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温暖的怀里,我终于遏制不住地哭了…

暂时空章

先把这章空出来,会放上晓宣和弗沙提婆的番外,写他们在长安的相识过程。不过,呵呵,还在构思,没有写出来。又在看相关的专业书了,要先了解公元378年的长安和中原局势才好下笔。我会先写下去,等一段时间构思成熟后再回头写这个番外。所以先空出一个章节,到时写出来了再贴上去。

有亲亲问我要写多少,什么时候完结。什么时候完结我还真说不好,因为我的速度不快。小春希望写的不光是言情,如果只是言情的话,两人结婚了就可以完结了。我更希望写的是他的一生,以及他所处的时代(呵呵,我颇有点野心呢)。接下来场景会到姑臧,突出乱世中的相依相守,以后还会到长安。

如同艾晴对小弗说过的:“男人和女人邂逅,互相吸引,是相吸。相爱是思想全被控制,快乐与痛苦都由他而来。相有是欣赏、接受、思念、迁就、引以为荣。而相依,才是爱情的最崇高境界。爱无论多炽热,终会变平淡,一男一女如能相依为命相随终老,才是牢不可破的关系。”

小春的文,也是依照这个步子,从相吸相爱,到相有相依。不过,我最怕的是虎头蛇尾,所以不会写太长,免得到后来江郎才尽。我的打算是四十万字左右。

也有不少亲亲说我的文很科普,我倒觉得这是对我的认同呢。用这种让大家感兴趣的方式多知道一些知识,不也挺好的么?既然已经那么讲究史实了,我就一定会讲究到底。连那个时代有没有桌子出现我都会去查资料,就是希望大家在看文的时候,能通过这个文同样得到除了爱情以外的知识。说句玩笑话,大家跟人聊天时,能多些谈资,多点吹牛的东西,不也很好么?当然,百密一疏,我肯定还是会有错误出现,所以希望大家火眼金睛一些,多多帮我抓些错出来,哈哈

第四部:凉州岁月

望乡

王城东门外的大片空地挤得满满墩墩。两万多匹骆驼负着装满奇珍异宝的沉重行囊,一万多匹西域良马,还有中原没有的殊禽怪兽千百余品。六万多名将士,五千多骑兵,一万名龟兹乐师舞伎手工艺人等,放眼看去,密密麻麻无立锥之地。白震带着王室成员和龟兹官员站在城门口为吕光送行,弗沙提婆站在他身后,无暇与吕氏诸人寒暄,只顾将眼光定在我和罗什身上。

昨夜他和晓宣带着孩子跟我们道别,每个人都哭了。两兄弟平生第一次拥抱,却是在离别之时。夫妻俩为我们准备了很多衣物用具还有钱,将马车装得满满。

白震正在跟吕光客气地道别,突然身后送别的人群里挤出一队僧人,身上背着行李,急匆匆地冲罗什而来。

“师尊,带我们走吧。”有上百号僧人,向罗什哭喊。其实要跟着罗什走的僧人不止这一百来人。走之前几天,就不停有僧人从王新寺,雀离大寺,奇特寺及龟兹其他寺庙来王宫,恳求罗什带上他们,有千人之多。罗什向吕光请求,却被一口拒绝。其实吕光的心思也很好猜,他不信佛,带上僧人对他毫无价值,反而消耗口粮。而且这么多僧人,只听从罗什,万一路途上有变,吕光岂不麻烦。他之所以带上罗什,还是不确定符坚能否得胜。如果符坚无恙,他还可奉上罗什作为礼物,也算有个交差。

罗什自然也明白吕光的心思,所以走之前几天里,他每日苦劝那些要跟从的僧人们。本以为能让他们放弃,不想今日还是有那么多人坚持。眼见吕光眼里已经蓄着不满,罗什赶紧上前劝说,终于还是让他们哭着回了头。

一声鞭响,前头车队开始动了,送行的人群爆发出哭声。罗什的脸有些苍白,拉着我的手,向弗沙提婆一家拜别。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龟兹的蓝天,似乎想将这方天地永远刻入脑海中。我看着他眼中浓浓的眷恋,心中凄然。蹲下抓起一把泥土包进手帕,递给他。

“这是龟兹的土,带在身上,就如同见到故乡一样。”

他接过,珍视地看着,郑重包起,放进怀中。然后,我们转身上了马车。车轮缓缓向前,我掀开帘子,与罗什一起看着三月早春寒风中的弗沙提婆。他的衣角被风鼓起,迭迭荡荡。高大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终于混在一群黑点中无法分辨。视线被泪水模糊,永别了,弗沙提婆,我会永远记住你。谢谢你…

温暖的胸膛贴近我,他搂着我的腰,眼里有些晶光。我回头抱住他,让他在我怀中尽情为了家乡,为了亲人留下最后一次泪。马车带着我们,去那乱世纷争满目苍痍的痛苦大地。从此后,我们的命运便与中原紧紧相连。

