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的对话,似乎就不怎么甜蜜了。

“老祖宗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执着与对李家的掌控,”

唐宓接过话茬,低声说道:“而且我总有种错觉,觉得老祖宗待儿孙们太过、太过严厉。”

听唐宓极力用委婉的措辞评论老祖宗,李寿不禁勾了勾唇角,“猫儿,你不必这般斟酌措辞。呵呵,他对李家的儿孙,已经不是严父那种的严厉了,根本就是冷酷。”

就像奴隶主对待奴隶,儿孙们稍微有不令他满意的地方,他便会毫不留情的斥责、惩罚。

老祖宗对于儿孙们的态度好坏,并不根据血缘或是感情亲疏,而是取决于儿孙们是否能给他带来利益。

有用的,就会被捧做珍宝;没用的,便将被弃如敝履。

在他的这种“功利主义”的影响下,李家的风气渐渐坏了,再也没了往昔的宽容、坚韧与骄傲!

虽然这么说自家曾祖父有些不孝,可这些年来,老祖宗给李寿的感觉,就是如此。

李祐堂和李其琛他们,整日生活在这种氛围之内,或许已经习惯了。

但李寿从小在郑家长大,半路回的李家,所以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李寿望了眼被烟花映照得格外璀璨的天际,嘴巴贴在唐宓的耳边,小小声的说:“猫儿,我对老祖宗怎么都生不出亲近之心,过去我以为是我不在李家长大的原因。可现在,我似乎发现了李家的一个天大隐秘。我、我——”不知该不该继续查下去。

唐宓心里咯噔一下,她感觉到李寿的无助与惶恐,用力抱紧他,低声道:“十八郎,你放手去做吧。不管这个隐秘之下,埋藏的是何等肮脏、龌龊的真相。”

她有种预感,李家的谜团如果真的被揭开,对于李家来说,极有可能是致命的丑闻!

“嗯~”李寿将脸贴在唐宓的脸上,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仿佛能给他带来无穷的力量。

除夕之夜,是热闹的一夜,鞭炮声、笑闹声不断。

京城虽然依然宵禁,但却成了一年中难得的不夜城。

李寿和唐宓回到桂院,略略梳洗了一下,在榻上歪了歪。

两人根本就没有睡踏实,因为今天是正旦大朝会的日子,决不能迟到。

天还没亮,两人便起来了,洗漱,梳妆,换上大礼衣。

李寿是侯爵的紫袍,唐宓则是国夫人的花钿礼衣。

准备妥当,两人便朝百忍堂而来。

老祖宗没有官职,却是京城难得的人瑞。

前文咱说过,在大梁,活得久了也是一种资本。

这不,老祖宗因为长寿,哪怕不是高官,一样可以参加正旦朝会、呃,过后的宴饮。

李祐堂和李其琛就有点尴尬,前者是官阶不够高,还达不到参加朝会的标准,后者干脆就是个白丁。

他们都这般尴尬了,就更不用说他们的妻子了。

看到唐宓一身华贵的礼衣,柳氏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子醋意。

萧氏刚跟李寿夫妇做了“和解”,心里虽有些泛酸,但到底没有表露出来。

而李家其它的女眷,忽的发现了一个问题:噫,唐宓的钿钗竟是一品夫人才能佩戴的九钿。

李寿的品级,堪堪不过三品啊。

直到这时,李家众人才反应过来,难怪两人成亲后,李寿没有给唐宓请封诰命哩。

因为人家唐宓未出嫁前,就已经是一品国夫人了。

就这,还请封?

请封什么?

放着国夫人不做,跟着李寿降等做侯夫人?!

意识到这一点,萧氏、顾氏等女眷看向唐宓的目光就变得不一样了。

别的女人想要得诰命,要么是靠丈夫,要么就是靠儿子。

可人家唐宓呢,硬是靠自己挣来了外命妇最高品级的诰命。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乍就那么大呢!

人群中,李敬薇的脸色格外难看。

之前她还暗地里笑话唐宓,想着什么时候当众嘲讽唐宓一番:你以为李寿看重你,结果进门都快一个月了,为何他至今不给你请封诰命?

