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李氏便迎上了王鼎冷冰冰的双眸。

王鼎正要训斥李氏,然后再将她赶出去。

李氏却抢先开口了,“郎君,妾身有要事与你商量。”

又怕王鼎不信,李氏加了一句:“是关于阿婉的事。”

王鼎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阿婉?阿婉怎么了?”

李氏见王鼎没有赶她走,暗暗松了口气,捏着帕子的手也松了开来。

顺手将房门关上,李氏走到榻前,搬了个鼓墩坐下,先觑了眼王鼎的脸色,略带心疼的说道:“郎君,您又瘦了!”

说着,李氏的手便抚上了王鼎的脸颊。

王鼎却抬手一巴掌拍开了李氏的手,冷冷的说:“有事快说,没事就给我出去!”

李氏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原本还想跟王鼎寒暄几句,这下好了,她直接将脸上的温柔、心疼收了起来,学着王鼎的口吻,冷冷的回道:“好叫郎君知道,是阿婉的亲事。”

王鼎皱眉,“阿娘和阿兄刚去,你、你就给阿婉张罗婚事?”

这女人,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李氏见王鼎又误会她了,赶忙道:“不是现在张罗,而是先定下人家,待咱们出了孝,再给阿婉操办。”

王鼎眉头还是紧锁,“定亲?这般匆忙,能有什么好人家?”

不就是一年的孝期嘛,李氏就这么等不及?

王鼎真是越看李氏越不顺眼。

李氏才不管王鼎怎么想呢,她有着自己的考量,“阿婉都过了十六岁了,眼瞅着就十七了,再过一年,她就十八了,那时再相看人家岂不是有些晚了?”

现在不定下,难道真要等到阿婉过了十八岁再相看?

而且就算是相看了,也不能一次就成功,没准儿还要拖个一年半载的。

到那时,阿婉都多大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把亲事悄悄的定了,待到孝期一满,正好可以办婚事。

再者,有这一年的功夫,他们也好暗中观察一下程家四郎。

真若是有什么不妥,也好有个反悔的机会。

李氏就王怀婉一个女儿,当然不会查都不查的就把女儿嫁过去。

李氏将自己的考量一条一条的分析给王鼎听。

王鼎静静的听了好半晌,不得不承认,李氏确实是为了女儿着想。

沉默片刻,王鼎道:“你真的看好程家四郎?二郎(即王怀瑾)说的那个郑家子,咱们就不再相看相看?”

有比较才有更好的选择,何必这么急于一时?

李氏摇了摇头,“齐大非偶,郎君,咱们家不比过去,硬生生把阿婉嫁入世家,阿婉会受委屈的。”

王鼐死了,王家早晚要分家。

一旦分了家,他们二房就要搬出国公府,届时,就不能打着国公府的招牌行事。

虽然世人都知道新任安国公是王鼎和李氏的儿子,可赵氏还在寸心堂杵着呢,岂会容许李氏恣意行事?

而王鼎,只是个从三品的杂号将军,手里又没有兵权,在权贵遍地的京城真心不算什么。

李氏正是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些,才会急忙给王怀婉定下亲事。

好歹现在他们二房还在国公府住着,李氏只希望他们能一直住到阿婉出嫁、阿瑜娶亲,如此,操办亲事的时候,场面上也能好看些。

王鼎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好吧,你既相看好了,我也没有意见。”

李氏终于放下心来,又道:“郎君,咱们就阿婉一个女儿,婚事又这般仓促,着实有些委屈孩子。所以,在嫁妆上,我想多给阿婉准备一些。”

王鼎对于钱财之事并不在意,他摆摆手,“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氏高兴的答应了,却没有急着走,仍旧坐在榻前跟王鼎回忆王怀婉幼时的可爱、如今的懂事。

提及女儿,王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渐渐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两口子说着说着,王鼎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在枕头下面翻出一串钥匙,从上面取下一枚递给李氏:“这是丙字号库房的钥匙,里面放的是我早些年的一些收藏,你取二十箱给阿婉做嫁妆吧。”

李氏的笑容终于真切了许多,毫不犹豫的接过钥匙,“郎君果然最疼阿婉,阿婉若是知道了,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李氏不再耽搁,麻利的起身出了外书房。

王鼎木然的看着李氏离去,唇角勾勒出一抹苦笑:果然,李氏最看重的还是银钱、权利!

