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的生辰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是他们成亲后猫儿的第一个生日,李寿想送给她一份特别的礼物。
至于送什么,李寿还没想好,他倒也光棍,自己想不出好点子,索性就多去东西二市逛逛。
多看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没准儿他就有了灵感呢。
虽然大梁明令禁止五品以上的官员进入东西二市,但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
只要是休沐时间,不穿着官服招摇过市,不仗势欺人强买强卖,就算是御史发现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寿骑着马,溜溜达达的来到了东市,准备先从银楼、布铺等奢侈品商铺开始逛。
他刚走了半条街,便听到不远处有吵嚷的声音。
李寿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平时遇到这种事,他都会避开。
但今天,他却主动凑了上去,原因无他,因为他似乎听到了熟人的声音。
“…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佩,你们居然只肯出二十贯钱?真是欺人太甚。”
略带娘气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其中还有丝丝的无奈。
“这位郎君好不讲理,买卖买卖,讲究的就是你卖我买,我出了价,你若是觉得不合理,大可不卖啊。”
说话的是当铺的管事,他表面恭敬,言语却甚是奚落。
“你——”他确实不想卖,可放眼整个东市,近十家当铺,只有这一家出的价格还算高。
娘子的病不能再拖了,他心里再不忿,也只能将玉佩卖掉。
“表哥!”
李寿看不下去了,赶忙出声唤道。
柳三楞了一下,扭过头,正好看到李寿。
他脸上闪过窘迫,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呵,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怕被人看到不成?
“表哥,我刚才不过是一句戏言,没成想你竟当了真。”
李寿故作不好意思的说道,“人家当铺是做生意的,讲究的是低进高出,你这玉佩是绝不可能在当铺卖出原价的。好了好了,这局对赌,算我输,咱们还是继续回去吃酒吧!”
因为柳三和当铺管事的吵嚷,周围已经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柳三长得不错,看气色、装扮也是个富贵人家的郎君。却跑来当东西,这些吃瓜群众早就脑补出了好几段“败家子败家”的桥段。
这会儿听了李寿的话,顿时恍然:哦,难怪这位郎君拿着极品羊脂白玉佩跑遍了东市的每一家当铺,原来人家是打赌呢。
在大梁,赌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相反,很多名人雅士、乃至圣人权臣都喜欢有事没事的赌一把。
雅一点的,赌天气、赌路过行人的出身。
俗一点的,掷骰子、赌双陆。
而似李寿说的这般,赌能不能把身上穿戴的东西原价卖出去,也是有的。
如此一想,众人再看柳三的目光便不再是鄙视和嘲讽,而是带着善意的调笑。
柳三脸上的尴尬一扫而光,赶忙笑着接过李寿的话茬,“好,咱们这就回去吃酒。”
说罢,直接将手里的玉佩重新挂到腰间,然后快步走到李寿跟前,抓住他的胳膊,跟他相携离去。
“哎~~”当铺的管事有点傻眼,正想叫住柳三,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笑道,“得了,钱串子,你二十贯钱就想收下人家郎君价值几百贯的东西,但凡是个脑子清楚的,都不会当给你。啧啧,你当人家贵人郎君是走投无路啊,明明知道亏本,还要把东西当给你?”
“哈哈,就是啊。”
众人一阵哄笑声,只把管事气恼得脸色涨红,一甩袖子,赶忙跑回了铺子里。
“其实,那人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李寿和柳三并未走远,将身后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柳三爱惜的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苦笑的说道。
“表兄,你怎么会走投无路?”
李寿很是疑惑。
柳三一家虽然跟柳家主家不亲近,但到底同出一脉,他有了困难,主家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啊。
如果不能守望相助,那么要宗族又有何用。
听出李寿话里的未尽之意,柳三阴柔的面庞上满是气愤,“还不是主家那些人逼得…”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李家多龌龊,柳家也不是什么清静之地!
第426章 知己啊
随便找了家酒楼,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李寿和柳三这对表兄弟便开始聊了起来。
李寿提着酒壶给柳三倒了一杯酒。
柳三赶忙欠身,用手虚扶了一下酒杯,他虽是李寿的表兄,可也不能太过托大。人家李寿可是三品侯爵、户部侍郎哩。
李寿却被柳三无意间翘起的兰花指辣了一下眼睛。
呃,他这个表兄,真是什么都好,就是娘里娘气的。
“表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柳家子,竟沦落到典当东西的地步?
柳三捉起酒杯,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咚的一声将酒杯放到桌上,柳三叹道:“唉,这事…十八郎不是外人,我也就不怕丢脸了。”
家丑啊,真心不想外扬。
无奈那些人欺人太甚,如果可以,柳三真想跟主家分宗!
“十八郎也知道,为兄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就是喜欢摆弄各种饰物。”
李寿点点头,柳三在将作颇有名声,他设计的首饰样式新颖、美观大方,很受皇家和权贵们喜欢。
“可巧主家少郎君的新妇有个陪嫁铺子,专门做金银首饰。”
柳三提起这件事,脸上便一片愤然,“少郎君便找到了我,‘命’我给那首饰铺子设计些好看的样子——”
李寿抬起手,“等等,表兄,你、你说他柳五‘命令’你?”
哪怕柳三是旁支,要依附嫡支过日子,可身为嫡支的柳五郎也不能太过分啊。
柳三再怎么样,也是朝廷命官,更是柳五郎的堂兄,柳五郎居然把他当奴仆?!
“没错,就是‘命令’。”柳三勾起唇,冷笑连连,“十八郎也觉得匪夷所思吧。但在我们柳家,却是再正常不过。”
在主家眼中,他们这些旁支就是可以任意差遣的奴隶!