萧氏感觉到女儿周遭气场的变化,悄悄伸手拉了拉李敬薇的衣袖。

李敬薇抬起头,小脸上满是失望与委屈。

萧氏心里暗暗叹口气,压低声音对她说,“阿娘说什么来着?唐宓,不好惹。你不要再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跟她起冲突了。”

一个女人,不靠父兄、不靠儿孙,单单凭借自己就能一步步获得诰封。

这表明什么?

表明这个女人足够出色,靠山也足够强硬!

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就不要跟这样有能力、有靠山的女人死磕!

李敬薇不甘心,二皇子怎么就是个不相干的人了。她、她心悦他呀。

萧氏最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她这幅模样,顿时火了,冷声道:“你又忘了我说的话?”

再跟郑二纠缠不清,她就当没李敬薇这个女儿!

李敬薇到底是个娇养惯了的小娘子,她最大的底气便是自己的亲娘。

见萧氏真的怒了,她不敢再多想,只在心里暗暗啜泣:呜呜,二郎,咱们无缘啊~~

李寿和唐宓簇拥着老祖宗上了马车,然后又各自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一行人缓缓出了李家。

朱雀大街上,挤满了各种规制的马车,大家都朝着统一的方向行进着。

如果大梁有航拍,那么高处的人便会拍下这样一幅场景:宽敞的街道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光亮,那些小小的光亮移动着奔向太极宫。

太极宫,承庆殿。

今天是姜皇后被解禁后,第一次在这么大的场合召见外命妇。

一身钿钗礼衣,姜皇后显得分外郑重。

只是,此刻的她,却有些怒意——

“阿嫂,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把阿清带来了?我不是说过吗,以后再也不许她进宫?”

姜鹤年的妻子,姜清的母亲柳氏却一脸为难,“娘子,我、我,唉,咱们阿清实在太可怜了——”

姜皇后冷着一张脸,也不废话,直接道,“你若非要带着她,那么就一起离宫!”

柳氏傻眼。

姜皇后却冷冷的看着她,“自己决定吧!”

反正她是不会再亲近姜清那个祸害,如何取舍,柳氏自己看着办…

第388章 打擂台

辛巳年的正旦,是唐宓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见到姜清。

坐在马车里,唐宓撩起车窗,隐约看到一个消瘦的女子被几个粗壮的婆子“簇拥”着往宫外走。

那女子拼命的挣扎,嘴里还叫嚷着什么。

唐宓侧着耳朵,细细的停了一会儿,恍惚听到了“姑母”、“太子表兄”之类的话。

咦?那人难道是姜清?

唐宓眯起眼睛,仔细的再看过去,却发现,那个女子已经被婆子们塞住了嘴,然后直接扔进了一架普通的马车里。

那女子还在挣扎,数次想扑出马车,都被婆子们按住了。

在马车后车门关上的那一刹,女子最后一次扑到车门前,露出了她的面容。

唐宓正巧看在眼里,噫,姜清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人也消瘦得厉害。

若不仔细辨认,外人很难认出,这个状似疯妇的女人就是那个表面柔弱温婉、内里骄纵自私的皇后侄女儿!

马车缓缓行进着,在宫门口的时候,正好与那辆马车错身而过。

唐宓已经放下了车窗帘子,但头靠在车厢壁上,还是听到了婆子的抱怨声。

“这哪里是什么世家贵妇?根本就是个疯婆子啊。”

唐宓悄悄撩起帘子的一角,透过缝隙,看到那婆子跟在车后,正小心擦拭着脸上被抓挠出来的血愣子。

另一个跟车的婆子啐了一口,恨声道:“哼,她算哪门子的贵妇?娘子彻底厌弃了她,她又发了疯,以后啊,估计就只能在庄子上‘养病’咯!”

唐宓挑眉,姜皇后恼了姜清?还将她直接流放了?

“好了好了,今天是正旦,新年头一天,切莫说这些晦气的话,没得坏了一年的好运道。”

“是极是极,等将这疯婆子送走,咱们可要好好驱驱霉!”