拿到了王鼎私库里三分之一的珍藏,李氏又跑到了朝晖院。

王怀瑾听说母亲竟这般匆忙的将妹子定给了程家,心里颇有些不放心,但李氏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王怀瑾忍了又忍,还是将满腹的劝说咽了回去。

也罢,还有一年的时间呢。

这段时间里,他就好好调查一下程家和程小四,绝不会让妹妹嫁进狼窝。

至于李氏要求的“添妆”,王怀瑾早就跟唐元贞商量过,他们夫妇都不是小气的人,手里又有钱,所以早早的给王怀婉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金银珠宝、布匹皮货、药材古玩…足足十五箱,另外还有京中的铺面一个、京郊的小庄一个,珍贵古籍抄本一箱。

这样的“添妆”,放在普通官宦人家,直接当嫁妆都足足的。

李氏看了单子,还算满意,嘴上却还不饶,“你们富贵了,分些给阿婉也是应当的。二郎啊,你可就阿婉、阿瑜两个至亲手足啊。”

这话…听得让人真不舒服。

王怀瑾却明白李氏的意思,如今他是安国公了,三辈子的富贵是没跑。可他弟弟王怀瑜还是个白丁,李氏这是想告诉他,日后定要好好提携弟弟才是。

王怀瑾当然知道阿婉和阿瑜是他的唯二手足,日后也定会好好照顾他们,但让母亲这么一说,就变得有些奇怪。

似乎以后他若是对弟妹好了,不是因为发自本心,而是为了应付母亲!

李氏才不管自己的话让长子郁闷了,拿着单子命人去唐元贞的库房抬东西。

一箱一箱的宝贝被抬进了李氏的私库,王怀婉的嫁妆单子又加长了好大一截。

望着长长的嫁妆单子,李氏舒了口气,却没有停歇,马不停蹄的跑去了寸心堂。

“…我与程家说好了,先悄悄的定下来,待孝期过了,再正式过六礼。”不过这嫁妆嘛,要早早的备好,她还要把嫁妆单子誊抄一份先送去程家哩。

赵氏眉眼不动,听完李氏的话,慢慢点头:“也好,阿婉大了,不好再耽搁了。”

“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那什么,大嫂,您看阿婉的嫁妆——”现在王家还没分家,王怀婉出嫁,公中必须有一份,而且是大大的一份。

赵氏看了李氏一眼,没说别的,只道:“放心,一切按公中的份例。”

算了,就给王怀婉出一份嫁妆吧,待这事儿了了,再提分家的事。

李氏不知赵氏的想法,得到赵氏的允诺后,便喜滋滋的回去了。

回到萱瑞堂,李氏开始重新誊写嫁妆单子:她早些年给女儿积攒的嫁妆,王鼎的私产,王怀瑾夫妇的添妆,还有公中的份例…几项加起来,竟足足有一百多抬。

李氏犹有些不满意,“唐氏可是陪嫁了一百二十八抬呢,我的阿婉也不能太少了。”

但该要的都要了,李氏实在想不出还能从哪儿再腾挪一些。

就在她苦思冥想的琢磨给女儿凑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的时候,许久不踏足萱瑞堂的王鼎竟一头闯了进来。

“咦?郎君来了?”

李氏心里纳罕,但还是恭敬的起身相迎。

王鼎大步走到近前,直接问道:“你去跟阿嫂要嫁妆了?”

李氏疑惑,但还是点头,“是啊。阿婉出阁,公中自然有一份嫁妆啊。”

王鼎气急败坏的在屋子里转圈,最后停到李氏面前,低吼道:“都要分家了,你哪来的脸面去要嫁妆?”

他又不是没给女儿准备嫁妆,还从私库里贴补了那么多,李氏怎么还不知足?

“分家?”李氏吃了一惊,旋即摇头,“不,我不同意。”

第096章 百忍李家

“你不同意?”

王鼎似是想到了什么,语带讥诮的说道:“也是。分了家,咱们就要搬出国公府,国公府的富贵便与咱们没了关系。你、如何舍得?”

李氏不敢置信的瞪着王鼎,他、他什么意思?

说她李氏留恋权势、贪图富贵?

是,她不想分家,确实有想借国公府权势的意思。

可她那也是为了他们这个家,为了儿女啊。

怎么落在王鼎眼中,她李氏就这么的不堪?这么的市侩?

“难道不是吗?我知道我不如大兄争气,拼死半辈子也只挣了个从三品的官衔,整日里在侍卫堆里混着,没能给你泼天的富贵——”

王鼎见李氏不说话,以为她心虚了,愈发来劲,说得也愈发难听。

李氏前些日子忙着哭灵、送葬,早已累得不行,随后又马不停蹄的给女儿张罗婚事,费尽心力的给女儿准备嫁妆,更是熬干了心血。

再加上王家是丧家,阖家都在服丧,动不得荤腥,整日里青菜、白粥的对付,李氏又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住?

