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天、两天…三个月过去了,先帝每天带着孩子去刷李先生的日常。

先帝简直将这件事当成了个游戏,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李克己终于投降了——娘的,跑又跑不掉,躲又躲不开,劳资认输行不行?

李克己服了软,可心里到底不忿,对着先帝带来的一群小萝卜头看来看去,最后一指头指到了李寿头上。

“先生是不是已经知道你不是先帝的儿孙?”原来这就是李克己收李寿为徒的原因啊,她不禁怀疑起李先生最初这么做的用心。

李寿点头,又摇头,“先生确实知道我不姓郑,但他选我做学生,也不全然是跟外祖父置气。”

李寿跟着郑宥长大,打小便跟一堆小舅舅、表兄、表弟混做一起。

先帝带着孩子们去刷李克己的日常,李寿也在其中。

当先帝忙着跟李克己练“对眼神功”,众小舅、表兄弟们玩闹嬉戏的时候,唯有李寿一个人抱着李克己的手札坐在角落里研读。

李克己深谙“一心二用”之道,一边跟先帝瞪眼,一边暗暗留心那些皇子皇孙,最后李寿便入了李克己的眼。

“有时候,我在东宫呆得闷了,就去先生那儿看书,”

回忆起幼时的趣事,李寿满脸的怀念,“先生爱游历,每到一处,他都会记录当地的历史传说、风土人情,乃至美食美酒。先生的文笔极好,单单读他的游记,便会让人如临其境。我,很喜欢。”

李寿每次都是一个人悄悄去。

起初,李克己对于这个四五岁大的小萝卜头也采取无视策略,不跟他说话,也不阻拦他翻书,就那么冷冷的看着。

李克己觉得,李寿到底是个小孩子,一天两天忍得住,他就不信时间久了,这小屁孩儿还能忍得住。

当然,李克己还可能存着点儿小心思:直娘的,老子拼不过你家老人,难道还抗不过你个臭小子?

然而令李克己惊讶的是,李寿这么点儿的小孩儿,居然真能忍得住。

人家李寿来他这儿,就是纯看书,不说话,不四处乱逛,对他李克己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欠奉一个。

不得不说,人的骨子里都有点儿犯贱。

李寿越是不搭理李克己,李克己却越是对李寿感兴趣。

暗地里找来内侍,仔细打听了李寿的身份。

发现李寿居然是赵郡李氏的子孙,只可惜,父母和离,本家与外家险些成了仇人,如今只能寄居在外家。

随着了解的加深,李克己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喜欢这个闷不吭声的臭小子了。

某日,李克己找了个机会,凑到李寿跟前搭上了话。

“我那时,刚知道自己的身世,正是敏感的时候,”李寿虽不是唐宓那般“生而知之”,但有记忆的时候特别早。

他现在还清晰得记得,他四岁那年,五岁大的十二舅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李寿当时就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舅舅和舅母当成了自己的父母。

十二舅的一番话,让他知道,原来对他极好的舅舅只是他的舅舅。

而他的亲爹,根本不要他;他的亲娘,正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拼杀。

他,李寿,确实没人要!

李寿自卑了,敏感了,觉得原本美好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事后,郑宥提着郑十二抽了一顿,又将郑十二身边的乳母、内侍、宫女全都换了一个遍,狠狠的给李寿出了一口气。

自此皇宫再也无人敢非议李寿的出身。

但李寿心里却有了阴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天真烂漫。

李克己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因为渐渐喜欢上了李寿,李克己对这个可怜的孩子不禁生出了怜惜之情。

接着李寿来看书的机会,李克己没少考校李寿的功课,并且变着花儿的指点他、开解他。

随着两人的相处,李克己惊喜的发现,李寿的天赋极高。

看书不能说是“过目不忘”吧,但不管多生涩的文章,他只要读上两三遍便能背诵。

最要紧的是,李寿懂得坚持,也沉得下心。

这就更让李克己高兴了。

有天赋的孩子,李克己见得多了,但往往这样的人会自持聪明而不努力,最后“泯然众人”。

而李寿,不到五岁的小娃儿,又聪明又努力,李克己便生出了爱才之心。

最后跟先帝“认输”,也是因为他相中了李寿,接着先帝逼他收学生的机会,顺理成章的收下了李寿,也成功了反将先帝一军——收学生,可以,但我不收你郑家的孩子,我只认李寿!

