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以庶子的身份承爵,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那需要圣人的格外恩赏。

可问题是,以王家的情况而言,圣人会给王怀恩这个天大的恩典吗?

绝逼不会啊!

这些道理,万氏可能不知道,但王怀恩绝不会不明白,他为何还要撺掇万氏来闹?

唐元贞看了丈夫一眼,见王怀瑾双眉紧皱,闷头往前走,似乎并没有听到猫儿的问话。

唐元贞便退后两步,拉着女儿的手,低声说道:“一来,你阿祖前些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不管她提出怎样无理的要求,家里人都答应,所以就纵得她有些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又是那个‘天老大、圣人老二、她老三’的王家老祖宗。”

唐宓秒懂,这是赵氏的捧杀起了作用。

莫非赵氏早就预料到若是王鼐死了,万氏定会不顾一切的大闹一场,这才故意纵她?

等等,不对,难道赵氏早就预料到王鼐会早死?

还是…

唐宓不敢往下想了,赶忙抛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继续听阿娘说话。

唐元贞道:“二来,你阿翁猝死,你阿祖伤了心神,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动,你阿祖便将心底最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既然是发泄,也就无所谓“合不合理”。

比如万氏逼着王怀瑾让爵,比如万氏想休掉赵氏,这些都是她心底最渴望的事,平日里她存有理智,自然不敢乱说。

可现在,寡妇死了儿子,万氏几乎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说话、行事也就无所顾忌了!

而王怀恩,他的想法也好猜。

唐元贞略一沉吟:“同样是庶子,但做大房的庶子还能分得国公府的财产,而二房的庶子却跟国公府没有半点瓜葛。”

唐宓慢慢的点了下头,她明白了,“大伯是抱着‘能抢回爵位最好,不能抢回也要多分些财产’的主意,所以才会撺掇阿祖。对吗?阿娘!”

唐元贞笑了,揉了揉唐宓的小脑袋,“我家猫儿真聪明。好了,不说这些了,忙了这两日,你们也没有吃好、睡好,待会多用些午饭,略略睡个午觉,下午咱们还要去福寿堂和灵堂呢。”

方才在灵堂上,唐元贞看得分明,万氏那一撞可不轻。

再加上她年迈、伤了心神,估计撑不了多久。

如此一来,他们一家可就有的忙了,不吃饱睡足怎么行?

唐宓乖乖的应了一声,“嗯!”

回到朝晖院,一家六口洗澡换衣,草草吃了些午饭,又简单的睡了一觉。

阿宝年纪太小,不适宜去灵堂那种阴气重的地方。

唐元贞便唤来唐妈妈,将阿宝和院子里的事全都托付给她。

唐妈妈知道王家发生了大事,自是不敢耽搁,沉声跟唐元贞保证:“娘子放心,我定会看好小四郎和朝晖院!”

唐元贞又做了一些安排,确定自家小院没有什么疏漏,这才领着三个孩子、跟着王怀瑾一起朝福寿堂而去。

途中,他们一家遇到了浑身缟素的王怀媛母女三个。

王怀媛刚刚在灵堂哭了一场,双眼通红,嗓子有些嘶哑,“二郎,二娘,你们回来了?”

王怀瑾夫妇赶忙回礼,“是啊,路上遇到些事,便取消了去兰陵的计划。没想到一回家就——”

王怀媛叹了口气,“唉,世事无常,阿爹素来康健,谁能想到他会忽然离去呢。”

对于王鼐这个亲爹,王怀媛谈不上恨,也说不上爱,只能算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可再怎么陌生,那也是她亲爹。

亲爹死了,王怀媛本能的觉得难过。

但也仅止于“难过”。

就是哭,也必须借用沾了姜汁的帕子。

“是啊,太意外了。”大家都不是外人,王怀瑾和唐元贞也就没有当着王怀媛的面儿装出“孝子贤孙”的悲恸模样。

一行人说着闲话,缓步来到了福寿堂。

福寿堂里,王怀恩直挺挺的跪在院子里,小万氏陪在他身边。

唐元贞不禁纳闷:咦,王怀恩不是被赵氏捆了起来吗,怎么这会又跑到福寿堂来请罪了。

心里疑惑,唐元贞却没有说什么,安静的跟着丈夫进了院子。

待她们走进万氏的寝室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万氏醒了,却已是弥留状态。

她拉着赵氏的手,再三表示:“…是我自己不小心,这才撞到了棺材,不关大郎的事。大郎是个好孩子,他是想救我,却慢了一步!”

