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名声不是坏名声,而是“谱系第一人”的美名。

李祐堂觉得自己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至少在谱系这个领域拿到了“第一”!

所以,他见到好孙儿李寿的时候,心情很是不错。

但,李寿一开口,李祐堂的笑容便有些垮。

李立德和柳氏的事,是他心中最大的伤疤,每每提起就会弄得他鲜血淋漓、痛不堪言。

“颜婠?她、叫颜婠?”

不过,听李寿提到那个女子,李祐堂的表情又缓和了许多。

“是,阿翁,我已经找到了她的亲人,这是她当年的画像。”

说着,李寿展开一幅画轴,画中的女子二八年纪,花朵一般粉嫩,幽兰一般清雅。

这幅画像是李寿从颜斯那儿要来的,是当年颜婠离家前画的。

李祐堂定定的看着画中的女子,这是个跟柳氏迥然不同的人,美丽、娴雅,浑身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李祐堂对颜婠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但现在他看着她的画像,努力回想在庄子上的每一夜,竟忽的有了种相识的感觉。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罢罢,左右我已经休了柳氏,就扶她做正妻吧。”

第530章 恶毒

崇仁坊,李宅。

嘭~~

一个茶盅砸精准的砸到了小丫鬟头上,温热的茶水从额角流下来,糊了满脸。

小丫鬟没有闪躲,也没有抬手去擦脸上的茶水,只是木然的跪在榻前。

“你个贱蹄子,想烫死我啊。我看你是成心的啊,刚才我说茶水有点儿凉,你个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贱货就给弄来这么一碗热水,怎么,看我不能动,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榻上一个瘦弱的老妇,披散着花白的头发,五官扭曲,用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小丫鬟。

“太夫人恕罪,都是奴婢的错!”

小丫鬟似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毒打、喝骂,半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麻木。

她服侍这位太夫人两个月了,每天太夫人都会这般。

有时太夫人还会找个理由,比如茶热了、茶凉了、饭菜不可口,随手就把装满热茶、热饭、热汤的碗碟什么的往她头上砸。

有时候,太夫人懒得说理由,哪怕只是看到她好好的站着,都会大喝一声“跪下”。

不管地上是不是散落了一地的碎瓷渣子,还是铺满地的饭菜糕点。

至于跪多长时间?

一般情况下,太夫人会一直让她跪到昏倒为止。

看到她摇摇晃晃、双腿都无法走路后,太夫人就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病态笑容。

起初,小丫鬟还会辩解,还会求饶,但她很快就发现,她越是解释、越是哀求,太夫人的折磨就越厉害。

难怪她被管事娘子挑来伺候太夫人的时候,许多年长的丫鬟姐姐或是管事妈妈们会对她露出同情的目光。

小丫鬟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太夫人房里的丫鬟会更换的如此频繁。

据她所知,只今年一年,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已经换了五个了,她是第六个。

照太夫人这么个折磨法儿,估计用不了多久,她也会像之前的许多小姐妹那样,被太夫人弄成瘸子,或是干脆熬掉一条命!

瘸子?

没错,太夫人最热衷的就是把身边的人弄成瘸子。

原因无他,因为太夫人自己就是个瘸子,而且两条腿都受了伤,根本无法动弹。

“恕罪?我饶了你?老天又可曾饶过我?”

太夫人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脸上闪过怨毒的神色,抓起手边的捣衣杵,没头没脑的朝小丫鬟身上抽去。

别看这位太夫人是个“瘫子”,但她手上的力气很大,只砸了几下,那小丫鬟头上便鼓起了包,脸皮也被砸破了,鲜血流了一脸。

小丫鬟终于有了反应,抱着头开始闪躲。

嘴里更是不断的哀求,“太夫人饶命,太夫人饶命啊!”