古代出行,若乘马车,每日平均可走三十公里。但我们的队伍太过庞大,有两万匹骆驼,还有六万多名步兵,步行速度每天最多只能走十五公里,难怪要用半年才抵达姑臧。我们所走的路,便是沿着塔里木盆地边缘的丝绸之路南段。这条道路一直延续到现代,标为314国道,从托克逊一直到与巴基斯坦交界的红其拉甫口岸,最后可达印度,这便是玄奘西行所走的路。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路上看到最典型的西部景观,无边无际的戈壁沙漠,形态各异的雅丹地貌。现在是浅水期,沿路河床大半干涸,由于泥土富含矿物质,这些盐滩呈现出大片彩色的不规则纹理,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令人炫目的光芒,美得让人屏住呼吸。天际勾勒出连绵不绝的天山山脉,平坦的戈壁滩上,丛生着沙棘,红柳等耐旱植被。不时能看到远处有野骆驼群,野驴群,野马群在晃晃悠悠。这些地方,到了现代探测出富含石油和天然气,整片戈壁都是开采石油的磕头机,冒着火苗的天然气采集机。在现代,我去库车考察时,坐着汽车行驶在314国道上。开阔的视野内,满目都是缓缓拉动的磕头机,在夕阳余辉下,令人荡气回肠。

到了轮台境内,我们几日都行进在胡杨林中。这是新疆最多最大的胡杨林之一,每年十月,金黄色的胡杨将天际都染成金色。而在轮台,我看到了汉代屯垦戍边的故城和亭燧。西汉时,大军远征,为了解决给养,战士们平时种粮,自给自足。这样的屯田一步步推进,将大汉的军威遍布西域。柯格拉克古城,卓尔库特古城,乌垒城,皆是汉代屯田卫城。而龟兹最前哨的轮头国王城,由于西汉时李广利两次伐大宛,经过轮头国时“攻数日,屠之”,导致轮头彻底亡没。我们在轮头故城中留宿了一夜,周围只有几个残破的村庄,这屠杀早已历四百多年,却仍无法使一个小国恢复,可见当年屠杀的惨烈。

轮台这个地方在现代,是塔里木沙漠公路的起始点,为开发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石油而造。这条公路是世界建筑史的一大突破,总长550公里的路,有450公里建在流动沙漠上,是21世纪世界上在流动沙漠中修建的最长的公路。在马车里眺望远处的浩瀚沙滔,那是塔克拉玛干,没有任何植被能生存,“进去出不来的地方”。得意地告诉罗什,为了体验这条造在中国最大世界第二大沙漠中的公路,我用了四个时辰横穿了这片“死亡之海”。他当然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我不无自豪地告诉他,这条公路为了防风固沙,每隔五百米便有一个水房,沿路用细水管喷水养草。有水的地方便能长出草来,再远几步的距离,用芦苇防护栏和芦苇方格防沙体系。五百多公里的长路,入眼的都是一个个水房,沿着水管长的草,铺天盖地的沙丘。这样的单调景色要看六个多小时,过了塔里木河才能见到胡杨林。

自从知道我未来人的真实身份,他便时常问我千年后的情况与知识。他的智商,领悟能力,以及对我的信赖让我不想对他有任何隐瞒。所以虽然旅途艰苦,可是每天能有那么多时间交流,让我们把之前几十年的空缺弥补回来,每天聊不完的话题,倒觉不出路上的苦来。我针对见到的沙漠戈壁特殊之处,跟他讲基本的地理物理历史气象学等知识,每每让他惊讶赞叹甚至不解。我现在已经对他完全敞开了心扉,除了,我穿越的代价…

走了一个月,才进入焉耆境内。首先进的,便是焉耆最前哨的铁门关,这座汉人建立的关隘矗立在孔雀河西岸。张謇出使西域时两度此处,班超也途经此地,在孔雀河边饮马,所以孔雀河亦称饮马河。这条源于博斯腾湖终点为罗布泊的无支流内陆河,孕育了下游的千古文明——楼兰。

我所处的时代,楼兰已经衰败。十来年后,东晋高僧法显西行取经,途经楼兰,已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问起罗什,他摇头叹气。他说小时候曾听人说起过,楼兰因河水改道,水分减少,盐碱日积。气候的反常导致瘟疫横行,大半人死亡。剩下的人被迫迁涉,楼兰这千年古国,已在混浊模糊中轰然而散…

我们北行上焉耆,一路都在孔雀河边走,玉水如带,水波清亮,完全看不出在它断流的下游,离此两百公里处,是漫天黄沙掩埋的楼兰。现在此处除了铁门关,并无繁荣的大城市。到了21世纪,这里是库尔勒,一个为了塔里木石油而建的新兴工业城市。

离焉耆王城还有大概不到百里时,我们在太阳余辉下进入了一片狭窄的山谷,吕光下令扎营休息。我看着忙碌扎营的众人,突然意识到,这里,将会有一场惨剧发生…

峡谷惨变

在所有人忙碌之时,罗什一直沉默着看天,又蹲到草地里看了一会,担忧地摇头:“黑云压顶,虫蚁匆忙,今夜应会有雨。怎可在此山谷中停留?全军将士必定狼狈不堪,应迁往高地才行。”

他还是坐不住,去吕光帐中劝说,而我则在搭好的帐篷里整理东西。过了半小时他回来,沉闷着脸说:“吕光说将士已休,不宜再动。”他吐出闷气,奇怪地看着我,“艾晴,你在做什么?”

