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向来算无遗策的唐宓这次猜错了,因为二皇子离京的第三天,不等坊间有何动静,前方便传来消息——

运粮军遭遇敌袭,粮草被劫掠一空,二皇子也失踪了。

第556章 蛊惑

五月,注定成为大梁的多事之秋。

东征不顺,圣人染疾。

现在竟是连运粮军都被袭击了,押运粮食的将士们被屠戮,粮草、器械等补给被劫掠,随行的二皇子下落不明。

消息传回京城,朝廷上又是一番震动。

“二、二郎不见了?”

乍闻宿敌失踪,太子都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心情。

高兴?似乎不是。

难过?好像也没有。

反正很复杂,太子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形容。

“回禀殿下,那群劫掠的歹人十分狠辣,负责押运的一千府兵全都遭了毒手,现场留下一地的尸体。”

前来报信的,是案发当地的官员,他说道现场的惨状,不禁面露不忍,“微臣仔细查找、比对了那些尸体,并没有发现二皇子的踪影。微臣又命人在方圆十里内寻找,只找到了几个穿着亲卫甲胄的尸体,却惟独不见二皇子。”

现场没有活口,而尸体中也不见郑烨。

当地官员只能认定郑烨失踪。

太子又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顾琰等议事堂大佬们也反复询问。

确定了整件事的过程,又核对了尸体的身份信息,顾琰才抹了把脸,“距离京城不足百里,却发生这样的祸事,显见‘匪患’是何等猖狂!”

一听这话,报案的官员立刻又跪下来。

得,这是要追究责任啊。

不过,他也不算太冤枉,因为顾琰说的没错,中原腹地、京畿地区,却有这样一支“悍匪”,敢杀官兵,敢劫掠军粮,其行为绝对称得上“谋逆”。

而这么一群人能在他的治下来去自如,绝对是他这个主政官的失责!

其实,顾琰没心思问责一个小县令,他现在头疼的是粮草和失踪的二皇子。

相较于什么二皇子,顾琰更揪心前者。

东征大军出发的时候,带足了粮食,可以支撑三个月。

随后,朝廷每隔一月就往前线运送粮食,份额也是足够两个月使用。

因为圣人就在军营之中,粮食等各种军需供给是决不能有任何问题的,更不能出现短缺。

大军已经出发三个月,这次运粮是首次补给,议事堂给配备的份量十分充足,可供三十万大军两三个月消耗。

可现在被人“劫掠”,前方虽不至于立刻断粮,但重新调拨粮食,需要一定的时间啊。

顾琰担心,一旦补给被抢劫的消息传到前线,定会引发将士们的恐慌。

毕竟,现在情况特殊,前方时疫横行,连圣人都被感染了,如果粮食再出现短缺,军心定会受到重挫。

这时再有人趁机兴风作浪,大梁必定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

顾琰的大脑飞快运转。

为今之计,第一必须封锁消息,第二则要尽快筹集粮食。

只是,因着当地官员要寻找失踪的二皇子,闹得阵势不小,消息根本无法彻底封锁。

顾琰蹙眉,走漏消息就走漏消息吧,他们要做的是,确保这个消息只能在小范围传播,决不能传到前线。

顾琰和议事堂的诸位大佬讨论着,其他人也都赞同顾琰的想法。

这些人并不十分在意二皇子的下落,但宫里的萧贵妃却不可能不在意。

“二郎,我的二郎啊!”

萧贵妃直接跑到了姜皇后跟前哭嚎,那架势,仿佛姜皇后不给她一个交代,她就去前朝闹,就去哭郑家的列祖列宗!

姜皇后被萧贵妃哭闹的脑仁儿疼,她却只能好言劝着。

因为姜皇后时刻记着,萧贵妃手里还捏着圣人的一道圣旨呢。

虽然谁也不知道那道圣旨上到底写了什么,但姜皇后心里清楚,应该是关于圣人提防她姜氏弄权、确保萧氏母子利益的内容。

这段时间,每每想到那道圣旨,姜皇后就满心苦涩:她跟圣人是少年夫妻,几十年患难与共、相互扶持,谁能想到,竟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为了防备她,圣人居然给萧贵妃留了圣旨。

这、对姜皇后绝对是最大的羞辱和打击!