李氏也就是凭借着对女儿的一腔慈爱支撑着,饶是如此,她整个人也似一根拉到极致的皮筋,稍有不慎便会断裂。

巧合的是,王鼎这一番诛心的话,恰似一把刀,狠狠的割断了那根皮筋。

李氏嗓子眼儿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她艰难的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忽然,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王鼎被吓了一跳,本能的伸手抱住了李氏。

“二夫人,二夫人!”

李氏的心腹阿赵顾不得规矩,蹭的一下跑到李氏近前,与王鼎一起,将李氏搀扶到了榻上。

阿赵拿着帕子给李氏擦去嘴角的血,嘴里迭声喊着:“太医,快去请太医!”

李氏一把抓住阿赵的手腕,气息微弱的说:“不、不许请太医。”她被丈夫气得吐了血,可不是什么体面事。

家丑不可外扬,再者,她的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吐了这口血,她这几日的胸闷竟舒缓了些。

阿赵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哽咽道:“二夫人,您、您都这样了,怎么能不请大夫?”

王鼎被阿赵挤到了一旁,面对虚弱的李氏,他再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两人毕竟夫妻几十年,又一起生育了二子一女,彼此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也就是近几年,两人才生分了。

即便这样,王鼎心中对李氏依然有感情。也正是因为这份感情,他才分外不能容忍李氏暴露出来的种种缺点。

“我、我没事,阿赵,你去给我倒杯水吧。”

李氏还有话要跟王鼎说,不想让阿赵在跟前搀和。

阿赵明白了李氏的意思,可她到底不放心,在出去前,冒着犯规矩的危险,不忿的对王鼎说:“二郎君,夫人对您、对二房剜心掏肝、费尽心血,您、您可不能这么委屈二夫人啊。”

王鼎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阿赵用力扯了扯帕子,咬牙走了出去。

李氏苦笑,“呵呵,连阿赵都明白的道理,我的枕边人却不清楚。我,做人还真是失败。”

王鼎走到榻前,略带愧疚的说道:“你、你别说话了。待会儿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王鼎不懂医术,却也明白,人吐血总归不是好事。

李氏不理王鼎这个话茬,继续她刚才的话题,“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分家。郎君也不必拿狠话激我,没错,我就是舍不得国公府的富贵,舍不得国公府这块招牌。”

王鼎皱紧了眉头,心中刚刚生出了几分愧疚顿时消弭无踪。

他正待开口,李氏抢先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

李氏拿拳头砸了砸胸口,极力压下怒火,惨然笑了两声:“呵呵,我、我还不是为了阿婉和阿瑜。”

王鼎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孩子们又怎么了?难道分了家,我还能委屈了他们不成?”

阿婉和阿瑜也是他的亲骨肉,莫非就李氏是亲娘,他王鼎就是个后爹?!

“委屈?郎君自是不会委屈了他们,可问题是,国公府和将军府,到底差了一层啊。”

李氏想到一双儿女的前程,眼圈都红了,“郎君,我不是嫌弃您的官职小,您从一介农夫博得如今的地位已是万分不易。种种艰辛,旁人不清楚,妾身却是十分了解。”

说起来,王鼎的能力也不差,奈何运气不佳。

与兄长一起投军,一起跟随先帝起兵,世人却只看到了他勇猛的兄长。

凭良心说,王鼐和王鼎的能力相差不多,但王鼐的存在感太强,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太有个性。

生得魁梧,性格直爽,有优点,缺点更多,偏偏优点和缺点一样的突出。

反观王鼎却斯文许多,性格也温和,有优点,缺点很少,落在人群中,根本不起眼。

行军打仗,王鼎立下了不少战功。

若是换成单打独斗,没准儿王鼎还能有被人关注的机会。

可惜他有王鼐这么一位极有个性的兄长,是以,旁人一提起“王将军”,第一个反应就是王鼐。

而提到王鼎,旁人下意识的便会说:“哦,是王鼎的弟弟啊。”

时间久了,王鼎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最后干脆沦为王鼐的“附庸”。

再加上王鼎和王鼐兄弟情深,外人看来,两人就是一个利益体,而王鼐是主导。

这也导致了一个后果:大梁建立后,先帝封赏功臣,与王鼎功劳差不多的人几乎都有了爵位,最低也是个开国县男。

唯有王鼎,只得了个四品的杂号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