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院服?”老妇显然并不理解这新名词。

王氏耐心的解释道,“咱家阿年不是去了十八娘开办的东庐书院嘛,人家东庐书院有规定,所有学生必须穿统一的院服,一年四季,每季各两套——”

不等她的话说完,那老妇已经抢着开口,“不便宜吧。啧啧,这可是棉布做的呢。”

现在棉布是个什么价?

竟比上好的绸缎还要贵!

都是善女工的高手,老妇上下一打量,便能估摸出李敬年这身衣服所需布料的尺寸。

再比照布铺里那高昂的价格,瞬间换算出这一套衣服所花费的银钱。

心里更是暗自嘀咕,没想到王氏寡妇失业的,家底竟是如此丰厚。

哼,王氏果然厚颜,仗着自己是寡妇,不知占了族里多少便宜!

“确实不便宜,”王氏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老妇的眼红,笑着说道:“不过,我却没有花一文钱。你莫不是忘了,除夕那夜十八娘曾说过,只要李氏族人去书院,一切免费。”

老妇瞪大了眼睛,手指颤巍巍的指着阿年的新衣,“这、这个也免费?一年四季、每季各两套新衣,都、都免费?”

第414章 炫耀(二)

老妇那惊讶中带着些许懊恼的神色取悦了王氏。

王氏笑得愈发欢快,几乎都忘了笑不露齿,“没错,一年四季、每季各两套衣裳,李氏族人的子弟全部免费。不止这些呢——”

“还有啥?王阿婶,你快些说啊。”老妇急急的问道。

别看他们都是李氏族人,在外人眼中,是高不可攀的清贵世家。

而在自家宗族内部的时候,他们哪里还有半分“高贵”的模样,计较起蝇头小利来,绝对比市井小民还要市侩!

王氏抬起下巴,满脸的得意:“一日两餐,餐餐三素一荤一汤,餐后还有水果。”

说到这里,王氏也忍不住回味了一下中午和下午的饭食,“今天吃的是菘菜、菠薐菜、圆茄和烧鸡块,还有大大的一碗蛋花汤,对了,餐后水果则是寒瓜、金桔。”

“王阿婶,你莫不是哄我吧?”

老妇越听王氏说得越离谱,直接打断她的话,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菘菜也就罢了,冬日储存好,就算春天多少有些存货。

可菠薐菜、圆茄这些蔬菜,根本就没到成熟的季节哩,且不易存储,根本就放不了一冬天。

最离谱的是寒瓜,老天爷,那可是皇家和豪门才能享用的珍品。

慢说乍暖还寒的春日了,就算是大夏天,寻常人家也吃不上。

王氏居然说东庐书院免费提供,这不是说谎是什么?

“哄你?我哄你有甚好处?”王氏横了老妇一眼,仿佛在说,你以为你是谁,我有必要费尽心思的“哄”你?

老妇:…

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王氏还想继续显摆,自是不会把天聊死。

她接着说道:“你可知道东庐书院的学费多少?”

老妇楞了一下,喃喃道:“不知道。”除夕那夜听唐宓说免费,她便下意识的以为东庐书院全部免费。

对东庐书院的学费,也就没有什么概念。

王氏勾了勾唇,吐出一个让自己都心颤的数字:“一年一千二百贯钱!”

一、一千二百贯钱?

老妇脑袋里轰的一下,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佛祖啊,他们家也算是族人中生活较好的人家,可一年的收益也没有一千二百贯钱呢。

这样的数目,放到寻常百姓人家,几乎是一家人一辈子的积蓄!

而在东庐书院,却只是一年的学费?

啪~

老妇猛地抬起手,用力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她有三个孙子,除夕过后,儿子儿媳便提议,待东庐书院开学了,便把孩子们送去。

她家郎君也同意了,就是她死活拦着,唯恐去了东庐书院会得罪了老祖宗。

现在好了,一个孩子一千二百贯钱,三个就是三千六百贯啊。

啊啊啊,三千六百贯就这么没了!!

