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李立德,你真以为我曾祖父让你把他葬在榕树下只是为了看儿孙长大?”李寿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李立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李立贤那死鬼还有安排?

不能够啊。

李立贤死后,李立德亲自给他收殓的,从头发到衣服,全都检查了一个遍,就差开膛破肚了。

等等,开膛破肚?

李立德猛地瞪大了眼睛。

李寿的笑容愈发灿烂,“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没错,我曾祖父临终前吞了一个银球,而银球里塞了一张纸,将所有的真相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立德心跳得厉害,淡然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什么真相?”

李寿敛住笑容,“这就是你的第二、第三、第四宗罪,害人性命、谋夺他人财产、祸乱李氏。”

李立德瞳孔一缩,李寿真的都知道了。

“李寿,你仔细说来。”

冯裕见终于说到了正题,赶忙催促道。

李寿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平复愤怒的心情,只听他缓声道:“二百年前,李家还是文正公主宰的时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清贵?”

顾琰听李寿提到了李家那位才华绝艳的先祖,禁不住露出崇敬之色,轻声道:“是啊,遥想当年的文正公,允文允武,历经三朝而岿然不倒,竭心尽力辅佐幼主…真真是我等的楷模啊。”

顾琰说的是真心话,李家的这位文正公便是他的偶像。亦是他终身奋斗的目标。

李立德一听“二百年前”,他拄着拐杖的手便开始微微颤抖。

李寿,真的查到了当年这件事。

不过他应该没有证据。

这件事不比李立贤的事,毕竟李立贤死了不过四十来年,当年的当事人还有活着的,可以做人证。

而一百多年那件事,当事人早就化作枯骨,根本不存在人证一说。

至于物证…李立德眯了眯眼睛,该拿到手的他都拿到了,李立贤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

李寿所说的银球,根本不能当做物证。

所以,他根本无需担心。

李立德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堂下的众人都不明白李寿为何一下子扯到了二百年前,话说,就算李立德高寿,他也不足九十岁啊,二百年前,他的父祖还不知道在谁的肚子里呢。

“文正公才能卓越,李家在他的带领下,亦是执世家之牛耳。然而那时的李家,唯一不好的,便是子嗣不丰。”

李寿想到那一段往事,心疼得厉害,眼睛禁不住湿润了。

“尤其是嫡支,自文正公起,竟是三代单传。到了一百五十年前,嫡出一脉的男丁竟不足一掌之数…”

第459章 李家的血泪

许是李寿说的事太过骇人听闻,不管是公堂之上还是公堂之外,皆是一片静谧。

李祐明父子直接傻了眼,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李其琛倒是渐渐回过神儿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悲愤诉说的李寿,暗道,他就知道,他的十八郎绝不是个忤逆不孝的不肖子。

“李家嫡支子嗣不丰,李家家主又是个豁达之人,对族人分外优厚,不但增添祭田,兴办家学,还选拔了一些优秀的子弟接到主宅亲自教养,”

李寿说到这里,忽的将目光对准李立德,“这些族人中,有的早已跟李家分宗,与李家只有一个同根的名号,却没有了多少血缘关系。”

李家传承了近千年,最初哪怕同出一脉,但几百年稀释下来,也没多少共同的血缘了。

有的族人,名义上是族人,其实跟陌生人也差不到哪里。

有些人家甚至早早的离开了赵郡老家,搬到了别处,几十上百年都未曾联络过。

若非手里还有一本分家时给的族谱,都很难说明他们是同族。

而这些人家,有的早已落魄不堪,却仍丢不下世家的架子,过得比寻常百姓还不如。

日子实在艰难,他们便想方设法的又回到了赵郡,重新依附主家过日子。

这其中,便有李立德的祖父李永年。

李永年跟随父母回到赵郡时,已经八岁了,却没有念过多少书。

李家家主来考核族中子弟,李永年也趁机凑到了人前,他虽不识多少字,可人很机灵。只听别人家的孩子背诵几遍,竟当场学会了几句《太公家教》。

李家家主见他这般聪慧,很是高兴,便破例将他也带回了主宅。

李永年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带着父母的期盼来到了主宅。

他一辈子都忘不掉,自己刚刚踏入李家主宅时的那份震惊与艳羡:天哪,世间竟有这般美好的地方,这里莫非就是母亲常说的神仙之地?