我笑着把行装扎紧:“准备随时逃命啊。今晚上会下大雨,这山谷中到时水会积到数丈深。”

“艾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扳过我的肩,犀利的眼光在我脸上转。我吐吐舌回应他。

“艾晴,人命宝贵,怎可视而不救?”他放开我的肩,语气有点责备,“既然知道今晚必定会下大雨,罗什怎可只顾自救?”

想到书上说这场大雨会淹死数千人,心里也同样不忍。可是…犹豫着说:“罗什,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介入改变历史。每个人都有自己已定的命数,如果我…”

“艾晴!”他打断我,神情严肃,“那你的出现呢?罗什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未来一千多年的人,命数不是照常运行?”

他转头望向帐篷外渐黑的天,紧锁清俊的剑眉:“总之,不论结果如何,罗什绝对不会淡然坐视。人命乃世间最宝贵之物,历史不过是后人评说,不足为惧。”

“我知道了。”抛开顾虑,用力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吕光不会采纳你的意见,我们去找能听进话的人。罗什,你去跟杜进说,他是吕光身边唯一明理的人。我去每个营帐里通知所有人今晚不要睡,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他眉心的锁打开,会心一笑,对我点头:“艾晴,谢谢你…”

“夫妻俩,谢什么。”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出帐篷,“管它什么改变历史,我只想做一个有良知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做的事情。”

不出意料,吕光对杜进的话也听不进。我和罗什只好分别到每个营帐中通知。人实在太多,又有那么多行李,大部分人还将信将疑,费了很多口舌。幸好杜进也相信罗什,暗自传令让士兵配合,做好准备工作。

我走出最后一个营帐,已经快至午夜,风穿过峡谷呼啸而来,打着卷把我身边的落叶灰尘扬在半空。正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边避着风一边往自己帐篷走时,突然头顶淋到豆大的雨滴。一道闪电在山谷前方划过无边黑暗,随后闷雷声隆隆而来。雨滴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我赶紧向自己营帐跑去。半边身子被淋湿时,突然身旁跑近一个黑影。听到呼唤我的声音,是罗什!他跑到我身边,把我掩在怀里,挡住风雨。

跑进帐篷时,我们都被淋湿了。赶紧换了身干净衣服,穿上蓑衣。外头的人声和马嘶渐渐喧杂,只一瞬间,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而下。

罗什把我搀上马车,车夫和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他自己却不肯上来,在雨中对着我大声喊:“你先走!我去找杜进。得赶紧撤出山谷,不然等大雨引发山洪,这峡谷之中无处藏身,便来不及了!”

我不肯,要跟着他去,他坚决挡住不让我下车。“听话,你不能在雨里淋太久,会生病的。你跟着我,反而拖累,我找到杜进就回来。”

他对车夫叮嘱几句,便匆忙跑开。马车刚驶一会,我听到一阵杂乱的声音,夹着女人的哭声。朝外面望去,是乱成一团的乐舞和工匠队伍。他们没有正规军人的纪律,现在无人组织,马车和骆驼堵塞着,将出谷的路都封住了。我跳下车,挥手大叫让所有人不要心急。如此混乱的场面,马嘶人哭雷声雨声,我的声音根本传不了多远。心里焦急,从怀里掏出手电筒拧亮举高,这道稳定的光亮果然让人群安静下来。这个手电我一直舍不得用,怕电池用完就没了。今天看到情况紧急,又是在漆黑的深夜,才装上电池放进怀里备用,现在果然有需要了。

我大声喊着要所有人不要乱,看我打光的手势一辆辆通行,每一队的领头出来协助。我在雨中充当交通警察的角色,这样指挥了一个小时,乐舞队和工匠队已经撤出。接下来是骆驼队,带着吕光从龟兹搜刮来的财物。我在雨里站得太久,蓑衣也抵挡不住,新换上的衣服全湿了。四月上旬的午夜,这样湿漉漉地一直站着,我冻得手都僵直了。两只手交替举手电,空下的一只手便赶紧放嘴边呵热气,却是徒劳。

实在冻得支撑不住了,牙齿开始咯咯响,喊出来指挥的话越来越不连贯。可是如果我走开,场面又会乱。吕光的前军和中军还卡在山谷中部,这些排在队伍后面的辎重现在反而成了累赘,又沉又慢。不赶紧退出去的话,后面的大部队会被堵死。我在积水的泥地里跺着脚,鞋子也早就进了水,脚冰得快失去感觉。我哆嗦着咬咬牙,继续挥着光源指挥。

正冻得有些头重脚轻神思恍惚时,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在黑暗中努力辨认几盏飞速晃动而来的风灯,离得近了才终于看出,密集的雨丝里奔过来一队人,最前面的是罗什和杜进!