赵氏面沉似水,对万氏的说辞不置可否。

万氏继续道:“我知道王家对不住你,我和狗儿也亏待了你,但你到底是王家的媳妇,将来去了,也要埋进王家的祖坟,受王家子孙的香火。看在王家祖宗和狗儿的份儿上,你就认了大郎吧。毕竟他是狗儿唯一的子嗣啊~~”

赵氏还是不说话。

万氏气若游丝,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她却死命挣扎着要起来,“夫人,赵夫人,就算老婆子我求你了,认下大郎,好好的分给他一份产业,让他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去,行不行?”

跪在一旁的王鼎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对赵氏吼道:“阿嫂,阿娘都这般求你了,你就不能答应吗?”

围在四周的王家族老也纷纷抹眼泪,有人藏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是呀,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嫂子要强了一辈子,从未求过人。狗儿媳妇,你是做人媳妇的,婆母临终想求,不管再艰难都要应下啊。再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是啊,是啊,狗儿媳妇,你就答应吧。”

万氏刚睁开眼,就逼着赵氏将王怀恩一家和王家亲戚们放了出来。

结果,起作用了,这群族老七嘴八舌的“劝”赵氏“孝顺”!

赵氏定定的看着万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没错。可她实在没有从老婆子那浑浊的老眼里看出什么“善”。

有的只是满满的算计和深深的怨毒!

唔,是了,老婆子知道自己要死了,可不甘心赵氏就此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于是宁可放过推她的凶手,也要把王怀恩留在安国公府继续给赵氏添堵!

不过,无所谓。她连王鼐、万氏都能收拾,就更不用说一个王怀恩了。

迎着万氏期待的目光,赵氏轻轻点了下头,“好,我听阿家的。”

万氏赶忙让人把王怀恩叫进来,当着自己和王家族老的面,让王怀恩给赵氏磕头。

亲耳听着王怀恩叫赵氏“母亲”,又亲耳听赵氏答应,然后亲眼看着族老将族谱改了过来。

直到族谱上,王鼐名下添了庶长子王怀恩的字样,万氏方长长的松了口气。

接着,头一歪,再也没了气息!

王鼐死了,万氏也死了。

王怀瑾逐一上了折子。

第二天,朝廷便有了回复。

圣人给王鼐圈定了谥号,曰武勇。不是最好的武忠,却也是第二等,绝对算得上美谥了。

圣人定了基调,礼部便有了数,开始给王鼐操办起丧事来。

亲戚朋友,同僚属下,乃至朝中重臣相继前来吊唁,王鼐的丧事办得很是风光。

万氏托儿子的福,亦是风光大葬。

王家在一片雪白中忙活了好几个月,才渐渐安静下来。

刚刚办完丧事,王怀瑾承爵和赐新宅的旨意便下来了。

王怀瑾承继安国公爵位,毫无悬念。

圣人赐的新宅倒是给了王家人不少期待,新宅子位置极好,位于崇仁坊。

崇仁坊毗邻皇城,离着东市也不远,坊内豪门、皇亲林立。

什么公主府啊、宰相府啊,崇仁坊里好几个。

王家新宅的邻居亦是不凡,左边是首相(即宰相之首)顾琰,右边是安康郡王郑宣。

新宅是国公府的规制,面积不小,足足有七进,层层庭院,处处水榭楼台,十分雅致。

赵氏很满意,唐宓也很喜欢。

因为新家距离李克己先生的家非常近,她去李家读书什么的很方便。

王鼐、万氏亡故,唐宓要服“齐衰”之丧,也就是服丧一年。

但所谓服丧,也不是真的不出门。对于大人(也就是王怀瑾啦)来说,他必须闭门谢客、专心守孝,但唐宓一个小娘子,却不必这般严格。

尤其是读书这种大事,更不能耽搁了。

待搬完新家后,赵氏便发了话,“孩子们照例去上学,平日里注意些也就是了,其它的,不必太过严苛!”