“幸而外祖父也真心心疼我,见我入了先生的眼缘,也为我高兴,甚至为此没有继续为难先生。”

李寿感慨的说道。

“所以,你就成了先生的大弟子?”唐宓听完了整个故事,缓缓的说道。

“是啊,只是当时我的身份敏感,外祖父和阿舅都觉得不声张为好。”李寿顺便解释了一下,他与李先生的师徒关系没有公开的原因。

唐宓想了下李寿的身份,点点头,“也是,那时李家已有衰败的迹象,李先生名声太响,若是让李家知道你是他的弟子,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就像他们王家,至今李氏还遮遮掩掩的找王怀瑾,让他想办法把王怀瑜也带进李家学习呢。

“没错,”李寿淡淡的说着,眼底里浮现嘲讽:“所谓世家,很多都是外表光鲜好看,内里却是污糟不堪。”

世家重清贵、有令名,什么视金钱如粪土、什么视权贵如无物,端得是云淡风轻、高洁风雅,但只有世家自己才知道,当他们追求权力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疯狂、都要不择手段。

种种丑态,真是不堪入目!

李寿回李家也有一段时间了,着实见识了所谓的“世家风范”。

唐宓对此没有多加评论,只叮嘱一句,“别人怎样,与你并不相干。只要守着规矩,总没有大错。”

李寿听出唐宓话语里对他的关切,伸手揉了揉她的小鬏鬏,笑道,“噫!胖丫头也会安慰人啦?!”

唐宓一巴掌拍在李寿的手背上,怒目而视,“谁胖?你说谁是胖丫头?”

李寿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是我错了,我胖,我胖还不行吗?”

唐宓用力一扭头,“哼!”

李寿却笑了,方才因为回忆往昔而生出的淡淡忧伤,被唐宓这么一闹,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还是胖丫头最合他的脾气了。

不过,这丫头还是有点儿小啊,想要拐回家当娘子,还有的时间等!

李寿望着唐宓那精致的面容和灵动的大眼,暗搓搓的想着。

唐宓哪里知道李寿这头小狼已经朝她伸出了爪子,此刻,她正为李寿的境遇而担忧呢。

唉,人就是这样,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偏偏伤他最深的又是他的亲爹。

唐宓在这边为李寿而感慨,殊不知,在王家,她的亲娘和亲爹也在因为“父母”而发愁!

“二郎,你大伯去了,你阿婆也去了,他们的遗命却不能不遵从啊。”

王鼎头上系着棉布巾子,整张脸蜡黄蜡黄的,躺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叮嘱王怀瑾,“大郎是你大伯唯一的子嗣,又是你阿婆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如今国公府你当家,须得好好待他啊。”

王怀瑾立在榻前,表情平静,“阿叔,您要我怎么‘好好待他’?”

不知为何,王鼎现在根本不敢看王怀瑾的眼睛,他低着头,讷讷的说:“你已经得了爵位,那些个浮财,不、不如就让给大郎如何?”

王鼎牢记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也顾惜王怀恩是王鼐唯一的儿子,努力为他争取财产。

王怀瑾定定的看着王鼎,仿佛从未认识他一般。

只把王鼎看得有些发毛。

就在王鼎心里发毛继而进化到恼羞成怒的时候,王怀瑾突然开口了:“阿叔,您知道大伯去世那天,我们一家为何匆匆返回京城吗?”

“啊?”王鼎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了,大哥去世前一天,二郎携家小回兰陵了。大哥去世当天,二郎他们又忽然回来。

那时王鼎只顾着担心母亲,随后又忙着王鼐和万氏的丧事,直接将这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王怀瑾乍一提起,他这才想起来,问了句:“是啊,为何匆匆回来?”

王怀瑾盯着王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那是因为我们还没出京,就在西山遭遇了截杀。钱刚,您认得吧?”

王鼎想了想,道:“可是部曲钱刚?”

王怀瑾点头,“没错,就是部曲钱刚。可那夜,就是他带着人,装扮成土匪的模样,手持横刀前来截杀我们一家。”

王鼎傻眼了,“怎、怎么可能?”隐隐的,他猜到了什么。

王怀瑾继续道:“咱们家除了部曲,还有暗卫吧?”

