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茶肆是两层的,坐在二楼窗边,正好可以看到小半个公堂。

此时,茶肆二楼已经坐满了人,尤其是窗边更是挤了一溜的人头。

周浩就在那一排人当中,看到唐宓上来,赶忙让出位置。

“多谢了!”唐宓颔首示意。

周浩黑粗的脸上露出招牌式的憨笑,挠了挠头,“夫人太客气了。您和娘子在这里,我、我去那边等着。”

说罢,不等唐宓说什么,他便径直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唐宓目送他离去,然后转头对柳佩玖道,“阿玖,他很不错。”居然没有被外界的流言所影响,依然像过去一样亲近他们夫妻。

柳佩玖一扬下巴,得意的说道:“那是,猫儿姐姐,您也不看看他是谁家夫君?!”

唐宓刚想再调笑两句,眼睛无意间扫过窗外,忽的发现远处务本坊方向冒起了黑烟…

第457章 对簿公堂(二)

这是、着火了?

唐宓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下,估摸了一下黑烟的距离,而后抬起手招了招。

青罗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

“你去看看,是哪里着火了?”

唐宓有种预感,这火应该跟李家脱不开关系。

“是。”青罗答应一声,飞快的下了茶肆,一路朝黑烟冒出来的方向奔去。

周浩盘膝坐在榻上,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他老实憨厚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两刻钟后,青罗快速的奔了回来。

她凑到唐宓耳边,低声回禀道:“娘子,是李家着火了。”

唐宓没有丝毫惊讶,她甚至猜测道:“不会是榕院走水了吧。”确切来说,是那棵大榕树!

“娘子猜的没错,正是榕院。”

青罗并不惊讶于自家娘子的聪慧,她平静的说道:“您和郎君刚出门,榕院便走了水,不知怎的,好好的榕树竟起了火,火势很大,根本就扑不灭。”

“估计是浇了油。”唐宓站在二楼窗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务本坊李家方向,喃喃的说道。

至于好好的榕树为何会起火?

原因也简单,非天灾,而是人祸!

唔,这么说来,李立德已经猜到十八郎在调查李立贤的身份了,他命人去烧榕树,不过是想毁尸灭迹罢了。

思及此,唐宓扭头跟青罗吩咐道:“快去将这件事回禀郎君。”

青罗应声,见唐宓没有其它的吩咐,这才转身下了楼。

京兆府。

冯裕一身官服,端坐在大堂正位上,他神情肃穆,静等原、被告到来。

而在他上首的位置上,则坐着顾琰、郑文渊等几位出身世家的权臣。

他们个个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因为是公开审理,所以,京兆府大门大开,大堂前的庭院里挤满了人。

李寿艰难的从人群中挤进来,行至堂前台阶上,他停住脚步,整了整衣冠,这才昂首进了正堂。

“十八郎,你的状纸老夫也看了,上面写的可都是真的?”

顾琰看到傲然站立的李寿,深邃的眼眸闪过一抹同情,沉声问道。

李寿道:“句句属实,且人证、物证齐全!”

顾琰叹了口气,在没有看到那张状纸之前,他也觉得李寿狂悖忤逆。

但仔细读完状纸,顾琰又觉得,他若是李寿,定会做得比他还绝。

如果事情真如状纸上所说的那般,李立德确实该死。

只是,李立德已经年近九十,在古代,活得久了也是一种资本。

按照大梁律,似他这样年纪的人,只要不是谋逆,杀人都可以让子侄来顶罪,而他本人是不会受重罚的。

李寿想要给先祖报仇,恐怕、有些难度啊。

“老祖宗,慢点、慢点走啊!”

李其珏恭敬的声音传来,人群中闪开一条路,李景明和李其珏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李立德,缓步踏入正堂。

“老寿星,请入座!”

在没有定罪之前,冯裕对李立德十分客气。命人搬来胡床,请李立德坐下。

李立德也不推辞,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冯裕见双方已经到场,一拍惊堂木,“升堂~~”

围观的人群纷纷安静下来。

冯裕先看向李寿,“李寿,你有何冤屈,仔细说来。”

咦~~

不对吧,李寿告嫡亲祖父,相当于以下犯上,按照律法,不管有理与否,都要先要打李寿二十大板啊。

怎么冯京兆没有依律施以刑罚?

院内以及大门外的吃瓜群众们都有些意外,他们跑来看热闹,不少人都是想看“不肖子孙”李寿挨板子的。

结果,冯京兆竟是连提都没有提,就更别说处罚了。

围观的人群只是小声嘀咕,而李其珏则是叫嚷出来,“冯京兆,这不对吧,李寿以下犯上,按律——”

还不等他说完,冯京兆就拍了一记惊堂木,“你是何人?”

李其珏被噎了一下,而后挺直腰杆,朗声道:“某李其珏,乃——”

“你是原告,还是被告?亦或是证人?”冯裕很不客气,再次打断他的话。

李其珏接连被噎了两次,脸都气红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冯裕摆明要袒护李寿哇。

但,冯裕是主审官,他发问了,李其珏不能不回答,他没好气的说道:“都不是。”

“既然都不是,那就是闲杂人等,来呀,把这几个闲杂人等都给我清出公堂。”

冯裕直接下令赶人。

“你、你——”李其珏想说冯裕有心徇私枉法,可他自己确实跟案件无关,冯裕赶他和祖父出去,也在法理之中。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李立德摆摆手,打发李祐明父子下去。

老祖宗都发话了,作为“孝子贤孙”,他必须乖乖听话。

忍着愤懑,李其珏扶着李祐明走出公堂,来到院内,跟李其琛一行人站在了同一排。

李其珏扫了满眼担忧的李其琛一眼,又看向公堂,暗想:好个冯裕,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包庇李寿!

