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嘴角抽了抽,心道,莫非这就是阿娘所说的大梁第一连锁客栈?

过去两年里,他和大哥一直跟着先生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也住过无数间客栈。

而很多地方的客栈,也确确实实叫悦来,当时他好奇,再加上阿娘在信里的调侃,便故意找掌柜的询问。

结果,掌柜的一脸困惑的说:他家是祖传的买卖,干了几十年,就是叫悦来。至于其它地方,抱歉,小老儿这辈子还从未离开过县城。

少年问了不同地方的好几家悦来客栈,人家的说辞都差不多,表示本客栈都是独门买卖,根本不是什么“连锁”。

后来,还是小妹写信提醒她,亲爱滴二哥,你丫又被阿娘耍了。

直到那时,少年才知道所谓的“大梁第一连锁客栈”,不过是他亲娘的一句笑谈。而他这个二货,居然还傻兮兮的相信了。

二货,呃,据他阿娘的解释,便是“蠢萌”的意思。

至于蠢萌,咳咳,据他小妹的解释,就是“傻”的代名词!

…被阿娘和小妹联手欺负了,少年委屈的蹲在墙角抹眼泪,结果却换来更大的笑声。

也罢,反正小爷习惯了。

“悦来客栈”的话题自此告一段落,但从那以后,每每在新的地方看到“悦来客栈”,少年就有种无语的感觉。

“阿齐,发生什么呆?还不赶紧下马去预定房间?”

又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停了下来,马背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紫色大翻领的胡服,面如冠玉、眉眼如画,模样与方才的少年有些相似,却比之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是,大哥!”绯衣少年麻利的翻下马背。

此时,客栈的伙计已经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二位郎君,里面请!”

绯衣少年将缰绳丢给伙计,吩咐道:“给我的奔雷喂最好的草料,水要山泉水。”

伙计赶忙答应,“哎哎,郎君请放心。”

紫衣少年也跃下马背,将缰绳递给伙计,“有劳!”

“不敢不敢,”伙计连连说着,“郎君请放心,小的定会叮嘱后院,将两位的马喂得妥妥的。”

绯衣少年很满意伙计的态度,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几枚银瓜子,随手丢给了伙计。

伙计手里牵着缰绳,赶忙用另一只手抓着衣摆,将银瓜子兜住。

银瓜子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伙计乐得嘴都合不拢,迭声道:“多谢、多谢两位郎君打赏!”

而不远处的一个茶水摊上,一个少女正在柔声细气的跟老板讨要热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这一幕,一双秋水般的美眸里不禁闪过一抹异彩。

两个少年却并未察觉这一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堂。

“掌柜的,你们客栈一共有多少个房间?”绯衣少年大咧咧的问道。

掌柜的早就看到了门口那一幕,尤其是绯衣少年丢出来的银瓜子,更是晃花了他的眼。

啧啧,有钱人,大主顾啊!

掌柜的奸商值瞬间升至最高点,一听少年问多少个房间,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艾玛,这是要包场的节奏啊。

他赶紧拿着账本,颠颠的凑到两位贵客跟前,“好叫这位郎君知道,本客栈一共两层,一楼乙字号房共八间,二楼甲字号房共有十二间,后院还有丙字号房五间。如今乙字号房还剩五间,二楼甲字号房还有九间,后院的丙字号都还空着。”

绯衣少年一听这话,眉头微蹙,“二楼的房间有人住?他们住到什么时候?”

阿娘他们大约三天后会抵达,按照他们哥儿俩的想法,想把整个客栈都包下来,即便不能包下整个客栈,好歹把二楼的甲等房包下来啊。

掌柜的人老成精,哪里听不出绯衣少年话里的意思?

“郎君且等我查一查,”他舔了舔拇指,哗啦啦翻着账册,而后道:“二楼甲字号房一共住了三个客人,其中一位今天就要退房,另外两位据说最迟住到明后天。”

其实,就算那三位客人不退房,掌柜的也有办法把甲字号房都空出来。

他们这个小镇虽距离京城不远,但位置偏僻,平常很难见到什么豪客,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位大方的主儿,掌柜的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留住。

绯衣少年的眉头松开了,笑着说:“这样最好。掌柜的,你们客栈的二楼我都包下了,后院的丙字号房也一样。房钱嘛,我从今天就开始算,但三天后,你必须保证整个二楼都是‘干干净净’的。”

说着,绯衣少年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荷包,直接丢到了柜台上。

荷包砸在实木台面上,发出当啷的响声。

凭声音,掌柜的就能判断出,这里面放着的定是银饼子。

“哎哎哎,小老儿明白,小老儿明白!”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拿过那荷包,打开抽绳,果然看到里面放着一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银饼子。

掂了掂,足足有十两!

