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见礼完毕,唐宓才开始回答顾氏的问题,“好叫阿婶知道。昨日夜间,花房的仆役一时大意,竟忘了关窗子,致使七盆牡丹冻伤,其中便包括那盆双头牡丹——”

“什么?那盆牡丹被冻坏了?”顾氏脸色微变。

如果柳氏没有说这盆牡丹是送给她侄孙女的,冻坏也就冻坏了,根本不与她相干。

可柳氏既然表明这是给顾家大娘的新婚礼物,那顾氏就忍不住多想——牡丹无端被冻伤,可不是什么吉兆哇。

高坐主位的柳氏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可不是给冻坏了?哼,枉我这般信任你,可你就是这么管家的?连个花房都看不住?”

这是当众给唐宓没脸了。

顾氏听了,都忍不住微微蹙眉,暗道:阿家这是怎么了,竟这般不给阿唐留面子?

王氏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担忧与不忿。阿婆这般,分明就是故意找阿唐的麻烦啊。

整个李家谁不知道,花房是太夫人的心肝宝贝,平日里都不许旁人插手。

花房的管事亦是太夫人的心腹,只听太夫人一人差遣。

阿唐虽然管家,却管不了这小小的花房!

所以,花房出了事,根本与唐宓没多大关系。

可太夫人却借此发难,实在太、太过分了。

但王氏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孙媳妇,在柳氏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地位,饶是她有心帮忙,却没胆子帮唐宓辩解。

小顾氏还沉浸在刚才跟唐宓的见礼中,她忽然发现,原来跟寒门庶族相处,也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

或许,她可以试着像夫君所说的那样,跟唐氏成为普通的妯娌!

几个女人各有心思,谁也没有开口,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唐宓柔柔一笑,道:“阿婆请宽心,几盆牡丹都已救治妥当,我这就命人搬来。”

说罢,唐宓转身对阿周使了个眼色。

阿周会意,快步出了正堂。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柳氏面沉似水,不发一言。

顾氏似乎才认识唐宓这个侄媳妇,一直不着痕迹的打量她。

小顾氏继续低头想着什么。

王氏忍了又忍,想到她的一双儿女,咬了咬牙,故意笑着说道:“哎哟哟,咱们十八娘手里还有这等能人,竟能将冻伤的牡丹治好?”

柳氏抬起眼皮,冷冷的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被吓得一个瑟缩,为母则强,为了孩子,她还是极力保持脸上的笑容,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虽然王氏也没干什么,唐宓却很承她的人情。

冲着她笑了笑,唐宓道:“我阿娘注重农耕,庄子里供奉着好几位善农事的老农,这些老农根据多年经验,培育出了一种农家肥料,可以促进作物生长、治愈农害。我原本只是试一试,没想到那些农家肥对花木也有神效。”

“哦?竟有这种宝贝?”

王氏表情非常夸张。

让她这么一打岔,堂内的气氛倒是没那么冷凝了。

不多会儿,阿周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走了进来,每两个婆子手里都抬着一盆牡丹。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那几盆牡丹身上。

尤其是柳氏,噔噔走下矮榻,几步来到近前,仔细观察着,试图寻找出这些牡丹被人调换的可能。

但,任凭她怎么看都找不到问题。

她太重视花房了,所以花房里有多少牡丹,每盆牡丹是什么品种,颜色、花型是个什么情况,柳氏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非常笃定,这七盆花就是她原本的那七盆。

难道,唐宓的那个什么“农家肥”真有这么神奇?

就在柳氏惊疑不定的时候,唐宓却忽然开口了,“阿婆刚才说的是,花房出了事,虽未造成什么损失,却也不能轻轻揭过。我作为管家人,未能管好下头的仆妇,当按照规矩罚没半年的月例。而花房的管事婆子徐氏,当杖二十,革去三个月的银米!”

唐宓的判决绝对的公正无私。

她连自己都罚了,柳氏再没有包庇自己心腹的理由!

柳氏猛地看向唐宓,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怒火。

唐氏,居然敢惩戒她的心腹?