几个婆子小声嘀咕着,跟着马车缓缓离开了太极宫。

唐宓收回视线,心里暗叹:姜清这次是彻底完了,以后估计再难见到她。

不过,唐宓并不可怜她,能有今日,姜清绝对是自作自受。

下马的下马,下马车的下马车,众人在宫门口验过了身份,这才步行往宫内走去。

李寿和唐宓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祖宗,孝敬、恭顺的模样,如同今日来参加朝会的所有晚辈一样。

老祖宗冷峻的脸上难得的绽开笑容,跟路过的柳家、顾家等各世家的家主打招呼。

听人称赞有个好重孙的时候,老祖宗也满脸欣慰与骄傲。

行至两仪殿,李寿和唐宓便分开了。

李寿扶着老祖宗进了两仪殿,而唐宓则继续往里走,前往皇后现在所处的承庆殿。

正旦朝会庄重而热闹。

各地官员纷纷送来了“祥瑞”,什么白龟、白虎、白熊。

三省六部及诸文武百官都奉上了贺文,各种喜事、各种吉利话层出不穷。

反正吧,今天是大年头一天,只许言好事,决不能说丧气话。

朝堂上下、君臣之间,一片喜庆祥和。

后宫,姜皇后也喜气盈盈的接受外命妇的朝贺。

唐宓年纪虽轻,但品级放在那里,按照规定,站到了第一排。

身边的外命妇无一不是头发花白的老妇。

她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娘子站在一众老妇中间,真真是鹤立鸡群、光彩夺目。

姜皇后一眼便看到了唐宓,笑盈盈的跟她打招呼,“几日不见,阿唐愈发稳重、干练了。”

她扭头对坐在下首的赵氏点点头,笑道:“阿姨好福气啊。”

赵氏闻言,欠了欠身,道:“娘子谬赞了,猫儿是个好孩子,就是年纪轻了些,以后还需娘子多多照拂。”

“阿姨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理应相互照拂。”姜皇后对赵氏格外敬重,全然不似过去那般只做表面功夫。

至少在外人看来,她是真心尊敬圣人的乳母。

而之前两人的些许龃龉,也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姜皇后的种种示好,赵氏并未多么在意。她一生荣辱皆在圣人身上,只要圣人好好的,皇后什么的,对她根本没有多大的威胁。

倘或圣人有什么不妥,赵氏眯了眯眼睛,呵呵,她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岁,苦吃过,福也享了,就算立时死了,也不觉得亏。

唐元贞立在人群中,见女儿年纪轻轻却站在最前列,心里既是欢喜又是骄傲。

正旦朝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阳高升才结束。

大朝会过后便是宴饮,圣人在甘露殿赐宴,宗室、勋贵、五品以上的朝臣,以及京中高寿者全都应邀参加。

大殿里人头攒动,人们各有各的小圈子,要么高谈阔论,要么举杯畅饮,气氛很是热闹。

庚辰之乱带来的阴影已经彻底褪去,贵人们再次回归富贵祥和的生活。

圣人盘膝坐在御座上,含笑看着嬉闹的人群,目光一转,正好看到李寿恭敬的侍奉在李家老祖宗身边。

“十八郎,你个猴小子,还不赶紧滚过来,好生跟阿舅吃杯酒?”

圣人一指李寿,不客气的笑骂道。

虽是“骂”,但亲密之情溢于言表,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尤其是圣人的几个儿女,更是心里泛酸:阿爹就是偏爱十八郎,竟是连嫡亲儿女都比不过这个宝贝外甥啊。

李家老祖宗眸光闪烁,慈爱的对李寿道:“阿寿,圣人召唤,你还不赶紧过去?”

李寿乖巧的应声,然后才起身来到御前,举杯向圣人恭贺新春。

众人瞧了,暗自议论不已,啧啧,瞧瞧人家李十八郎,多孝顺的孩子啊。

老祖宗心里却在冷笑:他孝顺?哈,这狼崽子若是真孝顺,就不会跟他争权!

一想到那个还没有落成的“东庐书院”,再想想族人们那欣喜若狂的模样,老祖宗就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端起酒杯,老祖宗默默的盯着杯中澄澈的酒水,默默的下了一个决定。

正旦朝会结束了,宫里的赐宴也吃完了,回到家中,又是丰盛的家族聚餐。

分家出去的族人们再次回到主宅尽情畅饮。

酒过三巡,老祖宗突然开口了:“我上了年纪,你们也开始糊弄我了。我竟不知,历史悠久、名声卓著的李氏家学竟糜烂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