闲聊。

忽然,外面黑漆漆的天空闪过一道亮光,那亮光在半空炸了开来,宛若一朵烟花。

王管事和部曲领队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闪过一抹坚定。

紧接着,王管事和部曲领队两眼一闭,身子一歪,噗通倒在了地上。

那些小厮和部曲见状,也有样学样,噗通、噗通纷纷躺平了。

“郎君,娘子,不好了,王管事他们昏倒了!”

忙碌着的小丫鬟们见状,迭声喊了起来。

唐元贞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沉声道:“慌什么,他们许是中了迷药。”

说道“迷药”二字时,唐元贞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阿娘~~”唐宓感觉不对劲,一把将弟弟藏在身后。

“猫儿不怕,还有阿爹和阿娘呢。”

唐元贞冲着阿何使了个眼色,唰的从一旁抽出了一把大刀。

唐宓眼睛都看直了,心说,阿娘,您什么时候藏了把大刀在身边啊?还有,您把大刀藏哪儿了?

“看好小三娘和小四郎!”唐元贞对身边的两个侍婢说道。

“是!”

两个侍婢沉声应了一句,哐啷、哐啷抽出了横刀。

唐宓只觉得嗓子眼儿发干,呃,这两位怎么也随身带着武器?而且瞧这气势,根本就不像寻常内宅小丫鬟啊。

就在这时,王怀瑾带着两个儿子也跑了进来。

唐宓扭过头,看清阿爹的模样后,小嘴儿直接张成了个O型——

她亲爹,印象中温文尔雅、丰神俊朗的玉郎王怀瑾,此刻手里居然提着个大锤子,满脸煞气的冲了进来…

第085章 杀!

铁锤阿爹?

大刀阿娘?!

唐宓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嘶~好疼!看来不是做梦。

那,就是真的了。

活了七岁,唐宓才发现,她的爹娘竟是这般的凶残!

然而更加凶残的还在后面。

就在唐宓无比震惊的时候,耳边传来王怀瑾的声音——

“娘子,你带着孩子们去马车。”

唐元贞没有推辞,说了句:“我省的,郎君也要小心。”

王怀瑾回道:“嗯,娘子放心。”

唐元贞一手拎着大刀,一手将阿宝抱在了怀里,然后跟尚未回魂的唐宓说道:“猫儿,跟阿娘来。”

“哦!”唐宓呆呆的应了一声,本能的站起身,跟着母亲一起往外走去。

王令仪和王令齐却抿着小嘴,不愿意离开。

王令仪更是握着把短剑,坚定的说:“阿爹,我陪你!”

好好的回兰陵,尚未出京畿便遭遇截杀,王令仪再蠢笨也发现了不对劲。

更何况,王令仪根本不笨,他或许不如妖孽的唐宓,智商却远超同龄人。尤其是看到大殿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管事、小厮和部曲的时候,心中的那股怀疑愈发浓郁。

他,是长子,是家里顶门立户的男子汉,家人遭遇危机,他要挺身而出,与父亲一起并肩作战。

王令齐也赶忙表态:“阿爹,我也要留下来。”他活泼好动,学习武艺的时候,比哥哥还要努力。

年纪虽小了些,却也能骑马、拉弓。

王怀瑾很是欣慰,单手提着大锤,另一只手揉了揉长子的头发:“阿仪,你是长子,更是长兄,弟妹还小,你须得照看好他们。这样,阿爹和阿娘才能放心。”

外面已经响起了喊杀声,股噪声,眼瞅着“劫匪”就要闯进来了。

王令仪终于被父亲说服了,点了下小脑袋:“阿爹放心,我、我定会照看好弟弟、妹妹们。”

唐元贞已经将两只小的安置到了马车里,这会儿又提着大刀来寻长子、次子。

正好听到父子俩的对话,唐元贞笑着说道:“好了,阿仪、阿齐,跟阿娘走吧。”

王令仪和王令齐乖乖的跟着母亲出去。

唐元贞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些人,她冷笑一声,对王怀瑾道:“郎君,王管事他们似是被迷药迷倒了,我听说对付这种迷药,浇些凉水就可以。如果凉水不行,那就用热水试试。大锅里还有滚开的沸水呢——”

她的话很轻柔,听在王管事等人耳中却似炸雷。啥?这、这女人竟这么心狠手辣,居然想用沸水“叫醒”他们?

贼娘的,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哩!

他们只顾着暗地里咒骂,却忘了去想:好好的,主母为何要用沸水浇他们?正常情况下,不是命人好生医治,或是把他们抬到一旁吗?

唐元贞偏偏这么说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家已经看穿了他们“昏迷”的真相。

“娘子提醒的是,我这就让人试一试。”

王怀瑾右手成拳抵在唇畔,轻咳一声,忍着笑意应道。

唐元贞不再看那群自作聪明的蠢货,带着两个儿子上了马车。

马车里,唐宓扒着车窗,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外面。

“兄弟们,快上啊。肥羊就在庙里,啧啧,好几马车,里面可都是值钱的宝贝啊。”

“贼娘的,这破庙倒是没门,偏偏堵了个破佛像,还特娘的把门全堵死了。”

“少特娘的废话,门进不去,你们特娘的不会翻墙啊!”

