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家们并不买账,觉得这是单纯凭借官职大小、或是地位尊卑而排出来的世家排行,根本不符合规矩。

他们不认同,直接斥之为“勋格”。

然而,不管他们承认不承认,那些在他们眼中根本不配做世家的家族还是加入了进来。

他们气愤之下,却也毫无办法。

因为他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清楚,世家真的在衰败。

若是换做以前,哪怕那些败落的世家,也有着属于世家的骄傲,绝不会为了些许利诱就没了骨气。

因为那些小世家,看清了现实,知道就算自己不出头,也抵挡不住历史的脚步,与其这样,还不如帮勋贵们发个声。

如此还能为家里换取足够的利益!

世家内部的矛盾激化了,过去还没有放到明面上,所以大家即便心里清楚,也不会说出来。

可是圣人一部《氏族志》却如同放大镜,将这个情况清清楚楚的展现出来。

更让那些还沉浸在世家迷梦中的人意识到,时代真的不一样了,世家这个尊贵了千余年的特权阶级,正在一步步被削弱、被瓦解。

最终等待他们的,将是彻底消亡。

顾、郑、王等几个甲等世家着急了,偏偏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他们选择了柳大明曾经使出的一招“非暴力不合作”!

是的,这些当权的大世家开始有计划的针对、隔离那些新晋世家。

比如世家宴集,他们绝不会宴请那些“叛徒”和新加入进来的勋贵。

无论什么公开场合,世家们绝不会跟新晋成员凑在一起。

他们固执的形成了一个圈子,将那些他们看不上的家族全都排斥在外!

所幸顾琰他们还有理智,并没有扩大打击面,至少似李家这样“中立”的家族,他们并没有剔除出去。

所以,唐宓也就没有受到迁怒。

这其中,也有王家的原因。

那啥,王家不比蒋、牛、方几家,人家好歹富贵了几十年,王家却是彻头彻尾的贫苦农家出身。

满打满算也才富贵了不足三十年。

再加上王鼐和万氏的名声太差,饶是这些年王怀瑾夫妇极力为家族刷名声,别人一提起王家,就只有一个印象:没规矩!

当然,王怀瑾夫妇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至少人家把他们这一家跟王鼐分了开来。

提到他们时,更是语带同情:唉,这般好的郎君,怎么就碰到那么一个不靠谱的阿婆/阿爹?!

因着家族历史短,且王鼐、万氏的负面影响,王家连提名氏族志的资格都没有。

王怀瑾也就成了几大国公中,唯一一个不是世家的人。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然而在世家眼中,却成了王怀瑾有自知之明的证据。

唔,王家子不愧是唐太府的女婿兼学生,虽然出生低微,却懂得规矩,没有仗着自己是一品国公、大理寺少卿就硬往世家里挤。

不错,很不错。

连带着,那些人看唐宓也顺眼了许多。

三月初一,东庐书院正式开学,那些原就报了名、缴了高价学费的世家学生们,如期前来上课。

唐宓和李寿穿着复古的深衣站在门口,看到络绎不绝的学生,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因为《氏族志》而被迁怒,继而影响书院,那可就太冤枉了。

东庐书院是新开的,没有口碑,也没有成功案例,山长还是个十六岁的年轻小娘子。

这书院,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家长们看在李克己和唐氏藏书的份儿上,将家中子弟送了来,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心相信了东庐书院。

开学这一天,许多家长借着送孩子的机会,混进书院准备旁听。

对此,唐宓并没有加以阻拦,反而大方的敞开大门,任由家长们参观、旁听。

今天有李克己先生的课,不是班级内的小课,而是所有学生的大课堂。

授课地点也选择了中庭的大礼堂。

李克己盘膝坐在正前方的讲台上,背后是个大大的黑板。

下方是一排排的书案,书案后放着蒲团,大大小小、年龄不同的学生们按高矮依次落座。

最后面则是旁听的家长。

李克己不似普通的先生,没有就某一本书进行讲解,而是坐在那儿侃侃而谈。

讲述自己求学的经历,描绘这些年外出游历的场景,讲述过程中,他引经据典,圣人名言、四书五经的句落脱口而出。

说到兴致来时,他甚至拍案而起,引吭高歌,历代先贤们的诗词歌赋他是信手拈来。

李先生的课,并没有太深奥、太死板的内容,却也并不浅白,就连那些旁听的家长们,个个都听得如痴如醉。

李先生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家长和学生们却意犹未尽。

待到李先生利索的起身,甩开袖子离去后,众人还一副尚未回神的状态。

足足过了一刻钟,家长和学生们才醒过神来,再去看时,发现李先生早已不见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力鼓掌、呼喝,表达自己对李先生的敬仰。

值了,单单冲着李先生这一堂课,孩子在东庐书院读书就算值了回票价。

走出大礼堂的众位家长,激动的面色潮红,恨不得跑去找唐山长,给自己也报个名来入学。

中午时分,书院食堂开放,免费提供学生膳食。

出身富贵的家长们以为“免费”的东西不会好到哪里,但当他们走进食堂,仔细看了各色饭菜,他们才知道,只东庐书院提供的免费膳食,就抵得过高昂的学费了。

现在是阳春三月,可外面的天气依然乍暖还寒,各色新鲜果蔬还没有长成,就连自家食案上都多日不见。

可看这东庐书院的食堂里,竟是三四样夏日才有的蔬菜,还有新鲜的肉蛋。

每个学生还配有分量不多、却新鲜可口的果盘。

果盘里的水果亦不是这个时节会有的。

好。真是太好了,这饭食,放在外面绝对价值不菲,结果在书院里,却是免费提供给学生。

午饭过后,还有供学生休息的学舍,舍内的寝具、摆设也都是上品…

第411章 请叫我唐先生

从吃食到午休的学舍,东庐书院无一不透着“精致”二字。

那些缴了大笔学费的家长都忍不住暗暗点头,觉得值回票价。

就更不用说那些免费来上学的李氏族人了。

某间学舍里,王氏摸了摸簇新柔软的薄棉被,又嗅了嗅屋子里的熏香,连连点头:好,真不错呀。

东庐书院可比家学里强了百倍都不止!