掌柜的愈发高兴了,点头哈腰的将两位贵客送到了二楼。

客栈门外,方才在茶摊儿要水的少女提着个粗瓷罐子,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三天后,掌柜的果然将整个二楼都清了出来,并按照两位少年的要求,让伙计们将二楼的每间房间都细细打扫了一遍。

窗明几净、青石地板都能照出人来…话说,他这个客栈,也就开业的时候曾经这般干净过。

掌柜的被两个少年指使得团团转,心里却没有半点不满,因为他知道,对方越是讲究、要求越是高,就证明人家越是贵人,荷包里的银子也越多。

本着对金钱的渴望,掌柜的对少年们等着的“贵客”也非常好奇。

这天下午,两位少年便出了客栈去不远处的官道迎接,而掌柜的也站着门前,踮着脚尖往远处瞧着。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远处才缓缓驶来一队马车。

好家伙,足足十五六辆马车啊,两边还有身着甲胄的部曲,掌柜的眼睛都看直了。

待到车队停到客栈门口,掌柜的还没有回过神儿来,在愣怔间,他仿佛听到了一记极好听的女声——

“二哥,这就是你说的第二百五十间连锁店?”

第107章 鸠占鹊巢

“哈哈,没错,这就是我住过的第二百五十间悦来客栈。”

绯衣少年今天换了身湖蓝色的胡服,腰间还挂了一把剑,脚上一双乌皮靴,妥妥游侠儿的装扮。

他小心翼翼的将妹子扶下马车,哈哈笑着说道。

掌柜的仍旧站在门前,呆愣愣的看着,只见一只纤纤玉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接着便露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唔,这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少女吧?

掌柜的本能的想着。

只可惜少女戴着羃离,薄薄的白纱遮住了少女大半个身子,根本看不清她的相貌。

不过,单是那一把好嗓子,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就在掌柜的愣神儿的时候,马车里的人纷纷走了下来。

其中大多数都是女眷,紫衣少年拥簇着一位妇人走了过来,那位妇人上身红色绣折枝花纹的窄袖襦衣,下配一条秋香色齐胸长裙,裙摆没有拖地,露出一点点脚尖。

妇人也是戴着羃离,根本看不清相貌。

在她身后,则是一群碧衣小婢和姜黄色衣衫的仆妇。

另外还有两个妙龄少女,一个着粉色衣裙,一个穿着鹅黄色的衣裳。两人身边亦是丫鬟簇拥。

“什么二百五?”妇人走到近前,跟最先下马车的少女说道。

那少女凑到妇人跟前,笑嘻嘻的说:“是二哥,他说这间客栈是他住过的第二百五十间连锁店?”

什么叫无语凝噎?

说得就是这位妇人,她好想扶额: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二百五的二货儿子?

都给他说过了,“二百五”不是什么好话,偏这小子记吃不记打,竟还颠颠的拿来炫耀。

唉,话说现在把这小子塞回肚子里,还来不来得及啊?

紫衣少年今天穿了件靛青色的圆领襕袍,头上戴着短脚蹼头,看起来很是文雅。

他忍着额角的抽搐,冷声对绯衣少年道:“王令齐,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里面安排?”

绯衣少年,也就是王令齐,听到长兄的呵斥,冲着妹子吐了吐舌头,然后撩起衣摆,大步朝掌柜的走去。

“哎哎,掌柜的,掌柜的,回神哟~~”

王令齐伸手在掌柜的面前晃了晃。

掌柜的猛地回过神儿来,老脸有些涨红,磕磕巴巴的道:“郎、郎君,可、可有什么吩咐?”

王令齐一指不远处的人群,道:“我家的贵客已经到了,赶紧吩咐厨房——”

他的话还没说完,掌柜的就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让厨房烧热水,准备食材!”

王令齐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错,我是说,让你的人把厨房让出来,我们家的下人自己去烧热水、准备吃食!”

“啊~~”,掌柜的又是一愣,“您的人自己动手?”

知道来的是贵客,也颇为讲究,但掌柜的没想到,人家会讲究到这种地步,竟是连热水都不让厨房的人给烧。

而令掌柜的惊讶的还在后面。

一群人拥簇着妇人和少女上了二楼,而剩下的仆妇也忙碌起来,先将马车赶到后院。

客栈的后院有点儿小,只能容下三四辆马车,其它十来辆马车则停在了外面,直接将客栈的后街堵了个严严实实。

所幸这条街原本就没什么人,也就没人跑来抗议。

停好马车,仆妇们便开始从马车车厢里往外搬东西。

起初,掌柜的以为他们是在搬行李,凑近了一看才知道,人家搬的居然是新鲜的蔬菜、肉蛋和水果。

掌柜的咽了口吐沫,拉住指挥的那个管事模样的人,好奇的问道:“您家主人出行,还、还随身携带食材?”