处处透着精致,以及他都说不出来的奢华。

李家祖宅里,慢说是主人了,就是最下等的仆役都穿着体面的衣服,说话也是柔声细气、斯文有礼。

李永年自卑的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磨得破边的布鞋,根本不敢踏上那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

因为远离赵郡太久,家境又一直贫寒,李永年连雅言(也就是那时的官话啦)都不会说,一开口就是惹人笑的地方口音。

虽然整个李家并没有人嘲笑他,但敏感的李永年就是觉得别人瞧不起他。

他自卑,自卑自卑着就开始心里不平衡。都是李氏子孙,凭什么主家的人可以过着富丽堂皇、处处受人倾慕的日子,而他们这些旁支却食不果腹、连个仆役都能瞧不起?

日子久了,这种心里不平衡竟渐渐被扭曲,直至变态!

“真是可笑,李家主家又是衣食接济,又是细心教导,非但没有换来李永年的感恩,却让他怀恨在心。”

李寿望着李立德的眼睛,嗤嗤笑着,只是他的眼角却渗出了泪水。

“‘丁未之乱’,胡人祸乱中原,汉人纷纷南迁,李家亦在之列。”

李寿鼻音有些重,语调也渐渐低了下来:“李家家主仁厚,南迁之时,并未忘记族人们。南迁途中,为了保护族人们,他甚至牺牲了忠心的部曲和仆役。”

却不知,这成了李家罹难的祸端。

李家嫡支的血脉单薄啊,少了部曲、护卫的保护,竟让贪心不足的旁支生出了“灭嫡”的歹念。

而撺掇、引诱族人的便是李永年。

南迁途中混乱不堪,他们趁机杀掉了主家身边最后的部曲,将家主和他的一子两孙全都软禁了起来。

至于为何没有杀人灭口,并不是李永年等人良心未泯,而是他们另有所求。

“哈哈,他们想以旁代嫡,却绕不过两样东西。”李寿笑得涕泪纵横。

他明明是笑,可众人听得却甚是凄凉。

在诸多吃瓜群众的瞩目中,李寿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李氏族谱;第二,李氏先祖牌位!”

这是李家的根基所在,没有这两样东西,就算李永年杀了李家家主和他的儿孙,他也代替不了李家。

“为了从李家家主口中逼问到这两样东西的下落,李永年等人将李家嫡出一脉圈禁起来。一起参与此事的族人,也都聚居在一起。”

李寿扬起头,让眼泪肆意流淌,“哈,李家近二百年不分家,旁支、嫡脉共聚一处,孝悌美名四海传扬,这才有了所谓的‘百忍堂’。哈哈哈,哪里是为了容忍,分别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灭嫡’的无耻行径。”

静默,堂内堂外皆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老天爷啊,世间居然还有这样卑鄙无耻、胆大妄为的小人?

“十八郎,这、这都是真的?”

李祐明父子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方由李其珏嘶吼着喊出来。

李其琛亦是双拳紧握,泪水禁不住的流出来。

“李永年杀了李家家主的儿子,拿到了半份族谱。”

“李永年的儿子虐杀了李家家主的长孙,拿到了先祖牌位。”

“只剩下了一个幼孙,李家家主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出另一半族谱的下落,他和幼孙的性命都保不住。李氏嫡支也就断绝了。”

李寿的心疼得让他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着。一想到先祖们凄惨的遭遇,他竟悲愤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和蚀骨的恨意,道:“没过多久,李家家主便自尽了,在自尽前,他将秘密告诉了幼孙。”

“他很清楚,唯有这样,他的幼孙才能活下去。”

“果然,幼孙成了唯一的知情人,李永年的儿子根本不敢再恣意伤害他,唯恐一个弄不好,就再也拿不到那半份族谱。”

李寿抬起头,木木的看着公堂的屋顶,“就这样,李永年的儿孙们便跟这位幼孙僵持下来。”

“为了能够有把柄要挟幼孙,李永年的儿子给他娶妻生子,然后再用孩子要挟。”

“为了保住李家最后的根基,幼孙硬是狠下心肠,眼睁睁看着孩子一个个被他们弄死,直到李立德懂事后,事情才有了转机…”

第460章 先别得意

“这人——”