终于听到哀嚎声,太夫人枯瘦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但她太瘦了,五官也扭曲得厉害,乍一看,就跟骷髅差不多。

太夫人心里畅快,看向小丫鬟的目光十分诡异。

仿佛透过小丫鬟看到了另一个人一般,而她嘴里的念叨也证实了这一点,“李十八,唐氏,还有李祐堂,你们这些贱人真是该死,我打死你们!”

手下更加疯狂,只把小丫鬟打得满地打滚。

“太夫人饶命啊,呜呜,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

小丫鬟拼命的躲着,奈何太夫人手里的捣衣杵是特别定制的,远比正常尺寸的捣衣杵要长许多。

单看长度,几乎跟个棍子差不多了。

但,这捣衣杵可比棍子结实,且打人的那一头是圆的,就仿佛个木锤差不多。

而太夫人仿佛用惯了这捣衣杵,只见她手腕翻转,硬是把捣衣杵舞弄得密不透风。

小丫鬟被打得满地打滚,却根本逃不开。

最后,小丫鬟被打得没了力气,气若游丝的趴在地上,血水从她的身下晕染开来。

“来人~~”

见那小丫鬟一动不动,太夫人终于住了手,放下满是血迹的捣衣杵,扬声喊道。

站在门口的两个粗壮婆子闻言,赶忙推开们,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她们仿佛没有闻到,熟稔的一人一边,抓住小丫鬟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

而在小丫鬟身后,则是一条蜿蜒的血色痕迹。

“唉,真是造孽啊,这是今年第三条人命了吧?”

出了院子,两个婆子才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听说以前太夫人不是这样啊,最是个高贵、慈祥的人,怎么忽然就变得这般恶毒了?”

两个婆子扭头看着被活活打死的小丫鬟,忍不住的嘀咕着。

两人正说着,迎头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她们赶忙住了口,退到一边,恭敬的行礼:“见过郎君。”

李其璜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丫鬟,走近了再仔细看,发现那小丫鬟满脸血迹,早已看不出模样,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她的头软软的歪到了一边,显是刚刚死去的模样。

拿出帕子掩在鼻端,李其璜很受不了那股子血腥味儿。

“太夫人呢?”

李其璜很清楚,这小丫鬟应该是自己阿娘打死的。

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三四年来,他已经不知给阿娘善过多少次的后了。

唉,一想到冯京兆那铁面无私的模样,李其璜心里就有些发憷。

虽说这年头主人打死奴婢,只要找个过得去的理由,比如偷窃、背主什么的,去衙门报备一下就可以。

但问题是,他家“背主”的奴婢太多了,一年就好几个。

谁也不是傻子,你一次两次的,冯京兆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次数多了,冯京兆也会发飙啊。

可太夫人是自己的亲娘,她和李立德不一样,是自己嫡亲的生母,是能够去衙门告他忤逆的人。

哪怕她再过分,他都只能孝着顺着,不敢有丝毫违逆。

“太夫人刚起来,这会儿正吃茶呢。”两个婆子中的一人恭敬的回道。

李其璜点点头,不再看那小丫鬟,大步往太夫人的院中走去。

他正有件麻烦的事要告诉阿娘,可以想见,阿娘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有怎样的疯狂。

唉,你说都过了五十来年了,那个女人也早已化作枯骨,阿爹作甚还要娶她?!

第531章 预感

“什么?那个没良心的要娶那个贱妇?”

柳氏一听这个消息,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刚刚因为打死一个丫鬟而爽快的心情立刻变得阴郁无比。

她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李其璜,仿佛想听他亲口否认。

柳氏太瘦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有多么骇人。

李其璜作为她的亲儿子,都被吓到了。

尤其屋子里的那股血腥味儿还没有散去,又因为柳氏自己受伤,不愿见阳光,命人将几个窗子全都糊住了。

明明是大白天,屋里确是黑漆漆的,只有一个烛台摇曳着烛光。

没有来的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李其璜悄悄向后挪了挪身子,艰难的说道:“是的,听说那人是山东颜家的人。明日,颜家人便会将那人的嫁妆送去李家。父亲已经请了顾琰做冰人,十八郎请钦天监算了吉日,待到了那一天,便将那人的牌位抬入李氏祠堂。”