罗什奔到面前,摸了摸我身上的衣服,再探一探我的额头,不由分说抱起我向马车冲去。我本想告诉他我没事,却在触及到他暖暖的胸膛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冻得快没有人气了。

我被抱进马车,他叮嘱车夫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然后将我身上所有衣物脱掉,把包里最厚的冬装拿出盖住我全身。他自己脱掉衣服钻了进来,紧紧贴着我,两手不停搓着我的手臂。

在他温暖的包围下,我终于缓和过来。他看我恢复了体温,帮我换上干衣,眼里满是心疼与责备,却什么都不说。把我裹得像个北极熊,再次确认我的手脚都暖和之后,他又穿上蓑衣出去,不过很快回来。他告诉我杜进的人已经接管了指挥,现在轮到我们出去了。

我们的马车驶过山谷,一队士兵在用我的方法挥着手中的风灯,杜进站在一旁不停指点着。看到现在的井然有序,我放宽心,在罗什怀中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无生病的征兆。心下暗喜,幸好昨夜罗什回来得及时。跳下马车,眯眼看看天。已经放晴,阳光暖暖地洒下,除了地上的泥泞,丝毫看不出昨晚的磅礴暴雨。我们歇在一片高地上,环顾四周,到处狼藉。每个人,每匹骆驼和马,都一身泥浆。士兵仆从等没有马车可享受的,东倒西歪地靠在任何可以坐的地方打瞌睡。大家都是一夜未睡,也没力气再扎营。

罗什也跳下马车,站在我身后跟我一起打量。逃出山谷后我们就在马车里倚靠着闭了一会儿眼。一小队人朝我们走来,领头的人身穿铠甲,高大魁梧,留着连鬓的虬髯,脸上难掩疲惫之色,正是杜进。

他走到我们面前,双手抱胸郑重地一揖,我们赶紧回礼。

“昨夜法师与公主之德,解救数万条性命,杜某感激之情无以回报。”

“杜将军切莫如此说,这本就是罗什夫妇该做之事。”罗什双手合十,平静地回答。

“杜将军,伤亡情况如何?”我急切地问,心底仍然对自己的积极参与有些惴惴。

“托法师与公主之福,只有最后未及撤出山谷的部分后军,被洪潦淹没,亡失数千人。”

我呆住。我已经尽我所能参与,及早通知众人,用现代方法疏散交通,可结果,仍是跟史书中记载一样,“死者数千人”。那么,若我当时冷漠处之置身事外,死者会有多少?

“未伤及根本,乃是大幸。”许是看到罗什脸上的不忍之色,杜进又说,“自大雨起至洪潦,不过一个多时辰。灾起瞬间,又是深夜。若人人安睡,后果不堪设想,岂止死这数千之众?怕是我等皆要丧身在这山谷之中。幸有法师堪舆天机,又得公主辛劳通知,众人皆未睡,方能快速撤离。”

罗什将眼光看向不远处那个恶梦般的山谷,眼中流出悲悯,长长吐口气,对着杜进再双手合什一拜:“杜将军,死难者下葬时,请容罗什为他们诵经超度。”

“法师真乃慈悲智慧之人,杜某着实佩服!法师今后有任何差遣,杜某定万死不辞。”杜进突然抱拳对着罗什半屈膝,这么隆重让我们吓了一跳,罗什赶紧扶他起来。

“对了,不知公主昨夜用的是何灯?居然从极远处也能望见,且成束状,可随意挥动。”杜进又对我拜了一拜,“昨夜如此无序混乱,若非公主指示得当,驼马塞道,定会耽搁时辰。此役,公主功劳甚大。”

“这个…”我呲着牙,脑子拼命转。

“此乃康居国王送与我王的礼物,听说是从极西的大秦而来。我王也只此一盏,赠与公主。”

瞥眼看他,却见到一脸的无波。我只好呲着牙添一句:“对啊,这世间只此一盏,可惜昨夜泡在水中太久,已经坏了。”这倒没骗他,真的是泡坏了。

杜进表示一下可惜了,再说几句,便去安排扎营之事。我嘘出一口气,偷偷扯他的衣角:“你不是不可妄言么?”

他看我一眼,淡淡地说:“若说那是千年后的物件,他更会觉得是妄言呢。”

他两眼又犀利地射向我,我赶紧做缴枪不杀状:“对不起,我不敢了。下次绝对不在人前拿出未来的东西。”

他叹口气,拿下我举高的手,满眼疼惜:“非是为此责备你。事有轻重缓急,昨夜那种状况,当然该用。只是,昨夜你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差点冻出病来,想让为夫急死么?”

我愣住,然后冲他笑。为夫?他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心里暖烘烘的。

“瞧你,还笑得出来!”他着恼了,轻敲我的脑门。他小时候都是我敲他的光脑门,什么时候颠倒了?正想嘟哝几句,见他肃然说道,“若是冻出病来,吕光不会为了你一人养病停下整支队伍。这一路颠簸,又缺医药,若是病情加重…”

他突然停顿住,脸上现出我从未见过的害怕神情,眼带哀伤地看向我:“这里无法医治的话,罗什恐怕只能让你回去自己的时代…”

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他害怕的原因。老板的话在脑中迅速掠过,一时之间,我竟比他更恐惧。嗯哼一声,尽力驱散那些我不想面对的事情,对视上他深邃的双眼,郑重地举手发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自己。因为你,我从来没有如此刻般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这样重要。这身体不光是我自己一人的,也是你的。”

他嘴角弯一下,笑得风清云淡。将我举起发誓的手掰下:“我们去看看有无伤员吧。”

他温和的手拉着我走,春风拂起他的僧衣,阳光明媚地在他身上洒下金色光芒。我偷眼看他秀逸的轮廓,禁不住浮上笑意,手指交缠进他的手,跟他一起向前走。

我们休整了三天才出发。死去的数千人,有很多已经被洪水冲得尸骨无寻。找到的只有三分之一,挖一个大坑,把所有尸体堆在一处掩埋了。为了吕光的愚蠢与偏执,他们付出性命,却连个墓碑都没有。罗什三天里一直很忙碌,坚持为每位死者念一遍往生经。吕光看见罗什总是阴着脸避开,大概觉得丢了面子。

三日后我们再次走入了那个记忆惨痛的山谷,整个队伍都沉默着,只有嘈杂的脚步,马车的碌碌,驼铃的叮当声,回荡在山谷间。顶上的一线天空,阳光照常洒落,几千人一夜间魂断丝路,却有谁能记忆起?