“阿婆,这些外在的东西并不算什么,真正好的是书院里的先生啊。”

王氏的孙子李敬年乖巧的躺在榻上,却没有任何睡意,他稍显稚嫩的面庞上满是回味,“不愧是名扬四海的李先生啊,真正博学,听他一堂课,胜读十年书!”

最妙的是,以后每隔几日便能听李先生授课。

想想就觉得幸福。

“嗯,李先生讲的确实好!”

王氏好歹也是世家女,平时泼辣了些,但并不是真的无知村妇。

她自幼接受严格的淑女教程,写得一手好狂草,在姊妹见颇有才名。

所以,李克己讲的好不好,王氏一下子就听听得出来。

上午李克己授课的时候,王氏也挤在人群中,起初是带着评判的心思,想看看这位李先生是否名副其实,结果听着听着,她自己也入了迷。

好、真好啊!

看着满室的精致,回味着学院食堂的美食,王氏忽然笑了:“哈哈,那些左右摇摆的墙头草,现在定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除夕那夜,她将家学的事闹了出来,事后不少人表示,愿意跟阿年一起来东庐书院。

结果呢,老祖宗不过是打了个喷嚏,这些人就被吓得缩了回去。

唯恐自家孩子去十八娘的书院读书会惹恼老祖宗。

哼,真真没骨气,真真短视,活该一辈子被主家压制!

李敬年想到往昔的同窗,今年居然还要去混乱的家学上课,也不禁暗暗摇头。

还是那句话,食堂、学舍这些外在的东西并不重要,日后还能补回来。

可李克己错过就错过了,他们必将抱憾终身!

“不管那些人了,阿年啊,这东庐书院,我冷眼看了半日,觉得很不错,你可要好生读书啊。”

王氏拉着孙子的手,语重心长的说着。

李敬年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阿婆,您放心,孙儿定不会让您失望!”

他年纪虽小,可也知道,他是他们这一房唯一的子嗣,亦是唯一的希望。

他阿婆宁可舍弃世家女的矜持与骄傲,整日里像个市井泼妇般吵闹,还不是为了他?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阿婆,他也要努力上进。

他日为官做宰,为阿婆请封诰命,让那些背地里笑话、瞧不起阿婆的人再也不敢非议、轻视阿婆!

王氏摸着孙儿的头,眼底里满是欣慰。

午休过后,书院响起了悠扬的乐声,这是上课的铃声。

学生们乖巧的按照上午的分班,回到各自的班级。

家长们则继续跟随。

下午,各个班的课程并不一样,有书法课,有历史课,还有针对科举的经义课。

授课的先生虽不是李克己这样层级的名士,却也是享誉一方的名师、大儒。

学生和家长们都听得十分入神。

安静的书院里,处处可闻朗朗的读书声。

唐宓也给自己安排了两堂课,都是书法课。

第一堂是给春华级上课。

唐宓将那身郑重的深衣换了下来,穿了一身寻常的襦裙,头上并没有戴太多华贵的首饰,只簪了一支金钗。

脸上没有涂脂粉,手腕上也是空空。

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素净,却丝毫不损她的美貌。

站在课堂上,望着一排排的小豆丁,唐宓觉得体内血液流淌得格外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嘭嘭的心跳声。

暗暗吸了口气,唐宓正式开始上课。

只见她轻轻挥了下手,四个碧衣小婢,每两人推着一扇屏风过来。

屏风就是家中摆放的普通座屏,不过下面安了滑轮,可以任意推来推去。

屏风是白绢素面的,上面没有任何字画。

四个小婢将两扇屏风摆在讲台下面,又抬来一张小几放到屏风旁。

一边的小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另一边则是几碟颜料。

课堂里的小学生们纷纷瞪大眼睛,不知这位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山长要干什么。

倒是后头围观的家长们似是猜到了,不禁露出期待的表情。

唐宓缓步走到屏风前站定,在婢女的服侍下系上背带,将宽大的袖子束好。

然后,她左右双手同时微微抬起。

屏风前侍立的小婢熟稔的将笔沾上墨/颜料,然后将笔分别放到唐宓的两只手上。

唐宓看了眼笔头上的颜色,然后举起双臂,开始同时在两扇屏风上挥毫。

一手写着苍劲浑朴的飞白,一手画着富丽堂皇的牡丹。

两只手同时进行,却似两个人般,互不干涉、互不影响。

“哇~~好厉害!”

小豆丁们长大嘴,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好个唐山长,只这双手同书,放眼整个大梁,就没人赢得过她!”

“何止是双手同书啊,你看看她的飞白,苍劲有力、浑厚质朴,绝对称得上极品。”

“牡丹画得也极好,色、形、韵俱佳啊!”

家长们更是不乏书画的行家,他们一边连连赞叹,一边忍不住用两只手在大腿上尝试。

结果,无一不是摇头:双手同书,真是太难了。

更何况,唐宓不单单是同时书写,写/画的东西也都是上品。

在学生们的惊呼、家长们的赞叹中,唐宓很快完成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