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影也被她感染,渐渐地摸清了门道,两个人站在这台花里胡哨的机器前一局接着一局地PK。

直到有人喊:“叶叶!”

叶叶不耐地捏着摇杆:“有事说事!”

来人一把按住了叶叶的手,画面上她操控的小人也就应声倒地。

赵影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羽绒服内着夸张的抽象印花T恤,五官如雕刻般深邃不似东方人的大男生,正拽着叶叶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叶叶一把甩开他:“干嘛?”

男生看起来比他们年长几岁,冷清地问:“你成年了吗?到这里玩?”

叶叶似笑非笑仰脸对着他:“你第一来这里才几岁,好意思说我?搞笑!”

男生拽着叶叶的胳膊,直接把她拖出游戏机厅。

赵影担心叶叶被欺负,赶紧跟在后面追出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灯火通明。

男生从小绵羊上取下唯一的一顶头盔,扔给叶叶,不容分说:“上车,回家。”

叶叶被动地接过头盔,无可奈何地看着赵影:“你认识怎么回去吗?”

赵影狐疑地打量了眼机车男孩:“我认识,不过你……”

叶叶撅撅嘴:“我邻居,成逍。”

那个叫成逍的男生似乎刚刚发现赵影的存在,深邃而冷淡的眸子瞥了她一眼,发动小绵羊,在叶叶的道别声里,渐渐消失在下班高峰的车流之中。

赵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走过街天桥,俯瞰桥下滚滚车流,风很冷,刚刚在游戏机厅里攒的一点薄汗被风一吹,瞬间无比清醒。

如果,她就在那个游戏机厅里一直一直打游戏,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出来找她,载她回家?陈亚飞回来那么晚,也许都不会发现她没有回家吧,以为女儿已经关门熄灯睡了,也许明早还会留一份早餐在桌上。也许如果明天放学她还没有出现的话,莫伊会去家里找她。然后陈亚飞也会发现女儿不见了,再然后兰博会用一种预言家的口吻说“我就知道”,最后整个为民都会知道初二有个女生,仅仅因为考试失败就离家出走了。

赵影无声地咧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好笑。

那陆靳泓靳泓会着急吗?会像叶叶的邻居那样大街小巷地找她,然后送她回家吗?不会吧,他怎么能想到自己会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是好学生,样样拔尖的全能选手,恐怕连游戏机在什么地方投币都不知道吧。

“陈……赵影?”

赵影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人喊她,吓的一激灵,慢慢回身。

眼前面孔分明是熟悉的,可名字就在嘴边叫不上来,她张口结舌了半晌才挤出来:“楚瑜?”

毕业考之后,她再没见过楚瑜,面前的少年似乎比记忆里更加瘦削高挑,眉宇间的阴郁有增无减,依然带着金属边框的眼镜却还是没有什么斯文气,反倒显得是为了压制周身的浪荡气息才专门戴这样书生气的眼镜。

赵影没有想到会是楚瑜,一个都不肯替她写同学录,同学三年说过的话不足100句的男同学,凭什么在这个陌生的街头喊住明显情绪不良的自己。

两人相顾无言,连寒暄的话都说不出口。

尴尬的沉默了好久,楚瑜走到她身边,也俯身靠在围栏上向下张望车海:“你还住在原来的小区吗?”

她“嗯”了一声。

“在念为民中学?”

她下意识地不想回答,却只好继续“嗯”了一声。

楚瑜似乎也不知道还能聊些什么,又是半晌无言。

她支起身体,拍拍衣袖上的脏:“不早了,我先回家了,很高兴遇见你,再见。”

楚瑜身子没动:“再见。”

她正要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他喊了一声。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楚瑜。

他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偏头看向她:“你跟莫伊,还联系吗?”