吐鲁番的记忆(修改)

在焉耆,吕光受到了国王隆重的接待。他西征时,进兵至焉耆,国王泥流就已经率其附属国请降。现在东归,焉耆王泥流更是竭尽所能讨好,所以吕光在焉耆停留了五天左右,又收了焉耆王很多礼物。焉耆与龟兹语言风俗人种都非常相近,所以在这里的五天,我们似乎又回到了龟兹。能有这样的熟悉感,让罗什几日里都高兴异常。

出了焉耆,我们一直沿博斯腾湖走了数日。这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浩瀚的碧波荡漾,湖边长满茂盛的芦苇和香蒲。各种水鸟一群群嗷嗷叫着掠过水面,时不时看到当地焉耆百姓撑着小船打鱼。每日扎营后便有很多士兵去湖里抓鱼,那几日我们的晚餐丰盛了很多。

五月份我们进入了世界上最低的盆地之一——吐鲁番盆地。吐鲁番是维语,这时代还未出现这个称呼。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这里属于车师前部地域。气候已变得炎热干燥,还没到最热的夏天,吐鲁番火洲的威名,便向我们迫不及待地展示出来。行走数日,眼前唯一出现的便是空旷的不毛之地,极端荒凉。时常刮起的大风,吹得人东倒西歪。地上覆盖细细的盐粒,盐壳仿佛吸收了光线,地面上发出恍惚的微光,天际偶尔出现莫名的湖水树木,总总怪像,却是海市蜃楼之故。

我们进入了车师前部的王城。这座城市建筑在两条河交汇处三十米高的悬崖台地上,只有一条狭窄的土路能通到城门,地形之独特,让人叫绝。在现代我曾来过,看到满目土黄色的残破,这里,就是著名的交河古城,21世纪最大最古老,也是保存最好的土建筑古城。

《汉书?西域传》记载:“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城下,故号交河。”车师前部统治这片地区已达五百余年。但过不了八十年,等车师最后一代王死后,柔然立阚氏伯周为王,车师前部改称为高昌国,政治中心从交河迁到几十公里外的高昌故城。玄奘西行路过高昌,与高昌王鞠文泰结拜兄弟,《西游记》里的御弟,便是这样来的。

车师前部是去长安请求符坚西征的几国之一,而且自愿充当吕光的向导。所以对吕光的到来,欢迎仪式也是极尽隆重。黄昏时分我们在音乐舞蹈和鲜花中走进城门,让我一阵恍惚。对我而言,就在不久前看到的废墟,眼下却是如此鲜活地以繁荣面貌呈现在我面前。沧海桑田,真的不过是转瞬间事。

这个城市一直繁荣到十三世纪末,蒙古贵族海都叛乱,经过多年的残酷战争,先后攻破高昌,交河,并强迫当地居民放弃传统的佛教改信伊斯兰教。在那场战争的最后,车师人把妇女儿童全沉入井里,以免他们遭受侮辱被奴役。这些井的遗迹,我在21世纪看到,现在,走在交河城的大街上,又再次看到了。蒙古人破城后,实施他们一贯的烧杀抢政策,一座一千五百多年的城市,从此全部摧毁。我眼前位于市中心的大佛寺,一旁用厚土墙砌成的王宫,还有官舍,到了21世纪,都还残留着烈火焚烧的痕迹。

交河是我们到达敦煌前最后一个大城市了,所以吕光宣布休整十日。因为罗什身份高贵,我们没有住驿站,车师王特意安排我们住在王宫里。当天晚上还在大殿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罗什和我都应邀参加。宴会上车师前部王提出请罗什到王家的大佛寺讲解大乘般若要义,吕光不好推辞,只能同意。罗什的回答则是:他需要准备一天,后日再开始讲法。

我奇怪地看看他,讲法对他来说太家常便饭,什么时候需要准备了?只要告诉他想查寻什么经文,想知道什么佛学含义,他可以连思索的时间都不用,出口成章。他的脑子,就是一座最全面的藏经阁。看他偷偷对我露一个意味深远的笑,更是疑惑。宴会结束回到我们房间,迫不及待地问他,他却只是抿嘴笑笑,一脸神秘感。

第二天一早起来时不见他。他本来就起得比我早,所以应该是在外做早课,我便不以为意。因为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是我进交河前期盼已久的。能在交河最鼎盛时期实地考察,这对我来说太有意义了。就算我不打算回现代,可是骨子里对历史考古的热爱,却是怎样都抹灭不了。所以我漱洗完毕,兴冲冲地打算出去了。刚跨出宫门,我便整个人傻掉。