她真是败家婆娘,生生损失了这么多钱。

老妇下意识的将学费跟自家孩子画了等号,等算清账目后,她恨不得拿头去撞墙。

王氏还嫌不够,“这只是吃食和衣裳,课间还有茶水、糕点,无一不是上品。”

王氏瞥了悔得恨不能死的模样,一阵的快意。

想当初她执意要送阿年去东庐书院的时候,这些邻居,没少说风凉话。

说什么十八郎还不是家主呢,李家是老祖宗说了算,你若是去了十八娘的书院,定会得罪老祖宗,日后定没有好果子吃。

又说什么只要人聪明、愿意努力,在哪儿读书不是读书,何苦冒着得罪老祖宗的风险去什么东庐书院?

更有人暗搓搓的怀疑,十八娘一个年近十六岁的女子,如何担得起一个书院的重任,别弄到最后,连家学都不如!

尤其是今天早晨,见王氏还是带着阿年去了东庐书院,左右邻居没少笑话。

那眼睛里满是嘲讽以及坐等看热闹的恶意!

王氏年少守寡,带大儿子,又养孙子,心思格外敏感。

最见不得别人看不起或是嘲笑自己。

今天为了上学的事,着实吃了不少闲气,她若不把这口气发泄出来,那就太憋屈了。

“十八娘收了这么高的学费,书院里的一切自然都是最好的,否则,你当那些名门世家都是傻子啊。”

王氏越说越畅快,眼见右侧的邻居也探出半个脑袋,加大嗓门的说着:“吃食、午休的学舍还有茶水点心,这些还不算什么,最最难得的,还是书院的先生啊。”

说着,王氏还故意低头询问孙子,“阿年,李先生讲得如何?”

李敬年年纪虽小,却分外懂事,知道祖母这些日子因着他上学的事,明里暗里被人嘲笑,胸中积攒了不少怨气。

这会儿有机会发泄,作为孝顺的好孙儿,他自不会给祖母拖后腿。

他扬起稚嫩的小脸,清澈的大眼里写满崇敬,“李先生不愧是海内名士,听他上课,孙儿受益良多。”

王氏又道:“除了李先生,其它的先生如何?”

东庐书院扯着李克己的大旗,却不能总靠他。毕竟李克己就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也大不了太多的钉。

“其它的先生也都很好,”李敬年用力点头,掰着小手指,一一点评,“唐山长左右同书、书画双绝;柳俊柳先生最善算学;萧德音萧大家剑法出众…”

今天一共上了四节课,接触了四位先生,李敬年将每一位先生都赞了一遍。

最后总结,“书院的先生比咱们家学的先生好!”

环境更好,同学什么的更是好到没得挑!

李敬年有信心,在这样的书院读上几年书,他定能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

这些话,李敬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王氏和老妇都能从他欣喜、自信的小脸上看出来。

越是如此,老妇越是后悔。

啊啊啊,果然就像她家夫君所言,她就是个无知蠢妇:丢了三千多贯钱也就罢了,还耽搁了孙儿们的前程!

“另外,我午休结束后,我还去了书院的藏书阁,里面确实收藏了许多珍贵典籍,还有先秦的竹简、两汉的帛书,以及南朝的卷轴,”

李敬年不愧是王氏的亲孙子,继续往老妇碎成渣渣的心上捅刀子,“可惜书院有规定,每个学生只能借阅两本,我今天也只看了两本,唉,那么多好书,只能以后慢慢看了…”

第415章 来得及?

李敬年是个好少年,自然不会说谎,只不过省去了些许内容。

东庐书院确实开放了藏书阁,而藏书阁里也确实收藏了唐氏藏书,这些书也确实任由学生们免费借阅。

但,也不是一点儿条件都没有。

唐宓不是傻子,她拿出来的唐氏藏书价值几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这样珍贵的藏书,她也不可能随意任人借阅。

想看书,可以,必须遵守藏书阁的规定。

东庐书院的藏书阁一共有三层,第一层书籍很多,但大多都是市面上可以看到的。

这一层的书,书院的所有先生、学生都能凭书院发放的借书证借阅,每次两本,每个月可以借四次。

第二层书籍略少些,却是价值很高的古籍,市面上很难看到,只在某些大家族或是皇家收藏。

这一层的书,书院的先生可以随意借阅,每次一本,每个月可借阅两次。

而学生们想要借阅,那么必须连续三个月月考都评定为优等。也是每次一本,每月可借两次。

第三层的书籍最少,却卷卷价值连城,是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绝版、孤本。

想要借阅这一层的图书,先生们必须在学院教书满一年,而学生们则需要连续八个月月考成绩为优等。

每次只能借一本,每个月可借一次!