颜婠到底已经逝去,所以李祐堂不能按照正常的程序“娶”她进门。

能做的,只是请了媒人,将颜婠的灵位从正门抬入李家,然后安放到祠堂里。最后再在族人的见证下,将颜婠的姓氏添到族谱上。

颜家却想做足了规矩,颜斯亲自找上李祐堂,表示他和阿兄都给阿姊准备了嫁妆,几十年积攒下来,已经十分丰厚。

虽然阿姊过世了,但阿姊的子孙还在,他颜家的外甥也应该像其他家族的孩子那般,可以得到生母留下来的嫁妆!

所以,颜家会按照正常程序给李家送去嫁妆。

至于那些嫁妆,则由颜婠的子孙们分享。

李祐堂本就对那个可怜的女子心怀愧疚,听了颜斯的话,也觉得不算太离谱,便答应了下来。

十月二十六日,颜家敲锣打鼓的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送进了李家。

沿途不知多少百姓围观。

当年李立德的案子,被李寿两口子弄得京城人尽皆知。

但再轰动的事件,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渐渐被人淡忘。

就在百姓们对那件事的印象越来越淡的时候,没想到“后续”来了。

原以为颜氏只是故事中不起眼的小人物,谁承想,人家竟还是个有来历的女子。

颜家在山东是大族,在京城也不是没有名号的小家族。

或许不能跟李、顾、郑等家族相比,却也比寻常官宦人家强许多。

平头百姓们最喜欢听豪门里的恩怨,这可比看传奇故事还要过瘾哩。

听闻了颜氏的身份与遭遇后,人们或是同情、或是钦佩,不少酸腐的文人更是把颜氏作为女子的楷模——一个女人,为了家族的振兴,为了弟弟的前途,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真真算得上“烈女”啊。

在有心人的故意推动下,颜氏的事迹越传越广,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本朝《烈女传》约莫能将这段收录进去。

“郎君,这事,是不是颜家的手笔?”

唐宓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

李寿坐在榻前,手里拿着本三字经,认真的读着。

岳母说过了,别看孩子还在肚子里,但他们依然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所以,教育什么的,要趁早!

而负责“胎教”的最好是父亲,这样做,更能加深孩子和父母的感情。

李寿根本听不懂这些,但岳母既然发话了,他就要乖乖照做。

再者,他也很享受跟猫儿、以及肚子里的孩子呆在一起的时光。

“嗯,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读完一遍三字经,李寿轻轻的摸着唐宓的肚子,柔声跟孩子说话。

“胎教”结束,李寿才跟唐宓闲聊。

想起那位便宜舅公,李寿就有些头疼,“他确实有私心,可做的事又合乎阿爹和我们的利益,所以,我非但不能制止,还要配合。”

颜家努力给颜婠博令名,这对李其琛父子有好处,但同样的,颜家亦能获利。

经由他们一番运作,世人的目光只关注到了为弟弟牺牲一切的“义姐”身上,而颜婠的两个弟弟则被淡化了。

没人会指责他们,明明好手好脚,为什么不自己去想办法读书,而非要去牺牲姐姐?

毕竟那时他们已经十二三岁,哪怕去给书肆抄书,也能赚来不少银钱。

读书,有个好书院固然重要,可没有好书院就读不成书了吗?

为了读个好书院,就让姐姐卖掉自己、卖掉肚子里的孩子,这还是四维八德的君子吗?!

当然了,颜婠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不是弟弟们逼迫的,可如果不控制舆论,难保有人会如此恶意非议。

经有此事,李寿算是知道了,他那位便宜舅公,真心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颜家的几个儿子,也都是老谋深算的官场老油子!

“也罢,这次就顺着他们。”

李寿叹了口气,赌气道,“日后若是再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