一个背影看上去无懈可击的高挑男人,月牙白短衫,卷曲的褐色披肩发,似有种仙家的飘然之气。听得身后的动静,转身面对我,晶亮的灰眸里流淌着一江春水。

他看一下自己的装扮,向我伸出手臂,笑意昭昭:“今日,没有什么高僧鸠摩罗什,只有陪妻逛街耍玩的一介俗客。”

我正眼冒红心地看着这位卓然的仙人,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气急:“我那可是工作,不是逛街耍玩。”

他失笑,微摇摇头:“好,那我这俗人,今日便陪妻工作,以供驱使。”

难怪昨晚这么神秘,想必早就盘算好了。他这样把我的喜好放进心里,让我怎样都忍不住咧嘴笑。手伸进他的臂弯,与他一起往外走。突然想起一件往事:“老实告诉我,那年苏幕遮最后一日,你是不是来寻过我?”

脚步有点滞黏,脸上迅速飞过红晕,一向口才极健的他竟然有些语结:“你,你怎知道?”

“因为十多年了,你扮俗世模样的口味一点都没变。”哈哈大笑,想起往事,不由满怀感慨。停下来严肃地面对他,“上一次,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这次我一定要说出来。”

他面色一凝,探向我双眼,那惴惴的模样让我实在憋不住,笑得弯腰:“我要说的就是——你的这身打扮,真的很好看。”

停住笑,迎上他暖暖的目光,由衷地赞叹:“罗什,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最有味道的男人。”

他愣一下,随即浮出的腼腆微笑将整个人染得灼灼生辉:“皮相如何,罗什从未在意。再说,都已三十六岁了,哪还有什么英俊。”

我摇头:“三十岁之前,长相由父母定。三十岁之后,便是由自己定了。俗话说:貌由心生。书卷气质,旷达历练,都是后天所得。心境开阔之人,面貌也同样能反映出来。有些男人只是年轻时仗着父母先天馈赠,却越长越无味。肚腩挺出也不禁饮食,只会谩骂命运怨天尤人。这样的男子,就算长得再好,过不了几年,便面目可憎了。但有些男人却能如酒,越放越醇,岁月给他增加的是浓烈的酒香,额头的皱纹添的是气度与魅力,更有生活带来的感悟与智慧。”

仔细打量他蕴华自成的清朗眉目:“罗什,你就是如醇酒般的男人。就算五十岁,六十岁,甚至更老,我也会依旧爱你的相貌。”

再看一下伸长手臂低头看一看自己,努力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而我,也希望锻炼自己,修身养性。让自己也能越老越有魅力,这样才配得上站在你身旁。”

“你啊,就有本事让罗什开怀。”他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轻敲我的额头,““肚子饿了么?听说交河的拉条子很好吃…”

“是么?那我们赶紧去。”来不及搓额头,拉着他的手加快脚步,“你请我吃。”

“你这个傻姑娘,怎么还那么性急…”

他陪着我在街上晃荡,因为穿着俗衣,我便肆无忌惮地当众拉他的手。他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被我强制着牵手几次,也就无奈地随便我了。我们吃了特色的烤包子,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包子,而是用薄皮子裹着羊肉馅,放进烤馕的馕坑里。皮色黄亮时拿出,趁热咬上一口,皮脆肉嫩,香而不腻。我一边烫地直跳脚,一边仍是不停嘴地吃,他在一旁不停摇头叹气。

烤羊肉串自然也是不能少的。想起以前在苏幕遮上想像过让他陪我蹲在路边吃羊肉串的情形,不怀好意地看向他。他看到我的奸笑,偷偷后退一步,想引诱我去吃拉条子,被我一把拉住。哈哈,现在羊入虎口,想逃?没门。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代名僧,俗尘不染之人,腼着脸跟我一起站在街角啃羊肉串。还好他以前没来过交河,又改装过,所以没人认出他。不然,我估计打死他也不肯让我这样毁他的形象。

我找到一家小摊,坐下来要两碗拉条子,他却有些为难地看看沾了油渍的桌椅。我知道他从小被伺候惯了,很爱干净。笑着告诉他,要吃最正宗的小吃,一定得到这样的小摊子上。我在外旅游,就是如此寻味饕餮的。果真,这家的拉条子韧劲十足,非常有嚼头。他看我吃得那么欢,终于肯动筷了。吃到后来,他也忍不住点头同意我的话。

那天我们逛到天快黑了才回去,几乎把整个交河城都走了一遍,工作啥的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吃得太多,我一路揉着肚子。以前一直以为逛街要跟着弗沙提婆那样会玩闹的人才有意思,今天这个观点彻底推翻。原来是因为我以前从不曾跟自己心爱之人逛过。就算他不会说笑话逗乐,就算他让我拉着手都会四顾有没有人看到,就算他动不动要管束我,不准我吃太多不准我乱跑。可是,跟着他在一起那种满溢出来的幸福感却是弗沙提婆无法带给我的。

晚上睡觉时,他照常用手臂当我的枕头,轻轻在我耳边说:“艾晴,今天真的很开心。”

“嗯,我也一样。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转过身圈住他的腰,满意地叹息,“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常陪你出去。”