“柳五郎太放肆了!”李寿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柳五郎是柳氏嫡亲的侄孙,是李寿的正牌表弟,平日里看他还算不错,没想到在柳家竟是这般颐指气使。
“呵呵,我那日也是这么说他的。”
柳三笑了,那笑容很是阴柔,看得李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很快,柳三的笑容就变成了苦笑,“结果,柳五郎泼了我一身的茶汤,还让我等着瞧。”
李寿皱眉,柳家虽不比李家,却也是世家,怎么柳五郎这个堂堂家族继承人竟是如此不堪?
李立德行事也不怎么宽厚、仁义,但至少懂得做门面功夫,哪怕是在族人面前,也不会轻易露出真面目。
“很快,我名下的产业便纷纷出了问题,”
柳三越说越气,也不用李寿给他斟酒,他自己抱着酒壶,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我娘子的陪嫁铺子也受到了牵连。前后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我、我就山穷水尽了。”
京城贵人太多,一个人若是没有家族的庇护,很难在京城立足。
柳三的家族非但没有保护他,反而直接动手整治。别人见了,也纷纷跟着瓜分利益。
几个回合过后,柳三原就不怎么丰厚的产业全都被人强取豪夺了。
柳三的生活也瞬间陷入了困难之中。
柳三是柳家庶出,他娶的娘子与他十分相配,亦是世家旁支。
他娘子的娘家甚至还不如柳家,只是个末等的小世家。
如今柳家亲自动手惩处柳三,柳三娘子的娘家非但不敢帮忙,还急急的跟柳三一家划清界限。
正月初二那日,李寿在路上偶遇柳三,提及“回娘家”时,柳三脸上有一瞬的不自在。
也正是因为他们刚刚吃了闭门羹。
连大年初二都不许他们夫妇上门,足见柳三娘子的娘家是何等的冷漠、决然!
“我娘子当天就被气病了,”
柳三抱着酒壶,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提及了伤心事,竟嘤嘤的哭了起来,“她这一病就是两个多月,花光了所有积蓄,却始终没有好转。”
家里也就他的这块玉佩和娘子的嫁妆首饰值钱了。
柳三虽娘里娘气,但骨子里却是个有骨气的纯爷们。
他惹了祸,不能让娘子、儿女过好日子,已经够让他无颜面对妻儿了,如何愿意再去典当娘子的陪嫁?
但娘子的病拖不起了,柳三一咬牙,还是决定将这块曾祖父赏给他的玉佩卖了。
“表兄,你手中有不少首饰的新样子?”
李寿见柳三这般痛苦,不禁心生同情。
或许,也有些同病相怜:唉,他们都是被家族坑害的可怜孩纸啊。
柳三吃了不少酒,白皙的脸上带了醉意,他点点头,“嗯,我每隔几日都会设计新样子。”
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没准儿,他很快就会向主家投降。
嘤嘤嘤,那些首饰样子也将不属于他。
更有甚者,以后他将沦为主家的挣钱工具,没有尊严,更没有自由!
“我,哦不是,是我娘子名下也有几处首饰铺子,”
李寿看着柳三的醉眼,缓缓说道。
柳三猛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又暗淡下来,有气无力的说道:“十八郎,你也想要我设计的新样子?”
还以为李寿是个好的,没想到跟柳五郎一样,喜欢仗势欺人。
“我家娘子曾经跟人合伙做生意,那个合伙人一文钱都没有,却占了三四成的股份,表兄,你可知为什么?”
柳三晃了晃脑袋。
李寿笑道:“因为那人会做玩偶,我娘子许她用技术入股。”
技术入股?
柳三眼中迸射出亮光,丢下酒壶,一把抓住李寿的手,“十八郎,你、你的意思是、是说——”
激动地他连话都说不全乎了。
李寿迎着他期待的双眸,用力点了下头,“没错,表兄,你可以用你的设计入股,具体分成,还需要你跟我娘子商议。不过参照唐氏布艺的旧例,你应该能占到三到四成的股份。如何,表兄,愿意跟我家娘子合作吗?”
“愿意,我是一百个愿意啊。”
柳三点头如捣蒜。
别说是分给他三四成股份了,就算只有一成,他也乐意。
其实,他并不在意有多少分成,他在意的,是对方肯平等的跟他相处。
而不是像柳五郎或是其他豪门那般,把他当成卑贱的匠人。
他柳三虽然喜欢设计首饰,也喜欢跟匠人们打在一处,可他是柳家人啊,是高贵的世家子,而绝非任人驱使的下等人!
李寿在帮他,是出于怜悯,柳三很清楚。
但他没有一丝被羞辱的感觉,反倒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第427章 种善因
“娘子,我们有救了,我、我遇到贵人了!”
柳三坐在榻前,双手握着娘子云氏的手,激动的说道。
云氏卧床两个多月,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贵人?什么贵人?”
云氏觉得是自己的病拖累了家里,情绪十分低落,她又不想让柳三担心,故意露出兴奋的表情。
“李家表弟,十八郎!”
柳三轻轻揉捏着妻子的手,入手皆是硌人的骨头。他微微扬起头,用力眨着眼睫毛,试图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李家那个封了侯爵的李寿?”
云氏愣了下,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次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从心底迸发出来的喜悦。
“没错,就是他。”
柳三小心的将云氏皮包骨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道:“我与十八郎在东市偶遇,他邀我去吃酒,谈话间提到了咱们家的困境,十八郎表示,他娘子唐氏名下有首饰铺子…”
柳三隐去了自己去东市典当东西这一节,将他与十八郎谈话的内容都告诉了云氏。
“真的?他、他们愿意同郎君您合作?而、而不是拉您去做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