“十八郎,听说你告了我八大罪状,说说看,我都犯了哪些罪!”

李立德坐在胡床上,手里拄着拐杖,笑盈盈的看着李寿。

只是他的笑容并没有延伸到眼底。

李寿冷冷的回视他一眼,朗声道:“第一宗罪,雇凶杀人。今年正月,萧德音萧大家接到我娘子唐氏的邀请,回京来书院担任先生。回京途中…”

李寿先从李贵入手,缓缓将萧德音如何路见不平、如何救下李贵的事说了一遍。

“那老汉感念萧大家的救命之恩,对于她的询问,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原来他竟是李家旧仆,父兄皆是李立德的心腹,却因着几十年前的一桩旧事,被李立德灭了口。”

“那老汉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几十年,几个月前,李立德无意间得知当年之事还有活口,接连派出几波人手追杀那老汉!”

哗~~

人群中一片哗然。

这些年来,李立德对内严苛,对外却总做出一副慈爱长者的模样。

再加上他的世家光环,人又难得的高寿,许多不知其真面目的人都很敬重他。

没想到,这么一个慈眉善目、宛若老寿星的老者,竟跟“杀人”、“灭口”扯上关系。

李寿还在说着,“我得知此事后,只当是有人污蔑老、污蔑李立德,便派人去寻找老汉问个究竟…”

第458章 对簿公堂(三)

李寿立在公堂之上,将李贵的事娓娓道来。

只把院内围观的百姓们听得惊呼连连,尤其是说到回京途中,阿玄一行人竟遭遇了数次截杀,伤亡人数十几人时,不只是百姓们惊讶不已,连冯裕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京畿之地,居然有这么一批亡命之徒,恣意的杀戮,他们、哦不,确切来说,是他们背后的主子,可曾将《大梁律》放在眼中?!

李寿继续说着,“为了确保李贵的安全,我只得将他放在骊山大营。见到李贵后,李贵告诉了我一桩当年奇闻…”

顾琰、郑文渊等早已看过诉状,所以知道这些细节。

而众吃瓜群众们却个个目瞪口呆:啥,堂堂千年李家的家主竟然不能生育,还弄出“借种生子”的丑闻?

李祐明和李其珏也早已知道这段隐秘,可听着李寿当众讲出来,他们父子的脸还是忍不住的红了。

心中更多的,则是对李寿的不满:家丑不可外扬,李十八,你当众揭露李家的丑闻,不啻于毁了李家千年声誉啊。

这下好了,满京城的人都在看李家的笑话。

李家,以后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李其琛则是满脸惊诧,他、他的父亲居然不是老祖宗的亲生儿子?

“李立德,李寿所言,是否属实?”

冯裕听李寿说完这一节,转头去问李立德。

这次,冯京兆没有尊称什么“老寿星”,而是严肃的直呼其名。

身为一个男人,最介意的,大概就是“有没有种”了。

换做其他人,被人当众揭穿自己“没种”的隐秘,早就又羞又怒、甚至愤而离席了。

李立德却神色不变,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

听到冯裕的问题,李立德更是连辩驳都没有,直接点头,“属实!”

轰~~

围观群众们又是一片哗然。

紧接着,人群中竟有人小声嘀咕,“呵呵,谁能想到堂堂李家的家主竟然是个‘太监’!”

“不止是个太监,还是个主动逼娘子偷人的奇人啊!”

“奇人?哈哈,难为他背负这般羞辱还能活这么大年纪!”

嘲讽、不屑的声音此起彼伏。

饶是李祐明父子脸皮够厚,也被臊得低下了头。

李其琛直接傻了眼,仍沉浸在刚刚听到的秘密之中。

“肃静!”

冯裕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

堂下的议论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李寿,你继续。”冯裕道。

李寿直直的看着李立德,“刚才我收到消息,榕院着火了!”

李立德扬起一边的眉毛,凉凉的说:“那又怎样?”

“好好的,榕树为何会被大火焚烧?”李寿眼神很冷,“莫不是你想掩盖什么真相?”

“哦?你说说,我要掩盖什么真相?”

李立德面儿上不显,心里却开始嘀咕:难道李寿已经发现了李立贤的尸骨?

该死,定是李贵的死鬼爹将消息透了出去。

但很快,李立德又释然了。发现了又如何,不过是白骨一堆,又能证明什么?

“李贵供述,当年李立贤病逝,没有葬入李氏祖坟,而是被你埋到了榕院的榕树下。”

李寿冷声说道。

把人埋到了树下?

百姓们又是一阵骚动。

李其琛终于回过神儿来,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顿时惊得他变了脸色。

他搬进榕院也有半年时间了,每天进进出出的都路过那棵大榕树,却从不知道,那棵树下竟、竟还埋着尸骨。

而这具尸骨,居然是他嫡亲祖父的。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李立贤的遗愿。他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孙长大成人,我素来宽厚,自然不会让一个将死之人死不瞑目。”

李立德一副我大度的表情,说得很是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