“赶紧的,别让肥羊跑了!”

“头儿只管放心,他们跑不了——”

雨幕中,喧闹声此起彼伏,耀眼的火把晃动着,静谧的山野小庙顿时热闹无比。

唐元贞让两个儿子先上了马车,自己提着大刀最后进来。

进来后,她将门板放下。

“阿娘,外头是强人吗?”唐宓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依稀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反正不是好人。”唐元贞守在门口,仔细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强人?

太平盛世,京畿之地,哪里来的强人?

就算是强人,人家也不是傻子,自家车队里又是身着甲胄的部曲、又是年轻力壮的小厮,但凡脑子正常些的,都不敢打自家的主意。

“哦~~”咦,阿娘的回答很有问题哟,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莫非外头那些人的身份有古怪?!

唐宓不再询问,继续扒着窗户往外看。

大殿里,王怀瑾仿佛没有听到外头的股噪声,也完全不担心那些人会翻墙而入,反而指挥着十来个丫鬟提着冰凉的井水挨个给昏迷的人浇头。

许是刚才唐元贞的话太过凶残,王管事他们不敢再装下去,一瓢冷水浇到头上,立刻咳嗽几声,故作迷糊的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不“清醒”可不行,万一王怀瑾将唐元贞的疯话听了进去,觉得凉水没用,改用沸水浇,他们不死也要烫去一层皮啊。

“郎君,外、外头这是怎么了?”

部曲领队坐起来,捂着头,好似头晕的模样,忽的听到外头的声音,吃惊的问道。

“没什么,约莫是白天的时候咱们在驿站太过张扬,引来了宵小之辈。”

王怀瑾表情淡然,如果忽略掉他手里的大锤子,他依然是平时那个文雅的王玉郎。

“王管事,你们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昏倒?”王怀瑾满脸关切,语气却透着一股戏谑。

那神情仿佛在说,从进庙门开始,咱们就喝一个大锅里熬出来的姜糖水,吃一个厨娘做出来的饭食。

我们一家都没事,怎么你们就哐哐的往地上躺呢?

王管事被王怀瑾看得很不自在,他揉着头,直接装傻:“是啊,好好的,我们怎么就晕了?”

他问的是部曲领队。

部曲领队满心的卧槽,靠,我怎么知道?这明明是你的主意,好吧?

说什么不想自家兄弟互砍,直接装昏迷最省事。

部曲领队也不愿担上“弑主”的罪名,又不敢违抗王鼐的命令,一听王管事这么说,觉得这样“两不相帮”最好,这才——

娘的,现在这厮竟将问题甩给了自己,这让他一个莽汉如何回答?

吭哧半天,部曲领队忽的说道:“郎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外头的强人就要进来了,咱们还是赶紧御敌吧?”

王怀瑾挑了挑眉毛,道:“王领队说的是,我们就全靠诸君保护了!”

王领队吞了口吐沫,讪讪笑道:“郎君说得这是什么话,护卫您和娘子及诸位小主人,本就是某等的职责。”

他见实在躲不过去,干脆爬起来,摸起放在一边的横刀,招呼众人:“兄弟们,强人来了,咱们身为王家部曲,没说的,迎敌!”

“是~~”

声音参差不齐,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低低的疑惑声。

不过,王领队发话了,他们都不敢耽搁,纷纷起身,找兵器的找兵器,穿铠甲的穿铠甲。

王怀瑾就提着大锤在一旁看着。

唐元贞留下来的十来个丫鬟则立在他的身后,人人手里也都握着兵器。

只是王管事等人忙着遮掩,根本没有留意。

“贼娘的,总算进来了!”

“兄弟们,冲啊,肥羊就在里面!”

“冲啊,冲啊~~”

外头的人终于从墙上翻了进来,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提着横刀,一边鼓噪一边往里冲。

唐元贞和孩子们坐在马车里,谁都没有出声。连最小的阿宝,都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声的跟二哥玩儿手指。

外头的人没想到院中马车里还藏着人,他们呼啸着穿过院子,直冲大殿而去。

可刚杀进大殿,众人就有些傻眼——

满屋子身着甲胄、手提横刀的部曲,还有十多个精壮的小厮,此刻全都严阵以待。

而目标任务王怀瑾,却藏在了层层人群之后。

扮作山贼的精壮汉子傻眼了,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充满疑惑: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大殿里的王管事等人也满嘴苦涩,没办法,谁让王怀瑾这般镇定?

听到强人来袭,不说着急忙慌的往外逃,居然还有闲工夫指挥丫鬟给昏迷的人泼冷水。

现场的气氛很诡异——

刚刚还嗷嗷叫着的强人们似是中了定身咒,而大殿里御敌的部曲们也仿佛化身泥塑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