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王家阖家返乡守孝,两年前,便出了孝。

偏巧那时王怀瑾有了差事,暂时不能离开梁州。他不走,唐元贞自然也要留下。

唐宓是个小娘子,要跟在父母身边。

王令仪和王令齐兄弟则跟着李克己先生外出游学。

唯有王怀恩一家和王鼎一家返回了京城。

唐元贞知道这两家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无法回家,便安排唐妈妈带着二十客女提前返回了京城,好照看国公府。

现在看来,幸好那时有此安排,否则,国公府还真有可能被鸠占鹊巢。

“还有叔祖母——”王令齐越说越来劲,一时竟忘了阿兄的叮嘱。

“阿齐!”王令仪赶忙喝止。却已经晚了。

唐元贞蹙眉,“叔祖母又怎么了?”她就知道李氏不可能消停。

“…”王令齐自觉失言,不敢再开口,怯怯的看着自家大哥。

唐元贞直接将目光投向长子。没说话,但那种无形的压力,王令仪根本承受不住。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叔祖母娘家的族侄犯了点案子,叔祖母便拿着阿爹的名帖去寻京兆府,将、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这是目前李氏惹出来的最大麻烦,其它诸如随意去账房支银子、硬逼着唐妈妈开库房取用东西、强行拿走唐元贞庄子上送来的孝敬等小事则是数不胜数。

唐元贞眼前一黑,“她、她竟敢这么干?”这特么的是什么亲娘,坑儿子也没有这么坑的啊。

想凭借权势捞人,可以啊,你丫拿王鼎的帖子去啊。

作甚要用王怀瑾的名义?

难道李氏不知道,这种事一旦查出来,王怀瑾的仕途定会受影响?

还是她觉得,王怀瑾已经过继出去了,受不受影响与她没有关系?

既是这样,她凭什么打着王怀瑾的旗号摆平官司?

“儿子命人去查过了,事情倒不是很大,不过是侵占民田,儿子已经让人补偿了苦主,并且跟京兆府通了气。”

王令仪见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暗道一声不好,赶忙解释道。

这两年王令仪跟着先生四处游走,着实见识了不少,也知道似李家族侄这样的官司可大可小。

自己阿爹是朝廷命官,如今掌管一府的兵权,仕途正好,更不能在这种小事上有所欠缺。

所以,王令仪回京后,听闻了这件事后,第一时间跑去善后。

所幸,京兆府冯裕是阿爹的旧相识,为官清正严明,却也不是不懂变通的老顽固。

再加上王令仪及时补偿了苦主,而苦主又立刻撤了诉状,冯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件事抹平了。

“…阿仪处理的很好,”对于能干的长子,唐元贞既欣慰又满意,脸上的阴沉略略缓和了些。

“只是,儿子还是没能将阿爹的名帖要回来。”王令仪揉了揉额角,对于那个名为叔祖母、实为亲祖母的女人,他也很无奈。

唉,内心同情阿爹一百遍,遇到这么一个坑儿子的阿娘,真心苦逼啊。

“无妨,这事儿等你阿爹回京后再说。”唐元贞眼里闪过一抹寒光,嘴上却无所谓的说道。

王令仪和王令齐对视了一眼,两兄弟齐齐打了个寒战,暗中为“叔祖母”祈祷。

他们的阿娘,说话时越是漫不经心、越是随意,越表明她已经将这件事记在心底,早早晚晚会“回敬”过去!

“家里还有什么事吗?”

唐元贞就是担心家里,这才留下王怀瑾跟下一任交接,自己带着女儿先返回京城。

“其它的都是小事,唐妈妈已经处理好了。”王令仪赶忙说道。

“嗯,这几日你们阿婆可有寄信给家里?”唐元贞略略松了口气,看来糟心的事也就那么几件。

“三天前我们离京的时候,曾经收到阿婆的信。信中,阿婆说,她和阿平已经在回京的路上,约莫再有半个月就能抵达京城。”

王令齐抢着回答。

王家除服后,赵氏便以礼佛为名,想去几大佛教圣地游玩。

王怀瑾和唐元贞不放心,且他们身为儿子儿媳妇,岂能让母亲独自出行?