王鼎犹豫了片刻,方缓缓点头。

王怀瑾从怀里掏出一个箭头,送到王鼎面前,“那夜,除了钱刚的‘土匪’,我们还遭遇了七八十个黑衣人的箭雨袭击,而这个便是黑衣人使用的箭头。阿叔,您看是不是很眼熟?”

王鼎颤巍巍的伸出手,接过精钢打制的箭头,仔细看了看,终于在某个位置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标识。

哐当~~

箭头摔到了地上。

王鼎的嘴不住的颤抖着,“你、你是说,你、你大伯想、想要你的命?”

王怀瑾冷冷的说,“错,大伯不止想要我的命,还想要我三个儿子的命!”

王鼎用力闭上了眼睛。

王怀瑾又道:“阿叔,您还让我‘好好待’王怀恩吗?”

“…”王鼎的嗓子眼儿里仿佛堵了东西,好半天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二郎,分家吧!”

第094章 狗头军师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唐宓三兄妹在李家上了半天的课,便切身感受到了李克己的厉害。

李先生没有就某本书、某个课程进行教授,而是综合的讲述了某个学说的框架、核心思想。

李先生讲得知识非常庞杂,且笼统,但不知为何,唐宓三兄妹都有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名师吧。

学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李克己便留三个学生在家里吃饭。

为什么不是四个涅?

答案很简单,李寿早已过了学习的年纪,今个儿来就是单纯的跟新晋师弟、师妹打个招呼,打完招呼,他便甩甩袖子走人了。

不走人不行啊,他现在可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托会投胎的福,李寿去年便被他的皇帝舅舅拎进了亲卫,名曰锤炼、学习,实则妥妥的走后门。

虽然大大BOSS是他的亲舅,李寿既然做了皇帝侍卫,便不能做的太过分。

偶尔迟到、早退一下还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是要不得。

今天是李寿当值,他先去宫里点了个卯,在皇帝舅舅面前晃了一圈,就偷偷溜了出来。

这会儿,师弟师妹也见到了,他还成功看到了胖丫头错愕的表情,大感值回票价,哼着小调回宫继续当差去了。

再说唐宓兄妹三个,在李家吃了颇为豪华的一餐。

中午又在李克己安排的房间好好歇息了一番,下午,继续跟着李先生读书。

李克己却没有继续上午的课程,而是领着三只小的来到了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是一个极大的演武场。

唐宓看到那四周摆放的各色武器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话说,她没走错地方吧?

在王家,出现这样的演武场根本不稀奇,毕竟王家是以武起家的。

可李先生这儿…啧啧,李先生可是名士啊。而读书人给人的印象,第一个就是文弱。

不对,唐宓脑子里忽然出现了自家老爹挥舞着锤子砸人的画面。

她不禁有些激动,莫非她家老师也是个表面儒雅,实则凶残的主儿?

唐宓猜得没错,李克己绝不是狭义上的读书人,而是精通六艺的真正读书人。

何为“六艺”?

答曰:礼、乐、御、射、书、数。

李克己依然是家常的宽袖长袍,只是用绳子将两只宽大的袖子系在了身后(呃,具体形象请参照大河剧里擦地板的日本人),他从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柄剑,踱步来到三只小的前面。

“听说前些日子你们在去兰陵的路上遭遇了截杀?”

李克己面容沉静,全然没了上文化课时的舒展、儒雅,隐隐的,竟带着一丝肃杀。

王令仪表情也凝重起来,“是的,先生!”

王令齐却有些激动,指着兵器架子上那各种各样的兵器喊道:“先生,您要教我们练武吗?”

话说,王令齐心水练武已经好久了。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他家是将门,却无人提出要教他们兄弟练武。(王怀瑾扶额,家里破事太多,他竟忘了教孩子们些拳脚功夫!)

李克己道,“我不是武人,会的也只是强身健体的普通招式。你们出身将门,想来家中有不少精通武艺的强人。我今日就是想提醒你们,学习一道,并不仅局限于读书。君子六艺,亦不可忽略。”

说罢,李克己均匀了呼吸,摆出架势,在三个学生面前舞动起来。

李克己嘴上说自己不精通武艺,但他的剑术着实不错。且不是那种花架子,而是真能上阵杀敌的狠招。

唐宓兄妹三个看得口水直流,恨不得立时抄起家伙跟先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