“你是僧人,不可经常这么做。”我埋进他的怀,贴着他狭长的脸颊,“我也不奢求,只要一年能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你陪我一整天,跟我去过最俗世的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唇上拂过温润的柔软,一个低沉的声音入耳:“好。”

他接下来一直在大佛寺讲经,直到我们离开的前一天。而我,与在其他停驻过的地方一样,出门考察做记录。只不过当路过那个烤包子铺,那个我们曾经啃过羊肉串的街角,那个拉条子的小摊时,我都会禁不住笑容满面。离开交河时,我一直向后望着渐渐远去的高台上的交河城。这座城市,比任何一处我们短暂停留的地方都让我留恋,因为那段美丽的记忆…

交河到鄯善的一路上,田地里搭着大片葡萄架,有时我们就在这样的葡萄架下穿行。每家每户都有做葡萄干的荫棚。走了一半路程时,火焰山出现在我们眼前。湛蓝的天空,棉糖般的云朵,下面是连绵的色彩对比强烈的褐红。闭上眼睛,那极具渗透力的深红色仍能穿透眼睑。在汗流浃背中,我们走出了吐鲁番盆地,来到了鄯善。

鄯善只是个小国,远不如交河大。只停留了三日,便向西域最后一个小国伊吾进发。伊吾在现代的名字更为响亮,因为它盛产的甜瓜,地球人都知道了这个地方,那便是——哈密。而我所处的时代,伊吾远没有后世的盛名,只是个弹丸小国,却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

小小伊吾的生存之道,便是在夹缝中左右逢源,对谁都不敢得罪。所以虽然伊吾没有参与吕光的西征,却对于借道慷慨得很,迎来送往。在伊吾修整的时间比鄯善长,因为大军要补充足够的水和食物,等待我们的,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八百里莫贺延碛。

莫贺延碛,在唐之前叫沙河。几乎是死寂一片,毫无生机。穿越之人,只能沿着动物和前人的尸骨行进。路上经常能看到古人的干尸。有人走着走着便倒地而亡,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化成了干尸,还保留着死时的模样。

吕光前来西征时,在这里走了三百余里无水,将士失色。不过吕光的运气真真是好,被他撞上了百年不遇的沙漠下雨。但吕光不会次次都那么走运,所以他慎重地亲自过问食水的补给,实在也是上次九死一生的经历让他发怵。

六月底我们向着死亡之地八百里莫贺延碛进发。从伊吾到玉门,中途无处可供补给。玄奘走这段路时异常艰辛,只有一个人一匹老马,顾影唯一。还因失手打翻水囊,断水四天五夜,差点渴死。我们比玄奘幸运,有向导,有补给。但是这种炎热的天气入莫贺延碛仍然艰苦,中午时分气温达四十五度以上,加上极度的干燥,每个人每天发的水又有定量,不敢多喝。很快大家嘴唇都干裂了。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这样描述:“夜则妖魑举火,灿若繁星;昼则劣风拥沙,散如时雨。”他的形容是如此贴切,没有进入这片沙漠之人,无法如此刻骨地体会。白天明明丝毫无风,会突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声如厉鬼。被狂风席卷的黄沙像下雨一样满天飞舞,裹着厚厚的面纱也能呛到喉咙里。

而夜晚,绚烂的繁星下还有一种盈盈磷火闪动。我第一次见到了“鬼火”,这是千百年来死在这恶劣环境里的人与动物尸骨上散发出来的。在21世纪,莫贺延碛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铁路穿行而过,旅客眼中不过是一段单调乏味的戈壁沙漠。谁能料想,千年前,这块沙漠堪称死亡之域呢?

走了半个月,当玉门关的烽燧终于出现在远处时,每个人都兴奋地大叫,我们终于走出了八百里莫贺延碛。但我知道,前路远没有众人想的那么顺利。另一种比死亡之地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我们。战争,即刻在眼前了…

千年的河西走廊(修改)

在玉门关城下,我们被阻住。我和罗什,还有龟兹上万艺人,都在大部队的后面。前面发生什么,除了我无人知晓。当天我们便按命令在玉门关城外扎营,这一扎便又是十多天。

符坚所封的凉州刺史梁熙拒绝让吕光进入玉门关,责备吕光不遵从命令擅自还师。其实吕光回来是奉符坚诏书,但梁熙肯定也想乘符坚危机之时割据自立,所以找个莫须有的罪名讨伐吕光。梁熙派了儿子梁胤与部将姚皓,带五万人阻击吕光。

“结果会怎样?”我们在营帐中相拥着说悄悄话,我舒舒服服地枕在他手臂上。

“吕光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打仗却还是很在行,何况他还有个厉害的杜进会审时度势。”再往他怀抱里拱一拱,心满意足地闻着他独有的檀香气息,“梁熙文雅有余,机鉴不足,不能从善如流。杜进会劝吕光赶紧迎战,趁他们上下心不齐之时攻其不备。杜进甚至以项上人头做保,打不赢便情愿受死。”

我们在后方,也能听到前面传来的厮杀声。一天下来,果真传来捷报,杜进获胜。几天后不死心的梁胤又来打,被杜进杀得落花流水。梁胤率轻骑数百人向东逃跑,被杜进追赶上,生擒而归。杜进在那次事件中沉着冷静的指挥,还有这次两败梁胤,功劳最大,军中到处传诵他的美名。唉,我心里感伤,杜进其实比吕光更有头脑。可惜,功高震主,终遭吕光嫉妒,没几年后便会丢了性命。