她、她有没有把自己这个太夫人放在眼里?!

唐宓表情严肃,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掐腰:如果柳氏能像个慈爱的长辈,她自然会亲之敬之;可若是她为老不尊,那就别怪她这个做小辈的“忤逆”了。

第363章 遇袭

作为这次事故的间接责任人,唐宓毫不客气的罚了自己。

有了她做对比,就是柳氏心里再不愿,也不能包庇心腹婆子。

顾氏、王氏和小顾氏婆媳几个还在旁边看着呢,柳氏一向标榜自己公正无私,自是不能在小辈面前失态。

咬着牙,柳氏点头同意了唐宓的处罚意见,眼睁睁看着那婆子被拖出去,拉到院子里行刑。

幸好李家不是军伍出身,家里行刑的杖也只是寻常的木杖。

但二十杖打下去,也足够让人皮开肉绽了。

那婆子是柳氏的心腹,虽顶着个仆役的名儿,日子却过得十分舒坦,说句养尊处优都不为过。

多年富贵日子,那婆子养得是又白又胖,木杖落在厚实的屁股上,发出嘭嘭的闷响。

不多会儿,便青紫一片。

待二十杖行完,那婆子已经昏死过去,而她的身下则是一片暗红。

百忍堂的丫鬟婆子,只要不当值,都被叫来观刑。

亲眼看到太夫人的心腹被打成这样,众人的脸色都吓得惨白。

尤其是其它几个跟那婆子资历差不多的管事,神色晦暗莫名,内里更是心绪翻腾。

经此一事,柳太夫人在李家那牢不可摧的威信严重受损。

要知道,这只是太夫人跟十八娘的第一次交手啊,结果,人家十八娘啥事儿没有,柳氏却险些折损了一员心腹大将!

李家的仆役中,有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悄悄钻营,想方设法跟桂院扯上关系。

对于这些,柳氏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但猜也能猜到。

她脸色阴沉,两只眼睛冷冷的看着唐宓。

唐宓却似没有发现,继续恭敬的跟柳氏回禀家务。

“嗯,就按你说的办。”交了一回手,却惨遭落败,这让柳氏顿时清醒过来。

她,轻敌了!

唐氏不是萧氏,更不是顾氏,她是李家名正言顺的未来主母,事事都按着规矩办,身后又有丈夫全力支持,柳氏想找茬都不容易。

若是仗着长辈的身份磋磨唐宓,比如立规矩、侍疾什么的,估计也不行。

唐氏只是孙媳妇,与柳氏之间还隔着萧氏和顾氏呢。

柳氏真若有什么差遣,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她嫡亲的儿媳妇,而不是唐宓。

…思来想去,柳氏一时竟对唐宓有些无可奈何!

不行,我绝不能坐视唐氏在李家站稳脚跟。

柳氏暗自咬牙,脸上的怒色却渐渐退去,重新变回那个规矩端方、慈爱仁厚的长辈。

她甚至还殷勤的叮嘱唐宓,“明日顾家喜宴,咱们都要过去,出行之事繁杂而琐碎,阿唐啊,你可要多加注意。”

唐宓乖巧的应声,“是,儿省得。”

顾氏和王氏看到这般场景,却纷纷为唐宓担心。

因为她们太了解柳氏了,这位老祖宗可不是个肚里能撑船的大度之人。

唐氏害她失了颜面,她定不会放过唐氏。

眼前这慈爱的模样,不过是柳氏的缓兵之计、疑兵之法,她心里没准儿已经有了对付唐宓的新计策!

顾氏和王氏猜得不错,柳氏确实有了新的主意,不过,眼下不是发作的时候,她要找个最恰当的时机,给唐宓来个措手不及!