就算自己无法随身服侍,也要派个年长些的儿女跟随啊。

于是,王怀瑾便想让王令仪兄弟中的一个跟赵氏一起,结果赵氏却说,“不能耽搁了孩子们的正事(那时李克己已经表示要带两个弟子外出游历),你们若实在不放心,就让阿平跟着我吧。”

那时王令平刚刚四岁,哪里能“服侍”得了祖母?

但王怀瑾和唐元贞也知道,王令平自幼养在赵氏跟前,跟赵氏这个祖母感情十分深厚。

由他陪伴,赵氏的旅途不至太寂寞。

夫妻两个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让王令平与赵氏一起出行,另外还增派了不少部曲和仆妇。

赵氏祖孙两个一路向南,他们也没有特定的目标,几乎是走到哪儿玩到哪儿,两年过去了,祖孙两个简直都玩儿疯了,几乎忘了“回家”两个字怎么写。

还是王怀瑾担心赵氏的身体,一封信接一封信的催促,赵氏这才意犹未尽的表示,今年端午前一定回家…

第109章 碰瓷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

“哈~~”唐宓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天色,惊讶道:“咦,天都黑了?”

她竟睡了这么久?

“三娘,您醒了?”

阿苏端着个托盘进来,见唐宓从榻上跳下来,正站在窗户边往外看,赶忙说道:“喝口蜂糖水吧。”

“嗯。”唐宓应了一声,抬手端起白瓷盅,轻啜了几口。

温温的蜂糖水滑入口腔,顺着食道流入肠胃,因睡眠而有些空的肠胃顿时觉得舒适了许多。

“哎呀,猫儿姐姐,你总算睡醒了,”

柳佩玖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的说:“从下午就开始睡,你可是整整睡了一个多时辰哩。”

唐宓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的说:“累了,自然要好好睡一觉。对了,表姐呢?”

柳佩玖笑着说:“在大堂用暮食呢。舅母和两位表哥也都到了,就差你一个。赶紧的,咱们下去用饭吧。”

唐宓放下白瓷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唔,是有些饿了。走!”

柳佩玖蹦跳着走进来,伸手挽住唐宓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嘀咕,“猫儿姐姐,我给你说啊,那个掌柜的可好玩儿了。咱们用个饭,他也大惊小怪的,真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就是用饭讲究了一些,菜品精致了一些嘛,那掌柜的却总一副惊诧的表情,啧啧,太好笑了。

唐宓抿嘴儿一笑,没说话,小地方的人,见识浅薄一些也是正常。

大堂里,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跟小伙计一起看着王家人用饭。

偌大的屋子里,坐着的只有王家几口人,周围却有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

“我滴个乖乖,那么好的山泉水煮出来的茶,竟然是用来漱口的,而不是用来喝的。”

“掌柜的,那、那个就是澡豆吧。啧啧,我刚才在外头偷偷的闻了闻,真香!听说用了十几种药材和香料制成的呢。”

“哎哟额滴娘啊,他们一顿饭这是要吃多少道菜啊?里面居然还有牛肉!”

这年头,牛精贵得很,没有官府许可,百姓决不能私自宰杀,否则就是犯法。

寻常百姓人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牛肉。

似他们悦来客栈这样的地方,更是多年没有上过牛肉这样的菜肴了。

“哎哎,掌柜的你看,他们用的筷子是不是银制的?”