依罗什的性格,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一直缩在后面。所以这几天我们都很忙碌,罗什为战死之人念经超度,还为受伤之人治疗。而我成了罗什的助手,我可怜的一点现代卫生常识发挥了用处,起码伤者在这么炎热的夏季受感染的几率比以前有所下降。

“一日,佛祖释迦牟尼带领弟子出行,突见路边有堆枯骨。佛祖对枯骨行大礼,弟子阿难不解,佛祖说:‘这一堆枯骨,或是我前世祖先的骨骸,或是多生累世父母的遗骸。所以要拜。阿难,你将此堆枯骨分做两份。若是男骨,色白且重。若是女骨,色黑且轻。’”

我们的营帐里挤了四五十个士兵,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着听罗什讲法。罗什本来是对受伤之人讲法安慰他们,可是这消息传得飞快,没几天便有士兵不停来央求罗什讲法。最后变成了每天晚上到我们的营帐里来听罗什讲半个时辰。

罗什善于以讲故事的方法阐明佛理。从那次峡谷惨变后,他在军中的威望一下子高涨,士兵们对罗什如同景仰神诋一样恭敬。他的信徒,在军中迅速扩大。

我放一杯水在他面前。营帐里拥挤着这么多人,空气不流通,非常闷热。可是这些士兵仍旧如痴如醉,没有一个退出。罗什脸上皆是汗珠,抹一抹汗,继续讲:

“阿难尊者问道,死后男女白骨都是一般模样,怎能辩出?佛陀说:‘如是男子,在世之时,多有进出伽蓝佛寺,听讲经律,所以骨骸色白且重。而女子重情,视生男育女为天赋职责。每生一个小孩,都要依赖母乳来养活婴孩生命。乳汁由血液变成,每个小孩都吸吮了母体中比八斛四斗还要多的白乳。所以母体憔悴消瘦,骨现黑色,重量较轻。’”

已经有人抽泣出声,哭喊着:“今日才知母亲如此恩重。”

他环视众人,目光悲悯,缓缓而言:“何止是哺乳,母亲有十大恩德。第一:怀胎守护恩。第二:临产受苦恩。第三:生子忘忧恩。第四:咽苦吐甘恩。第五:回干就湿恩。第六:哺乳养育恩。第七:洗濯不净恩。第八:远行忆念恩。第九:深加体恤恩。第十:究竟怜愍恩。”

“可是,众生又是如何报答父母之恩呢?”他停顿住,幽幽摇头叹息,“有寡母孤父,独守空堂,儿女待之犹若客人。有人只顾供养妻妾,却冷落父母。有人离别爹娘不报音信,遂使爹娘悬肠挂肚刻不能安。诸位可有此举否?”

有人掩面而泣,有人捶胸跺足,人群中有人高喊:“我等皆是罪人!从未觉父母如此恩德,今日才知不孝之罪。唯愿法师怜悯,指示我们如何报答父母之恩。”

罗什对我点点头,我将已经准备好的经文递给他。“罗什今天宣讲的便是《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此经文罗什昨日刚刚译完,只有这一本。欲得报恩,可为父母书写读诵此经,忏悔罪愆。为父母供养三宝,受持斋戒,布施修福。诸位离家既远,孝心常在,便是孝顺之子。”

这些天他跟我商量该讲解何经。士兵大都是不识字之人,宜讲解粗浅的道理。所以他想到了这本宣扬孝道的经文,并用了几个晚上翻译出来。这部经虽然短,他也一丝不苟地与我逐字推敲。最后成文时,我开心极了,这可是大翻译家的第一部作品。用字优美却浅显易懂,偈文朗朗上口极具音律感,已能窥到他日后在长安的翻译风格。

“法师,这部经书先交给我吧。我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我抄完后再将经文奉还给法师。”是百夫长程雄。他三十来岁,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很爱读书,非常虔诚,经常跟着罗什问法。

罗什点点头,将我们几个晚上奋战的成果交给程雄。他恭敬地接过,一下子被人围住,要求他多抄几份。今天的讲经到此结束,众人离开后,我和罗什相视一笑。为他敷上湿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

他抓住我的手,微微叹息:“不知我父母,在天上可安好…”

想起我的公婆,鸠摩罗炎与耆婆,往事历历在目,浮现眼前。也叹息一声,回握住他的手:“他们一生行善,虔诚奉佛。佛祖是慈悲之人,肯定让他们在天堂相伴。他们现在,也一定在保佑着我们…”

他回望我,肯定地点头,欣慰地笑了。正对视间,有人闯入营帐,我和罗什吓了一跳,赶紧分开。原来是程雄,又折了回来,不知何事。

他突然跪下磕头:“法师,这些天受法师教化,程雄一心想伺奉佛祖,求法师收为弟子。为我剃度吧。”

罗什摇头:“你有妻有子,家中高堂仍在,不宜出家。”

他跪行至罗什脚下,苦苦哀求:“法师,弟子真的是一片虔诚,欲抛妻弃子,只求成佛。”