老天爷,这也太讲究了吧。

管事瞥了掌柜的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弱智,“当然不会随身带着。”他们从梁州出发,梁州距离京城好几百里,这么长的旅程,再好的食材也要烂掉了。

掌柜的舒了口气,我说呢,任谁也不能这么讲究。

结果管事的又补了一句,“这些食材,都是由专人,每隔一两日从庄子上快马运过来的。”他没说的是,他家娘子豪富,沿途有好几个庄子,正好可以供给。

“哈?”掌柜的傻眼了,“专、专人每隔两日运送?”

佛祖菩萨唉,这是什么人家啊,竟是比皇帝出巡还讲究?

两个少年拥簇着妇人和少女上了二楼。

丫鬟婆子抢先进去摆放铺盖、摆设等物。

待到几人进去的时候,床榻上已经铺了家常所用的凉席、褥子,香炉里也燃起了主人惯用的香料。

少女摘下羃离,露出一张明艳绝伦的面容:一张古典的鹅蛋脸,柳叶眉,杏眼儿,挺翘的小鼻子,唇形好看的樱唇…原就出众的五官搭配起来,真是美到了极致!

少女的美,没有一点妖媚气,反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和高贵端庄。

是那种女人见了都挑不出毛病的美,是那种很讨长辈喜欢的美!

“哎呀,坐了一天的马车,人都晃得要散架了。”

一关上门,刚才还亭亭而立的少女顿时好像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懒洋洋的歪到了榻上。

拽过她最喜欢的南瓜样靠枕抱着,小少女慵懒的仿佛一只猫儿。

“猫儿,累了吧?”面对如此失礼的举动,她的母亲和兄长居然都没有任何训斥,反而露出无比心疼的表情。

“嗯~我要睡一会儿,用饭的时候再叫我吧!”少女爱娇的从嗓子眼儿里嘀咕了一句,眼眸已经闭上了。

妇人赶忙从丫鬟手里取来薄被,小心的给女儿盖上。

然后妇人冲着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

两少年会意,踮着脚尖,跟母亲去了里间。

里间,床榻上也换了自家的铺盖。妇人坐在榻边,两个少年则一左一右的蹲下来,给妇人脱去鞋子。

妇人捶了捶腰,这些日子赶路,整天在马车里晃荡,别说猫儿了,就连她也累得不行。

“阿娘,您没事吧?要不要让人给您揉一揉?”王令仪没有忽略掉母亲捶腰的动作,关切的问道。

“没事儿,这几天赶路赶得紧,没休息好,等回京后好好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妇人,也就是唐元贞说道,“对了,你们回京也有些日子里,京里可还好?”

离京五年,终于回来了,唐元贞对家里很是惦记。

尤其是家里还住着那么几个不省心的主儿。

王令仪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在组织措辞,还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竟没有直接回答。

王令齐性子直,他才不管那么多,见大哥沉默,他直接道:“阿娘,咱们家就要被鸠占鹊巢了!最可恨的是,‘某人’还故意散布流言,说什么父亲行二却窃居正堂,还说什么谋夺爵位、强占财产之类的混话…”

第108章 国公府的那些事儿

春困秋乏,加上连日来的赶路,唐宓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窝在舒适的床榻上,闻着熟悉的熏香,她睡得很是香甜。

但在睡梦中,她依稀听到阿娘在跟两个哥哥说话——

“什么叫‘鸠占鹊巢’,把话给我说清楚?”

“阿娘,您别听阿齐乱说,事情是这样的,”

王令仪瞪了口无遮拦的弟弟一眼,缓缓给母亲解释道:“这月初三,上巳节,摘星院的阿佩以国公府的名义,邀请了许多同龄的小娘子在家里聚会——”

“哼,阿兄,她哪里是用国公府的名义,分明就是打着猫儿的旗号妄图混进世家的圈子里。”结果人家那些世家女根本不买账,来参加的小娘子多是勋贵和庶族,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王令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事关自己的小妹,他根本无法容忍,“阿娘,不只是上巳节,这两年咱们不在京里,王令佩没少在国公府作妖。”

唐元贞脸色也阴沉下来,她可以允许王怀恩一家继续住在国公府,也愿意让王令佩姐妹去女学堂蹭课,但如果王令佩踩过了界,那她是决不能容许的。

“不只是她,还有小万氏,整天里找寻唐妈妈的不是,”

既然把话题说开了,王令齐也不再隐瞒,继续道:“不是嫌昨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就是说今天想吃什么、什么,简直把国公府当成她家一样。哼,谁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不就是想从唐妈妈手里把抢过管家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