“萧氏,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二郎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姜皇后忍着心底的羞愤,柔声细气的劝着萧贵妃。

萧贵妃却仿佛没有听到姜皇后的话,继续哭嚎,“二郎啊,你怎么这么命苦?你到底做错了什么?挡了谁的路?竟被人如此对待?!”

姜皇后脸色更加难看,萧氏什么意思?暗指二皇子遇害是“另有隐情”?

还是干脆怀疑是太子下手害了二皇子!

“二郎纯孝,上苍自是不会亏待了他。”

姜皇后很想抓着萧贵妃的衣襟问她什么意思,但一想到太子和朝局稳定,她还是强压着怒火,再三劝慰。

萧贵妃终于不嚎了,她愣愣的看了姜皇后一眼,忽然噗通跪倒在地,疯狂的跟姜皇后叩头。

姜皇后一惊,心道不好。

果然,就听萧贵妃哀求道:“娘子,妾身求您了,求您饶过二郎吧。您放心,他绝不会跟太子争什么,我只要二郎好好的活着就成,其它的,我们母子绝不会奢求!”

“萧贵妃!”

姜皇后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你都浑说些什么?二郎出了事,本宫知道你悲伤过度以至神志不清,这才胡言乱语。议事堂的诸公已经下令,命沿途各郡县极力寻找二郎的下落。你先回去吧,一有二郎的消息,本宫就会告诉你!”

“我——”不走。

萧贵妃闹得正起劲儿,如何愿意走?

但姜皇后比她更干脆,直接唤来几个粗壮的宫女,将萧贵妃“送”了出去。

“好个萧氏,竟这般污蔑!”姜皇后待萧贵妃的背影消失后,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面容,一巴掌拍在了凭几上。

“阿姊,照我看,郑烨那小子的失踪定然有猫腻。”

帐幔后转出一个人,赫然就是姜皇后的胞弟姜鹤年,他眯着眼睛,恨声道:“郑烨素来狡诈,怎么会轻易‘失踪’?没准儿,他要求去前线这事儿,本身就是个阴谋。”

大梁承平已久,京畿地区的治安再差也不可能任由数千悍匪恣意流窜。

而且,什么样的悍匪,竟能如此胆大包天,敢杀官兵、劫掠军粮?

这可不单单是掉脑袋的事了,根本就是诛九族的弥天大罪!

姜皇后缓缓点头,“我也有些怀疑。”

“阿姊,我觉得平康的建议可以考虑一下…”姜鹤年忍了又忍,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第557章 心动

“平康?我怎么又跟他搅到一起了?我不是让你离他远一些吗?”

姜皇后有些不虞。

过去,她还觉得平康郡王是个老实人,人或许不够出色,但胜在懂分寸、守本分。

但自打发生了平宜对唐宓下药这件事后,姜皇后发现,这对父女远不如表现得那般“规矩”。

“除了他,谁还愿意搭理我?”

姜鹤年自嘲的说道,“我现在是乱臣贼子,是戴罪之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唯有平康,一直待我如初。”

不是他想不想跟平康玩儿,而是事实上,除了平康,没人理他啊。

庚辰之乱后,姜家一直一蹶不振,姜鹤年更是夹紧尾巴做人。

家产被抄没了,官职丢了,若不是还有太子这个外甥救济,姜鹤年连饭都吃不上。

还是最近一两年,当年的事渐渐淡了,圣人又愈发看重太子,姜皇后那边一直规矩行事,圣人才放过姜家。

重新赏了宅院,又给了姜鹤年一个不大不小的闲差,没有实权却也不会被人小觑,姜家也慢慢回归到京城的权贵圈。

但却始终无法跟过去相比,至少姜鹤年觉得,很多人看他的眼神依然带着质疑、不屑。

姜家的现状,姜皇后自然清楚。

眼见弟弟满脸苦涩的模样,她心里也不好受。

“再者,我觉得平康说得也没错。”

姜鹤年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说道:“上次咱们败了,并不是你我做得不够好,也不是时机不对,而是漏算了一点:圣人装病!”

按理,姜皇后该呵斥姜鹤年,因为他又触犯了底线。

但不知为何,她竟鬼使神差的听了下去。

姜鹤年一看有门儿,继续说道:“可这次不一样啊。东征大军受阻是真,圣人身染时疫也是真。如今又加上一条,连最碍眼的郑烨也失踪了,哼,照我看,郑烨那小子不是另有企图,就是已经遭了毒手!”