要知道,一年里扣除春假、秋假以及各种重大节日假期,满打满算也就上八个月的学。

这就要求,学生们必须在这一年里,每次月考都要拿到优等,才能有机会登上藏书阁的三楼。

这还只是借阅,想要抄书,还有更加严苛的条件。

对于唐宓制定的种种条件,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家长都能理解。

毕竟唐氏藏书太过珍贵,万一有人心怀叵测,交上一年的学费,却不去上课,整日里泡在藏书阁。

用不了多久,这人便能将藏书阁的书看一个遍,没准儿还会偷偷抄录。

唐宓之所以拿出藏书,为得是给自己学院的学生发放福利,而不是敞开大门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窃取唐氏典藏!

为了激励学生好好学习,唐宓早早就命人将藏书阁的藏书目录印成册子,每个学生发放一本。

册子上详细注明了每一层都有什么书籍,并说明想要看某一层的书籍必须达到什么样的条件。

李敬年也收到了一本,趁着午休的当儿,他大致翻阅了一遍。

所以,此刻,他才能对邻居们侃侃而谈。

虽然李敬年隐瞒了借书的条件,但闻声纷纷走出家门的邻居们,听了这话,忍不住惊呼出声——

“老天爷,十八娘竟真的将唐氏藏书都拿了出来?”

“真有先秦的古籍,两汉的珍藏,以及南朝的绝版书?”

“哎哟哟,除夕那晚,我还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真舍得啊。”

后街住着的李氏族人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最先跟王氏说话的老妇也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李敬年,“真、真有那么多珍贵的藏书?书院的学生可以随便借阅?不要钱?”

她和大多数人想得一样,觉得除夕那晚唐宓为了吸引人,故意丢出唐氏藏书这个噱头。

而事实上,唐宓极有可能只拿出几本来装装门面。

可现在听李敬年这么一说,似乎她们都猜错了,人家十八娘就是这么“大方”!

“很多,书院专门发了藏书阁的藏书目录,我数过了,足足万卷!”

李敬年挺起小胸脯,目光灼灼的说道:“其中绝版、孤本书籍达到一千余卷。”

哗~~

围观的族人们惊呼出声,“天哪,竟有这么多书?”

“这些都给学生们看?还准许抄录?”老妇颤着声音再三确认。

李敬年澄澈的大眼对上老妇急切的双眼,用力点着小脑袋。

老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啊啊啊~~”老妇恨得用手直捶自己的胸口,她真是个蠢妇啊,怎么就拦着孙儿们不去东庐书院?

呜呜,没了三千多贯钱不说,还错过了李克己这位海内名士。

最最要紧的是,他们更是错过了唐氏藏书啊。

之前她家郎君就曾经嘀咕过,唐氏藏书价值连城,慢说那些原本了,就是随便一份手抄本拿到市面上,也能卖出个好价格。

若是她的孙子进了东庐书院,便能随时去藏书阁看书,到时趁机抄录了一两卷,拿回来便能换成大把的银钱。

弄不好,家里一年的花销就够了。

而藏书阁里还有一千多卷的绝版书哩,若是都抄录下来,那、那又能换回多少银钱?

她有三个孙子,轮番去抄书,既不会耽误了学业,还能给家里赚钱…

老妇越想越后悔,悔得心肝脾肺肾都针扎的疼。

其它族人也都懊悔不已,只是没有老妇这般失态。

王氏看得十分畅快,显摆完了,胸中的气也都出的差不多了,这才拉着孙子的手,笑盈盈的跟族人们告辞:“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明日一早,我们阿年还要去上课哩。”

说罢,在族人们羡慕的目光中,王氏祖孙两个进了自家大门。

王氏进了门,家中老仆便将大门关上了。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