她的心头咯噔一下,笑着答:“嗯,还是好姐妹。”

他点点头,转过脸去。

她继续下楼梯,路灯将影子拖得老长,像极了此刻心底绵延的孤单。

当初每天放学特意去靠近篮球场的女厕绕一圈,只为能巧遇靳泓的时候多半遇不着,而现在赵影只想躲他躲得远远的,却总不期而遇。她隐隐地有些害怕,怕兰博说的那些话会一语成箴。

每天课间她总是佯装累极睡着,放学提前几分钟就收拾好书包,铃声刚刚响起就冲出教室,恰好莫伊近日都由保姆开车接送,她也就能逃多快就多快。借此整整一周,她都未曾再和陆靳泓说过半句话,连问好也没有。

午后,她做了会习题,疲倦地伏在课桌上,任由春日阳光洒在自己的后脑勺暖洋洋,一派岁月静好,恨不能一睡不醒。

一旁听着歌看漫画的叶叶问:“你和陆靳泓在冷战吗?”

她一惊,把脸埋在胳膊里:“没,有什么值得冷战的。”

“没有冷战最好,”叶叶用书角戳了戳她的胳膊,“我想外面那个快要站成石像的人,应该是在等你。”

“什么?”赵影一头雾水地抬头,便看见陆靳泓正站在门外走廊的阳光里,神情安逸,见她抬起头,他抬手做了个嗨的姿势,又弯弯手指招呼她出来。

赵影犹豫了一下,绕过叶叶走到教室门口,隔了整个走廊问:“什么事?”

他微笑:“没事,就是看你一觉能不能睡到地老天荒。”

她作势要转身回去,被他上前一步拉住胳膊:“我是哪儿得罪你了?”

她推开他的手,低声:“你哪儿也没得罪我,只是我很忙。”顿一顿,怕他不信似的补充,“你知道的,笨鸟先飞。”

“你笨吗?”

“笨啊,没见我倒数吗?”她故意说出自己回避的话题,也许一次难堪到底好过天天藏着掖着。

他抿了抿唇,递过来一本素色封皮的软面抄。

“这是什么?”

“整理的各科重点,初一到现在的,万变不离其宗,你先看看。”

她余光看见兰博已经从教师楼朝教室走来,顿时全省僵硬,保持着唇部不动挤出声音:“谢谢……我抄完还你。”说完,转身返回座位,把软面抄朝抽屉深处一丢,重重地趴在桌面上,胳膊遮蔽了所有阳光,即使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一丝阳光,她甚至分辨不出内心的情感就清是感激还是尴尬更多。

叶叶放下手中的书,靠近她:“你怎么了?”

她闷声:“我想变好一点,一点点就好。”

“你本来就很好。”

“不好,”她的声音带了一丝嗡嗡,“和他相比,我一点都不好。”

兰博进了教室,径直停在赵影面前,伸手叩她的桌面:“为什么校运会不报名?你不是校体队每周都参加集训的吗?”

赵影慌张地站起身,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想用所有的时间来补习,可她面对兰博那张白到病态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

“是我给忘了,陈赵影托我给报名接力,我忘了和体委说。”

赵影惊诧地回头,说话的是和她同为校田径队长跑队员的温小川。然而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学期开学以来她还没和他说过半句话。

兰博狐疑地在报名表上添上陈赵影的名字,又说教了几句才离开。

温小川起身从教室前门出去,经过陈赵影身前时,驻足微笑说:“不好意思,自作主张了。”

赵影满心感激他救自己于尴尬之中,忙站起来:“不,我要谢谢你。”

温小川摆摆手,温和地笑笑离开了教室。

叶叶问:“你和他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我们不熟……”赵影慢慢地坐下。

自卑X发小

赵影已经很久没有和莫伊一起上学放学,每次遇见,莫伊都是刚从保姆的车上下来或者即将上车,就连课间她也时常不见踪影。偶然遇见一次,赵影向她提及曾遇见过楚瑜,她问了句是在什么地方?赵影答说是罗衣巷。莫伊甚至没有疑心那样的晚上赵影怎么会独自身在鱼龙混杂的罗衣巷,便匆匆道了再见。赵影有心想问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又担心自己管得太多,谁没有不欲提及的秘密呢?