李寿一指李立德,冷笑道:“可比他的父亲、祖父聪明多了,也狠多了。”

李永年父子的狠,是对别人狠。

而李立德,连对自己都能狠得下来。

李立德在父祖的教育下,早已将李家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而李家族谱更是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为此,他力劝父亲不要再用孩子来要挟李家幼孙。

在李立德的劝说下,李家幼孙唯一的儿子李立贤总算活了下来。

李立贤比李立德大一岁,在李立德的谋划下,李立贤竟成了他的嫡兄。

至于外界所听闻的李立贤成了残疾,亦是李立德的手笔。

李立贤并不是真的伤残了,而是被李立德囚禁在樱院。想要囚禁一个他名义上的嫡兄,必须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所以李立德便宣称李立贤摔断了腿,不良于行,只能呆在樱院静养。

李家幼孙在李立贤年满十六岁的时候,便像他的祖父那般自尽了,临死前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李立贤。

并一再叮嘱,不管李立德如何哄骗、逼迫,都不能把李家的族谱和祖先牌位交出来。

待李立贤有了孩子,也要等他成年后,将秘密告诉他。

至于李立贤自己,则可以参照李家家主和幼孙这两个例子。

“李立德知道,李立贤定是得到了其父的吩咐,用强硬手段,根本不可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整个京兆府,静的落针可闻,唯有李寿低沉的声音响起,“李立德还知道,李立贤最在意的是李氏传承,所以他便在这方面下了功夫。”

说到这里,李寿故意看了看李立德的下/身,嗤笑道:“刚才我说了,李立德可比他的父祖们狠多了,对自己亦是能狠得下手。”

众人早就听入了迷,眼睛也跟着李寿转动。

李寿看向李立德的下/身,众人的目光也齐聚于此。

被这么多人看着,一直老神在在的李立德也不禁有些不自在。

他挪动了一下双脚,侧了侧身子,试图躲避众人的视线。

李寿见他这般,又是一记嗤笑,“你当初能一刀断了自己的子孙根,今天又何必惧怕别人的侧目?”

轰~~

这次,不只是堂下的吃瓜群众们哗然了,就是高居堂上的顾琰,也禁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啥?

李立德竟然自宫了?!

他、他这是为啥啊。

李寿爽快的给了答案:“李立德对李立贤说,他已经没了生育的可能,而他刚过门的妻子亦是世家郑氏女——”

郑文渊的脸黑了。

李立德的妻子郑氏,是他的堂房姑母,关系不是很近,可也是一家人。

当初却被李立德如此糟蹋,现在又被拿出来说事,真、真是太让郑家丢脸了。

“李立德表示,李立贤可以跟郑氏生下子嗣,然后全都记在他李立德的名下,日后,这些孩子也会是李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李寿道。

这、这…对李立贤确实极有诱惑力。

李立贤唯一奢望的,不就是能够重新拿回李家,让自己的儿孙成为李家的传承人嘛!

顾琰暗暗点点头,心道:李寿说的没错,李立德确实比他的父祖更聪明,也更狠。

为了能彻底得到李家,不惜毁了自己子孙根,就为让李立贤放下心防。

而事实证明,李立德也确实成功了。

李立贤信了他,跟郑氏生了四个儿子,最后终于把另外半份族谱也给了李立德。

只是,如此一来,李寿还有什么证据证明李立贤就是李家嫡脉的遗孤?

又如何指证李立德及其父祖的“灭嫡”罪行?

顾琰想到的事,李立德也想到了,他忽的将拐杖放到一旁,举起两只手,慢动作的啪啪鼓起掌来。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李立德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堆起冷笑,“世人都说李十八郎聪明绝顶、文采卓著,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啊。别的不说,单是你着编故事的本事,就比旁人强太多。哈哈,还什么嫡支幼孙?什么族谱、祖先牌位?”

他目的敛住笑容,一脸的郑重,“我且问你,你说的这些,可有什么证据?哦,对了,那什么银球藏书不算!”

李寿沉默了。

李立德的眼神更加得意,脸上仍是怒容,“十八郎,我知道,你查到了李立贤的事,知道我并非李祐堂的亲生父亲,心中有怨。可你也不能捏造故事来污蔑老夫啊。”

李寿牙齿咬得咯咯响,双拳紧握,一副强忍怒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