但不管是什么情况,太子都少了一个最有力的竞争者。

且现在太子监国,不管做什么,都容易操作。

姜皇后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心里反复推演着事情的可行性。

姜鹤年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别看这些年姜皇后一直表现得很本分,但该安插人手的时候,她半点都没有含糊。

就拿这次东征来说,将领一级的人全都是圣人的心腹,很难收买。

但下面的校尉什么的,就容易的多。

姜皇后借用太子的名号,还真收拢、安插了几个人。

她不要求那些人做什么违逆的事,只让他们及时的发回消息,让她能够随时了解圣人以及前线的动态即可。

而根据他们发来的最新消息,姜皇后可以确定:圣人果然染上了时疫,虽没有性命之忧,情况却不容乐观。

因为王城的瘟疫还在肆虐,军中已经有人因为疫病而死亡,随行的太医却始终找不到克制的法子。

一日找不到治愈的药方,圣人就多一日的危险!

圣人染疾,又身在宫外,“意外”的可能就多了几分。

而万一圣人薨逝,太子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即位。

只要太子做了皇帝,姜皇后便是妥妥的太后。自古以来,只有被废的皇后,却从未有过被废的太后。

而姜家也能成为大梁第一外戚!

姜皇后越想越兴奋,但她的理智还在,强压着心底的热切,她平静的问了句:“平康又图谋什么?我不信他费心巴力的结交你,就是为他人作嫁。”

平康敢蛊惑姜鹤年,足见他的不臣之心久矣。

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姜皇后才不信他会屈居人下,甘心将自己筹谋了十几年的大业拱手让给别人!

怕只怕平康是想借太子的手,先取圣人而代之,接着,平康又有故技重施的反了太子。

“呵呵,他确实图谋不小,奈何名不正言不顺啊。”

姜鹤年嘿嘿笑着。

从古至今,就算是造反的乱臣贼子,也要为自己的谋逆找一块遮羞布,将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谋逆”看上去合乎天理、顺乎民意。

为此,谋反者想方设法的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惜平康再怎么谋划,他都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份:皇帝的隔房堂弟。

根据大梁的继承法,估计要圣人这一支死绝了,平康都不一定有资格继承皇位。

“以他的身份和威望,哪怕他费尽心力谋夺了那个位子,也要落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姜鹤年说起现在自己唯一的小伙伴是半点都不留情面。

姜皇后却认同的点点头,这倒也是。身份这种事儿,是平康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

除非他想彻底武力推翻圣人的天下,但那样跟谋逆又有什么区别?

“还有一个,平康虽然野心不小,可手里的筹码却不多。”

想要用武力解决问题,那就需要足够多的兵马。

可问题是,平康手里只有一个右威卫,以及数千豢养的私兵。

而右威卫隶属十六卫,本就是圣人亲卫,大多都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子弟。

一旦平康被扣上“谋逆”的帽子,都不用朝廷征讨,那些有家有室、有父母有宗族的右威卫们便会自己瓦解。

没了右威卫,单靠平康的几千私兵更不能成事。

开玩笑,你当西山大营和骊山大营是摆设?还是当坐镇京城的平阳长公主是泥人儿?!

平康一不占名分,二没有足够的兵马,除了跟人合作,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姜皇后还是不放心,“之前他跟老三不是走得很近?”太子曾经跟她提过,三皇子不安分,顶着一张老实懵懂的脸,整日里跟平宜混在一起。

“嗐,郑煌不过是个毛孩子,不占嫡长、又无才能,很难服众呢。”

姜鹤年不在乎的摆摆手,“平康跟他走得近,不过是想借他的手拉拢那几家勋贵。可惜,那几家奸猾似油,根本就不买平康的帐。数次受挫,这才让他明白‘身份’的重要性。所以,他只能选择投靠咱们太子啊。”

“这事,实在不小,我一时也无法决定——”姜皇后有些心动,天知道这几年她过得有多憋屈。

姜鹤年听出姜皇后的暗示,拍着胸脯说道:“放心,我亲去跟太子说。太子睿智,定然能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