由于赵影的故意躲避,和陆靳泓也已多少天说不上一句话,时间久了,她也开始以为自己真的不想理会他,只有回到家拿起三人的合影时,才能确信,这并非本心。

周末的时候,瓢泼大雨。

午后赵影看倦了书,洗了头发,想着干脆出去吹吹风,省得再用吹风机,便披散着一头刚过肩头的长发,撑起惯用的黑色长柄伞出了门。

街头上行人三三两两,人人步履匆匆,闲庭信步的人除了陈赵影再找不到第二个。

听着雨水哗哗的打在伞上的声音,看着树根凹塘里被雨水打出的水花,闻着潮湿泥土的气息,雨后的一切在压抑的她眼中都有崭新的趣味。

她走走停停,心思飘忽不定,时而想起未解完的习题,时而看着手里的伞柄出神,想起多少年前某人曾拿着这柄伞对徐波斩钉截铁的说“这事和她无关”。

思绪就像路边蜿蜒的雨水,汇聚了四面八方的支流,然后再也理不清头绪。

人行道对面的灯红了。

赵影无意识地停下脚步,隔着倾盆的雨幕盯着对面的红灯发愣,灯边那个白色棒球服的男生真像陆靳泓,她自嘲,当真是太久不见生了幻觉吗?

绿灯亮起,她胡思乱想地踩着斑马线过街,与那个站在红绿灯旁的少年交错的瞬间,被他拉住了胳膊。

她抬起头,有片刻恍惚,定定神再看一眼,面前撑着同样造型黑色长柄伞的人还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黑亮的眼中闪烁的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

陆靳泓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蹙眉问:“淋雨了?”

她低头盯着从伞边尖尖上接连不断滴落的雨水,摇头:“刚洗了头发。”

他三两下收起自己的伞,顺手抄过她的伞,举得高一点顺利地把自己也纳入伞下:“你傻吗?头发湿的出来吹风会感冒,这点常识也没有?”

她抬头,发现他的面孔就近在咫尺,目光交汇,连忙避开:“只是去前面超市,走不了几步路。”

他还没有来及说话,从他们身后传来女孩子甜美的声音:“靳泓?”

赵影下意识回头去看,那是个身材高挑,小麦色肌肤的女孩,在晚春仍寒的天气里光腿穿着及膝短裙和黑色短外套,脚上一双白色圆头平底鞋,瓜子小脸齐耳短发看起来精神极了。

她两手各拿着一瓶汽水,正站在路边小卖部的屋檐下看着他们。

他把手中的伞柄重新递还给赵影,撑开和她一模一样的伞迎向那女孩。

女孩轻盈地从台阶上跃下,站入他的伞下,随意地把汽水递给他,笑嘻嘻地看着赵影:“阿泓,你同学吗?”

他点点头。

女孩推着靳泓撑伞的手臂朝赵影走近几步,站定在她面前,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宁潇潇,是阿泓的发小。”

赵影觉得自己近来已麻木的心像被擀面杖细细密密地碾过,钝痛,伸出手来与她相握:“你好,陈赵影。”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他的发小,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宁潇潇,却不知如何自我介绍,大概也只能说是他的同学吧。

宁潇潇笑了笑,把汽水瓶递过去:“给,刚买的,我没有喝哦。”

赵影想推辞,宁潇潇却坚持塞在她手心:“没事,我再去买一瓶。”然后推着陆靳泓撑伞送她返回小卖部。

陆靳泓站在店门前撑着伞,回头看赵影。

赵影举起手里的汽水瓶,无声地张口比了一个谢谢的口形,按照原计划去不远处的超市觅食,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句再见。

他有没有回再见,她不确定。

雨声太大了,她听不清。

从超市回到家里的时候,她才发现也许是风大雨急,尽管撑了伞,还是衣衫尽湿,球鞋上尽是泥巴,连小腿肚也未能幸免。玄关镜子里的圆脸姑娘,出去了一趟头发却还没有完全干,自然卷的半长头发卷曲地贴在打湿的衣服和脸颊上,只能用狼狈来形容。

想起宁潇潇精致靓丽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像路边的顽石般灰头土脸。

她把一大袋八宝粥、麦片塞进壁柜里,冲进卫生间从头到脚又洗了一次,然后再度钻进小房间,和各式各样的习题册奋战。

校运会那天,大多数学生都异常兴奋,毕竟只要不上课,内心总是愉悦的,部分一会儿不念书就皮痒的人群除外,比如学霸们,比如赵影。

她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老老实实地呆在班级方阵里看书。周围有人嗑瓜子的,有人跳棋的,有人塞着耳机哼《海阔天空》,当然也有人抱着习题册猛做题。

田径场上的比赛一项一项的进行,然而无论有没有2班人参赛,她都没有起身去看,偶尔听见周围同学的加油声此起彼伏就抬眼望一下,然后继续套公式,做演算。

直到眼角余光看见坐在她不远处的温小川弯腰系鞋带,又起身松弛关节的时候,才抬头问了句:“要上场了?”