有了赵氏的命令,王怀瑾和唐元贞便开始放开手脚准备孩子们上学的事宜。

这日清晨,唐宓兄妹三个坐着马车,一路朝平康坊李家而去。

进了李家,管事恭敬的将他们迎进书房。

唐宓三个刚进书房,便听到了李先生爽朗的笑声,以及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

唐宓站在门口有些愣神:咦?二九兄怎么也在?

李克己笑着一指唐宓,“小丫头,发什么呆啊,见了师兄还不问好?”

啥?师兄?!

李寿冲着唐宓呲了呲牙,笑道:“师妹,你好!”

第093章 分家

“…外祖父还在的时候,就曾经多次征辟先生入朝,都被先生拒绝了。”

事后,李寿详细的将自己跟李克己的“师徒恩怨”说了一遍。

唐宓眨巴着大眼认真听着,唔,李寿的外祖父也就是先帝。

先帝虽是武将,却也是豪门望族出身,对名士十分优待。

再加上先帝是新朝开国之君,特别看重人才,对于那些真正的贤德大能,绝对称得上求贤若渴。

李克己前朝时就名扬海内,学问、才识等各方面都是极为出色。

尤其是他的“相人”技能,更是被世人吹得神乎其神。

当年先帝犹豫着是否换太子的时候,就曾经想着请李克己进京,让他好好品评一下自己的几个儿子。

奈何李先生闲云野鹤惯了,根本无心官场,直接拒绝了先帝的征召。

那时先帝初做皇帝,正是要表现其仁德、宽厚的时候,对于李克己近乎无礼的拒绝,他也一笑而过。

只是心底里埋了根刺儿。

“后来,皇孙们渐大了,要给他们延请名师,这时也不知是谁又在外祖父跟前提到了先生,”

提起自己的外祖父,李寿还是非常敬重的。

他老人家英明神武,乱世之中夺得江山,建立大梁朝。

新朝建立后,均田亩、完善府兵制度,清吏治、设三省六部,削弱世家豪族,提拔新兴地主寒门,开考试选人的先河…种种革新,让大梁朝整个朝堂都焕然一新。

再也没有前朝的腐败、独断和暮气。

大梁朝宛如东升的旭日,时时、处处都散发着生机与活力。

…呃,老人家什么都好,只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两年时,忽然变得有些不讲理。

“外祖父再次下诏征辟先生入朝,先生再次拒绝了,”

李寿揉了揉鼻子,想起当年的事,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外祖父恼了,暗中下令,不惜一切手段‘请’李先生进京。”

唐宓张大了小嘴儿,呆呆的说:“先、先帝不会命人把先生捆到了京城吧?”

李克己爱四处游历,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的家人想要找到他都不容易。

但对于国家机器而言,李克己的“行踪不定”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只要皇帝想找人,李克己除非上天入地出海,否则早晚都能将他找到。

找到了人,李克己面对天使(即天子之使)和圣旨,一扬下巴,骄傲了回了句:“不去!”

结果,来人二话没说,一挥手,呼啦围上来一二十口人,将李克己团团围住。

李寿道:“李先生是海内名士,是读书人,我外祖父怎会如此折辱他?”

捆人?当然没有!

不过也差不多。

天使指挥着一二十人裹挟着李克己,硬生生将他“请”上了马车,然后一路运往京城。

李克己幼时成名,年轻时便是名扬天下的大儒,顺风顺水了几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哪怕对方是皇帝,李克己也在心里狠狠的记了一笔。

等到了京城,进了皇宫,面对笑嘻嘻的老小孩先帝,李克己直接闭上了嘴巴,玩儿起了“非暴力不合作”。

先帝似乎跟李克己扛上了,李克己不说话,他偏偏往人家跟前凑。

每天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去李克己暂居的宫殿刷存在感,去了,先帝就往李克己跟前一坐,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瞪就是小半天。

而一群不满十岁的皇子皇孙就在四周玩闹,只把李先生随身携带的手稿、笔记等物翻得乱七八糟。

李克己那个气啊!

他还是忍着,心里的小人更是不住的握拳:姓郑的,劳资跟你扛上了,看谁耗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