“不只是筷子,人家用的碗碟杯盏全都是上等的官窑细瓷,这样的瓷器,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掌柜的和小伙计一边看着,一边悄悄的议论着。

唐宓耳朵好使,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禁有些莞尔。

王家的饭桌,依然是分餐制。

唐宓的座位上已经摆放好托盘,托盘里菜、汤、主食若干,色泽很好,这会儿还冒着丝丝热气。

“猫儿,快坐下用饭吧。”

唐元贞没动筷子,就等着宝贝女儿下来一起用饭呢。

她不动手,几个小辈也不好开动。

唐宓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小鼻子,“是我起来晚了,累得大家久等。”

“说什么呢,你身子骨弱,这些天赶路赶得紧,你多休息些也是应该的。”

王令仪先开口了,爱怜的看着妹妹。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不宠她还能宠谁?

唐宓暗暗摸了摸自己硬硬的小胳膊,笑得有些心虚。

柳佩玖在一旁撇嘴,猫儿姐姐身子骨弱?

开什么玩笑?

这位主儿,可是能手提鞭子把乡间赖汉抽出八条街的彪悍女子。

她这样的都叫“弱”,那自家姐姐就是残疾人了。

不过,柳佩玖也知道,唐宓在王家万分受宠,不只是舅父舅母把她当心尖尖、眼珠子,就是两个表兄和最小的表弟,也将她当成宝贝。

慢说是多睡会儿,就是唐宓还在床上窝着,舅母和表兄都不会苛责半句,反而会心疼的把饭菜端到榻上,送到唐宓的嘴边。

在王家这几年,柳佩玖早就习惯了王怀瑾一家对唐宓的娇宠。

柳佩玉不似柳佩玖这般暗地里吐着槽,她笑盈盈的接过话茬,“表兄说的是。猫儿这些日子着实累到了。白天在马车里就没什么精神,应当好生歇息。”

经过几年的调理,柳佩玉的身体彻底康复了。

但她骨架小,天生一副怯弱的模样。

从外面上看,她是几个萝莉中最“弱”的一个,也是最应该喊累的那个人。

如今,连她都说唐宓该歇息,旁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对于柳佩玉的懂事,唐元贞十分满意。

她不怕多养几个人,就怕养出王令佩那样的白眼狼。

“好了,用饭吧!”

唐元贞一声令下,大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食不言!

掌柜的和小伙计眼睁睁看着几位贵人,姿态优雅的进食。

整个过程中,竟是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弄得他们连小声嘀咕都不敢了,傻呵呵的干看着。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后院便忙碌起来。

王家的仆役们来回穿梭,却秩序井然,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掌柜的披着衣服、打着哈欠出来,正好碰到王家的管事。

“这位郎君,你们今儿个就走?”

掌柜的赶忙穿好衣服,快步走到王管事近前,低声问道。

“是啊。我们娘子急着回京呢。”王管事随口应了一声,又吩咐厨娘赶紧做饭。

几个厨娘忙得脚打后脑勺,她们不仅要做今天的早饭,还有准备路上的点心。

王管事说了,今天傍晚就要赶到京城,中午可能没时间正儿八经的做饭。

但主子们不能委屈了,所以,她们需要提前把中午的饭菜也做出来。

…如此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王家的主子们也都起来了。

用过早饭,王令齐给掌柜的结算了房钱,又给了赏钱,这才跟大部队一起离开客栈。

掌柜的拿着满满的荷包,万分不舍的目送王家人离去。

而另一边的墙角,一抹粉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王令仪兄弟两个大了,不好搭乘马车,继续骑着他们的马在前面开路。

马车缓缓行进着。

到了中午时分,车队已然赶到了距离京城不到五十里的驿站。

“阿兄,前面就是驿站了,我过去打点一下。”

王令齐手搭凉棚,看到驿馆的幌子后,赶忙跟王令仪说道。

“嗯,去吧。”王令仪有意磨炼弟弟,所以这次出来迎接母亲的时候,事事都让王令齐去安排。

“驾~~”

王令齐用力踢了踢马肚子,枣红马飞快的向前跑去。

“慢一点儿,别——”

“摔着”两个字还在王令仪的口中,王令齐那边就出事了。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王令齐的马直立起来,一个粉色的身影倒在了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