唐宓虽然不知道柳氏的想法,但她却清晰的感觉到柳氏周身散发的气息。

唔,似乎不太美妙哟。

唐宓暗生警觉,回到桂院后,更是一番忙碌。

次日,顾家嫁女儿,因着顾琰的关系,京中大半个贵族圈全都惊动了。

顾家门前车水马龙,各色马车将整个街区都堵得满满当当。

这是唐宓管家后,第一次出行,所以从车马、跟车丫鬟到侍卫,她都安排得很是稳妥。

到了顾家,唐宓虽没有达到长袖善舞,却也是稳重行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疏漏。

诸世家的女眷们见了,纷纷点头:这唐氏虽不是真正的世家女,却也不太差。到底体内流淌着一半的兰陵唐氏的血啊。

至于另一半属于粗鄙武夫王氏的血,则被世家贵妇们暂时忽略了。

见唐宓成功亮相,且表现不俗,王氏很是为她高兴。

顾氏和小顾氏姑侄两个虽不似王氏那般喜欢唐宓,但也不希望自家喜事出现什么差池。唐宓表现好,她们脸上也有光彩啊。

唯有柳氏,仍是摆着一副高贵慈爱的模样,对唐宓的表现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

顾家虽是嫁女儿,但因着顾相位高权重,依然办得十分热闹。

黄昏时分,新郎来迎亲,一番热闹后,一对新人在顾家大宅举行昏礼。

众宾客观礼完毕,便纷纷离去了。

他们的身份,基本上是不惧怕宵禁的,可也不能这么多人一起违例啊。

唐宓坐在马车里,支应了一天,她也有些乏了。

靠在车厢上,唐宓眯着眼睛打起了盹儿,思绪则已经飘向了离京的李寿身上。

昨天李寿便销了婚假,现在距离除夕还有十来天的功夫,圣人的意思,原本是想让李寿待在京里,年后出了正月再去跟太子一起办差。

李寿却拒绝了。

要知道,太子如今还在京郊挖井、修水渠呢。

李寿作为臣子,也不能恃宠而骄啊。

所以,李寿昨天下午便离开了京城,跑去京郊跟太子汇合。

想到二九兄,唐宓又不由得想到了明年的旱情。

果然如王大妞所说,今年冬天是个难得的暖冬,如今已经腊月都过了一半,但始终都没有下雪。

天气太暖,地里的虫卵都冻不死,旱灾之后,蝗灾也不可避免了。

一想到这些,唐宓的心头就笼上了一阵阴云。

相较于这些事,李家的那些琐事又算得了什么?

与其跟柳氏、萧氏计较,唐宓还不如腾出时间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比如继续筹集粮食,以便明年灾情爆发后赈济灾民。

唔,老神仙已经按照王大妞所说的,用蝗虫进行了实验,发现这东西果然极有营养,人吃了非但无害,反而有益处。

另外,鸡鸭鹅等扁毛畜生也确实能消灭蝗虫。只要数量够多,相信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抑制蝗灾。

唐宓一条条的想着,整个人也渐渐清醒起来。

忽然,嗖、嗖两记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唐宓的身体向前扑去…

第364章 受伤了

“十八娘!”阿周和阿苏一手抓住车厢壁上的把手,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扶唐宓。

唐宓反应很快,在身体被甩出去的那一刻,迅速抓住了把手。

“怎么回事?”

唐宓心里突突直跳,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十八娘,有、有刺客!”

阿周小心翼翼的撩开车窗帘子,偷眼往外看着。

正好看到几个黑衣人从墙上跳下来,几个起落便冲到了李家车队前。

之前的几记破空声是箭矢,不过给唐宓赶车的车夫是李寿精心挑选的,看着朴实得像个田舍汉,其实手上颇有些功夫。

冷箭从墙上射下来,车夫在第一时间便闪躲开来。

他躲避的那一刹,也不忘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下来。

而前面几辆车的车夫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尤其是第一辆车的车夫,因为走在最前面,目标明显,率先被歹人一箭射穿喉咙,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马车的马没人控制,又受了惊吓,撒开蹄子便飞快的跑了起来。

第二辆车略好些,车夫只是受了轻伤,强忍着伤势,驱赶着马车向前跑去。

两辆马车在人群间横冲直闯,惊翻了一路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