温小川活动着踝关节,低头看看她手里的练习册:“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本子,和他一起去集合点报到。

“陆靳泓也报名1000米的。”温小川说,“我以为你早就会去加油。”

她有些尴尬,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陆靳泓参加了些什么比赛:“他参加什么比赛和我也没关系。”

温小川的语气很平和:“我以为你们还想小时候一样要好。”

“小时候?”

“你们不曾是同桌吗?”

“你怎么会知道?”

“我妈常跟我提起你和你的同桌……”温小川笑看着她,“上课总爱说话,但是成绩出类拔萃。”

她彻底懵了:“你妈妈是……”

温小川扶了扶黑色的镜框:“我妈叫文颂。”

居然是文老师!赵影心说难怪看着温小川的脸觉得莫名的眼熟。小学六年的语文老师文颂,总是鼓励她坚持自己的作文风格,只要在考试的时候懂得“变通”就好的温柔得像妈妈一样的文老师。

她再看向温小川的眼神,几乎算得上含情脉脉:“文老师她还好吗?”

温小川挠挠头:“挺好的,还是老样子,刀子嘴豆腐心。”

“怎么会刀子嘴,文老师明明最温柔了。”

“那是对学生,对我可不一样。不过,你和她形容得也不一样,如果不是家里有你们的合影,我还真认不出你来。”

“哪张合影?”

“你们毕业放榜那天,不都和任课老师合影了吗?照片上你跟现在……挺不一样的。”

她想起合照那会自己正在到处找寻陆靳泓的身影,快门按下的瞬间目光才刚刚收回,即便如此,飞扬的眼神却还是一览无余。

明明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却已好似经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参赛运动员集合点,陆靳泓本已候在那里,因为赵影的躲避做得太明显,他甚至没有开口邀请她观赛,而此刻这个避他如避蛇蝎猛虎的小姑娘正有说有笑地和别人并肩而来。他们走近的时候,他默默地侧身压腿,没有打招呼。

赵影刻意顿足在和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温小川像是没有发现两人的尴尬,取下了近视眼镜递给她保管。

靳泓和温小川抽签分在了同一小组,哨声吹响的时候,赵影终于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陆靳泓,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大光明地关注他。

虽然早有耳闻陆靳泓在年级里颇受追捧,但直到震耳欲聋的“陆靳泓加油,陆靳泓最棒”响起的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红人。

赛程进行到最后两百米的时候,只剩下靳泓和温小川两个人在角逐第一。

赵影耳边清一色给都是给陆靳泓加油的女声。

没有一个温小川的拉拉队,哦不,应该说只有她一个。

当她合着掌心在嘴边喊出第一声“温小川加油”的时候,靳泓的脚步一顿,而温小川则不愧经过金城武魔鬼式训练,在最终的加速阶段后劲十足,以50来米的冲刺优势最终夺魁。

赵影随着拉拉队姑娘们一起迎到终点,将眼镜和水递给温小川。

陆靳泓则被拉拉队包围起来,人多手杂甚至不知接过的究竟是谁递来的水和毛巾。

温小川重新戴上眼镜,喝几口水,气息平复以后,语带抱歉:“我没想到和他分一组,让你为难了。”

赵影和温小川一起慢慢踱出操场,温吞的口吻:“都是一个班的,谁赢都一样,没什么为难。”

温小川微笑:“谢谢你,陈赵影。”

拐弯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借着说话的机会回望操场,恰好看见陆靳泓和一个陌生女生并排走着。他正用毛巾敷在头顶擦汗,女生的手里拿着他的水瓶,他微微偏过头似是听她在说些什么,画面看起来恬静而美好。

和解X温柔

接力赛被安排在当日下午,每班4男4女混合接力,每人100米,按抽签情况决定跑道。

赵影直到赛前二十分钟集合的时候才发现陆靳泓也赫然在列。

根据体委的安排,温小川跑第一棒,陆靳泓和赵影分别跑倒数两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